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言少寧看着王爺瞬間陰冷的臉色,小心翼翼地挪了挪步子,打算先告辭開溜。

說心裏話,言少寧覺得還是趙将軍好相處一些,趙拓雖然話少,但不會像陸伯桓那樣随時随時都散發冷氣,哪怕是酷暑時節,只要陸王爺不高興,他也能随時随地給你變出來一個大冰窖出來,朝中上下就沒有人敢在陸王爺面前放肆。

其實以前陸王爺也不是這樣的,只是近年來,随着病發他的脾氣秉性也有了很大的改變,越發的殺伐果斷冷酷無情,就好像心裏面的那一點柔軟全都随着趙拓,一并離他而去。

留下來的陸伯桓,只是一個沒有感情,沒有私欲,頂着攝政王頭銜的空殼子。

他完成着他的使命,卻也在這個過程中,丢了他自己。

言少寧覺得被他丢掉的那個自己,就是趙拓,從一開始趙拓偶爾出現,到現在趙拓出現的頻次越來越多,也能從側面反映出陸伯桓的心理。

他似乎開始厭倦攝政王的這個身份,反而更願意以趙拓的身份出現,若長此以往,言少寧不敢再想下去,怕終有那麽一天,攝政王陸伯桓會被他親手殺死。

“你暫時留在宮裏。”

“好。”言少寧分神的功夫就沒注意陸伯桓到底說了什麽,答應完發意識到不對勁:“我怎麽可能留在宮裏?我留在宮裏你怎麽辦?皇上他好得很,宮裏那麽多太醫,我留在這兒算怎麽回事?”

陸伯桓只給了他一個眼神,不容拒絕的眼神。

“好好好,我留。”言少寧不欲跟他争辯,只能退步:“那王府裏有情況我得随時能出宮才行,還有你的藥,一定記得喝。”

雖然那藥可能沒什麽用,但多少能穩定點心緒,沒有壞處。

“本王即日起,也住宮裏。”

“啊?”

言少寧看着陸伯桓轉身進了皇上的寝宮,心裏暗暗吃驚,攝政王留宿皇宮之中,并不算什麽大事,陸伯桓又不是沒有住過,甚至他在宮裏還不止一個住所,彼時皇帝初登基,陸王爺輔佐陛下批閱奏折時,就常留宿陛下偏殿,時日久了,陛下更是直接将離前朝最近的月華殿賞賜給陸王爺。

入主內宮的外臣,陸王爺是頭一個,以後恐怕也不會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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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陛下尚且年幼,并未選妃內宮空虛,陸伯桓住也就住了,朝中大臣也無人敢議論一二。

陸伯桓在內宮裏足足住了兩年,等到朝堂局勢慢慢穩定下來之後,他從重新搬回了攝政王府,只是不管是月華殿還是皇帝的偏殿,都還給陸王爺準備着,時時掃灑,不敢怠慢。

言少寧看着陸伯桓的背影,腦海裏浮現了一個不敢想的猜測,不想做攝政王的話,那會不會想、換一個更高的身份,一個天下莫能與之比肩的身份?

陸伯桓進來的時候,秦元熙正躺在舒适的軟塌上看着一本傳奇話本,別說故事還挺精彩,一夥江洋大盜正在密謀劫禦貢,情節剛剛展開,各方勢力蠢蠢欲動,秦元熙看得如癡如醉,然後手裏面的話本就被人抽走了。

“這就是陛下看的兵書?”

秦元熙躺着,陸伯桓站着,冷着臉擰着眉居高臨下一臉不快,還沉浸在劫禦貢情節裏的秦元熙腦子還有點迷糊,下意識伸手想拿回話本,手伸到一半就意識到了什麽,然後就以一個很詭異的姿勢從軟塌上翻滾了下來。

失去平衡的那一刻,秦元熙覺得完蛋,這次丢人丢大發了。

不管怎麽說,他也是堂堂皇帝陛下,讓攝政王抓到看不正經的話本就算了,還當着攝政王的面摔成這樣,臉朝地,皇帝的威嚴何在?他能丢自己的人,但是不能丢大秦皇帝的臉呀!

然而秦元熙以為的臉朝地事件并沒有發生,他是摔了,摔到了攝政王的懷裏,又或者說,攝政王大發慈悲,順手把他給撈了回來,避免了他跟大地的親密接觸,秦元熙松了一口氣,下意識拍了一下胸口。

“陛下這是怕我?”

“怕你?我、朕怎麽會怕你,攝政王說笑了。”秦元熙僵硬着動作,拉了拉自己有點亂的衣襟,整理天子的儀表,當着臣子的面,衣衫不整像什麽話。

陸伯桓看着他的小動作,眼眸微沉,皇帝從前是很怕他的,那種怕是帶着距離感,甚至還帶着兩不相與的防備和恨意,陸伯桓絲毫不懷疑,如果給他機會,那個膽小懦弱一事無成的皇帝陛下一定不會對他手軟,恨不得處之而後快。

可惜,他沒那個本事,不僅沒那個本事,還既膽小又懦弱,沒有攝政王的輔佐,根本就撐不住朝堂也坐不穩他皇帝的位子,這一點他們都很清楚。

低頭再去看已經在軟榻上假模假樣整理自己衣服的秦元熙,陸伯桓可以确定,不一樣就是不一樣,此刻的秦元熙看他的眼神都跟從前完全不一樣,現在也是怕,但是這個怕就虛得很多。

秦元熙的怕只是表面的怕,甚至陸伯桓還幾次注意到他趁着自己不注意,悄悄地比鬼臉做小動作,幼稚得像個小孩兒一樣。

而且,陸伯桓再看着已經坐端正的秦元熙,不管秦元熙自己有沒有發現,但是陸伯桓能感覺到,這人看自己的眼神就很有問題,好像小孩兒看到了嘴饞時想吃的糖果,眼巴巴的。

“王爺?攝政王?”

秦元熙見面前的陸王爺又不說話,黑着一張臉杵在自己面前,實在是很掃興。

“攝政王可是有什麽事情?”秦元熙的視線還在陸伯桓手裏的話本上,他還沒看完呢,正是精彩的情節,陸王爺您有事說事,沒事就趕緊走吧,別打掃我看小說。

看見那張臉就煩,讨厭死了!

秦元熙對自己的定位還是比較明确的,他就是一個傀儡皇帝,說傀儡皇帝可能有點委屈自己了,可算現在真讓他幹點什麽,秦元熙也幹不了,不如把自己當吉祥物,朝中諸事有大男主在,他就随便代表一下皇室。

沒事兒看看話本故事,雖然無聊了一點,但這日子也不是不能過,從前那個傀儡皇帝藏了不少的獵奇華話本,也夠秦元熙看上一段時間的,然後調整一下心态的。

“給陛下布置的功課,陛下不做,反而賴在這裏看這些三教九流的東西,陛下如此不思進取,如何對得起先帝,對得起祖宗!”

“怎麽就三教九流了?”秦元熙有點不樂意,擰着眉:“不就看個小說,至于上綱上線嗎?多大點兒事兒呀!”

還說他不思進取,他倒是想進取,他能行嗎?他能嗎?他有這個機會嗎?

本來還有個忠心耿耿的大将軍在身邊護着,秦元熙也想着自己是不是能在書中的世界小展一下宏圖,不管怎麽說,他都比這些書裏面的頑固多受了幾千年的教育不止吧?搞不好還能創個繁榮盛世呢。

現在可好,好好的大将軍說沒就說,說好的鏟除奸佞給朕做靠山呢,都他·媽是放屁,連點根基都沒有,就他一個傀儡皇帝,一對二他幹嘛?是嫌自己活得太長嗎?

看會兒小說還要被念叨不思進取,秦元熙是真想把話本摔某人臉上。

說話不算話的狗玩意兒,看見就煩!

“陛下不顧江山社稷皇家基業私自出宮以身犯險,險些釀成大禍,現在還不思悔改,憊懶成性,屢教不改情節惡劣,請陛下入奉孝殿當着先帝與祖宗的面,好好反思反思自己的行為,什麽時候課業做完了,什麽時候才能出來。”

聽着陸伯桓一字一句沒有感情的訓斥,把他形容成一個不學無術的纨绔皇帝一樣,好像他就成了皇家的蛀蟲,秦元熙的臉色也很不好看,直接就站了起來,仰着小下巴瞪着陸伯桓。

“哼,丁一,奉孝殿!”

頂撞陸王爺他還沒有那個本事,不就是奉孝殿,又不是沒去過,那地兒他熟悉,除了陰森點,也還是個金碧輝煌的大殿,各方面條件也都跟得上,雖然沒有他的寝宮那麽舒坦,但是秋老虎的餘威猶在,就當給自己換個涼快的地方了。

陸伯桓看着秦元熙氣勢洶洶地站起來,臉上的表情還很兇的樣子,以為他要跟自己理論一番,誰知道他竟然扭臉就走,氣鼓鼓的好像是在賭什麽氣一樣,結果剛走了兩步,忽然又轉身,折返了回來。

手心一空,秦元熙搶走了陸伯桓拿着的那本話本。

陸伯桓看着一眼已經空了的掌心,摩擦着指尖,嘴角帶出一抹不明的笑意。

膽子挺大,都敢到他手裏來搶東西了,而且還搶得這麽直接,這是間接反抗吧?

好,很好。

“丁一,告訴陛下,今晚本王檢查他的課業,如果不能按時完成,抄十遍《子經》。”陸伯桓說完似乎覺得不夠,又加了一句:“如果《子經》他也不抄,那就請皇家宗法。”

“是,奴才明白,奴才一定會督促陛下好好完成課業。”丁一滿頭的冷汗,小跑着去攆已經走遠的陛下。

陸王爺都要請皇家宗法了,也不知道陛下這是跟王爺較的什麽勁,看來這回的事兒很大。

“什麽皇家宗法?”秦元熙壓根就沒當回事,換了個地方繼續美滋滋看他的話本,根本就沒把陸王爺的話放在心裏面。

陸伯桓是什麽人,那是把持朝野的攝政王爺,他這個皇帝越草包,越無能陸伯桓這個攝政王才越安心,什麽課業不課業的,難道寫上兩篇關于剿匪的心得,陸王爺就會開始教他怎麽治國嗎?

開玩笑,不就是換個法子找他麻煩呢,意思意思就行了。

他越是爛泥扶不上牆,陸伯桓才應該越高興。

“就是、”丁一給陛下敲着腿,認真回話:“先帝在時,攝政王就已經是太子少師,曾下過旨意,要以師禮待之,還特意賞賜禦制戒尺,可代天子訓誡。”

“他要打我?!”秦元熙一下子就坐了起來,小話本也不看了,扔到一邊:“是不是這個意思?如果我不寫,也不抄書,他就要打我?”

沒等丁一回話,秦元熙立馬站了起來:“筆墨呢?快點筆墨伺候。”

不是他識時務,是秦元熙忽然想起來,書中好像還真有這麽個情節,說的就是陸王爺以禦制戒尺打了傀儡皇帝的事情,好像打得還挺慘,直接把皇帝打得兩天沒有上朝。

想也知道,陸伯桓那種心狠手辣的狗東西,真要動手打他,肯定不會手下留情的,秦元熙又不傻,犯不着給自己找不痛快,趙拓那雙大手他太清楚了,真要用那雙帶着薄繭的手來打他,一定會皮開肉綻的。

寫,不就是寫篇文章,有什麽大不了的,寫就是了,做人何必為難自己。

提筆蘸墨秦元熙就犯了難,他毛筆字寫得不錯,小時候跟姥爺一塊兒練過,不至于在寫字上面犯難,但寫字只是入門好嗎,陸伯桓那狗東西讓他寫一篇關于剿匪事件的策論出來。

那東西肯定跟敘事作文不一樣,秦元熙怎麽可能寫得出來,扔了一地的紙團,最後趴在了案幾上,瞅了一眼旁邊的小心伺候的丁一,問:“你會寫嗎?”

丁一專心研墨,對着讨好的笑臉:“陛下,奴才不識字。”

又團掉一張紙,秦元熙實在寫不出來:“那什麽陸王爺讓我抄那本書來着?你去拿來。”

“陛下,是《子經》,不然陛下還是做文章吧?《子經》抄起來怕是得抄上一晚上也抄不完呀。”丁一捧着一本書過來。

秦元熙松了一口氣,不是大磚頭一樣厚的書,在他接受範圍之內,這個勉強還能抄一抄,什麽文章,肚子裏面沒有墨水,勉強也勉強不出來。

“就這個吧。”秦元熙直接脫掉了外衫,撸起袖子開始準備幹,不就是抄個書,有什麽大不了的,誰小時候還沒抄過作業呀,就當是練習毛筆字了。

陸伯桓那邊處理完朝政,又查了吏部官員的一些案子,等他從禦書房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晚膳的時間,捏了捏眉心問身邊的小內侍:“陛下還在奉孝殿嗎?可曾用過晚膳?”

得到肯定的回答話,才邁步去了奉孝殿。

奉孝殿內,秦元熙正在專心致志地抄書,一旁的丁一跪着給他打扇,陸伯桓站在外面,就看見案幾上點了香爐,青煙一縷一律袅袅升起,秦元熙提筆寫得很認真,恍惚中那麽一看,竟然還有點淡泊寧靜的感覺。

“寫得如何了?”

陸伯桓是來檢查功課的,哪知道秦元熙根本就沒有寫他布置的課業,三選一他選了最簡單的抄書,還抄得津津有味,只是在聽見陸伯桓聲音的瞬間,立刻捂住了自己正在寫的東西。

一臉的警惕:“你怎麽來了?明明就還不到時間。”

這不就是考試的時候提前讓人家交卷,明顯犯規呀!而且你來就來吧,為什麽連個通報都沒有,忽然出現很吓人的好不好?!

再一想到自己剛剛寫了什麽,秦元熙的臉色更難看了。

他只是抄書抄得有點累,換一下心情而已,哪知道還讓陸伯桓逮個正着,早知道就是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亂寫,現在可好,感覺後背都出了一層的細汗。

“過來看看陛下有沒有偷懶。”

“怎麽可能。”秦元熙皮笑肉不笑:“我怎麽可能偷懶。”

“看來陛下在宮外過得很開心,樂不思蜀到連自稱都不會用了嗎?”陸伯桓彎腰撿了幾張秦元熙之前已經寫好的字,拿起來的時候看了秦元熙一眼,那一眼有點深,明顯是藏着什麽情緒,可惜,秦元熙太過緊張,根本就沒注意到。

“是,攝政王教訓得是,朕知道錯了。”

自稱這個問題,他還真是記不住,之前在宮外的時候輕松自在沒所謂,回宮以後也沒注意,你來我去的壓根就沒想到這一點,現在活該被陸王爺上眼藥。

“攝政王事物繁忙,朕在這裏絕對沒有偷懶,絕不叫攝政王憂心。”秦元熙捂着面前的紙,一臉真誠地保證道:“朕會好好寫,也會把攝政王教誨放在心上。”

“哦?”陸伯桓捏着薄薄的兩張紙抖了一下,然後松手,紙張輕飄飄地落下,差點落到秦元熙的臉上,他躲了一下,只是按着桌面的手并沒有松開。

“我的教誨是什麽?陛下又聽了什麽?”陸伯桓彎腰,一手按在了秦元熙面前的案幾上,語氣微涼:“我讓陛下作一篇關于匪患的文章,陛下出宮一趟相比對民生也有所感悟,既然體察民情總要有所收獲才對,陛下寫了什麽?”

“寫、是你說的,可以抄十遍經書,我在抄書。”秦元熙本來還覺得自己很有理。

本來就是三選一呀,他寫不出來文章又不想挨打,選個中間項那也是十遍的經書,一筆一劃抄起來也很累的,但是看着面前的陸伯桓,他就怎麽都說不出來,莫名其妙就覺得自己好像矮了一頭一樣。

尤其是他手裏面還有一個“罪證”,就更沒辦法直視陸伯桓的眼睛。

移開視線,假裝鎮定:“那攝政王待要如何?”

“我讓你寫文章,你陽奉陰違,陛下說要如何?”

“哪有陽奉陰違,我、”秦元熙就只覺得手腕一麻,還沒等他反應過來,衣袖下面死死護着的那張紙就已經到了陸伯桓的手裏,秦元熙的臉色也跟着變了一下,悄悄往後挪了挪,喉嚨一動咽了下并不存在的唾沫。

陸伯桓手裏那張紙上,只寫了五個大字:陸伯桓真狗!

“你聽我解釋。”

陸伯桓挑眉:“解釋。”

“就、那個、”

秦元熙結結巴巴實在解釋不出來,這要怎麽解釋?我那是誇你呢?誇你帥,誇你忠誠,誇你是人類的好朋友?

“就是吧,那是一句俚語,宮外百姓常用誇獎一個人有忠犬般的品質,就、勤勞樸實、嗅覺敏銳,能破案”秦元熙越說緊張,手心直冒汗:“又聰明還有靈性還很忠誠,是好朋友、還有……”

他已經說不下去了,偏偏陸伯桓還一副氣定神閑的樣子,一頭磕在案幾上,“咚”地一聲,很清脆:“我錯了,不對,朕錯了,朕不該抄書的時候開小差,不該寫些有的沒的,攝政王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要跟我、跟朕一般見識。”

秦元熙一邊道歉認錯,還一邊覺得很委屈,如果只是陸伯桓,他才不願意動筆寫跟那狗東西有關的任何,哪怕只是一個筆畫都不會動筆,可他坐在這兒,抄着書,寫着寫着,腦海裏面浮現的全都是那張臉。

狗東西,把老子的大将軍還回來呀,啊啊啊,快點還回來!

陸伯桓捏着手裏的鬼畫符一樣的紙,上面的字有點奇怪,但他大概也能猜出來是什麽意思,再去看垂頭喪氣的秦元熙,還有他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眼裏的情緒愈加複雜。

良久之後,才背過手,語氣冰冷不帶一絲感情:“二十遍!”

作者有話要說:  秦元熙:陸伯桓真狗!

陸王爺:寫的什麽玩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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