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內腔中。随着他抽出的動作,白色的液體順勢流出。
趙寧喘息一會,松開徐全的睡穴;接着冷靜地穿衣打水,默默給徐全清理身體。
徐全是痛醒的,小腹又在作痛,似乎越發厲害。好容易緩過來,他發現自己趴在宣紙上睡得一塌糊塗。
趙寧的房門大開,但趙寧并不在,徐全起身要去尋人,只覺得小腹抽痛一下,腿間也是麻麻的。出了房就聽見後院那頭嘩啦啦的水聲,循聲而去,徐全在後院那頭看見赤着上身的趙寧。
趙寧蹲在小水井旁,一桶冰涼涼的井水蓋頭就澆下;他發現徐全過來,問他怎麽了,徐全示意時候不早,他得回家幫忙。
趙寧點點頭,不看他,又是一桶井水當頭澆。
聽着徐全走遠的腳步聲,趙寧用手臂擦擦臉,又打了一桶水迎面沖下。可惜冰涼的井水并不能去除他的燥熱,他的下體依舊又硬又熱。
初潮
徐全到家時徐家大嫂已經回來忙活了,他趕緊拿起扁擔去挑水。來回走了兩趟,肚子是越來越痛,連着後腰處也是酸痛酸痛的,徐全想着還有一趟水缸便滿了就咬牙硬撐。路過趙家門前時,趙老爺子已下棋回來正坐在門前石墩上檢查趙寧學問。趙寧走過去接過扁擔就替他挑水回徐家,徐全跟在後頭走了兩步,臉色一下刷白,捂住小腹噗通地倒地不起。
趙老爺子吓得趕緊過來扶起他,連聲喊住前頭的趙寧。
趙寧甩下扁擔,箭步就過去要接過徐全,趙老爺子皺眉阻止他。逐漸濃稠的腥味刺激着這位老江湖,他低頭一瞧,果不其然看到徐全已經被染紅的褲裆。
趙寧也發覺了,聯想今日自己的魯莽,頓時覺得手腳發涼。
趙老爺子很冷靜,甚至帶着不知名的喜悅,讓趙寧去叫徐家大嫂到趙家來一趟。趙寧看着趙老爺子将徐全抱回趙家,他愣了會才跑到徐家叫人。
待徐家大嫂青白着一張臉去到趙家,趙老爺子将她領到廳堂,低聲說對她道:“全娃兒怕是來葵水了。”
徐家大嫂當場愣住,終是弄清趙老爺子這話,竟嘶聲力竭地喊道:“可我生的是個男娃兒呀!”說罷就癱坐在地上大哭。
趙寧只是靜靜站在一旁,趙老爺子嘆了口氣,掏了銀子給他說:“去藥鋪買些紅棗,連着家裏頭的姜熬一碗湯水來。”說罷才對徐家大嫂語重心長勸着:“徐大嫂,你也甭難過、現下你還是先回家中準備幹淨衣物之類的帶過來,順道給全娃兒說道說道,那孩兒還蒙着呢!老爺子先去燒水給娃兒淨身,你也快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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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家大嫂邊哭邊走回家,趙寧也出門去買紅棗。回來就接過趙老爺子的活兒,先把水燒好端到自己房裏。
房內,徐家大嫂哭得眼兒都通紅正跟徐全說話,見他進來就收住話,默默接過銅盆就示意他出去。趙寧看向床上的徐全,剛好對上他懵懂而緊張的眼神。趙寧沒吭聲,關上門就回到竈前,開始給徐全熬姜湯。
待姜湯熬好,他端着碗走向房間時,恰好聽見廳堂那頭趙老爺子與徐家大嫂商量的話。
趙老爺子的意思是,徐全現已有十二了,以前沒征兆也就算了,如今來了葵水,自然也不能全按照男娃兒的套路去養活。
徐家大嫂哽咽着不住問怎麽是好。
趙老爺子沉默,似乎思索很久才道:“徐大嫂,老頭子有句話不知道該講不該講。”
“趙大爺說便是。”
“老頭子看着全娃兒長大,心裏頭也算是把他認作自己孫子。趙家雖然不是富貴,起碼也是有瓦遮頭兩頓溫飽、趙寧那孩子也不算聰明,卻也是個實在人。若徐大嫂不嫌棄,我家趙寧也十四了,待過幾年全娃兒十六,就讓他兩結契,相互扶持,安安穩穩過日子。”
徐家大嫂這才聽明白,又驚又怒:“趙大爺,我生的可是男娃,您這是逼我徐家絕後啊!”
趙老爺子摸索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徐大嫂先別急,老爺子還沒說完呢。當年啊、老頭子的媳婦也與全娃兒差不多,據說是在懷胎時落了病,生出來就這模樣。只是她更偏女兒身,家中就當她是女娃兒養着,本想着就養一輩子就算了,也不指望她出嫁。後來家裏出事落魄了,遇上老頭子我,情之所至就懷胎生了趙寧他爹。可惜她身子弱,沒多久就撒手走了。所以當老頭子接生全娃兒的時候,那心情啊……”
徐家大嫂讓這實情給弄糊塗了,只聽趙老爺子繼續說:“全娃兒如果沒來初潮,一直當個男娃兒養,老頭子是肯定不給你提——可一見全娃兒這般,老頭子就想起亡妻。若兩孩子能好好的,生的娃兒姓徐姓趙老頭子也無所謂。”說完就埋頭嘆息。
徐家大嫂只覺腦子裏亂如麻,聽完這話更是忐忑,只像失了魂般道:“您讓我先想想。”
那頭趙寧聽得差不多,就回房去。徐全躺在床上,一見趙寧進來,眼睛都亮了。
趙寧讓他起身喝姜水,姜水味道不好,還要把上頭的紅棗也得吃了,徐全喝完臉都皺起褶。趙寧自懷裏掏出油紙包,放到徐全手裏。徐全解開一看,竟是六顆冰糖葫蘆,便開心地咧嘴對着趙寧傻笑。
趙寧輕聲說:“吃罷。”
徐全吭哧吭哧地吃起來,還特意挑起一顆又大又紅的送到趙寧嘴邊,趙寧張嘴就吃下。
這滋味、酸酸甜甜的。
用武之地
趙寧不知道後來趙老爺子與徐家大嫂商談如何,他因學業需要,在家中又住了三天就急匆匆回到城裏。那日起,他可對醫學着了迷。農舍主人見狀,竟不知從何處掏了兩本醫經給趙寧,還吩咐說不懂就問。
趙寧習醫時間畢竟有限,除去上學堂、平日與農舍主人切磋功夫等等,他還得在外頭打下手賺點買文房四寶的銀子。這日閑暇時他與農舍主人上山砍柴,一人背了一大捆回城裏,路上剛好遇到一行人問路。那一路人一手拿劍,身穿勁裝,一看便是走江湖的。
農舍主人挑挑眉指了路就繼續向前走,而趙寧不吭聲跟在後頭,背着的一捆柴幾乎要把他壓垮,他步伐卻依舊穩當。
領頭的男子仔細看了他一眼,道:“小夥子好力氣。”
農舍主人回頭道:“天生力大而已。”
男子打量打量趙寧兩人,似乎沒看出啥端倪,笑笑離開。他後頭跟着幾個年紀相差較大的孩子,其中就有人路過趙寧時很是輕蔑地看着男子口中所謂好力氣的小夥子,撇撇嘴咕哝:“泥腿子。”
若是常人自然是聽不見的,可趙寧自幼學武,聽力不凡,把那一聲咕哝聽得清清楚楚。他回頭瞅瞅那一群人,然後低着頭跟着農舍主人離開。
明明只是小事一樁,可趙寧當夜輾轉一夜,就是睡不着。夜色下,趙寧摸索着手掌因多年習武磨出的繭,忽的覺得空有一身武力卻無用武之地,練武何用?
後來趙寧更是使出吃奶的力去練武,農舍主人竟頗為欣賞,連帶兩人切磋時候都全力去揍他。這些年趙寧功夫長進不少,便是農舍主人使盡全力也讨好不了。
農舍主人嘆息說:“可惜武功不是我最擅長的,若不然定能多揍你幾年。”
趙寧不冷不熱地答話:“武功再好,也無用武之地。”
農舍主人冷笑:“若有一日,你這身功夫當真用上,你還以為是幸事一樁麽!”
趙寧并沒認同他這一句話,于是不再作聲。
這事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一眨眼,趙寧就過了十五。趙當家的想着讓趙寧再上一年學堂就回家中幫忙,農舍主人思索一會,把當日對話告知趙當家的。
趙當家的只說道:“小小豎子,口出狂言。”
農舍主人怕趙寧如今歲數不大,任憑一腔熱血屆時真不知會鬧出啥來,也規勸趙當家的好好管教管教趙寧。可趙當家的大手一揮,答道:“任他鬧、老子倒要瞧瞧他能耐多大,還能在老子掌心鬧翻天不成!”
趙寧攤上這樣的爹,農舍主人很是無奈,他哼聲:“兒子是你趙家的,我薛紅也少管閑事!”
趙當家的笑了:“瞧你這雞腸小肚!若他日小子當真有本事,我趙家也算後繼有人;便是鬧翻天了、又如何!”
耍猴耍的
徐全十三歲,已經是家中勞力。徐家大嫂身體不中用,家裏苦力活幾乎都壓在徐全身上,趙寧若是回家便到徐家搭把手;徐家大嫂一直在觀察他,趙寧心無旁骛地給徐全推磨,徐全則在一旁加水加豆,兩人配合得挺好。
徐家大嫂似是無奈嘆息、又似松口氣般回房歇息,圖個眼不見為淨。
徐全懵懵懂懂的,只會對趙寧傻笑;趙寧一邊推磨一邊說道學堂裏頭的趣聞,徐全若是搭話就跑到趙寧背後一邊跟着他的步伐一邊在他背後描字。
待一筐豆子都磨好,趙寧還得幫徐全煮豆漿。忙完活兒,徐全這才取好衣物與趙寧到趙家小院子沖澡。
趙老爺子在井口旁豎上四根柱子,平時四面拉上布,方便徐全過來沖澡。為了避嫌,趙老爺子特意給後院安了一扇門,讓徐全過來沖澡就行鎖好門,再拉上簾子。
徐家大嫂沒反對,但也有些膈應,可是徐家一來取水不方便,二來家中狹窄,若是功夫活兒忙完确實沒地方好好沖澡,夏日炎炎,一身是汗也不自在,只得吩咐徐全記得鎖好門鎖。
可惜她忘了叮囑徐全不許與他人共浴。
趙寧拉好簾子進去時,徐全已經脫光衣裳等趙寧打水了。在徐全催促的眼神下,趙寧只好先打一桶水給他玩玩,才開始脫衣裳。剛過十五的趙寧已經是個小大人,有着寬闊的肩膀架子以及精壯的肌肉。
徐全給趙寧擦澡時還特意戳戳他的胸口,問趙寧為啥他胸口的肉都硬硬的。
趙寧說:“耍猴耍的。”
徐全撅起嘴,在趙寧胸口戳出诳語二字。趙寧按住他不安分的指頭,識得情欲的年輕軀體經不起撩撥,任何苗頭都得撚滅。
兩人相互擦拭身體,把該摸的不該摸的都摸個透徹。一桶桶井水澆灌而下,徐全很是快活地任趙寧沖了好幾桶水,涼爽涼爽的滋味特別吸引人,他用手示意趙寧繼續。
趙寧不縱容他:“洗好就穿衣裳,擔心着涼。”
穿好衣裳的兩人回到房間讀書,徐全已經可以讀書,只是許多都認字不得意思而已。趙寧給他捎來一些淺顯的小文章,算不上大道理大智慧,也是通熟易懂,圖認字而已。
徐全靠着趙寧看書,看着看着就趴在他大腿上睡過去。趙寧一面看着手中醫經,一面輕輕撫摸徐全的發絲,竟有點歲月靜好的感覺。
徐全舍不得趙寧回城裏,趙寧說等他十六了,他就在家不上學。徐全就想着,這一年好長好長。
事實上,這一年何止好長好長,他徐全可是用了近十年時間去等趙寧度過這一年的光陰。
鬼手
那天夜裏,趙寧因為幫徐全打下手誤了牛車的時間,趙當家的不高興,讓他自個上路。趙寧也沒當回事,收拾東西就徒步走回城裏。
趙寧腳程快,耐力好,月上半空時分就趕到城外不遠。與他一樣趕路的還有一男人,兩人在前頭一個分岔路上碰上,相互打量打量便繼續趕路。
只是這民間小路似乎沒了往日的平靜,男人側耳聽聽,冷冷地發笑。趙寧自然發覺不對勁,擡眼看着冷靜得男人,也不趕路了,那神情倒像等待好戲開鑼。果不其然,陰暗處慢慢走出一個佝偻的老人,模樣不清,只發出陰森的笑聲。
男人啧聲:“妄先生親自來了、還真稀罕。”
妄先生桀桀桀笑着:“送撫花笑上路,榮幸榮幸。”說着看看趙寧,似是認定這兩人是一夥的,“想必你黃泉路上也不孤獨。”
趙寧不慌反笑:“你可以試試。”
男人對趙寧口出狂言挑挑眉,妄先生不屑地冷哼:“無知小徒!速速受死!”說罷就往男人襲來!
妄先生擅長使鈎,一雙銀鈎使得出神入化。特別是近戰時,如有不慎,便讓一對利鈎勾去血肉一塊。男人徒手對戰妄先生,竟在雙鈎糾纏下毫發無損,可見功力之深。
纏鬥的兩人沒注意一旁的趙寧,趙寧看着撫花笑與妄先生的打法,竟比往日與農舍主人比試更來得振奮人心。
霍地,妄先生一只銀鈎被男人打飛,男人也沒讨喜,讓妄先生另一只鈎戳進血肉。妄先生桀桀桀地發笑,翻身要求揀掉落的銀鈎,卻發現趙寧已經把他脫手的鈎子從地上拔出來。
“小子不識好歹!”妄先生不喜自己武器落入他人之手,箭步上前就要索命!
趙寧斜步一退,手中銀鈎就順勢封喉而上!
妄先生大驚,側身避開趙寧的攻勢!待站定,撫花笑在那頭就笑了:“妄先生,剛剛那招似乎似曾相識吶!”
妄先生這才大駭:那招斜步封喉名叫“鶴啄影”,确實是與撫花笑對打時使上的招式!這小子不是常人!
趙寧退到一旁試試銀鈎,确實不稱手。
妄先生厲聲喊道:“小子是何來歷!速報名來!”
趙寧沒回答,只是扔掉不稱手的銀鈎,擺出迎招姿勢。
僅是一個姿勢就讓妄先生臉色發白,聯想剛剛趙寧從他那兒信手拈來的招式,頓時讓妄先生悟出一個名兒。
“鬼手——”
趙寧尚未明白妄先生這話含義,便見妄先生沖過來,他才要迎敵,卻見妄先生錯身撩起地上銀鈎,腳上幾下墊步,竟施輕功快速奔走!
男人捂住傷處大笑:“唐唐妄真知竟被區區一個姿勢吓跑!哈哈哈!”邊笑邊席地而坐,他看着趙寧茫然立在原地,招手示意他過來:“想不到你竟是鬼手傳人。”
趙寧問:“什麽鬼手?”
男人咧嘴笑了。
趙寧回到農舍已經是天蒙蒙亮了。農舍主人剛練完拳,見他施施然回來就示意他放下東西就去劈柴。趙寧站在那頭盯着農舍主人,再看看那堆幹柴不做聲。
農舍主人嚷:“傻愣愣幹啥、快去!”
趙寧放下東西跑去劈柴,見農舍主人扛起鋤頭要去農作,他低頭看看手中柴刀,咻地一下,刀下幹柴頓時四分五裂。
當夜裏趙寧突然問起他娘的事兒。
農舍主人很奇怪,趙寧這麽多年都沒說起他親娘,怎麽興起要問這話了?不過這事也輪不到他一個外人操心,僅僅回答不知二字就把這事揭過去。
那天起農舍主人對趙寧留了個心眼,總覺得有事兒發生。江湖人忒信任這種直覺,因為常常便是這直覺救了自己的命。
但是趙寧自此後就沒再反常,還是日起而作日落而息,上學堂幹農活,沒一樣落下的。唯一讓人奇怪的,是他許久都沒回去鎮上。
反常即為妖。農舍主人把這事與趙當家的說了,趙當家的哈哈哈大笑,然後斂下笑容後冷冷地說了這麽一句:“他自個選的路就得自個兒走下去。”
于是農舍主人也不再替他們父子操心,該吃的吃該睡的睡。
只是有一天趙寧終于說回家一趟,當日就趕路回去。而他卻自睡夢中讓人捏着脖子,來者對着他笑:“自從歸隐江湖,便連大名鼎鼎的鬼臉薛紅,連這般警覺都沒了?”
薛紅仰着頭讓他掐着脖子,問:“撫花笑莫仁麽?不請自來,所為何事?”
莫仁磨牙笑笑:“在下想請你重操舊業,給人換個臉而已。”
薛紅頗為難:“多年不幹,手藝生疏,另請高——”話音剛落就讓對方一手掐緊咽喉打斷他的話,薛紅依舊面不改色地閉上眼,繼續睡。
莫仁道:“說起來‘雙鬼’退隐多年,原來是在這偏僻之地安家落戶。鬼手趙同還真當郭豔亭是回事!可惜呀、趙同兒子卻是個傻小子,我不過假裝被套話,告訴他郭豔亭的事兒,他就按捺不住了。”
薛紅皺眉罵道:“擾人清夢、有屁快放!”
莫仁說:“鬼臉薛紅,當年你給一個臉上有桃花痣的女人換臉,我要你把她的臉給換回來!”
薛紅冷笑:“莫仁莫仁,當真不仁!換臉如削骨、換一次就如去黃泉一趟,你這是要害命!”
莫仁哈哈大笑:“我何時是好人來着?嗯?”
家
說好的一年,徐全等呀等,卻發覺日子過得更漫長了。加之這一年趙寧都沒回來,他受不住寂寞跑去問趙老爺子,趙老爺子開始還說着快回來了,後來卻語重心長地對他說:“趙寧那娃啊、自個有想法。”
有一回趙當家的見徐全來問,他替趙老爺子回答:“該回來自然回來。”徐全有些怕這位不言茍笑的長輩,後來就不敢再過問。
徐家大嫂的身體越來越差,卧床的時間越來越多。徐全為了生計與藥錢奔波忙碌,也沒多少心思去問,只想着滿一年,等趙寧十六歲,他就不用去城裏上學了。
徐全還是覺得學學問這事搶走趙寧太多時日。
他早上去市集擺攤賣豆腐,回來還得忙活;午後挑着系上小鈴铛的扁擔去賣豆腐腦,前腳剛走,趙寧後腳就回來了。
趙當家的不在家,趙老爺子拿着水煙筒坐在廳中看着趙寧。這孩子已經長大,頗有點趙當家的年輕時的風範,只可惜這些年性子再沉穩,渾身鋒芒卻不知收斂。
趙寧問起郭豔亭的事,趙老爺子如實回答。
趙寧笑話:“她生我、就為了讓爹退隐江湖?這算啥屁事!”從撫花笑那裏聽來時他還不信,現下卻不得不信。那個女人僅僅為了讓雙鬼退隐江湖,做了趟交易,生下他。
趙老爺子問:“啥事不算屁事?”
趙寧不作答。沉默良久,他問:“我就問一句,這麽些年,我學武是為了啥?”
趙當家的剛好回來,踏進門就給他回答:“就為了當個殺豬的屠夫,怎麽?不甘願?”
“我不甘!”趙寧磨牙,回頭看向他親爹。
趙老爺子抽一口水煙筒,慢慢說:“這麽說、你倒是有自個兒的想法,老頭子倒想聽聽。”
趙寧靜靜地站着,環視這屋子,一寸土一片瓦,以前高高的梁子都變得低矮,遙不可及的老父親已經與他平起平坐。
這個家,太小了。
趙寧陳述這一句,趙老爺子狠狠抽一口煙,呼出的煙氣模糊了趙寧的身影。
“家太小了,江湖大着,是這意思麽?”
趙寧
徐全在外頭聽說趙寧回來了,興奮得不行,連豆腐腦都不賣了,三步并兩步跑回家擱下擔子就要去趙家。
徐家大嫂攔住他,“蹦蹦跳跳的、鬧啥呢。”
徐全指着趙家露着牙齒笑得眼都眯成一條縫。
“哦、趙寧回來了?得得得、甭只會點頭!”擔心徐全把脖子扭到,徐家大嫂制止他,“去罷去罷!”徐全如獲大赦地蹦了出去,徐家大嫂喃喃兒大不中留,認命搖頭。
趙家大門敞開着,徐全才跑過去迎面差點撞到沖出來的趙寧。
趙寧臉上帶着不少瘀傷,似乎挨了一頓揍,斜眼冷冷睨了眼徐全,默不作聲地繼續走着。渾身煞氣的趙寧吓得徐全打了個顫,回過神追上去才拉住趙寧的衣角卻讓趙寧猛的一扯,徐全站不穩噗通趴到地上。
徐全趕緊爬起身,又要去追時讓趕來的趙當家的攔腰阻止,只聽見趙當家的說:“有本事甭回來!”
趙寧猛一頓,拔腳就跑!
趙寧、趙寧!徐全掙脫不開,張嘴喊不出聲,只能看着趙寧跑得越來越遠。
趙寧!趙寧!趙寧!
你要去哪?不要走!
徐啞巴張嘴大哭。
可趙寧就是一直沒回頭,最後連一絲蹤影都沒了。
他才發現,哪怕徐全兩字寫得多好看,他到底也只是個啞巴。
日子
趙寧走了,一年、兩年、三年……當真沒再回來。
小小的鎮上,日子還是慢慢過着。徐全長大成人,依舊是個啞巴;徐家大嫂幾年前因病走了,走之前把徐全托付給趙家,最後拉着徐全說得最多的一句是好好過日子。
徐全一直都好好過日子。他辛勤勞作,年輕力壯的小夥子,溫飽自然不成問題。他雖然沒住進趙家,但一日兩餐都到趙家用飯,俨然成了趙家半子;他賺了銀子就添些柴米油鹽順道給趙老爺子捎點水煙,而趙當家的時常提一條豬肉回來加菜。
日子平平淡淡,挺好的。
徐家大嫂沒走之前,徐全還會想着趙寧;可自從親娘走了,似乎疼自己的人一下子都沒了,心裏特虛的,一想到趙寧就更難受,他就不去想了。
有時候夢到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蘆,徐全醒來,淌了一臉淚水。
可日子都是這樣的,苦澀而難以下咽,卻為了生活拼命吞咽着。于是徐全擦擦臉,翻過身繼續睡過去。
他想着,就這樣,好好過日子就是。
江湖
江湖很大,江湖很小。
這是與那幾個豬朋狗友胡鬧時,祁鵬拉着嗓子叫出來的。在場唯一一個女的名叫夏唯唯,她掩嘴取笑她表哥:“江湖可深可淺,你這鯉魚躍過了麽?”
祁鵬啧聲:“一邊玩兒去!”說着拉着趙寧喝酒。
趙寧笑笑,一杯又一杯地被這群人灌酒。夏唯唯看不過去就勸酒,祁鵬起哄道:“區區女流之輩,怎會懂男人的豪情、阿寧來!幹了!”
夏唯唯怒叱:“還豪情呢!為貪杯連臉皮都不要了是不?要喝你喝!甭拉徐大哥蹚渾水!要是醉死,我給大姨告狀去!”
秦飛嘲諷:“祁鵬你日子真是越過越回去、讓女人拿捏過活!”
祁鵬拍案而起,指名道姓點了秦飛去切磋切磋。
周邦合與越九趁着祁鵬與秦飛折騰,又給趙寧灌了幾杯。周邦合邊喝邊問趙寧最近走镖的事,趙寧說走完這趟就歇息。
越九笑:“認識你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你說要歇息。”
趙寧确實拼命,往日不是走镖賺錢就是走南闖北地去比武,哪見過他歇過。畢竟趙寧與他們不同,除了越九,其他幾人家族在江湖上都是有點名堂的。越九雖說出身不好,但勝在跟對了人,起碼報個名兒還是有人知道。他趙寧來路不明,一身武藝雖然實打實的,卻說不出個招式來,剛開始比武的時候還讓人笑話是狗窩裏滾出來的耗子。
還沒認識這群好友之前,他趙寧是苦過來的。越九隐約知道,但趙寧不說他也不開口問;他兩出身相似,有緣當了兄弟,也算是這輩子的福分,凡事沒必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而周邦合是走镖時與趙寧結識的,剛開始覺得這小子整日帶這個鐵皮面具很寒碜人,有了過命交情後才知道這小子悶裏騷得很,就拉攢着他去喝酒天南地北地聊。
趙寧在外賺的第一筆銀子就用來打了這一張鐵皮面具,如不是覆了人皮面具,私下就這麽蓋着一張鐵皮,秦飛曾問過原因,趙寧說:“丢臉了也沒人知道是我。”
祁鵬在一旁聽了捧腹大笑:“就你這一張鐵臉,誰不知道你徐寧!”
越九倒是聽出趙寧的意思,打圓場道:“知不知道又如何、還不是人一個。”此後就沒人再打聽這面具的事兒了。
除了夏唯唯。她對這張面具的好奇就跟她對趙寧的好奇一樣,從來沒斷過。
夏唯唯今年十八,已到适婚年齡。江湖兒女不拘小節,早在十四那年夏唯唯就向趙寧攤開心事說了非君不嫁。趙寧沒當回事,只說自己已娶親便不了了之。
祁鵬認識趙寧最久,已有七年多,早早就聽他說娶親。那時趙寧才剛滿十八,祁鵬不信——哪有人年紀輕輕娶親了卻把嬌妻扔在他地異鄉而自己獨自跑來混江湖?而且七年多,也沒見趙寧回鄉探親;哪怕說趙寧真的娶親了,那也是門不甘不願的親事罷。
祁鵬對趙寧與夏唯唯的親事可是樂見其成的,跟兄弟親上加親也是件好事不是?可惜這些年甭說對夏唯唯,哪怕是其他女人,趙寧也是無動于衷。反倒是前年趙寧從窯子裏救了個啞巴女,頻頻噓寒問暖的,若不是最後趙寧把她安頓好就離開,祁鵬還以為這柳下惠動了賊心。
這日酒會後,趙寧如常走镖。一走便是三個多月,剛回來就風塵仆仆地找到祁鵬,讓他幫忙将名下的小莊子變賣,換好的銀票存平福錢莊裏。
祁鵬吃驚:“你這是要逃命啊?”只賣不買,這可是連住的地兒都沒了。
趙寧笑了,對他說:“我要回鄉呢。”
祁鵬平日大咧咧的,這下也聽出趙寧話裏有話,“這麽突然?”
趙寧沒接話,交代好事情就走了。他剛走,祁鵬就讓人快馬去找越九過來。越九糊裏糊塗讓祁鵬叫來,聽了這事就沉默。
祁鵬道:“你與阿寧交心更深,他沒跟你說過啥麽?”
越九還真沒聽趙寧提過,只得搖頭。忽的記起當日趙寧說過走镖後就歇息一事,也不知道是不是那時就已經有了主意。
越九道:“阿寧這人心思重,怕是早早就計劃好了。”頓頓,他繼續說:“也不知這次回鄉後,還回不回來。”
祁鵬大駭:“難怪他連莊子也脫手!這像是會回來麽!”
區別
祁鵬一面着手趙寧莊子脫手一事,一面快信将其他幾個兄弟找回來。待事情辦好,人也齊了,都已經是三個月後的事兒了。
衆人齊聚在祁鵬家中別院,個個都心事重重。周邦合一直猛灌酒,越九罕見讓他少喝些,而備受關注的趙寧則是滴酒未沾。
秦飛藏不住心事早早喝醉,拿着長劍耍起酒瘋。
祁鵬坐在趙寧旁,把莊子的事一一說了。趙寧點點頭,看着秦飛耍劍。
秦飛師承淩縱門,用得一手好劍。淩縱門劍法簡潔而犀利,耍弄起來頗有幾分仙氣。而同樣使劍的越九卻只注重退敵之法,招招往死裏走,屬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打法。倒是貴公子祁鵬就招搖多了,用的是九節鞭,還沒開打就先唰唰唰地耍上幾個來回。相比之下,周邦合便很實在,一把大關刀在手,當真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就是氣勢太強,有時候提着大關刀在街上走着,把街上的小娃兒吓得哭了而已。
趙寧至今都沒遇上稱手的武器,徒手退敵習慣了,也将就将就。得了鬼手真傳,趙寧對各類打法都算不上精通,圖個信手捏來而已。
江湖上謠傳鬼手那一雙手可值錢了,過目不忘也罷,對手才一套路的打法耍出來他轉頭給你耍一遍不帶錯的。
哪個門派沒幾招絕學讓鬼手學了去的,江湖上恨這雙手可是恨得咬牙切齒。
當年鬼手報家仇殺了五門大宗,郭豔亭生怕因舊事牽連郭家,就私下與鬼手做了交易。鬼手也不知是真愛透這女人還是咋的,竟答應了。
郭豔亭生下一子後,雙鬼便在江湖上銷聲匿跡。
趙寧行走江湖,見過郭豔亭幾次。那女人長得還算标致,卻強勢得很,生子後也沒再嫁人,只死守着沒落的郭家,像生怕鬼手食言來屠盡她郭家人一般。
反而帶他入江湖的撫花笑莫仁不見蹤影,不知是死是活。這人不算好人,沒了反倒是好事。
趙寧還遇上妄先生,紅顏白發,很是精神的老頭子,笑起來陰陽怪氣,但和氣的很。那時趙寧帶着鐵面,妄先生也沒認出來,只是路過跟镖局的人招呼一下而已。
這酒越喝越憋屈,周邦合也不喝了,提起大刀就拉着發酒瘋的秦飛對打。越九趕緊過去勸,結果被兩人拉着打。
祁鵬也喝得別扭,趙寧自顧自地吃着送酒的小菜,對祁鵬的視線視而不見。
祁鵬問他:“啥時候啓程?”
趙寧說:“明日罷。”
祁鵬點點頭:“啥時候回來?”
趙寧瞥了眼祁鵬,淡淡道:“于你,是走;于我,是回。這是區別,祁鵬。”
這話說得誅心。兄弟一場,他祁鵬對趙寧确實所知不多,卻也是因為他們對趙寧推心置腹,不忍多問而已。今日竟跟他說起區別二字,真真痛心。
可雖不符合祁鵬印象中的趙寧,這麽果斷、夠狠,但就像他的功夫一樣,每一招都是狠決,讓人防不慎防。
好像他面子上和善,但骨子裏透着這麽的性子,不是勝,便是亡,說一不二。
夏唯唯
當夜幾乎所有人都醉倒在院子裏,趙寧拍拍半醉半醒的祁鵬,起身就走了。
不知是誰罵了一句混賬東西,然後整個院子又寂靜下來。
趙寧出來就遇到候在院子外的夏唯唯。
“想你今日會走,特來送你。”她說。
趙寧點頭:“有心。”
兩人走出祁家,趙寧就讓她止步別送。
夏唯唯說:“我有話問你。”
趙寧說:“你問。”
夏唯唯看看趙寧,“你名字當真叫徐寧麽?”
趙寧答不是。所有問過他是否真叫徐寧的,他都如實答不是——不過也就只有越九問過而已。
夏唯唯抖抖肩膀就哭了:“我十二歲認識你、卻連你的名都不知道。”十八歲的姑娘驕傲得很,現下哭得不能自已,若說這人是夏唯唯,祁鵬是不信的。
趙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