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
不知不覺中,田雲将最後一場演出設計成了迎合官僚的風格。演員全都穿上了大紅鑲金的衣服,那場景就像我們經常看見的歡慶春節的舞者。不僅如此,歌曲也選擇了《金蛇狂舞》這首過年的時候從來不會陌生的曲子。田雲不斷變換風格,讓大家經歷了通常情況下幾乎一年裏對表演的調整。平時不用訓練,大家都變得懶懶散散,接近演出的日子,卻又忙得要命。這種極端的生活沒能激發大家的鬥志,反而極大地消磨了熱情。然而非常奇妙地,竟無人抒發對回歸正常生活的向往。大概相比于殘酷的訓練和冷冰冰的觀衆,他們更願意呆在非洲,哪怕是不得不忍受田雲的窮兇極惡。
陸茗不得不承認,亞的斯亞貝巴徹底颠覆了他對非洲的認識。這裏氣候涼爽,風調雨順。氣溫偏高的時候,一場雨就會及時降臨;而氣溫稍微轉冷,和煦的太陽就會溫暖大地。并且至少在他的生活圈裏,沒有野蠻的跡象。随着夏天的臨近,越來越多的游客從四面八方湧來,而他住的這塊地方更是越來越頻繁地出現各種膚色的游客。他們穿着古怪的服裝,噴着味道奇特的香水。那場景堪比巴黎時裝周的熱鬧氛圍。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沿街占道的小商販少了,街上危險的交通工具也漸漸少了,這座城市被收拾得異常整潔,隐藏起一切藏污納垢的角落。他懷着崇敬的心情觀察這些改變,如同一個目睹了城市走向繁榮的見證者。夜幕降臨時分,不再有成群的□□坐在繁華大街邊招攬生意,而每隔幾小時,就有非洲民樂團吹着奇形怪狀的管弦樂器,拍着小鼓經過游客聚集的地方。原來熱鬧的市集被改成了小型動物園,而實質上只是把原先死去動物的軀體換成了它們活着的樣子,于是他看見動物園的竹籠子和玻璃櫥窗裏關滿了火烈鳥、黑猩猩、狒狒和各種體型的蜥蜴。在陸茗看來,這不過是告訴他之前陳列的動物肉都是出自于哪些動物,忍不住泛起一陣惡心。
對于變化,陸茗說不出是好是壞。起先他擔心這樣會削減當地人的收入。但他很快發現游客帶來的商機遠遠大于他們所趕走的。街邊售賣的芒果汁已經漲到五美元一杯,而進口的可樂、香煙和啤酒更是價值不菲。街邊的賣花姑娘賣空了一筐又一框的馬蹄蓮和非洲菊,售賣飾物的商販通過新奇的小玩意兒賺足了女人們的錢。一切都處在狂熱和炫目的美好中。
跟随游客的腳步,陸茗發現了許多隐藏在小街小巷的酒吧。這些酒吧各具風格,其濃郁的非洲原始風情産生的吸引力甚至遠遠超過酒吧裏出售的顏□□人的果酒。真奇怪,他在這座城市住了将近一個月,竟全然沒有發現這些地方的存在。他的感覺沒錯,當地居民已經學會根據季節精确地改變經營業務。夏天到來之時,大部分店鋪都會改成酒吧和餐廳,用叫人毛骨悚然的食材做成外表誘人的菜肴。9月份,游客離開後,大家組成一個一個作坊,加工木雕、象牙,染布和釀酒,等待聖誕期間把這些什物賣給下一批游客。3月份,雨季結束了,大家把這個信號看作是春天的到來,那時人們會穿上華麗的衣服,關閉店鋪,投入狂歡中。盛大的□□每天都會舉行,街頭藝人演奏狂野的音樂,戀人們肆無忌憚地在樂聲裏跳舞。這是城市最熱鬧的時候,甚至比游客光顧的時間段更為熱鬧。大約半個月後,城市處于精疲力竭的邊緣,商販們重新打開店鋪,采購必須的貨物,回歸老本行。接着在6月初,商人們躍躍欲試,再一次開張餐廳和酒吧,繼續下一年的循環。就像非洲草原會随着旱季和雨季改變風景,這裏的生活從來不會一成不變。當然陸茗不會了解到這一點,他在非洲的生活永遠是單調乏味的。
他對蔣涵的思念沒有動搖,這是他唯一堅持的信念。但他已經在回憶裏徘徊了太久,以至于他再也制造不出任何值得品味的細節,猶如失去了靈感源泉的詩人。不過他最終為情感找到了出口。他把自己設想成一位遭受了苦難與不幸的吟游詩人,他無畏歲月艱難,只因為命運對他有特殊的安排。如此想來,他甚至願意更多地承受煎熬,因為他把這個過程看做歷練,仿佛通過這樣的歷練才能與心愛的人相遇。
于正渾然不知身邊的這個人已經把精神境界升華到如同苦行僧,他依舊每天與他分享和日本女人的進展。在演出前一天,他們躺在木床上,沐浴純淨的高山夜色,陸茗正望着璀璨的星空發呆,于正突然打破了沉靜。只聽見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我決定明晚演出的時候,在後臺和米庫度過刺激的一夜。”
米庫就是他那個日本女朋友。于正使用了優雅的修辭方式,似乎是故意埋汰陸茗。從朦胧的狀态中被喚醒,陸茗在黑暗中回過頭,瞪着假想中于正的橫卧的臉,說:“你怎麽敢……”
“感到很突然,很不能理解是嗎?”看來于正早就預料到了他的反應。“如果□□可以事先籌劃,只需要按照步驟和流程實施,那還有什麽意思呢?”
“那你怎麽保證人家會這麽大膽?”
于正抱以大笑。“我才不會去考慮這些,最重要的是心中的熱情!兄弟,我們在非洲的土地上!”
不過他的這種打算帶給陸茗的只有厭惡。他無法想象自己是如何能夠和于正共處一室長達一個月之久。後來他想明白了:因為他白天的時間都不在。他回溯過往的每一天,于正幾乎天天早出晚歸。而他,幾乎無一例不是窩在房間裏舔食寂寞。想通了這一點,他突然不知是該更厭惡自己還是更厭惡別人。此後,他又迷迷糊糊地想了許多,直到睡眠抹去了他的意識和記憶。第二天早晨,他就只記得一句話了:“我決定明晚演出的時候,在後臺和米庫度過刺激的一夜。”這句話幾乎毀了陸茗一天的心情。他老是想着于正會在後臺某個陰暗的角落裏進行大膽之舉,而自己随時可能一個不小心撞見他們。
中午的時候,田雲帶着他們去最後一次勘察場地。走進劇院,陸茗才發現這裏似乎有很久沒用過了。宛如鐘乳洞顏色的天花板上垂下缤紛的彩條,經過大清掃後,這些彩條恢複了本來的顏色,但隐約能猜出,這上面曾經爬滿了蜘蛛網。禮堂裏的座椅全是深紅色的,就像官員開會時常用的那種。另一樣紅色的東西是舞臺上挂着的巨大的紅色燈籠,他們曾經均勻地分列在幕布兩側,直到其中有只在一次□□長發言結束後轟然掉在地上,打斷了觀衆們預備的掌聲。這讓部長十分尴尬,愣了幾秒之後只能靜靜地走下臺來。從此他就盡量回避在劇院舉行活動,而劇院就因為一只燈籠的緣故遭到了荒廢。
猶如打入冷宮的妃子,人們還是可以通過細節察覺她全盛時期的美麗。“總比那露天劇場條件好吧!”田雲說。因為上次的事故,劇場已經徹底失去了遮陽棚,随着游客的增多,那兒索性改成了出售工藝品的市集。到了晚上,廣場中心會升起篝火,有舞蹈家為游客表演非洲舞蹈。于正非常熱心地查勘場地,陸茗知道原因:他在尋找最佳地點。他在後臺摸索了半天之後,總算找到了滿意的地方。這是一處隐蔽的房間,位于後臺狹長走廊的盡頭。房間裏堆着表情誇張的木雕面具和一只火烈鳥的标本,只需略微打掃就能成為理想愛巢。盡管于正不願事先做過多的準備,他還是将這間房子打掃了一番,還從化妝間偷出一條毛毯鋪在地上。一切準備停當,演員們正好抵達。陸茗看見他從後臺鑽出來,極力掩飾臉上驕傲的表情,尋找能夠信任的人,與他分享自己的經歷。沒等他開口,陸茗就搶先說:“不要告訴我你究竟選中了哪裏。”
晚上,演員們陸續走出化妝間,躲在後臺幕布籠罩的區域等待上場。有三位部長到場。其中一個顯出醉醺醺的樣子,因而除了他之外,每個部長都發表了冗長的講話。田雲先是耐心地站在一旁,後來他發覺部長們已經完全忽略了他的存在,就悄悄溜進了後臺。最戲劇性的一幕出現在部長發言結束後。衆人從昏昏欲睡中醒來,正準備鼓掌,一只懸挂的燈籠突然脫離了天花板掉在地上,就像上次□□長結束發言時一樣。但非洲觀衆的熱情是不容打斷的,他們猛烈地拍起巴掌,似乎覺得十分好笑。沒等部長做出反應,被衆人遺忘的田雲突然出現在舞臺上,他拿過話筒,用中文大聲宣布:“感謝部長的發言,下面演出開始!”
與此同時,在後臺焦急不安等待着的于正終于感覺機會來了。待演員散盡,他拉過坐在地板上玩手機的米庫,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間,然後,他親吻她的額頭,貪婪地嗅着她頭發上的玫瑰芳香。接着,他的嘴唇慢慢從額頭上滑落,直到與她的嘴唇相觸。這時,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加快了撫摸她身體的節奏,猶如捧起一只飽滿的西瓜,他把手指插入了她緊貼臀部的褲縫。
于正感覺她的嘴唇如觸電般脫離了他的掌控。有一秒鐘,她想要掙脫他的懷抱,于是他趕緊停住了手的運動。米庫盯着他的雙眼,像膽戰心驚的小鹿。但面對于正柔和堅定的眼神,她屈服了。她發出一聲輕哼,然後挺起上半身,更加用力地摟緊于正。這些細微的變化發生在一瞬間,但足夠于正察覺他已成功。果然印證了他的想法:激情無需指引,也不能刻意安排。他們順勢躺在一處陰暗的地板上做了起來。不遠處,演員正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中賣力地演出,但在于正眼中,她們仿佛都不存在,他已經不能思考,不能考慮被發現帶來的後果。不過,他高估了自己的膽量。他太緊張了,導致第一次只持續了短短兩分鐘。這個過程結束後,他懊惱地背對着米庫坐着,覺得顏面掃地。好在有米庫耐心的安慰,盡管他聽不懂。兩個人整理衣服,在地板上安靜地坐了一會,然後于正重新鼓起了勇氣。他拉着她悄悄穿過幕布,不讓觀衆發現,接着抵達預備的房間,兩人安心躺在毛毯上又做了一次。這回比上次持續的時間長,但于正還是不能安心地投入,因而沒有發揮最佳水平。黑暗中他無法得到對方的反饋,除了急促的呼吸聲,他感覺不到對方的存在,因而不一會兒他就陷入筋疲力盡的狀态,只想快些結束。米庫非常配合,或者說,她太配合他了,以至于于正感覺不到她的存在。理性流回大腦後,于正仰卧在毛毯上,瞪着想象中的天花板,仔細回味剛才的滋味。一只冰涼的手小心地試探到他的掌心,然後親柔地握住了它。接下來又是長久的沉默,甚至聽不見彼此的呼吸,仿佛兩人都已經用盡力氣死去了。外面的音樂響起又結束,劣質音響的轟鳴帶來沙塵暴打在玻璃窗上刺耳的聲音。最終于正說服自己,是環境不佳的緣故。這不禁給他注入了某種驅動力。只見他猛然坐起身,敏捷而準确地抱起米庫,帶着她走出黑暗。然後,他換了個姿勢,将她背在背上,不由分說從後門離開了劇場。米庫沒有問他要去哪裏,她甚至沒有嘗試掙脫他的肩膀。有鼻息吹拂着後頸,于正感到米庫正變得非常柔軟,好像與他融為了一體。此時街上格外熱鬧,游客追随街頭藝人的腳步體味這座城市不一樣的風情。酒吧門口正在舉行熱火朝天的表演,一只碩大的金剛鹦鹉叼着一朵玫瑰穿過閃爍火焰的鐵環,準确地把它送到坐在陽傘下的一位女郎手裏。但于正沒有對這些流露出絲毫的興趣。他在走一條非常熟悉的道路:回到熊貓飯店。這是一種奇妙的默契,兩個人都不說話,卻沒有任何時刻像現在一樣明白對方的心思,即希望這狀态永遠持續下去。直到外力打破才不得不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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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程用去了半個小時。于正被一種難以名狀的意念支撐,以超乎尋常的體力一路背着她。直到他将她放在陸茗的床上,才感到肩膀和腰部傳達出的巨大疼痛。他忍不住發出一陣□□,接着身體失去平衡,也倒在了陸茗床上。房間沒有開燈,但璀璨的夜空足以照亮房間的每個細節。一切都是靜悄悄的,讓任何人都舍不得打破這份靜谧。在于正的記憶裏,只有一個夜晚可以與現在的媲美。那是他16歲的時候,有天父母同時出差,只留下他在家中過夜。午夜時分,他脫光衣服,然後拉開窗簾,讓潔白的月光照在自己的身軀上,接着他完成了人生中第一次□□。今天與那時相仿,一種偉大的變化即将在他身上發生,因而他需要全宇宙的見證。過了一會兒,他感覺自己已經準備好了,于是翻過身,兩只膝蓋夾住米庫的雙腿,然後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壓在了她身上。
這一次他并不急于行動,而是捧起她的臉龐,端詳她的雙眼。從米庫的眼神中,他讀出了一種從屬的意志,即她是完完全全屬于他的,而她也全然清楚此刻的神聖,因為從這一刻開始,他們才算第一次融合。有了她的首肯,于正恢複了信心百倍的狀态。他先是脫去自己的上衣,然後為對方脫去上衣,就這樣交錯着卸下衣物,兩人的身體在星光下泛出銀色的光澤。這是人類最原始、最純粹的美,浩瀚的宇宙中,衆神在為他們祝福,天堂只為他們而設。經過一陣暴風驟雨般的狂熱,于正只感覺靈魂到達了神靈所處的巅峰,接着如瀑布般,洶湧澎湃地墜入無盡的深淵。
于正身處黑暗的同時,陸茗也獨自坐在黑暗的房間裏。所有演員離開化妝間後,他就一直待在這裏。他不願走到臺前觀看演出,也不願藏在後臺的幕布下,偶然撞見于正留下的蛛絲馬跡。其實他只是被孤單追趕得無處可逃,只能在此求得安寧。這是一種找不到歸屬的寂寞。田雲在如火如荼地開拓非洲的事業,于正在享受愛情的愉悅,而他,兩者都得不到。
第二首曲子結束的時候,化妝室的門突然被再度打開了。起先是試探性地開啓了一條縫。頓了幾秒,便大膽敞開到足夠一個人進出,刺眼的光線瞬間撕開了黑暗。進來的是一個黑女人。她中等身材,穿着荷葉裙,裹着頭巾。她沒料到房間裏還有人。目光觸到陸茗被黑暗吞噬得殘缺不全的軀體時,她本能地打了個哆嗦,但很快就恢複了平靜。緊接着,門關上了。陸茗被這個突如其來的來訪吓得不輕,他不知該如何應對這種情況。最後他幹脆一動不動地坐在原地,等待對方的行動。起先的幾分鐘裏,房間裏沒有任何動靜,以至于陸茗懷疑她根本沒進來,而是直接合上門離開了。直到有雙臂搭在他肩上,他才反應過來:剛才她是在适應屋內的光線。一陣淡淡的花香撲面而來,這不是香水,而是長期和花卉在一起而染上的香氣。盡管被她摟住後,陸茗第一反應是掙紮着脫離她的懷抱,但一種神奇的暖意湧向心頭,阻止了他身體的運動。她是在安慰他,用非洲人特有的感知能力。陸茗也伸出手,搭在了她圓滾的肩頭上。有東西壓在他大腿上,是她幹脆在他身上坐了下來。擁抱持續了很久,但除了擁抱,再沒發生什麽。陸茗居然安心地睡着了。醒來時,她已經不在了。他的手被搭在雙膝上,有人把一只細長而堅韌的東西握在了他的掌心。陸茗急忙開燈,發現他握着的是一支馬蹄蓮,就像前段時間送到他們房間的一樣。看着這朵花兒,他突然像個小孩子般痛痛快快地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