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醉意

站在二樓的林夭呼出一口涼氣,手裏轉動打火機。

壁爐燒的火讓客廳光線搖晃,木柴燃燒時發出啪啪的細微聲音。

張醫生臉色如初,不急不緩地笑了笑:“好吧,你說服了我,或許我們應該換個話題。”

昏暗的室內一如既往的死寂,江嘉屹坐姿充滿防備,稍有不對,他就會立刻起身離開。

他不鹹不淡道:“張醫生,我懷疑你的專業性。”

醫生終于露出訝然,張了張嘴想要說什麽。

江嘉屹打斷:“當然,以你我認識數年的關系,我不會辭退你。”

張醫生無奈地往後靠:“阿屹,你今天很不配合我。”

“你問的問題我都回答了。”

醫生對江嘉屹的話不置可否,“我還有一個問題需要問你。”

醫生叫來陳管家,在對方耳邊低語幾句,陳管家一邊垂耳聽着,一邊擡起眼睛,掃向二樓。

林夭對上陳管家利落的視線,手裏的打火機轉得更快。

沒一會,陳管家緩步上了二樓,來到林夭面前:“林小姐。”

林夭轉過身,不動聲色:“嗯?”

“您可以先進書房稍等一會嗎?”陳管家一如既往的客氣。

林夭沒有異議地點點頭,進了書房任由陳管家把門關上。

她靠着門邊的牆上,脊背一片冷硬,她繼續轉動打火機,心裏默默開始數數,從一到二十,篤定陳管家下去了之後,她重新把門打開一條縫隙。

聲音細細碎碎響起——

“阿屹,最近半年你狀态不太好。”

良久的沉默。

醫生繼而追問:“出什麽事了嗎?”

又是無盡的寂靜。

“沒事。”

林夭指尖轉動的打火機倏然停下,呼吸跟着凝滞——果然。

再次想起半年前的事情,她煩躁地抱着手臂,打火機啪地打響,熄滅,又打響。

片刻後,樓下傳來沉悶的動靜,大約是檢查終于結束,林夭無聲無息把門關上。

書房門再次被推開,林夭倚着書桌,若無其事直視推門而入的江嘉屹,他身上時常帶着天塌下來也與他無關的淡漠。

防備未消,他在門口靜立,與林夭對視,兩人在無聲之中僵持不下。

“你的家庭老師在哪?”林夭将煩悶壓下,随口找話題。

他眼底一片漆黑:“辭退了。”

“為什麽?”

據她所知,江嘉屹找家庭老師很是費了一番力,來來去去了那麽多老師,都不合他心意,每個都被逼得自己走出這個別墅。

每個離開的時候都會留下氣悶的一句話:這個江少爺脾氣古怪,難以伺候。

只有上一個能穩定地做了一年,他也算配合。

江嘉屹略帶凝重:“她換了香水。”

“因為她換了香水?”林夭挑眉。

“嗯。”

他似乎也明白這個理由顯得不正常,多補了一句,“味道很膩。”

林夭莫名笑了聲。

更不正常了。

“我只是臨時的,不能當長期的家庭老師。”林夭翻開教科書,篤定地說。

江嘉屹眼睫微動,沒吭聲。

“過來,開始了。”林夭朝他擡了擡下巴,沒有多餘的問題。

做家教這件事,林夭很專業,江嘉屹學習進度在高三左右,內容就是複習和鞏固,他是個聰明而認真的學生。

在林夭的角度,看不出他能有多難應付,才會把那麽多家庭老師逼走。

兩個小時後,她跟江嘉屹告別,從書房走出來,陳管家正守在一旁,替她關上門,送她下樓。

一步步往下走的間隙,林夭問陳管家:“江嘉屹因為家庭老師換了香水辭退了她?”

陳管家一板一眼地回答:“沒錯,那款香水的味道少爺不喜歡。”

“之前用的是什麽香?”

“一種很淡的薄荷香。”

林夭沒太在意地點點頭,沒說什麽。

到了門口與陳管家道別時,看見樹下站了兩三個正裝打扮、氣質風度俱佳的中年男女,看見林夭出現,隐晦地驚訝了一下。

幾人禮貌而紳士地朝陳管家遞上拜帖。

下午是學校的課,一直上到晚上六點,下課後又馬不停蹄趕往另外一個高中女生家裏做家教。

晚上九點,林夭才一身疲憊從家教女生的家裏出來,頂着寒風随便走進一家便利店,拿了一個牛奶面包,放到櫃臺上:“麻煩加熱。”

收銀員奇怪地看她一眼,沒多問幫她把袋裝的面包加熱。

林夭坐在便利店的進餐區,咬一口冒着熱氣的牛奶面包,手裏撥弄手機,打開屏幕才看見又一個陌生號碼給她發了短信。

「我們見面聊行不行?」

「你為什麽總是這麽冷漠?」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開祈。

她眉頭不擡一下,直接加入黑名單。

爾後打開微信,給一個微信名備注「阿姨」的人轉過去五百塊錢。

對方很快收了款,回一句:「只有這麽多?好像不太夠。」

林夭把面包咬在嘴裏,打字:「先用着。」

她切了微信頁面,找了另一個人:「有活嗎?」

對方回:「約片的沒有,找你P圖的有一個,女的,是你今早那個客人介紹的,說很喜歡你P的圖,就是單子比較急,今晚要。」

網紅大長腿?

林夭認命地閉了閉眼。

她看向腕表,指尖在上面無意識地敲了敲,片刻後回複:「明天一早發給她。」

過了兩分鐘,對面回:「她說可以。」

林夭把最後一口面包吃完,把袋子丢進垃圾桶,離開便利店。

晚上的風刺骨,林夭站在公交站牌下,她即将失去冷的知覺,在這寒風中睡過去。

手裏握着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把她的睡意驅散,寒冷再次襲來,她撩起被風吹亂的頭發,靜了一會才打開手機,是江嘉屹發來的微信——

「下周一十點,江意禾說這個時間,你應該可以。」

林夭視線凝在上面,良久後,她沒有回複而是熄掉手機屏幕,呼出的冷氣像香煙的白色煙霧,她指尖下意識勾了勾,摸向挎包。

盒子空蕩蕩的。

煙抽完了。

她煩悶地睨着路上來來往往的車——

可以嗎?

不可以,她不想去了。

林夭重新打開手機,在江嘉屹的對話框裏打上一句話:下周沒時間,你盡快找個長期的家庭老師……

“吧”字沒來得及打完,屏幕突然跳轉,是江意禾的來電提醒。

林夭劃向接通。

“林夭。”

“嗯,泡完溫泉回來了?”

“嗯……嗯?你怎麽知道我去泡溫泉了?對了,心理醫生今天給江嘉屹做檢查了。”

“醫生怎麽說?”林夭指尖微緊。

“說他的社交心理障礙嚴重了,半年前他只是摔傷了額角,為什麽會加重症狀,你那天不是在現場?他是怎麽從二樓滾下來的?”

是因為我。

林夭半垂着眼暗道。

她應該告訴江意禾:我欺負了你弟弟。

只是難以開口。

林夭沉默了好一會,決定和盤托出:“我……”

“林夭。”江意禾跟她同時開口。

林夭順勢靜下來。

“算了,他不說我也懶得問了,周開祈還有沒有騷擾你?”

“早上給我打過電話。”

“你千萬不能心軟,他不行的,靠不住。”

林夭笑了笑:“不會。”

兩人又聊了幾句,最後挂斷電話。

林夭地晦暗不明地扣着手機,呼出一口冷氣,思緒凝滞了片刻,再次認命地重新回到跟江嘉屹的聊天頁面,把剛剛那段話删掉,回了兩個字:「可以。」

她捏扁空煙盒,随手丢進垃圾桶。

半年前一個清涼的夜晚,也在這個毫無溫度的別墅中。

因為她跟周開祈分手的事情,江意禾拽着她在吧臺裏喝酒,說要借酒消愁。

林夭其實無所謂,分手并不讓她發愁。她前任不少,周開祈時間長了些,以至于讓江意禾以為她沉溺進去了。

她酒量向來不好一杯啤酒就能醉,敵不過江意禾糾纏,喝了兩杯。

醉得世界颠倒。

耳邊只剩江意禾大罵周開祈的聲音。

氣氛正濃時,別墅區忽然停了電,陳管家拿出香薰蠟燭點了一屋,然後被江意禾帶着出去找物業詢問情況。

昏昏暗暗的環境,香薰裏的香味緩緩散開,在長久的靜谧中,林夭不知不覺到了二樓。

她醉得很深,覺得頭昏腦脹身體發冷,她敲了江嘉屹書房的門,想問他借條毯子。

門開了,走出來一個高而瘦削的身影。

之後大約有一分鐘的空白,她記得燭光下搖晃的那雙眼睛,記得他的唇型,記得他的呼吸和緊繃的腰身,就是不記得她是怎麽親上去的。

她把人推到牆上吻,從他書房的門口拉扯,撞到厚重的木門上,再拉拽撞到二樓走廊的欄杆上。

晚風不知從哪個縫隙裏鑽進來,吹出一室燥熱。

仍記得他的反應,半垂而顫抖的眼睫底下,染了溫熱的沉靜。

似乎人畜無害。

讓人想狠了心地去欺負欺負,想看他生氣,看他發怒,看他情動。

林夭忘了眼前的人是誰,狠了心更深入去欺壓他,只大概記得他們在激烈中一腳絆到樓梯口那尊雕塑的底座,拽着江嘉屹一起從二樓一路滾下去。

反正結果不算太好,她沒什麽事,江嘉屹額角碰出了半張臉的血。

洶湧的醉意瞬間啞火。

林夭精疲力盡歪坐在地上,半仰起頭,頭發松散卷曲,先前分明松松垮垮綁着,發繩不知何時落到他手裏,勾在他略顯蒼白的指尖上。

她對上他無聲無息的視線,像光透不進的深海,無法窺探,她罪孽深重地閉上眼睛——

真他媽扯淡!

林夭呼吸微喘,毫不猶豫起身出了別墅,兩分鐘後帶回江意禾和陳管家。

陳管家立馬打電話叫來家庭醫生,給江嘉屹包紮傷口。

重新恢複供電的時候江嘉屹剛剛包紮好,林夭半靠在不遠處的後花園門上,點了一支薄荷煙,視線冷靜地落在他臉上。

他唇角處發紅的痕跡仿佛昭示着她的罪惡行徑,讓她煩悶。

借着江意禾去洗手間,陳管家送家庭醫生的間隙,林夭對他說:

“抱歉,我喝多了。”

“大概……把你當成周開祈了,別放在心裏。”

林夭還記得,當時江嘉屹唇角抿成直線,眼神極度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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