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暗往
林夭走進宿舍,幾個舍友或坐或躺,正熱熱鬧鬧,看見她回來,集體沒了聲,氣氛陡然暧昧。
她回到自己的床下方,坐在椅子上脫鞋。
靴子的拉鏈拉下,林夭斜對面的圓臉室友盯着她白得發冷的小腿,拉長語調邪裏邪氣開口:
“林夭。”
林夭閑散地擡了下眼睛。
“有個男的在宿舍樓下等了你三個小時,見到人就問認不認識你。”
另一個室友插嘴:“還挺帥的,感覺能入你的眼。”
她們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圓臉說:“哪個系的學弟啊?大冬天的冷了三個小時,長得可憐兮兮的,一看就想太陽哭他的那種臉。”
同一個屋檐下三年,她們都知道林夭幾任男友都帥得驚天動地。
只是不明白為什麽,談的時間總是長不了,三個月不到她就會跟他們分手。
林夭笑了聲:“你喜歡?”
室友們對視一眼,笑容逐漸興奮。
“我黑名單有他十幾個號碼,你想要可以随便挑一個。”
室友們:“……”
艹,長這麽好的臉居然是個變态。
幾人瞬間沒了興致,各自回頭幹自己的事去了,只有舍長提了一嘴,宿舍的沐浴露快用完了,讓大家湊一湊錢上網買,圓臉問能不能換個味道的,老是薄荷味,都膩了。
舍長說:“林夭那個妖精喜歡這味兒。”
“是不是這味兒勾人?”
“我們難道用的不是一個沐浴露嗎?也不見我勾人啊?”
幾個女生嘻嘻哈哈笑鬧了幾句,沒了下文。
林夭洗完澡出來後坐在書桌前,輕輕交疊了腿,往嘴角塞了根戒煙棒,然後才打開電腦,下載了傳到郵箱的照片開始P圖。
手機在這個時候響起,是江意禾的微信。
「剛剛忘了告訴你,江嘉屹居然交了女朋友。」
林夭漫不經心瞥了一眼,牙齒輕輕磨了磨戒煙棒,回複:「女朋友?」
「對。」
林夭:「挺好的,心理醫生不是讓他交朋友?女朋友也是朋友。」
江意禾發了個大笑的表情包,随後跟上一句:「聽陳管家說長得像你。」
這話深想和不深想,是兩個意思。
林夭一邊點着鼠标,調曝光,拉曲線,還得扣圖,只抽空看一眼手機,随手回:「挺有眼光。」
「他八百年不出門,到底怎麽找女朋友的?還挺有本事,找到個像你這樣漂亮的。」
「網戀。」林夭低笑了聲。
對面不知道幹嘛去了,沒再回,林夭也忘了還在聊天的事,浸在了工作中。
不知多久過去,手機又一震,林夭才抽了出來,擡頭發現宿舍已經熄燈,室友都睡下了。
她連忙把床下面桌子後面的厚重簾幕也拉上,把電腦屏幕的光完全擋住,确認不洩出去,才拿起手機。
本以為是江意禾,結果是江嘉屹。
「江意禾明天想看電影。」
她明天想看電影?
林夭壓了壓眉:「剛剛她怎麽沒說。」
「她就這樣。」
倒也是江意禾的性子,想一出是一出。
林夭琢磨了一下明天的安排,把課表拉出來看了一眼:「問她幾點。」
「晚上八點。」
「跟你姐說可以。」
林夭P圖P到淩晨三點,才爬到床上去睡。
地點在西州有名的國金大廈,地段昂貴,附近都是辦公大廈,一棟賽一棟高,偏偏這國金大廈獨領風騷,穿雲破霧。
晚上七點半,國金大廈電影院裏。
林夭坐在休息區,雙手插在大衣兜裏,是一件黑色長及小腿的羊絨大衣,很有垂墜感,壓着長裙,她雙腿輕輕交疊,裙角随動作翹起,露出一小截腳脖子,利落清瘦。
電影院在七十樓,整棟大廈玻璃為牆,在這裏随便哪個角度看一眼,都可以把整個區的夜景盡收眼底。
林夭凝了凝神。
不遠處出現兩個人,踩着羊毛短絨地毯,一前一後無聲走來。
她驚訝地挑了挑眉。
江意禾長相跟江嘉屹有幾分相似,只是一雙直晃晃而明豔的眼睛弱化了相似。
她身後跟了個高她一個頭的人,微垂着頭,雙手插兜從冷冽中走近。
江嘉屹身上一件版型寬松線條硬朗的黑色長風衣,從上往下一絲不茍地全扣緊了扣子,高領,他只要稍微低一低頭,就會遮住下巴。
他似乎處處不适應,時刻斂着眉頭,嘴角抿出一線疏離。
“他怎麽也來?”林夭問。
江意禾放下三張電影票:“病人,遷就一下。”
江嘉屹不鹹不淡睨她一眼,出乎意料的沒有反駁。
林夭仰了仰頭,倏爾對上他的目光,她視線下移,似有若無地滑過他的唇,最後徹底挪開,看向電影票。
票面上印着價格,300元。
她沉了肩膀往後靠了靠,爾後看見電影的名字:“紀錄片?”
還是歐洲文藝複興時期的內容。
“你什麽時候變了口味?”林夭問。
江意禾皺眉:“不是你要看嗎?”
林夭:“不是我。”
“那也不是我,江嘉屹跟我說是你想約我看電影。”
沉默片刻後,兩人同時看向淡淡坐在一旁的江嘉屹,他平靜回視她們,眼睛漆黑。
古井無波。
他有條不紊道:“1252年,随着蒙古帝國第三次西征歐洲,黑死病蔓延,使歐洲人口急劇減少三分之二,對中世紀的封建制度造成了毀滅性打擊,人口的大量死亡,讓民衆的思想有了劇烈的震蕩,人們開始關注當下的現實生活,對生命價值、自由、幸福、成就有了更深的思考,人文主義思□□湧,文藝複興徹底拉開帷幕……”
江意禾沉悶地凝視他。
片刻後,江嘉屹對牛彈琴般閉了嘴,臉色冷了一度。
林夭交疊的腿換了換,“你懂的比我多。”
言下之意明确。
江嘉屹迅速送過來一眼:“每個人都有懂與不懂的,科學家也有不會念的字。”
林夭意味不明地笑了聲。
“那些總來拜訪你的人,就為了跟你聊這些?”江意禾明顯不理解。
聞言,林夭回想起那天從別墅出來時看見的幾個人,言行舉止嚴謹大方。
“我不見他們。”江嘉屹斂眉,微側了臉。
“什麽人?”林夭看了眼時間。
“一些大學的學者,還有一些政客,大概是買了江嘉屹的畫,想來見見人。”
江意禾說完,又抱着手臂凝視江嘉屹,半戲谑半玩笑:“你要不要小心點,可能有人找人暗殺你,畢竟死人的畫更值錢。”
江嘉屹毫無笑意地牽動嘴角,配合她的冷笑話。
林夭垂眼,手指卷起電影票的一角,不急不緩道:“我都不知道,弟弟這麽厲害了。”
她對江嘉屹的了解不深。
從前,她跟江意禾的話題很少圍繞他。
她察覺到什麽,忽而擡眼,碰上江嘉屹的目光,直勾勾的、不遮不掩的冷淡。
像那個晚上。
林夭偏過視線,若無其事地站起身,似笑非笑道:“小孩,該看紀錄片了。”
江嘉屹無聲無息凝視她,嘴角沉之又沉,膚色在燈光下白了幾分,整個人更冷漠,沒什麽人氣。
“怎麽了?”江意禾回頭才見他沒動。
他稍動了動,最終起身。
江意禾買了兩桶爆米花三杯可樂。
進去後,林夭發現是不一般的巨幕廳,屏幕寬而高,觀影席成扇形分布,場子大到幾乎空曠。
走在屏幕下,人跟着顯得渺小。
她按照票面上的座位號找位置,走着走着,忽然發覺江嘉屹走在她前面,在她和江意禾之間。
等找到了位置,一個個進入狹窄的過道,再一一坐下,他便坐在她的右手側,隔開了她和江意禾。
屏幕亮起,音響震出聲音。
林夭發現,觀衆不少,可他們周圍前後左右的各三排三列,都沒人。
“他本來說要包場,被我拒絕了,來看電影還包場,那不如回家在放映室看?”江意禾探頭,越過弟弟對林夭說。
江嘉屹沉默直視前方。
電影正式開始,林夭便沒有回答她。
爆米花一個在林夭手裏,一個在江意禾手裏。林夭把它放在腿上,偶爾吃一兩顆,汽水放在了右手邊。
江嘉屹的手肘撐在她右邊的把手上,頭微微側了過來,手背抵着太陽穴。
距離過近,林夭幾乎能聞到他洗發水的味道,似有若無,若隐若現。
清冽。
勾人。
林夭扭頭看他,鼻尖碰到他的頭發,像羽毛拂過,香味也拂過。她視線的焦點斜到他的側臉上,恰好看見他擡起的眼睫,在屏幕的燈光下發白。
他盯着前方,似乎一無所知。
她不動聲色地朝左邊側了側,拉遠了距離,鼻尖好似沾了散不開的香,時不時浮動。
林夭沉下心看向屏幕,畫面陡然轉暗,整個放映廳漆黑一團,只有樓梯道亮着暗光。
她無趣地探手去勾桶裏的爆米花,然後,碰到了另一只手。
冰涼的。
比外面的風涼。
她倏爾頓住,那只手也跟着頓住。
林夭垂下眼睫,仿佛毫無所覺地用指尖勾起一顆爆米花,正準備撤走時,勾起的無名指誤觸了什麽。
偏軟。
冰涼,又矛盾的溫熱,像……手心。
爆米花重新跌了回去,林夭面無表情地把手抽出來,無名指上的觸感揮之不去。
爆米花桶響了響,那只手撿了幾顆爆米花後,也離開了。
耳邊是電影的背景音樂。
屏幕終于亮起,林夭飛快地掃了江嘉屹一眼,他依舊直視屏幕,認真而專注。
她把爆米花桶給了他,他沒什麽反應,順手接過,偶爾吃一兩顆。
漫長的電影終于過半,林夭也撐着左邊的把手,歪着頭。
餘光裏,他的側臉在燈光中忽明忽暗,輪廓更深更分明,他情緒過淡,近乎于無。
林夭凝視他,看見他吃爆米花時偶爾露出的牙齒。
她乍然想起他牙齒的溫度、和牙齒輕輕磨在唇舌上的觸感。
林夭徹底把臉偏向屏幕,煩悶地摸向煙盒,打開合上打開合上,在出去抽煙和留下的抉擇之間,她最終克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