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鄭家的利益
服侍着鄭祖臣換了衣裳,看他在臨窗的南炕上坐下,大尤氏順手從丫鬟春桃手裏端過一碗香茶遞過去,再坐到另一頭笑着說:“老爺今兒個倒是回來得早一些。”
鄭祖臣唔了聲,拿茶蓋撇了撇茶湯裏的浮茶緩緩道:“衙門裏沒什麽事兒,這降了一級我心裏頭也不想着那尚書的位置了,想一想這許多年來都在拼着命的往前,這麽往後退一步竟覺得要心寬些,或者我這是老了?”
“老爺可別這麽說,你去年才過了不惑之年,如今猶在壯年,歇一歇就好,可別灰了心。在工部這些年,你的資歷甚至和羅尚書比肩。羅尚書今年六十有五了,還能幹幾年?到時候等他致仕,皇帝定然還是要提拔你的。”大尤氏和聲道。她和鄭祖臣這幾十年夫妻下來,知道什麽話能讓他聽了舒服,也知道該用什麽語調說出來,能讓老爺聽了受用。
果然她這話讓鄭祖臣心裏頭甚覺熨帖,一直板正的臉上有了些許笑意,端起茶碗,表情放松地喝了幾口茶,舒了口氣道:“我其實覺着咱們文達要是來年春闱能高中,金殿傳胪,那比我自己往上升還高興。”
大尤氏聽他提到了鄭文達,心裏頭一動,覺得這會兒跟他提夏瑾的事正是時機,便說:“老爺,今兒個文達從國子監回來了。”
“哦,他是有什麽事麽,還是身子不舒服?”鄭祖臣一邊将手裏頭的青花三陽開泰茶碗放下,一邊淡聲問道。對自己的長子,他很了解,是個功名心很強的孩子,銳意進取,就想着重振鄭家昔日榮光,特別是明年就要春闱,他搬到國子監裏用功,除了自己剛才說的那兩樣,他不會浪費時間回來。
大尤氏嘆了口氣,蹙眉接話,“倒不是文達的事,而是嫣然那孩子出了事兒。”
“是什麽事,竟然要叫文達回來?”鄭祖臣不解地問,但顯然他臉上的表情不是那麽輕松了。
“是這樣……”大尤氏緊接着就把今兒個發生的事情以一種十分沉痛的語氣說出來。
鄭文達聽完後半響不語,只是臉色變得陰沉起來。這件事情裏頭他最關心的是段姨娘肚子裏頭的孩子,聽到自己的頭一個孫子就這麽沒了,他心裏一萬個不痛快。可是,大尤氏說要讓自己大兒子休了大兒媳婦,他覺得這件事情還是得仔細掂量掂量,因此不吭聲,心裏頭在做權衡。對于夏瑾這個媳婦兒,他其實也不滿意,但是當初是夏家幫着自己度過了難關,也相當于是幫着鄭家度過了難關。如今順遂了,要是休了夏瑾,那就有些不近人情了,而且也會和大兒媳的爹交惡。那夏永富雖然是個四品官,但因為在禦前當差,就比一般的四品官更有臉面。況且這親家很有錢,要是以後鄭家再遇到難處……
大尤氏哪裏知道自己丈夫心裏頭一會兒功夫已經盤算了這許多,她是個現實的人,又比較短視,覺得夏瑾已經沒有什麽利用價值,又不能給鄭家生下一兒半女,又不拿自己這個婆婆當回事,最重要的是還心腸歹毒,謀害鄭家血脈,這樣的媳婦兒萬萬不能要。因此見鄭祖臣在猶豫,便說:“老爺,這事情咱們得狠下心來辦,你想一想,這麽一個好妒,謀害鄭家子嗣的媳婦兒能要嗎?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咱們鄭家本來子嗣上就單薄,要是留下她,以後怕是咱們鄭家的嫡枝血脈就要在這女人手上斷了,若是這樣,叫咱們以後怎麽去見鄭家的祖宗,這樣大的罪您承擔得起嗎?”
她這一番話說得鄭祖臣心裏頭猛然一跳。是啊,比起鄭家血脈的延續,什麽人情,銀子這些都是次要的。要是後繼無人,所有的鄭家曾有的榮光都會湮滅,這樣大的罪過任是誰也無法承擔的。
沉吟了一番,鄭祖臣捋着下颌幾縷細須問:“那你打算怎麽做?”
大尤氏一開始怕他顧慮太多不同意,所以拿鄭家子嗣說事兒,而且說得比較嚴重,如今見他點了頭,心裏得意。但面兒上一絲也沒有透露出來,仍舊是哀傷的容色,緩緩道:“我叫文達回來,就是想開祠堂,讓文達休了夏瑾。這麽着,以後咱們鄭家的子嗣就再不會再受到夏瑾的威脅了。”
“休了她……”鄭祖臣喃喃道,“夏家怕是會不依,要上門來鬧的……”
大尤氏下巴一擡,脖子一梗,冷聲道:“我管那麽多,到時候把府門一關,不放夏家的人進來,我看他們到時候還能學潑婦罵街,在咱們府門前鬧開來。說起來他們家也是官宦之家,就敢這麽明目張膽地鬧起來,也不怕壞了自己家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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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祖臣一只手放在花梨木炕桌上“篤篤”敲着,心裏頭想着大尤氏的話也有理。在家事上他向來是不管的,所以遇到這種事情還是聽大尤氏的時候為多。
“休了夏家的女兒,你下一步打算怎麽做?是為了安撫段姨娘扶正她,還是另有打算?”鄭祖臣不動聲色地問,他知道段嫣然是大尤氏娘家大哥的正室段氏的遠親,也是良家出身,要說扶正也能扶的。可是在他們這樣的官宦之家,而且兒子又那樣出色,要是扶正段姨娘,那便是意氣用事了。這話他也有試探她的意思。要是大尤氏點了頭,那麽他不但不會同意,而且還會連帶着一并不同意休掉夏瑾。
因為在他看來,這休掉夏瑾讓段姨娘得利,那麽大尤氏的立場就變了味兒,偏袒着她娘家人,這所謂的大兒媳婦推倒一個妾室,讓她小産的事情也就太湊巧了。況且就算是要懲戒大兒媳婦,也用不着非要休妻。只要多派些人看住她,她也使不出什麽幺蛾子來。至于子嗣上頭,她還年輕,未必就不能生。再不行,多給文達娶幾個妾室,以後生了給大兒媳婦養,也比這休妻鬧得沸反盈天,得罪夏家的好。
說起來鄭祖臣雖然不管內宅事,但是作為大齊朝正三品的工部右侍郎,在官場中也有十幾二十年了。做為一個男人即便是遇到內宅事,他也會習慣性地用官場中的思維來考慮,第一考慮到的就是鄭家的利益,站得比內宅女人更高,看得當然也更遠。
大尤氏微微一笑說:“老爺,我嫁給你這些年,事事是以鄭家的利益為重的。嫣然那孩子雖然是我娘家嫂子的遠親,我也不偏袒她。說起來,大兒媳婦還比嫣然跟我的關系要近些,可我不是一樣為文達,為鄭家打算要休掉她。休掉夏瑾以後,我會給文達另尋一個門當戶對的好親事,娶一房知書識禮配得上他的好媳婦兒。我們文達将來是要中進士,為官做宰的。這正室夫人不能拿不出手。”
聽大尤氏如此說,鄭祖臣放了心,她方才所說的也是他自己心裏的意思。當初娶夏瑾進家門兒,也是逼不得已。要是自己的大兒子明年高中了,憑借鄭家的家聲和這百年來的人脈,不愁以後飛黃騰達,夏瑾那樣的根基淺人家出來的女子,且又不通文墨的,将來确實有些拖自己兒子的後腿。
“那你有合适的人選了沒?”鄭祖臣關心地問。
大尤氏笑道:“倒是有幾個,不過還在挑着,我的意思是等明年文達考了春闱再說。要是一舉得中,那咱們再好好挑上一挑。”
鄭祖臣自然明白大尤氏的意思,只要自己的兒子得中進士,那樣籌碼就更高,要娶進門兒的媳婦必然身份更高,嫁妝也要更足。
“那好,這些瑣碎的事就交給夫人辦了。”鄭祖臣往後靠在深藍色團花錦緞靠背上閉上了眼,“叫杏花來給我捏一捏,松一松筋骨……”
“是,老爺。你歇着,我去瞧一瞧,小廚房裏我吩咐她們做了你喜歡的菜。”大尤氏站起來笑眯眯道,随即叫了丫鬟杏花過來去替鄭祖臣捏肩背,自己則是心情愉快地出了屋子,往小廚房裏去看菜做得如何了。
多福院中,夏瑾送走了自己老娘小尤氏回來,去梢間卧房裏眯了一會兒,因為今兒個吩咐了一會兒吃晚飯時讓小廚房做幾個鄭文達愛吃的菜,要跟他一起吃飯。所以到了飯點兒,惠兒去叫了夏瑾起來,又替她梳妝了,陪着到外面西次間來,南炕上撤了小炕桌,擺上了花梨木的大炕桌。可人和曉紅兩個正幫着擺放碗筷,桌子上已經擺上了葷素搭配的八個菜。還有點心和面食。
夏瑾看了兩眼,便走到外頭廳上的官帽椅上坐了,讓人把黃嬷嬷叫來,吩咐道:“你去把大爺請來,就說我請他吃飯,順帶着有事情跟他說。對了,你跟他說,不管怎麽的,我和他現在還是夫妻,至于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
黃嬷嬷聽她的語氣極為平淡無波,而那樣子更是極為清醒的摸樣,仿佛已經做了什麽決定似的。今兒個大少爺回來,大少奶奶和以前完全不一樣。不過,不管怎麽樣,只要他們兩個不吵不鬧,底下的人就要日子好過得多。
“是,大少奶奶,我這就去。”黃嬷嬷應了轉身退下去了書房。她在外頭叫開門兒,彩蝶聽見她聲音立即就出來開了門,她曉得黃嬷嬷出面,連大少爺也要給幾分面子的。
黃嬷嬷走進書房中向鄭文達蹲了福,就把夏瑾說的話說跟他聽了,又說:“大爺還是去把飯吃了再說,再聽一聽大少奶奶要說什麽。她這會兒性子大變,自從昨日落了水起來就不一樣了。”
“什麽?她昨兒個落了水?”鄭文達一聽就把手裏頭的書卷放下了,轉眼盯着黃嬷嬷問。實在是回來後他只聽說了段姨娘被夏瑾推倒小産的事,并沒有人告訴他夏瑾昨日落水的事。
黃嬷嬷“嗯”了聲,道:“大少奶奶昨兒個有神佛保佑,從後園通往荷風亭的那木板橋上落下去,只受了驚吓,沒有被水溺,也沒有受寒,今兒看起來跟沒事人一般。”
鄭文達聽完卻騰地站了起來,理了理身上的袍子,就往外走,一邊走一邊說:“我這會兒着實餓了去吃飯去。”
黃嬷嬷皺了皺眉,搖搖頭随即跟上。将将要出屋子時,卻聽到在收拾書案的彩蝶有些抱怨的一句話,“真是的,您老沒事跟大爺提這個做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