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越九(完結)
番外?越九(完結)
厲莊主自小身體便十分健壯,三四歲就滿地亂跑,乳娘都照看不過來。每每惹了禍就朝着乳娘笑,笑得乳娘心肝都化了一灘水。
四歲那年,他在莊子裏頭尋到一個小孩,就好比尋到寶貝一般地稀罕,常常撇下乳娘溜去偷看。
那小孩兒很瘦,臉色青白青白的,連話都說不好。有一回他趴在窗子外偷偷看着他,待小孩兒發覺後瞧過來時他便笑,露出的小牙齒雪白雪白的。
小孩兒眨眨眼,也想笑,可是出口就是撕心裂肺的咳嗽。小手掌捂住唇咳得小軀體都抖着,腥血透過指縫染紅了被面。
厲莊主大駭,下一瞬便逃得遠遠的。
過了許多天,厲莊主又偷跑過來,把窗子扒開一條縫隙,一雙大眼睛往裏頭細細瞄。
小孩兒正在被伺候着淨身,厲莊主仔細一看,正是自家老父親拿着濕毛巾給小孩兒擦身體。
小孩兒渾身泛着不正常的紅,眼睛緊緊閉着,看似很難受。老莊主小心翼翼地給他擦完上半身,給他穿好中衣才去解開小孩兒下身衣物。厲莊主瞪大眼,看着老莊子拿起溫熱的濕手巾給小孩擦了擦大腿。也僅到大腿而已。
大腿以下是沒有的。
老莊主給小孩喂了藥湯,伺候他躺下,這番折騰都沒能讓小孩兒睜開眼。
老莊主出門來,雲凡候在外頭,見他出來便道:再這麽拖着,怕是……
老莊主老眼淚蒙蒙,嘆了一句時也命也,就沒再說下去了。
雲凡神情嚴肅道:以前怕他早夭、你連名兒都不給他起。拉拉扯扯都四歲了、莫要等人沒了連個牌位都沒!
老莊主被揭了舊傷疤,也不願再說下去,雲凡卻喝道:他連腿都讓給自己兄弟,如今要沒了、你連名字都不給他!這算啥!說罷,怒氣沖沖拂袖而去。
偷聽的厲莊主小腦瓜兒想不明白,只趴在窗邊透着小縫兒看着小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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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厲莊主看來,小孩兒只是睡了一覺。他想:待他醒了,就把乳娘的紅豆糕偷偷帶給他吃。
只可惜,小孩兒再也沒能醒來。
厲莊主帶着紅豆糕去找他時,只有一屋子的冷清。老莊主坐在床邊,抱着小衣裳哭了好久好久。
厲莊主很失落,捧着紅豆糕回到屋子裏,一整日都恹恹的,任乳娘怎麽哄都不好。夜裏厲莊主睡不好,爬起床又往那屋子跑去。途徑院子的小荷塘,月色下小荷塘映着他的身子小小的。厲莊主眨眨眼,在荷塘裏看見了長腿的小孩兒。
厲莊主大笑:原來你跑這兒去了!
小孩子在微風中泛起漣漪,但是厲莊主就是覺得他在笑。于是他就繼續興高采烈地說:我給你帶了紅豆糕!我給你拿去!你等我哈!
厲莊主回房內捧了一碟子紅豆糕,腳步快得似在飛,直往小荷塘奔去。一邊走一邊叫:我來咯!我來咯!結果腳下踩滑,自己倒沒摔着,就是手一斜,小碟子被甩飛出去。嘭一下,瓷碟在荷塘邊碎成無數片。紅豆糕歪歪斜斜地攤了一地,就是沒有落到荷塘裏。
他眨眨眼,不知如何是好。手指戳戳已經碎掉的紅豆糕,厲莊主蹲在紅豆糕旁邊急得大哭。
這麽一吵一鬧,惹來了莊子裏的人。乳娘匆匆跑來抱起他,哄着小心肝甭哭。
老莊主也披衣而出。他兩鬓早已鬓白,神色頹靡,顯得十分蒼老。他靜靜抱過厲莊主,哄了一句:我兒莫哭。然後就抱緊厲莊主,恨不得揉進胸口。
後來,厲莊主大病一場。待他痊愈,年幼的厲莊主發現小孩兒跑到自己腦瓜裏頭了。不過小孩兒還是恹恹的,不喜歡說話。任厲莊主逗他哄他,他都不吭聲。
直到有一日,老莊主送了一只鳥給厲莊主。
厲莊主很是高興,可高興過後他把鳥送給小孩兒。
小孩兒看着鳥,那雙眼像夜裏的燭光一般閃着,用厲莊主的腿跑過去捧着鳥籠子,終于開心地大笑。
厲莊主也一同大笑,笑聲似乎把整個房子都熏染成歡樂的模樣。
自從有小孩陪着厲莊主,他便覺得每日都過得很快很快,但又好開心。
直到、厲莊主不小心把鳥弄沒了。那鳥飛到院子的枝頭上,不肯下來。厲莊主驚慌失措地看着鳥,連被啄出血的小手都不覺得痛。
小孩兒也看着鳥,眼巴巴地,一聲不吭。
可厲莊主知道小孩兒很難受,因為他自己的胸口像被狠狠地擠破,痛得他張着嘴都喘不過氣。
厲莊主就想:這只鳥兒不好。
那時候,厲莊主連“可恨”二字都不會,就一直想着“不好不好”,然後他就把鳥兒抓下來,撕了埋在自己的院子裏。
後來厲莊主被關在屋子裏,小孩兒一直不肯出來,厲莊主就傻乎乎地在門口待着,那模樣就活像小孩兒會在門外突然跑過一般。
厲莊主跟小孩兒說:你出來陪陪我呀。
小孩兒猶豫了許久才冒頭,厲莊主好開心,與他聊了好一會,小孩兒才開口:這兒好安靜。
厲莊主眨巴眨眼,說:你怕安靜啊?不要怕不要怕!我陪着你呢!
小孩兒說:我也陪着你,這樣你就不是一個人了。
厲莊主點點頭:我們一起,像兄弟一樣。他頓頓,又說:我想當哥哥。
小孩兒也想當哥哥,結果弄得兩人不高興。小孩兒是個悶葫蘆,他一不吭聲,屋子就悶得厲害。
老莊主過來看他,厲莊主撒皮:這兒悶。
老莊主就說:我尋人來陪你聊天兒?
厲莊主生悶氣暗忖:陪我聊天兒又不能讓我當哥哥。想着想着就笑了,興高采烈地與自己老父親說:不用!
當夜裏他與小孩兒說:你甭生氣。你當哥哥,我也當哥哥,我兩再有個弟弟不就成了!弟弟嘛、小小的,多好啊!
小孩兒也很高興,說:好啊。
厲莊主異常興奮,他可以當哥哥了。
次日,厲莊主當真多了兩個弟弟。一個急性子,一個小性子。
那年厲莊主七歲,年紀雖然小,卻對弟弟們異常寵溺。
直到後來跟着雲凡,開了蒙,歲數也漸長了,有一日終于知道自己這是毛病。
那幾日弟弟們忐忐忑忑的。
厲莊主想了想,對雲凡說:雲叔,我這挺好。
雲凡就任由之。
可是厲莊主寵溺的法子太過火,雲凡訓誡了好幾次,每每都是厲莊主把小孩兒推出來聽訓。
十五歲那年,小孩兒說:你若是這般,我就不管了。
厲莊主一駭,想了許久,竟沉寂起來,鮮少露面。
幾兄弟胡胡鬧鬧地過了五年,二十歲那年老三跑到暗莊,拉了個男子在野外辦事。情事來得太急太兇猛,幾兄弟在青年身上碾壓着,連傻乎乎的老五都覺得無比快活。
厲莊主自然也一同快活了,不過老五一直在腦瓜裏頭鬧騰要把人帶回去,惹得他實在心煩。他蹲下身,見青年可憐兮兮地縮成一團,加之自己剛爽過,也沒了殺人的興致,就饒了他罷。
哪知他饒人的話剛出,平日裏清心寡欲的小孩兒一把攥着青年就親,那勢頭比之前翻雲覆雨還要帶勁。直把自己又撩起火來,他才整整衣裳撇下青年走了。
老四問:啊大親得可爽?
厲莊主見小孩兒沒吭聲,他哼笑一下,老四就焉了,不敢再多嘴。
過了兩年,青年來到禦鴻莊。
小孩兒遠遠地,一眼就把人認出來了。那時候厲莊主沒出來,老三和老四也沒察覺,倒是老五那傻大個餓着肚子跑過去套近乎——也不知是把人記起了還是只看上青年嘴上那吃食而已。
他沒管,厲莊主也沒管,老三和老四樂見其成。
厲莊主不管不代表無知無覺。他先看着小孩兒靜靜地喝着青年的茶,後來在草原上捂住對方的眼、脫去礙眼的衣裳壓上去肏弄——他便知道,這越九吶,就是舊時的鳥兒。
終有一日鳥兒會飛走。
他按住炙熱的胸口,感受肌膚下嘭跳的節奏,身下是赤裸着的男子的胴體。
厲莊主一手捂住男子的雙眼,另一只手來到男子的頸項處,只要一使勁,這人就沒了。
厲莊主想:弄死他。
念頭是這般,只是使勁的地兒不對。
他挺着腰,拼命往男子體內擠弄,耳邊是男子失魂的呻吟,一聲又一聲。
那一夜比十年前年少輕狂的一段翻雲覆雨更來得癫狂。
事後老四抱着昏過去的男子,熱情地在年輕的臉龐上親吻,似乎怎麽都親不夠。老三看得眼紅,也要搶着出來,結果和老四掐起架。
厲莊主與小孩兒說:怎麽生氣了、我們兄弟,連一個人都分享不得?見小孩兒沒回應,便對其他弟弟們說:都累了,歇息罷。語畢,竟将所有人都壓下去。
等老五再見到越九時,越九的右手已經被撫花笑廢了;他臉色蒼白,不遠不近地站在跟前。
當時是越九與厲主子請辭,話一出便一室靜谧。恰好其他兄弟沒在,只有老五在偷聽。
越九的話不多,厲主子也只應了一聲“準了。”
老五覺得胸膛火辣辣地痛,像被刀子割開一道口子,然後再被扒開放到鹽水裏頭泡一般疼。
也許越九沒想到事情這麽順利,愣愣地站在原地片刻,才一斂痛苦的神色,靜靜地走了。
老五想叫嚷着不許阿九走,可是他不敢吭聲——他發覺在這軀體的某處,二哥一直在盯着越九。
厲主子自然也是察覺的,頹然坐回去,一手扶額,對厲莊主說:這事就這麽完了。
老五戰戰兢兢地躲着,感覺二哥沒在才敢偷偷傷心——他怕是再也見不着他的阿九了。
老五偷偷寫了信給雲凡,雲凡回信特快,一來一往竟也通信數十封。可惜老五的信書寫太簡陋,雲凡連猜帶蒙,還以為老五禍害了良家婦女,連夜落筆長信一封讓人快馬送過來。
老五讓那信看蒙了,只知道行了周公之禮就是夫妻之實,是要對人家姑娘好的。
當時正逢老四怨啊大把人放了,怨老二把人氣了,慫恿着老三和老五去尋人。老五很是激動,連聲應好。
可是人是尋到了,事兒卻沒他們想的簡單。
以至于現下越九那句“說真的”就像是哽在喉嚨的刺,取不得,弄不下。
老四飚起來,大罵越九傻:“渾水腦子啊你!老二要殺你!今日不下手,明日就一刀捅死你這傻子了!”越罵越不舍得,一臉悔不當初地盯着越九,直想着當日啊大放他走是對的。
人活着,就挺好。難不成變成一枯白骨埋在自己跟前,才省得後悔麽。
越九靜默良久,才慢吞吞地答:“我只是想通一些事兒。”其實他只是多想了,自嘲般往歪處去猜測,事情似乎順了起來。
比如、假設二主子要殺自己的目的與其他主子保他、是一致的——
是不是、二主子是為其他主子留下他?
反過來,其他主子保他會不會是為了二主子?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麽荒唐的想法,可是這麽一猜測,歪苗頭就按不下去了。
為何不能這麽想?!他們明明是同一個人!
越九腦子都要炸了,頓覺得口燥舌燥。他舔舔唇,問了一個自己也認為不可能的問題:“二主子是不是……對、對我有、情意?”
主子們目瞪口呆。
主子們驚恐後退。
主子們落荒而逃。
太過坦誠的表現,讓越九怔怔站在原地,許久不能回神。
一旦清醒,他臉上已羞得一陣紅一陣白。
禦鴻莊的主子又開始鬧騰,闖入馬廄弄了一匹好馬,不知跑到哪兒撒野去了。待護院把人逮回來時,已經是半個月後。
這半個月裏,越九幾乎度日如年。之前沒有撚熄的歪苗頭燃起火星,以燎原之姿把越九理智都燒個精光。他發怔、糾結、翻覆,就是沒通透過來。在此時,雲凡來了。
雲凡已是花甲年歲,容顏有些頹靡懶散,瞧起來挺普通的老爺子。洪教頭與他敘舊時帶上越九,雲凡眯起眼打量,瞄到越九的右手時白眉微微上揚。
洪教頭說:“是個好夥子。”
雲凡有些耳背,問:“叫啥來着?”
洪教頭揚聲喊:“越九,年歲三十不夠。”
雲凡一臉恍然,把越九這名兒斟斟酌酌,眯起的眼掃到越九胸口,才無奈道:“男娃兒呀。”
洪教頭讓這一句“男娃兒”逗得想笑:這老頭依舊頑劣,一個大好青年能說成豆芽般的男娃兒也僅此一人了。
雲凡皺着眉頭思索,最後服軟般籲氣:“一浪推一浪,管不了了!”就是不知道百年後孟橋河邊見着自己兄弟,會不會因厲家絕後這事把他掐活過來。
雲凡既然說管不了,待着也沒意思,次日一早就啓程離開。
越九見他一個老爺子勞累奔波的很是辛苦,便給備好的馬車裏多墊了一層軟墊。雲凡雙手攏在背後,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待越九下了馬車,他才伸手招呼越九過來。
雲凡說:“娃兒吃虧了?”
越九聽得糊糊塗塗,雲凡笑笑繼續道:“吃虧是福。人吶、來這人世一場,慢慢來匆匆走,也就數十載,卻是福氣這玩意最為公正。人心再大,它僅給一撚。”說罷拍拍越九肩膀,半是嘆息:“可要攥緊咯!”
主子們回來後一直閉門謝客。
洪教頭權當他是閉門思過,完全沒理會。
他已着手帶着越九熟悉莊子的事務。禦鴻莊産業多而雜,全依仗老莊主以前的幾個忠仆打理,如今他們年歲也大了,大大小小事務都只能放手交到其他人去處理。洪教頭管着莊子裏裏外外,實在也累得很。往日厲莊主腦子好的時候還能管管事兒弄弄賬,可這段時間折騰太厲害,他不把莊子弄得雞飛狗跳,洪教頭都能去燒高香了。
越九随着他走了好幾日,勉強把大概脈絡記了記,回到房裏幾乎要擦淚。
越九是個武者,練練拳腳還可以,經營生意的事兒就好比是天書,他真是暈了腦子。他把頭狠狠抵在桌面撓撓,恨不得把自己不沾墨水的腦勺掰開,往裏頭塞一墨錠!
突然,他頓頓,仰頭往窗外看。窗沿上趴着一腦勺,那副小模樣戰戰兢兢、小心翼翼的,瞪着大眼睛往他看來,被發現時驚慌失措,卻舍不得把頭縮下去。
越九的臉先一紅再轉青,最後褪褪色,才勉強是正常的臉色。
五主子說:“阿九你還生氣麽。”
越九想:我一輩子都耗這了、還能氣什麽。
五主子又說:“不要氣。我偷偷與你說,哥哥們都吵起來了。”見越九不吭聲僅看着他,他抿抿唇繼續說:“他們吵來吵去,就是沒有說阿九不好的。雲叔說,只看得一個人的好,就是稀罕。如此,我也是只看到阿九的好,我對阿九就是稀罕呢。”
越九只覺這桌椅都發燙起來,臊熱得他渾身不自在。
五主子瞪大無辜的眼兒,問:“阿九可看到我的好了麽?”
越九羞紅了臉,他哪能說在好些年前,他早早就看到了。
完
作者有話說:越九寫崩了。
筆者本來只想寫一個三好青年被蛇精病關起來這這那那而已!
同樣覺得寫崩的親,就當着一萬多字不存在,看這一句“一個三好青年被蛇精病關起來這這那那”,權當是越九的番外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