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發病
誠如江榆猜想的那樣。
賀巢第二天當做什麽都沒有發生的來了教室,只是臉色很差,眼下青色更重了,他帶了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耳朵裏塞着無線耳機,眼神空蕩蕩的。
他的那個帽子很奇怪,只有黑色絨布,連個标牌都沒有,純的黑。
江榆望着他,小心翼翼的喊他:“賀巢?”
賀巢剛進了教室,就聽見江榆的喊聲,他頓時從頭到腳一股刺疼感傳來,先是頭頂,然後到胸口,到膝蓋,到腳尖。
他趕緊調大了音樂的聲音,低下頭,躲開江榆的目光,快速走到到位子上。
柏韶見到他和江榆之間的小動作,故意推了他一下,摘掉他的耳機,“你幹什麽?耳機聲音估計講臺都能聽見?”
賀巢望着他,死氣沉沉的眼神裏,麻不不仁的叫柏韶都打了個寒噤。
“耳機,給我。”
他淡淡的開口,可是卻好像是用盡了力氣一樣,艱難而又痛苦。
柏韶楞了楞,沒有說什麽,把耳機塞回賀巢的耳朵裏面。
賀巢轉過頭,望向了窗外的那顆樟樹。
今天恰好是陰天,沒有陽光從樹葉裏露出來,那一棵樟樹看起來就十分怪異甚至醜陋。
在煩悶燥熱的教室裏,賀巢看着那一棵樹,陰氣沉沉的感覺簡直讓賀巢一瞬間就崩潰。
他感覺腦袋的劇痛起來。好像是有一根鋼絲把他的腦袋重重纏起來,要勒出腦袋裏的東西一樣。
賀巢忍不住直抽冷氣,捂住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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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韶本就注意着他,生怕他出事情,見到賀巢這樣情況,柏韶吓了一跳,慌忙掰過他肩膀,問:“你怎麽了?是不是不舒服?”
賀巢任由他拉過來,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柏韶大驚,趕緊拉起來他,想趁着事情沒鬧大,讓他安靜下來。
在身後一直偷偷望着的江榆也看的呆了,忍不住問:“他怎麽了?”
賀巢聽見他們七嘴八舌的聲音,哆嗦着手,望了一眼江榆,随即推開了柏韶。
柏韶也不介意,慌忙的去看教室門口,見老師還沒來,他感覺心跳的極快,緊張攔住要出去的賀巢,罵道:“草!你幹嘛?已經上課了!”
賀巢卻捂住了眼睛,身體顫抖的越來越厲害,就連聲音也斷斷續續,“沒有······太陽,我不能······上課。”
他倆的動作很大,班裏人都已經轉過頭在看他們了,柏韶生怕賀巢鬧得更大,連忙低喝:“什麽沒有太陽就不能上課!?你踏馬給我坐下!”
賀巢怒了,伸手推開他,“我說了沒有太陽!”
這一下,賀巢下了死力氣,柏韶被他推的退到第三組的座位上去了。
賀巢推完就後悔了,他想上去拉柏韶,但是柏韶有些驚駭的表情,讓賀巢頓時窒息,他連忙轉過頭去,正好看見了江榆訝異的神色,他的瞳孔裏印着自己那可怕的模樣。
轟隆······
賀巢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人用石頭狠狠的砸了一下,聲音從頭部的皮層穿下去,到達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幾乎是跌跌撞撞的推開了桌椅,頭也不回的奔出了教室。
賀巢前腳跑出了教室,後腳就被正好被正要進班裏的胡月志看見。
胡月志吓了一跳,趕緊進班裏去看,發現是賀巢那邊出事了,不由臉色一白,像是早就有所準備似的,拿出了手機,想也不想就撥通了電話。
他說:“賀先生,您兒子确實出事了,現在跑出去了。”
他一邊說着,一邊喊:“愣什麽?把賀巢追回來!正上課呢!”
江榆一愣,連忙站起來,喊:“我去追!”
此時,賀巢已經跑出了學校大門,他也沒有騎車,轉頭朝着白鳥酒館的方向就瘋了一樣的跑着。
一邊跑,賀巢一邊把衛衣的帽子裹在了頭上,渾身上下縮緊了肌肉,戰栗的感覺瞬間遍布全身。
刺骨的冷風滑過他的臉,混合着馬路上的車尾氣,幾乎讓賀巢要吐出來。
賀巢下意識的自言自語起來,反反複複的低聲重複一句話。
“不要害怕······自我調節······”
說是一句話,更像是一個亂七八糟的拼湊的咒語般。
賀巢發了狠的奔跑,好像整個身體只有雙腿可動彈了,他的大腦因為劇痛好像被一分為二,另一半已經感覺不到了,剩下的那一半裏面,充斥着混雜的恐懼感還有悲傷。
賀巢不知道這種情緒為什麽忽然像是海潮一樣兜頭而來,幾乎是一瞬間的事情。
他抑制不住的想要流淚,眼眶發澀,呼吸也急促起來,好像空氣都稀薄起來。
但是這種感覺是真實的嗎?
肯定不是的,他絕對不會這麽軟弱無能。
都是虛假的。
賀巢努力的想掙脫那股不知是真的還是假的悲傷感,但是無論怎麽做,都好像是沒法避開那團糟糕的情緒,他們像是影子一樣,如蛆附骨,幾乎吞噬了賀巢僅剩的理智。
賀巢搖搖晃晃的往前跑着,迎面而來的車唰的從他身邊蹭過去。
他忽然止住了腳步,望着馬路上的疾馳的車。
如果死去,好像會更好。
只要一步就好了,然後就能擺脫所有的煩惱和不安,以及那股永遠擺脫不了的恐懼和悲傷。
死亡,是解脫。
這樣做才是正确的,也很容易。
賀巢擡起腳步,下一秒卻被什麽人用力拉了回去,賀巢一個沒注意,直接被拉倒在地上。
他望着地面,覺得沉悶而又麻木。
一切都無所謂了。
“賀巢?”
“賀巢?你瘋了?你想去幹什麽?”
“賀巢你聽見我說話了嗎?”
賀巢感覺到雙手有汗漬流出來,他忍不住擡起手,發現自己的手被另外一個雙手緊緊的握住了。
他呆呆的擡頭,發現江榆一臉焦急的望着自己。
賀巢頓時害怕起來,他想也不想就推開江榆,“我不想看見你,現在不想看見你,你走···”
他抑制不住心底裏的恐懼感,只能茫然的推開江榆。
“走,走啊!”
江榆心裏湧上一股無名的悲傷感,賀巢有多痛苦,他好像痛苦十倍。
“賀巢,我不能走,我送你回去,你不能在馬路上。”
“不,你走!”賀巢牙齒打着顫,渾身抖的越來越厲害,眼淚幾乎不受控制的掉下來。
江榆慌忙抱住他,無措的用手在他背上拍打,想着小時候自己被夏鶴抱起來的感覺。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不要怕······”
賀巢宛如沉浸在一場悲傷的夢裏,已經無法抑制自己的行為,只能流着淚,因為太用力,他幾乎喘不過起來,喘氣的時間越來越長,好像下一秒就要窒息一樣。
江榆更害怕了,他捧起賀巢滿是淚痕的臉,“呼吸,呼吸,呼吸,賀巢。”
念出賀巢名字的時候,江榆一愣,他發現自己的聲音在顫抖,甚至比賀巢抖的更加厲害。
他咬着牙,使勁抱緊了賀巢,也不管地上到底多少細菌,賀巢的身上有多髒,他流出來的淚水沾染了多少細菌。
他一切都不在乎了。
江榆只知道,賀巢很痛苦,他也很痛苦!
“江榆!”就在兩個人癱在地上的時候,江榆身後傳來了柏韶焦急的喊聲,“我通知他爸爸了,應該馬上就到了!賀巢沒事吧?”
他一路喊着話,到了他們倆邊上。
他們身旁已經圍了不少人了,甚至有人拿出手機在拍照。
這個時代,好像有點事情就應該拍下來,放在網上。
柏韶見了,臉色立即變了,沖過去就扔掉一個人的手機,操着最兇狠的語氣吼道:“你踏馬拍什麽?”
江榆發覺了有人拍照,慌忙抱住賀巢的腦袋,不讓他被拍到。
那個人被甩了手機,先是一愣,頓時紅了臉,看他們不過是學生,也發起怒來,吼道:“你神經病啊?老子拍什麽關你屁事,你把老子手機砸了!給老子賠錢!”
柏韶想也沒想,伸手就是一拳。
人群頓時吵鬧起來,打架總比發神經看起來有意思的多。
那些看熱鬧的人群立即把目光轉移到了大家的柏韶身上去。
江榆連忙抱着賀巢,把他拉起來,吃力的想要帶走他。
這一團亂的人行道上面已經吵翻了天,江榆最怕吵最怕聲音的,這個時候卻好像全都不在乎了,他只在乎自己懷裏這個無助的人。
“賀巢,我帶你走了。”
但是他沒有走出幾米遠,一輛車就在車行道停了下來,直逼江榆。
江榆趕緊往後退,但是車上下來了兩個人男人,其中一個就是賀巢的爸爸,江榆見過一次,因為他們倆長得很像,所以江榆對他的印象很深。
見到賀明毅,江榆立即安心了,他喊:“賀叔叔!賀巢在這裏!他在這裏!”
賀明毅面無表情的看了一眼江榆,伸手接住了賀巢。
賀巢現在已經混沌不堪,意識也不清醒,只是一直在流淚,眼神空洞的像是死去了一般。
賀明毅接過賀巢,眉頭緊緊的擰起來,不是擔憂的模樣,而是嫌棄的神色,和江志遠指着江榆他鼻子罵的時候,如出一轍。
江榆頓時反應過來,上去想拉賀巢。
賀明毅身邊的那個男人輕輕伸手擋住他,語氣冰冷的威脅:“同學,我們家的事情你最好少管了。”
江榆猶豫了一會,不知道到底要問什麽,問什麽都無濟于事,但是他還是開口,幾乎是傻傻的問:“你······你們帶賀巢去哪?他怎麽了?”
“不管你的事情,回去上課吧。”說着,男人推了一把江榆,轉頭幫賀明毅把賀巢塞進車內。
看着那輛黑色的轎車關上車門,江榆感覺他和賀巢的那一道門似乎也被關上了。
他似乎聽見了有東西壞掉的聲音,不是噼裏啪啦,而是猶如擎天大廈,瞬間轟隆破碎的聲音,震耳欲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