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入喜棺

雖說現在是夏天, 但地底溫度還是一樣的陰冷。

傅藍嶼和喬雲铮渾身濕透,一路擰着衣服上的水, 快步走向水牢出口。

傅藍嶼一邊走,一邊端詳掌心那塊玉佩。

那的确是一塊白玉玉佩, 是喬雲铮從水底某個沒上鎖的箱子裏拿到的,玉佩背面刻了朵鳳仙花, 正面刻了三個字:盼君歸。

至于具體是做什麽用的, 目前還沒有琢磨出頭緒。

據喬雲铮所言, 水底除了這個箱子之外, 還鋪滿了數不清的累累白骨。

那些大概都是曾經玩家的遺骸。

她很快就意識到了另外的問題:“我們是從亭子裏掉下來的,待會兒要怎麽上去?”

出口距離地面很高, 牆壁又布滿滑膩青苔, 徒手攀爬肯定是沒戲的,除非有人從上面垂根繩子下來。

按理說,這并不是很現實的事情。

然而……

頭頂月光照映下來, 當她停住腳步, 仰頭望向出口機關的時候,意外發現上方探出了兩個腦袋, 一個留着卷發, 一個戴着眼鏡。

很好,那倆才分開不久的塑料盟友,又循蹤而至了。

他倆真的嗅覺靈敏,很擅長坐享其成。

“喬先生,傅小姐?”卷毛男提高音量, “是你們嗎?你們還好嗎?”

“還活着。”喬雲铮道,“沒想到二位的速度還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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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姐弄懂了那幅畫上的字謎,我們就過來長亭這邊了。”

顯然,眼鏡女就是他口中的孫小姐。

眼鏡女笑了笑:“我還是不夠聰明,傅小姐才是真聰明,看來當場就猜出字謎了,難怪會那麽痛快同意把畫給我。”

“孫小姐過獎,其實也是巧合罷了。”傅藍嶼說,“我建議二位先別急着下來,底下沒梯子,下來就被困住了。”

“哦?這麽說你們上不來了?”

傅藍嶼淡定回答:“可以這麽理解,但水牢裏該拿的線索,我倆都已經拿完了,我們上不去,就沒法跟你們分享情報,這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嗎?”

“……”

眼鏡女和卷發男對視一眼,兩人都在權衡利弊。

“麻煩二位找根繩子,想辦法拉我們上去,我們好研究一下最後通關的方法。”喬雲铮不緊不慢地開口,“不必擔心,其餘兩位玩家都在水底長眠了,游戲裏只剩下了咱們四個,怎麽都好商量,對吧?”

卷發男一驚:“那對黑白雙煞死了?你們殺的?”

“他們大半夜不睡覺,出來找線索,正好碰見我們,也是可惜。”

眼鏡女仍存有懷疑:“真的嗎?”

“你們不信,可以去那倆人的房間求證,我們不介意在這等一等。”

眼鏡女和卷發男耳語了一陣,兩人警惕環顧四周,倒也沒發現什麽異樣。

按常理而言,傅藍嶼和喬雲铮放棄結盟,轉而和黑白雙煞組隊的可能性,應該是比較低的。

“那稍等,我倆去找找繩子。”

不得不承認,兩人的行動效率挺高,沒出十分鐘,還真的把繩子找來了。

喬雲铮囑咐傅藍嶼:“保險起見,我先上去,玉佩留在你這。”

“好。”

他接了卷發男抛下的繩子,身形矯健,三下兩下就蹬着牆壁躍了出去。

果然,他剛剛踩上平地,就被眼鏡女詢問,線索在哪裏。

“線索在傅小姐那裏。”

眼鏡女頓了一頓,有些尴尬地笑:“二位的警戒心還真是強啊。”

“當然,因為我們都很清楚,白金局是個什麽狀況。”

如果線索拿在他手裏,很難說這兩人會不會當場殺人搶線索,到時候他以一敵二很麻煩,傅藍嶼也會被作為棄子,留在水牢。

“喬先生別誤會,我們是有合作誠意的,不會丢下任何一位盟友。”卷發男說得冠冕堂皇,他繼續将繩子垂下去,“我們這就把傅小姐拉上來。”

喬雲铮接過繩子:“沒關系,我親自來。”

不多時,傅藍嶼也順利回到了亭子中央,她渾身都濕透了,發梢也在滴水,跟喬雲铮站在一起,很像一對恩愛的水鬼。

眼鏡女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一圈,不禁失笑。

“看來二位在水牢裏,費了不少力氣。”

“潛水找線索這種事,是比較棘手。”傅藍嶼說,“好在我倆身體素質都不錯,現在也是精神煥發,感覺還能再打個三百來回。”

“……”眼鏡女幹咳一聲,迅速岔開話題,“那我們能看看線索了嗎?”

傅藍嶼從懷裏取出那枚玉佩,托在掌心給他倆看。

借着月光,卷發男看見上面刻的字,恍然大悟。

“盼君歸?我倆所在的那條走廊,盡頭的房間挂了牌子,就叫‘盼君閣’!”

他這麽一說,眼鏡女也記起來了:“沒錯!那房間門上還貼着喜字,我倆試過,鎖住了進不去,而且門鎖的位置不是正常鎖孔,是個四角橢圓的凹陷——跟這玉佩的形狀一模一樣啊。”

既然話都講到這份兒上了,四人一合計,當即前往房間察看。

結果來到那間盼君閣時,發現玉佩雖能嵌入門鎖的凹陷處,門卻依然打不開。

很明顯,線索是絕對吻合的,唯一的解釋是:這裏是最終任務地點,游戲規定第三晚才能開啓,現在還不到時間。

至此,今晚的折騰終于告一段落,雖說再過會兒都快天亮了,但鑒于無事可做,四人仍然決定各自回房補覺。

傅藍嶼回去自己房間,從櫃子裏翻了一套古代樣式的青色布裙換上,總算勉強脫離了水鬼的狀态。

大約一刻鐘後,喬雲铮也從自己房間換了身灰色長衫,來敲她的門。

“這件好看,襯你膚色。”他看見她的第一眼就笑了,“藍妹,你氣質很像是飽讀詩書的官家小姐。”

傅藍嶼輕勾唇角:“敢問這位公子,深更半夜闖入人家閨房是要幹什麽?”

“帶你私奔。”

“喔,那你可真是有膽量極了。”

危險剛過,難得有這半晌的清閑,兩人說笑了幾句,困意漸沉,便商量着要不要先睡上一兩個小時,等天亮再去宅子裏其他地方逛一逛,找找有沒有什麽遺漏的提示。

豈料傅藍嶼尚未爬上床去,忽見屋裏燭光一瞬熄滅,緊接着一片黑暗裏,就聽見窗外傳來了幽幽怨怨的女人哭聲。

……不是一個女人在哭,是很多個女人在哭,音調有高有低,如同一首哀婉的喪曲。

傅藍嶼摸索着走向窗前,和喬雲铮一起躲在窗下,在窗紙上戳了個洞,悄悄向外窺視。

陰森寂靜的月色下,穿一襲紅色嫁衣的鬼夫人,正蒙着蓋頭,緩步飄過庭院——确實是飄過,因為她沒有雙腳。

而她的身後,還整齊跟随着另外三位同樣蒙着蓋頭的女玩家。

之所以能确認是女玩家,源于她們所穿的衣服,不難辨認出分別是蘭蘭、白衣女,以及在游戲剛開始時,被喬雲铮所殺的那位。

不過先前死掉的男玩家們,倒是都不知去向了。

她們追随着鬼夫人鳳仙的身影,步步哀泣。

她們逐漸靠近了傅藍嶼和喬雲铮所在窗前。

為免引起她們注意,傅藍嶼暫時伏低了身體。

她在地上蹲了一會兒,忽覺哭聲停了,遲疑片刻,終于還是擡起頭來。

……然後下一秒,她就隔着一扇窗戶,與鬼夫人面對面了。

鬼夫人不知何時已站在了外面,透過戳破的小洞,可以看見她正無限貼近窗邊。

有風吹起她的蓋頭,露出了一張正在迅速潰爛的臉。

腐肉碎屑簌簌而落,順着她的嫁衣掉在腳邊,那張臉很快就變作蒼白枯骨,可偏偏還有兩行污血從空洞的眼眶裏淌下。

她微張着嘴,牙齒泛黃,似哭非笑。

傅藍嶼往後一退,面無表情移開了視線。

旁邊的喬雲铮覺得疑惑,便也湊近看了一眼,看完後也不免有些無語。

“她好像沒打算進屋。”

“是啊。”傅藍嶼幽幽道,“畢竟她進來了,咱們也沒什麽可招待她的。”

他笑了:“也是。”

當游戲裏某些特定條件尚未開啓時,鬼怪是不能随便殺害玩家的。

只是在明晚到來之前,誰也不能确定,前方還有什麽難題在等待着。

第三天,宅子裏只剩下了四位玩家,以致大家圍着餐桌吃飯的時候,還顯得有點冷清。

傅藍嶼正往碗裏盛着粥,半晌聽見卷發男說:“你們覺得,這次游戲究竟是個什麽故事背景?”

“鬼新娘啊,這不明擺着的嗎?”眼鏡女給自己的餅裏夾了一筷子鹹菜絲,細聲細氣回答,“根據線索,宅子的男主人和鳳仙是姐弟戀,感情很好,但後來男主人可能離家遠行沒再回來,鳳仙一直沒等到他,又出于某些原因不幸枉死了,就……你們也瞧見了,變成厲鬼了。”

這聽上去,可真是個令人一頭霧水的悲劇愛情故事。

喬雲铮微笑道:“那我們今晚的通關任務是什麽呢?莫非是要幫鳳仙找回她的愛人?”

“很有道理,不過我們要去哪裏找?”

這問題很刁鑽,沒有誰能給出答案。

一頓早飯吃完,四人自動分成兩組,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

臨走時,眼鏡女看了傅藍嶼一眼,她鏡片後面的那雙眼睛其實很漂亮,笑容意味深長。

“傅小姐。”她說,“真遺憾我們是在游戲裏相遇,要是在現實中認識,咱們四個也許還能經常聚一聚,打一把桌游。”

“是很遺憾。”傅藍嶼平靜點頭,“但我們自從綁定這個系統開始,人生就是扭曲的、無從選擇的,孫小姐你早該習慣了。”

“沒錯,我早就習慣了,并且我覺得自己今晚能活下來。”

“巧了,我也這樣想。”

今晚将是四進三的決賽。

進了這個游戲,除了實力,還必須要有一種信念。

除了自己,誰也別想贏的信念,

……

是夜,陰風四起,有星無月。

當傅藍嶼和喬雲铮前往盼君閣時,見卷發男和眼鏡女,早已經坐在門口等着了。

畢竟玉佩在他們手裏,這倆人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傅藍嶼從懷裏取出那塊玉佩,正面朝上嵌入門鎖內,果然,這次只聽“咔噠”一聲響,房門順利打開。

四人先後進入房間。

盼君閣的布置,跟其他房間明顯能看出不同,這裏的櫃子上、燈罩上、妝奁上、鏡子上、瓷器上……到處都貼着大紅喜字,床上鋪着牡丹團花的鮮紅被褥,床前還挂着一對純紅色的鴛鴦布偶,無風吹動也晃晃悠悠。

毫無疑問,這裏是宅子男女主人的婚房。

但是并不喜慶,反倒透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詭異感。

卷發男在屋裏掃蕩了一圈,到處都沒找到機關,他有些洩氣,郁悶地坐在了床邊。

“這什麽都沒有,到底想讓我們怎麽通關?”

“按理說這就該是最終任務地點了。”眼鏡女坐在了他旁邊,陷入沉思,“難道我們還漏掉了什麽重要線索?”

誰知話音未落,看似堅硬的床板突然向一側塌陷,兩人猝不及防,登時後仰摔倒,瞬間就消失在傅藍嶼和喬雲铮的視線內。

原來這床下還有暗格,可能需要一男一女同時坐上去才能啓動。

喬雲铮雙手撐着床邊,縱身躍了下去,而後轉身把傅藍嶼也接了下來。

暗格的底層又矮又窄,只有半米高,四人需要在積了厚厚灰塵的地面匍匐前進,爬了好久,才隐約看見一絲光。

前方有一道軟簾,上面橫七豎八密布着帶血的抓痕,卷發男将其撩開,終于可以站起身來。

呈現在四人面前的,是一間四四方方的密室,面積很小,站在那裏甚至還顯得有點擁擠。

牆壁上點着兩盞長明燈,靠牆的角落裏,并排擺放着兩具制作精良的雕花棺材。

這大約就是最開始喜娘說的:金絲楠木的喜棺。

眼鏡女朝棺材靠近了一步,很謹慎地沒有動,最後還是喬雲铮伸出手去,越過她将棺蓋擡了起來。

卷發男也同時擡起了第二具棺蓋。

左邊的棺材裏,躺着一具身穿嫁衣的美麗女屍,雙手疊于胸前,阖着雙眼,頸部有一道青紫色勒痕,看來是上吊致死的。

……而右邊的棺材裏,沒有屍體,只整整齊齊疊着一件男式的喜服。

“這是要幹什麽?”卷發男奇道,“喬先生,你之前會不會猜對了,咱們真是要幫鳳仙找回男主人,讓男主人也躺進這具棺材裏?”

喬雲铮的目光,始終落在那件男式喜服上,神色漸趨冷峻。

“任務的确是這麽個任務,但游戲裏的任務通常很抽象,我們不一定非得找到真正的男主人。”

他這麽一說,另外三人就都明白了。

不一定非得找到真正的男主人,只要選出個男人,穿上這件喜服躺進棺材裏,就算任務完成了。

鳳仙一直游蕩在這座宅子裏,試圖從來往的諸多玩家裏,找到與她同穴而眠的那個人。

她什麽時候才能找到呢?

說時遲那時快,傅藍嶼和眼鏡女,同時抽出了随身攜帶的匕首,各自對準了對方的男同伴。

“真沒想到啊,傅小姐。”眼鏡女道,“最後咱倆無論如何都能活下來,死的只會是他們倆的其中一個。”

傅藍嶼眼神漸冷,纖細手指攥緊了刀柄:“那我們就各憑本事。”

“你真要維護他嗎?何必呢。”卷發男本能發作,開始勸降,“你進這個游戲就為了活着而已,我們速戰速決,為了不相幹的人把自己置于危險境地,你覺得這買賣劃算嗎?”

“我說劃算就劃算,輪得到你來教我?”

“……”

四人正僵持間,忽聽方才來時的那條狹窄地道裏,隐約傳來了女子幽怨的呼喚聲。

“郎啊……郎啊……”

一聲又一聲,聽得人毛骨悚然。

傅藍嶼微微彎腰,屏息側耳,半晌蹙眉,她還聽到了衣料與地面摩擦的動靜。

“鳳仙往這邊爬過來了。”

留給他們的時間并不多,如果等鬼夫人爬進了這間密室,那後果就很難想象了,恐怕四個人都得橫屍當場。

卷發男咬牙,原本很親和的一張臉,此時也終于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

“傅小姐,既然你下不了決心,我就只能……呃!”

他還沒來得及放完狠話,只覺胸前一涼,低頭見自己心髒的位置,忽而探出了一截沾血的鋒利刀尖。

眼鏡女站在他身後,含笑拔出了插在他後心的匕首。

“抱歉,傅小姐下不了決心,我下得了。”

無非是要死一個人而已,死誰不行呢?

都無所謂。

對于眼鏡女的選擇,傅藍嶼并不意外,白金局的玩家個個兇狠,會做出這樣的選擇,完全在情理之中。

她沒耽誤時間,登時和喬雲铮一起架起卷發男的屍體,眼鏡女則迅速展開那件喜服,給卷發男套在了身上。

三人合力将卷發男扔進了棺材。

眼鏡女笑道:“傅小姐,和戀人綁定穿越白金局,有時很安全,有時也很累贅。”

她看出了傅藍嶼和喬雲铮的真實關系。

傅藍嶼淡然揚眉:“那只是你的看法,恕我不能茍同。”

眼鏡女尚未再說些什麽,下一刻,地道的軟簾被風卷起,穿嫁衣的鬼夫人,已經爬進了密室。

鬼夫人揚起那張只餘枯骨的猙獰的臉,眼裏流着血,兀自念念有詞。

“郎啊……郎啊……”

她寬大的嫁衣袖口裏,五指狀如鋒刃,腥風四溢,似乎作勢要朝喬雲铮抓來。

千鈞一發,傅藍嶼果斷合上了右邊的棺蓋,并将手中的玉佩,用力扔向對方。

“你的郎回來了,就在棺材裏。”

鬼夫人接住玉佩,一滴血淚淌過臉頰,剛好落在玉佩那朵鳳仙花上。

她停住攻擊的動作,似在原地呆了半晌,這才慢慢轉頭,看向右邊那具棺材。

是她日夜牽挂的良人嗎?

亦或是重複了曾經無數次的失望,只不過是幻夢一場。

生同衾,死同穴。

這是個永遠不可能結束的輪回。

游戲不會給出答案。

三位玩家頸間的水瓶吊墜,再一次光華大盛。

白光遮住視線,傅藍嶼微微眯起眼睛。

那一瞬,她感覺喬雲铮牽住了自己的手。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卷景鶴鶴又要出場了,如果按照戲份多少而言,景鶴鶴應該拿的是男二劇本。

鶴鶴可真是争氣呢

十法(黃金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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