第13章 :小尤氏
磚塔胡同夏家大宅內,當家太太尤翠蓮才歇了午覺起來,坐在妝臺前,由着房裏專門梳頭的婆子呂氏替她梳頭,呂氏一邊替她梳頭一邊說些坊間有趣的事情給她聽,逗她一笑。将頭發挽了起來,再戴上金絲冠,插上些金頭面。最後戴上指頭大的一對兒金累絲嵌東珠耳墜。
尤翠蓮撫了撫發髻,對着妝臺上的一面頗大的水銀鏡子左顧右盼,滿意地笑了,說:“不愧服侍我梳了恁多年的頭,手藝好,怎麽看也稱心。”
呂嬷嬷收了象牙梳,又将拿出來挑選的一些首飾重新裝進螺钿紫檀木的妝匣,陪着笑道:“不是奴婢手藝好,而是太太貌美,這怎麽打扮都好看。”
尤翠蓮道:“你如今呀,也學得她們油嘴滑舌起來了,在我跟前盡說好聽的哄我開心。”
一面說一面站了起來,往次間去。又說:“行了,你下去歇着罷。”
呂嬷嬷忙應了,将妝臺上收拾齊整,然後退了出去。
尤翠蓮進入西次間在南炕上坐了,跟前服侍的丫鬟燕兒送了她慣常喝的紅棗茶上來。這是她這些年來凡是午睡起來必喝的一盞茶,裏頭除了紅棗還有些養氣血的藥材,是找名醫配的。
接了紅棗茶,只喝了兩口,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然後有個熟悉的聲音在西次間隔着簾子着急的禀告,“太太,方才外頭有鄭府的人傳了話來,咱們大姑奶奶出事了。”
尤翠蓮聞言,吓得手一抖,差點沒把手裏頭捧着的茶盞給摔了,忙揚聲道:“鹦鹉,快進來說話。”
等丫鬟鹦鹉進來了,尤翠蓮早将差點失手摔了的茶盞放到了紫檀雕花炕桌上,蹙着眉問她,“是不是瑾兒派人來傳的話?到底是怎麽回事?快說!”
鹦鹉是夏府正房大院兒海棠院裏的二等丫鬟,今日該她在院門值守。
“回太太的話,今兒個上咱們府上來傳話的不是大姑奶奶的人。方才二門上的孫婆子來告訴我說今兒個有鄭府的人來到夏府門上,找到外院的管事夏三,遞話給他,說大姑奶奶昨日落了水……”
鹦鹉的話還沒說完,尤翠蓮已經霍然站起,臉上變了色道:“什麽?”
“太太,您請坐下,奴婢沒說完,大姑奶奶吉人天相,沒有事,只是受了驚,連風寒都沒染上。”鹦鹉忙補充道。
尤翠蓮聽了才将一顆高高提起的心放下,慢慢坐下,撫了撫胸口,長舒出一口氣,“吓死我了,幸好瑾兒沒事。”
停了停忽然柳眉倒豎發怒道:“那鄭府的人都死絕了麽?跟前都沒個伺候的人,眼睜睜看着瑾兒落下去!對了,這裏頭會不會有什麽貓膩,有人嫌棄嫉恨瑾兒,故意想害她,要她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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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底下的鹦鹉哪敢接話,見太太先是怒後又擰着眉犯疑不說話的當口,縮着脖子道:“太太,還有……”
“還有?還有關于瑾兒的事?”尤翠蓮聞言倏然一驚,剛放下的心又猛地提起,盯着鹦鹉有些緊張地問。
鹦鹉低首答:“那鄭府悄悄來傳話來的人還說,大姑奶奶今兒一早推倒了身懷有孕的段姨娘,以至于那段姨娘早産。鄭府當家夫人發了話,要開祠堂,請大姑爺回來寫休書休了大姑奶奶。大姑奶奶被鄭家太太派人看守起來禁了足,一步不許離開多福院,這才有府內別的人來替她傳話。”
“瑾兒……我的瑾兒……”尤翠蓮聽完眼圈立時紅了,染了蔻丹的手緊緊握着,養起來的長長的指甲深深地刺進掌心裏,帶來一陣銳痛。
只不過一瞬間的悲傷,很快她的眼中便浮現出濃重的恨色,擡手在紫檀雕花炕桌上重重一拍,咬牙道:“我真後悔聽了老爺的将瑾兒嫁給了鄭文達,讓那個女人做了她的婆婆,如今由得她恣意羞辱傷害我的瑾兒。尤雅琴,我不會讓你這樣對我的瑾兒!”
這話說完便猛地站起來,銳聲吩咐道:“鹦鹉,即刻去馬房叫人套車,我要去鄭府!”
鹦鹉呵腰答應,便卻步退出。誰想還沒有退出西次間,便差點撞到一個人。忙住腳回頭,見是夏府的大少奶奶譚氏,便忙蹲福道:“奴婢差點沖撞了大少奶奶,還請大少奶奶不要怪罪。”
譚氏叫起,便假意問了她一句,“你這是要去那裏?”
鹦鹉躬身答:“太太叫奴婢去外頭吩咐馬房套車,她要去鄭府。”
其實譚氏在外頭廊上早就聽見了婆婆尤翠蓮的憤聲說話,雖然沒有聽太清,但恍惚還是聽到了“瑾兒”這兩個字,便猜測這是婆婆在為嫁出去的大姑奶奶動怒。說起這位夏府的大姑奶奶,她嫁進來只跟她處了半年,她就嫁去了鄭家,做了鄭家的大少奶奶。對夏瑾的印象是她性子有些暴躁,給婆婆慣得十分驕縱,但心是好的,也不矯揉造作,說話直白爽利,處起來也不難處。
當時知道她定下并嫁了這京裏頭世代簪纓之家鄭家的大少爺鄭文達,還很有些羨慕。因為那鄭文達在京裏的世家公子裏頭名頭極響,又是才子,相貌又出色,不知道是多少閨中女兒的夢中情郎。
可是當大姑奶奶嫁過去只不過三月,就和夫家的婆婆不對付了,怒氣沖沖地回娘家來住。聽她回來說是那鄭家太太對她十分苛刻和冷淡,而夏瑾又是個暴碳性子,免不了頂撞了鄭家太太幾句,那鄭家太太自此後便時常拿婆婆的架子在言語上敲打她。一來二去,夏瑾就覺得自己受了欺負,不但常回娘家住,而且還常派人傳信給婆婆,婆婆愛女心切,一接了她的信就必定要去找鄭家太太說話鬧上一番。
鄭家太太和婆婆都姓尤,兩人遠親,按族譜上查,婆婆的祖父是鄭家夫人祖父的庶出三兄弟,分了家後去了山東臨清做了個管朝廷鹽場的小官。自此後他那一枝就在山東臨清定居下來,到婆婆這一輩兒,尤家在臨清也算是當地的富戶了。後來跟新近發家的鹽商夏家聯姻,那更是越發有錢起來。盡管婆婆也是尤家的正牌小姐,但是落到在京城住着的尤家長房嫡出的鄭家太太眼裏,那就是尤家的庶出身份,況且看不起新貴的公公夏永富,認為夏家根基淺,是暴發戶,不過是運氣好才得了官進了京,根本配不上她們清貴的文臣之家,世代簪纓之族。
鄭家太太的年紀今年四十出頭,婆婆是三十有八,外頭人稱呼她們一般都是叫大尤氏,小尤氏。
按理說既然鄭家看不上夏家,是不會讓自己長房長子娶大姑奶奶的,可是偏還娶了。這裏頭隐隐約約有些內情,好像是跟銀子相關,但具體的自己的公婆和丈夫都諱莫如深,她也鬧不清楚。
“婆婆,你且消一消氣,氣着了不值當。”譚氏聽鹦鹉答了話後就轉臉去看婆婆小尤氏,見她怒容滿面,面色不豫,便笑着往前去拉着她手勸道。
見了自己的大兒媳婦譚氏,小尤氏面上的怒容消散了些,便往她身後張望,問:“睿哥兒呢?”
話音才落,就見到圓月形落地罩上垂着的簾子一動,兩個丫鬟陪着一個奶娘笑着走了進來。那奶娘手裏頭抱着的正是長子夏守俊和長媳譚氏所生的兩歲多粉妝玉琢的孫子夏睿。
原來平日小尤氏午睡後,知道婆婆極為喜歡小孩兒,長媳譚氏都要讓奶娘和丫鬟們抱了同樣午睡才起的夏睿上小尤氏這裏來陪她說話,讓婆婆多笑笑,心情愉悅一些。今兒個也不列外。
站在西次間門口的鹦鹉見大少奶奶帶了小少爺來便知道太太怕不是那麽快能走的了。于是便試探着問小尤氏,“太太,奴婢還去吩咐套車不?”
小尤氏還沒答,本來在奶娘手裏抱着的夏睿就遠遠地望着她用稚嫩的脆生生的聲音,甜甜地喊了聲,“祖母。”
随後掙着從奶娘手裏跳下地來,如撒歡的小狗一樣,撒開兩條小短腿笑眯眯地朝着小尤氏跑去。見到小孫子這副摸樣跑來,她心裏的氣便去了大半,滿心裏都是寵溺地蹲下|身去,将跑到跟前的夏睿一把摟進懷裏,笑着親熱地喊,“喲,我的睿哥兒來了,我的心肝兒寶貝來了……”
譚氏見狀便回頭看鹦鹉一眼,代替小尤氏吩咐道:“且等一等。”
鹦鹉應了,垂手站裏一旁等着。
小尤氏逗了夏睿一會兒,便站起來對譚氏斂了笑說:“你大姑子在鄭府出了點兒事,我要去鄭府幫她。”
譚氏忙問:“母親,到底是何事,你說給媳婦兒聽一聽,讓我也來幫你出一出主意。”
說起這個,小尤氏就來氣,再說她遇到這種事需要個親近而且信任的人說話。譚氏平日間腦子還不錯,遇到些家裏難解決的事,也能給小尤氏一些有用的建議。因此聽她這樣說,小尤氏就拉了她手到南炕上坐下,道:“事情是這麽起的……”
譚氏聽完婆婆的話,臉上的表情也有些凝重,緩緩道:“大姑子的為人不可能做出這樣下作的事情,我是不相信。但是不能保證鄭府的人不信。這會兒已經過了未時了,要不然等公公和守俊晚上回來,商議了明兒一早再去鄭府?”
小尤氏搖頭,擔憂道:“瑾兒的性子受了這樣大的委屈,我怕她鬧起來再出什麽事就不好了。我想這就趕過去,問明這事情的原委,看能幫得上瑾兒不?你就留在府裏,等你公公和守俊回來,把這事告訴他們,讨下他們的主意,有什麽話讓人來鄭府通知我,再幫着理家,或者我要在鄭府陪瑾兒幾天。”
譚氏覺得婆婆也說得對,便不攔她了,只是叫她帶上府裏頭得力的幾個人跟過去,以免吃虧。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