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章
小曼收到了陸茗的郵件。這是安迪遇襲後第二天的事。早上她照例檢查郵箱,這封答案已經乖乖躺在了那兒。一種許久不曾有過的舒暢傳遍她的身體,長久的等待終于得到了結果。但她看也不看就立即删除了這封郵件。她只需要确定陸茗接受了她的要求,并不需要知道他做得如何。如果看完這封信,也許心會更加冰冷吧,因為都是錯誤的答案。小曼這樣想。但郵件已經删除,她不會知道自己的判斷是否正确。她是不是需要再給陸茗一些提示呢?最後她覺得不用。愛會指引他的,愛會指引我們今後的路。她想。就看你能不能重新愛我吧。
她已經原諒了陸茗。因為他猶豫不決的愛。其實他并不壞。就算是幹過一陣為人不齒的交易,他的本性也沒有遭到腐蝕。她不會看錯,陸茗只是個擁有不安定靈魂的孩子。渴望榮譽,渴望愛,渴望一切能得到的東西。而最深的渴望,是蔣涵。
這是她的猜測。只不過她竟然不幸地猜對了。
主意已定,陸茗就開始指定計劃。他已經有許多年沒有追求過女人,唯一的一次是追求蔣涵,持續了五年,還是以失敗告終。對于小曼,這個挑戰顯得更加困難。因為他們曾是戀人,小曼熟悉他的一切,而他卻對她知之甚少。想到這裏,他突然忿忿不平起來。究竟是為什麽小曼要發起這場游戲?明明最親密的人,卻假裝不曾相識,還要從頭來過,向她證明他堅定的愛戀。
也許他是罪有應得。但世上再沒有比這更輕的出軌了。他只不過一直愛着蔣涵,渴望她永遠不要走離自己的視線。
自從陸茗回複了郵件,就再沒有收到小曼的回音。他拿不準是不是應該等待她的進一步指示。但我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懦弱了?他問自己。這是一場游戲,那我就要做各種嘗試,直到有一種突破小曼的防線。他幾乎有一百分的勝算可以取勝。最關鍵的是耐心。
當天接近下班的時候,陸茗早早離開辦公室,等在小曼的學校樓下。這兒一定還沒開始招生,他一個人都見不着。從外面看來,這學校像被廢棄了一般。只有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人們才發覺,原來有人在裏面上班。陸茗略等了一會,就望見小曼穿着一襲紅色的連衣裙走了出來,就像綻放在荒蕪土地上的玫瑰一樣絢麗迷人。她是如此超然脫俗,如同一個夢。“送給你。”陸茗迎上去,遞給她一束百合。
這次小曼收下了他的花。她嗅了嗅百合的香氣,然後問他:“請問你有什麽事嗎?”
“我就是來接你下班的,像以前一樣。”陸茗說,拍了拍後面的車子。
“算了吧,我就住在附近呢。”小曼謝絕到,但看她心情不錯,并沒有因為陸茗唐突的露面而生氣。
“那我們一起吃晚餐吧。”陸茗又說。
“也不用啦。”小曼擺擺手中的花,卻并沒解釋原因,全然一副趾高氣昂的模樣。“還有,明天不要來接我了,請試試別的方法吧。”她又補充一句。
但陸茗也并非全無收獲。望着她離開的身影,他感覺她很開心。她十分喜歡打擊他的熱情,她在考驗他的耐性。那麽,不妨當做對無聊生活的一種調劑。
陸茗最近确實過得十分沉悶。他在劇團主要的工作變成了埃塞俄比亞代表團的導游,響應秦阿囡的召喚。“把他們招待好,就是你的任務!”就連田雲都這麽說,盡管他不知道其中的原委。秦阿囡是個很活躍的姑娘,如若陸茗不在這樣的時期,他一定會被她吸引。可惜他只覺得秦阿囡教人讨厭。她總挑戰與人交際的底線,戳痛別人不願提起的隐私。最嚴重的,是她無視別人的想法。于是我們經常看到秦阿囡滔滔不絕地問,而陸茗不情願地一一回答。在陸茗看來,她根本就在找樂子。同樣是找樂子,他還是更願服從于小曼,而不是她。
記得有一次,他們參觀完雨夜城歷史悠久的啤酒工廠,路過一排商鋪。有一家在出售各式雨鞋,其中也有彩虹色的雨鞋。這位店主非常不知趣地在下面挂出一行大字:“雨夜城著名紀念品”。這讓秦阿囡逮住了機會。“為什麽一雙彩虹雨夜會成為著名紀念品呢?”她問陸茗。
眼見大家都停住了腳步,好奇地向商店投去一瞥。秦阿囡用英語向大家說了一遍,這下更多的人表示出了好奇。“那是因為……”陸茗支吾着,一面尋找合理的解釋。“從前,雨夜城裏女人最喜歡的鞋子就是彩虹雨鞋了。如今那時代已經過去,可是作為傳統的一部分,彩虹雨鞋還是保留了下來,讓雨夜城的居民非常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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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阿囡對所有人翻譯了一遍。多數人對這個故事并不滿意,表現出掃興的樣子。但誰也想不到陸茗說了謊。“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嗎?”秦阿囡依舊不依不饒地追問。
“是的。”陸茗非常斬釘截鐵地回答她。于是她沒有再追問下去。從她的表情看來,她已經從陸茗的窘态中賺足了樂趣。
“秦小姐,你為什麽要跟我過不去?”陸茗終于找到了機會單獨問她。
“我沒有跟你過不去啊。”秦阿囡反擊他。
“我覺得我們可以坦誠一點。”陸茗生硬地說,“已經說過了,那天晚上是個誤會。”
“你覺得我就是專門要你當導游嗎?”秦阿囡突然一字一句認真地問他。“這也是在全面考察雨夜城!”
陸茗語塞。但他很快就發現了問題所在。“你并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秦阿囡停住了步伐。她雙手叉腰,擡頭瞪着陸茗說:“如果是你的那位朋友,我一定毫不猶豫地對他敬而遠之,可你不一樣。我以為咱們真的可以成為朋友的!”
陸茗愣住了。他意識到秦阿囡有些生氣了。可他來不及多想。他能預見的只有彩虹劇院的未來。他趕緊追上去道歉。“沒事啦,我是跟你開玩笑的。”秦阿囡這樣對他說,又恢複了頑皮的神色。“看你緊張成這樣了。”
他可以列舉許多例子,接下來,他又可以列舉許多例子驗證李小曼病态的報複。但兩者帶給他截然不同的感覺。前者讓他憋屈,後者讓他鼓起了無窮的勇氣。他如同活在戲劇中。每天早晨,他思考新的劇本。到了傍晚,做好充足準備的他就要登臺演出。他覺得生活充滿了刺激和欣喜。這才是所謂戀愛的狀态。搜腸挂肚地想些取悅對方的事,卻對她的反應表現得滿不在乎。
五點鐘過後,他一天的工作才正式開始。他換上襯衣,穿上馬甲,再套上西服,猶如參加宴會般隆重。然後他會拿上一把足夠兩人使用的打傘,順便給小曼捎上精致的點心,都是他從雨夜城的各個角落收集而來的。他打着傘信心滿滿地站在樓下,等待屬于他的夢。愛是一種信仰,你不能解釋其中的因果。但愛就是有因有果的存在。因為他愛李小曼,所以他越來越愛李小曼了。
今天又是如此。小曼想。陸茗準時等在樓下,手裏拿着一只精致的盒子。自從一周以前他開始這樣做,每逢下班時分,她總會走到窗前瞅瞅,直到看見一個熟悉的黑點才放下心來。她已經養成了習慣,而她拒絕陸茗的要求也成了習慣。“我不是叫你不要來了嗎?”她問陸茗。但誰都知道,她并未真的叫他不出現。
“馬卡龍。”陸茗遞上盒子。“我又發現了一種新的點心,就帶過來給你嘗嘗。”
算是個很充分的理由。絨布包裹着五塊色彩鮮豔的馬卡龍,比起點心更像藝術品。“現在的點心都做成這副模樣啦。”小曼說,對此抱以興趣。“真是十分浪費呢。”
“晚上一起吃飯吧。”陸茗趁機問她。
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每天他都會邀請她共進晚餐。那麽是時候答應了。小曼想。“好吧。”她說。“不過只是吃一餐飯。”
席間他們的交談僅限于工作。陸茗有意無意地避開任何會涉及他們歷史的話題。小曼告訴他,這是文化局試點的一個全新的項目。這所學校專門招收成功的企業家,讓他們重溫上學的時光。從小學到大學,每個階段都能選擇。屆時,富豪們可以在兩個月的時間裏任意選擇自己喜歡的階段。“他們真的願意參加啊?”陸茗問。
“沒錯,你永遠也不懂有錢人在想什麽。他們有了錢,唯一的心願就是彌補小時候失去的時光。”小曼冷笑了一聲回答。
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關系也不錯。她,和陸茗,可以像個朋友般聊天,而不會在心裏萌生任何情愫。一個多月以前他們還是親密的戀人,而現在,這種感覺已經一去不複返,猶如經過暴風雨摧殘後靜養的大樹。它的根基還在,枝幹卻夭折在風雨中了。但她并非不渴望這棵樹重新繁茂。可是我們該怎麽辦呢?她問自己。
“确實搞不懂。”陸茗附和道。
接下來一陣很長的沉默。兩人用咀嚼食物掩蓋尴尬。紅酒煎雞胸肉,佐以松露和土豆泥。一口咬下鮮嫩多汁的雞肉,滿是黃油的香味。由削成薄片的蘆筍、飽滿鮮花生和去皮水蜜桃組成的沙拉,更是叫人耳目一新。只是他們都沒有品嘗美味的興致。陸茗在重新審視他們的關系,而小曼也在做同樣的事情。
“你知道,蔣涵度蜜月回來了。”陸茗突然開腔。“她說巴厘島也沒那麽夢幻,她只想快些回歸文明世界呢。”
小曼并不想談論蔣涵的事。她簡單地“嗯”了一聲,垂下了頭。
陸茗嗅到了危險信號。他只覺得突然間一股榴蓮的氣味刺激了他的嗅覺。“那,你最近還好嗎?”這是他慣用的方式。“我們還是不要談這個話題了吧。”小曼說,接着放下了餐具。
似乎是陸茗對這個晚上投入了過多期待。他不得不放慢節奏,從平淡無奇的談話中逐步推進。任何疑似越界的行為都被小曼擊退了。他只能到此,卻不能翻越。眼看簡單的命題,實則困難重重。他又想起了和唐黃坐在一起的那個中午。他親眼目睹了兩人完全忽略他的對話,他又設法想象他遠在非洲的時候,唐黃和蔣涵絲毫與戀愛無關的約會。究竟是怎麽樣才能壓抑住愛的沖動,和眼前的這個人心平氣和地談天說地呢?可他必須忍受。是他一步一步走到今天的局面,主動權已經不在他手裏啦。
接下來的幾天看似沒有進展。小曼再次謝絕了與他共進晚餐,他們的接觸僅限于下班後一起走上一段。但陸茗不知道小曼已經對這種關系産生了依賴。如果快下班的時候沒看見陸茗的身影,她就像丢了魂一般。可她否認這是重新愛上陸茗的征兆。在陸茗更多地打動她之前,她會保持克制,不再輕易地墜入愛情的深淵。
一旦女人有了這樣的覺悟,想要征服她就變得異常困難。陸茗自認為已經達到了體貼的極限。“在我這樣的年紀,還能耐着性子陪她玩游戲,到底我還要怎麽做她才滿意?”有一次他對王一凡說。自從唐黃做起了保險,三個男人就培養了良好的聚會方式:下班後坐在酒吧喝上一杯。唐黃結婚後少有往來,于是只剩下王一凡和他打發時間。
“你不知道關鍵問題在哪裏,所以她還不滿意。”王一凡搖了搖手中的酒杯,這樣對他說。
“那關鍵問題在哪裏?”陸茗問。
可王一凡也說不出關鍵問題是什麽。其實他基本猜到了答案,只是他覺得,陸茗只有自己悟出其中的奧妙才能真正解決。“加油吧。”他和陸茗碰了一杯,算是對他的鼓勵和安慰。
後來陸茗又和她吃了幾次不鹹不淡的晚餐。精致的食物,微妙的話題,無異于不斷地在陸茗心上瘙癢。最後一次,他總算忍不住了,對她說:“小曼,我非常想你,回到我身邊吧。”
他指望她至少能解釋其中的原因。可小曼只是說:“我如果愛你,我是愛你真正的樣子,不是委曲求全,只會阿谀奉承的陸茗。做真正的自己,然後我們再談吧!”
她對他十分了解。因而小曼對陸茗現在的形容是:熱情十足。但這不是愛。這只是勇氣。當勇氣退卻,愛意才能從內心抒發出來。
陸茗感到了挫敗。先前的挫折可以接受,但這次的失敗無異于全盤否定了陸茗的行動方式。他一時想不到其他的辦法。或許他真的不愛李小曼嗎?不,不會的。現在的他是如此依賴小曼。如果沒有她,他的生活将全是灰色的。什麽事情都不能讓他提起興趣。他會堅持下去,只是他不知道如何堅持,像失去了武器的士兵一樣手足無措。
接下來突如其來的運氣把陸茗的注意力暫時拉離了小曼。
那是他在郊區的公寓。他買下那套房子純粹是受唐黃和蔣涵婚事的影響。“我和蔣涵準備結婚了!”有一天聚會的時候,唐黃突然對大家說起。
“我們怎麽什麽也沒聽說啊?”這一消息迅速在朋友圈裏掀起軒然大波。
“是的是的,的确事出有因。”唐黃如一個勝利者一般把故事又講了一遍。
陸茗只覺得頭腦一下被某種東西脹滿了。盡管他喝了酒,但這種恍惚不是因為酒精。如此輕率地,唐黃要和蔣涵結婚了。這件事不能改變什麽,他也相信有朝一日他們會結婚,只是他希望永遠也不要從別人口中聽說。“看來我只有離開這個環境,到別處去住了。”他對自己說。于是他用這幾年的積蓄買下了一套房子。
但他并沒有搬家。最後時刻,理智說服了感性。于是他把房子租了出去,自己仍住在雨夜城中心的公寓裏。就當是一筆投資吧。他安慰自己。而三年後這筆投資帶來了無盡的回報。
陸茗的最後一位房客是個畫家。他搬家并不容易。用木板搭成的巨大箱子被源源不斷地運進來,本來很寬敞的房間瞬間變得狹小無比,幾乎連一張床都不能放下。“你是收藏家?”陸茗問。
“不,我是畫家。”那位老人狡黠地一笑,抽了口煙鬥。
“這箱子裏都是畫麽?”陸茗又問他,一邊好奇地摸了摸粗糙的箱子,好像可以透過觸摸探測到其中的內容似的。
“不全是……有幾箱是泥土。”他回答道。看到陸茗驚異的表情,他又接着說:“專門為植物配置的泥土,我需要這些植物做顏料。”
藝術家果然都是怪怪的。陸茗想,看着他在卧室為數不多的空間裏挂起了一張吊床。但他對這些怪人從來沒有敬畏之情。只要不拖欠房租就好。陸茗不敢從他破舊的穿着中判斷他的收入。也許他是個富豪呢。
租給畫家的這段時間,新一個月的房租總是在前一個月的最後一天打到他賬上。除了這個月。他嘗試聯系畫家,也沒有動靜。這位畫家沒有手機,也沒有郵箱。總而言之沒有一切現代通訊手段可以聯絡他。于是陸茗在中旬的一天打定主意,開車來到了他的房子前。接下來的事就像很早以前提過的那樣,他在牆角的一堆石灰裏發現了一個女人的屍體。
當天傍晚和第二天傍晚,小曼都沒有見到陸茗。她也沒有接到陸茗的電話。這的确非常不同尋常。沒有了他的消息,她只覺得心神不寧。多少次她想主動聯系他,都被自尊阻止住了。這件小事竟然在她心中掀起了軒然大波,完全幹擾了她的生活。她只好時刻保持忙碌的狀态,以忘掉不快。第三天中午,她才接到陸茗的電話。她本想直接挂斷,但相互的想念已經完全控制了她的行為,只有馬上得到陸茗的消息才能安撫她的心。
這次陸茗的語氣十分怪異。他似乎在電話那頭哆嗦。當小曼得知他在出租的房子裏發現了一具女屍,也着實吓了一跳,但緊接而來的是對他不聯系她的諒解。不是遇到這樣的情況,陸茗一定會風雨無阻地接我下班的。小曼想,于是心情安定了許多,全然忘記了電話那頭的陸茗還在魂不守舍中。挂掉電話,她覺得她簡直動了恻隐之心,想要重新回到陸茗身邊,幫他打理一團糟的生活。只要你現在求我,我一定原諒你,不計前嫌。她想。但關鍵時刻陸茗沒有再求她複合。
等事情浮出水面,女屍進了停屍房,陸茗總算有所安定。田雲準許他休假一周,秦阿囡也表示出了關切。但他并沒有把放假時間花在休息上。他能想到的第一件事,就是買來一桶油漆,準備把不詳的氣氛徹底抹除。接下來,他要冷靜幾天,考慮一下如何追回小曼。他只覺得心很涼,這樣的時刻,沒有人在他身邊。我也會如此疲倦。他想。
然而接着叫價一浪高過一浪的買家再次點燃了他的熱情。一天二十四小時,他都像吃了興奮劑一般不斷地洽談價格,将個人時間壓縮到最小。有一天他終于受不了了,身體的極限遏制住了他的貪念。不過他還是發財了。就在一瞬間,他變成了百萬富翁,仿佛脫離了一切與以往生活有關的聯系。最後一次走出已經不屬于他的房子的時候,路邊覓食的野狗、玩牌的老人、工人,一切看上去都一成不變,一切都變成了平凡的模樣,唯有他,變得如此不凡,如此特別。他想高聲向雨夜城宣布,将近三十年後,他征服了世界,證明了自己的能量。他仿佛突然變得無所不能。李小曼,我也會讓你回到我身邊。他想。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