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明來
上車前,江意禾說她看這部紀錄片睡着了。
聞言,林夭笑了笑。
“好看嗎?”江意禾問。
林夭呼出一口冷氣,白霧霎時被晚風吹散,她擡了擡眼,看見江嘉屹鑽進後面的另一輛車,才說:
“忘了,或許好看?”
江意禾嗤笑一聲:“你沒看?那你在幹什麽?”
林夭意味不明地垂下眼睫,拇指輕輕撚了撚無名指。
恰好司機過來替江意禾打開車門,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宵夜在江家別墅吃,因為江嘉屹吃不慣外面的食物。
林夭沒能拒絕江意禾,跟着一起回去。
依舊一屋暗燈,壁爐燒起了溫度。
“你覺得這個人像不像你前男友?”
江意禾忽然想起一件事,放下吃蛋糕的勺子,翻開手機,“我之前上網看見的,總覺得很像。”
林夭随手挖一勺蛋糕,倦懶地問:“哪個前男友?”
江意禾忍不住笑了:“你挺狂啊。”
“就那個周開祈。”她說。
江嘉屹沉默地坐在江意禾的旁邊,眼前是一杯紅茶,他不緊不慢地拿起抿了一口。
林夭不置可否地掃一眼手機屏幕,是一張截圖。
她含糊不清:“應該是。”
“是個網紅?”江意禾驚訝問。
“忘了。”她說。
“有點像江嘉屹,”江意禾盯着照片說,“你覺得像不像?”
林夭冷不丁對上江嘉屹的目光,又互相相安無事錯開,情緒不深不淺,只在半空之中留了點似有若無的痕跡。
“我沒有這個印象,大概是沒往那邊想過。”她實話實說。
“哪像?”江嘉屹忽然插話,意味不明,像是随口一問。
林夭聞言下意識側過臉看向他。
暗光浮沉,不知哪來的光源輕輕晃了一下,林夭忽然發現,江嘉屹的皮膚很白,是長久不見陽光,近乎神經質的白。
他頭發極黑帶點兒不乖順的微卷,偏長,額間碎發會微微壓住眉眼,清冷疏離。
她的視線從眉眼開始掃,寸寸往下。
江嘉屹在她的打量中異常平靜往後一靠:“嘴,像嗎?”
視線被這句話拽着,開始往不該去的地方游弋。
原本像輕飄飄的羽毛,後來觸及他鼻尖嘴角到下颌角的線條,不知不覺帶上侵略性。
林夭及時止住,收回目光,指腹輕輕撫摸銀勺柄的花紋,淡淡道:“你該問江意禾,是她說的像。”
江意禾對着照片來回看幾眼:“本來不覺得,一說感覺嘴也挺像。”
他也沒轉頭,眼底帶點執着的漆黑:“我像他,還是他像我。”
問的林夭。
江意禾順勢道:“那得看誰年紀大。”
他說:“這不是年紀的問題。”
林夭緩緩挑眉,視線晃了一下,瞥見斜對面那只蒼白修長的手,扶在杯耳上,指尖輕點陶瓷杯面,無端泛白。
她放下勺子:“這是年紀的問題,我不搞未成年。”
光線不知怎了,忽然暗沉了一下,呼吸和話語也倏爾跟着停住,好似以前班上晚自習,前一秒還吵吵鬧鬧,後一秒卻不約而同靜下來。
“你不是搞過了?”江嘉屹以異樣的平靜打破沉默。
陳述句,似乎不帶多餘情緒。
“誰!?”江意禾瞠目結舌。
話題在短短的幾秒內一跳再跳,她無法理解怎麽從江嘉屹像周開祈這個話題跳到這裏。
“給弟弟拿杯溫牛奶吧,”林夭擡了擡下巴,“小孩大晚上別喝茶,多喝牛奶,補鈣。”
短暫的凝滞後,江嘉屹冷冰冰地扯了下嘴角,“茶讓大腦清醒,酒讓人神智不清,前者總比後者好,有的人喝醉了,是人是鬼都分不清。”
塵埃在火光中升起又落下,在呼出的氣息中蕩到遠處。
半年前那次到底還是生氣了。
林夭放在餐巾紙上的手指輕輕一屈。
她毫無預兆地轉移話題:“我去抽根煙。”
林夭起身,幾步來到後花園門外,嘴角咬了煙,側低了頭,用火機的火舌去碰。
沒多久,江意禾來到她身邊,奇怪道:“你避着江嘉屹?為什麽?”
從林夭初中認識江意禾開始,每次三個人在一塊,都是她們兩個說,江嘉屹在旁默不作聲聽着的場面。
她們習慣他這樣的沉默,誰也不會覺得奇怪或回避。
只有這次例外。
林夭不動聲色回了回頭,餐桌前已經沒了人影,陶瓷杯冷冰冰擺着,旁邊不知道什麽時候放了一杯牛奶,絲毫未動。
她吊兒郎當地笑:“再談下去就少兒不宜了。”
“滾一邊去,我們倆的性教育啓蒙老師還是你呢,裝什麽大白兔。”江意禾好氣又好笑。
“他那時候小。”林夭靠着門檻,依舊是笑。
“我不覺得聊天內容哪少兒不宜了,”江意禾被蒙在鼓裏。
“他不是說我搞未成年嗎?”林夭揚眉。
“所以周開祈是未成年?”
“不是,他大我兩歲,”林夭目光偏了偏,引導話題,“你怎麽這麽關心他。”
江意禾很少關心她之前的那些男友。
“我覺得你對他挺特別,別的談三個月,你跟他半年,我還以為你終于要定下來了。”
“我只是沒空分手。”林夭閑散道。
江意禾恍然:“我還以為是他渣了你。”
“沒,”林夭搖頭,“反過來說還差不多。”
江意禾給了她一個“挺有自知之明”的眼神,問:“那到底為什麽?”
“粘人,”林夭擺弄手裏的打火機,“我沒時間跟他從早聊到晚,時時刻刻報備行程。”
江意禾目光沉了沉:“是因為醫院那邊嗎?”
林夭臉色微變,沒吭聲。
“林夭,你要分手總是有很多理由,每次一到三個月,你就不耐煩,這明顯不正常,難道你沒想過到底想要什麽嗎?”
語重心長的話讓氣氛幾度下沉。
一口煙從林夭嘴邊呼出跳升,模糊了眉眼:“沒想過,喜歡就在一起,煩了就分,不是挺正常?”
“你的戀愛關系永遠無法在荷爾蒙和多巴胺淡下去後,進入到下一個互相信任理解包容的階段。”
嚴肅起來的江意禾很有味道,明豔化作內斂的銳利。
林夭意味深長:“你什麽時候背着我偷偷研究了?”
“沒跟你開玩笑,昨天我問張醫生江嘉屹的病情,順便用你的情況問了一下,張醫生說這叫愛無能,專業點叫情緒無能,是一種情感障礙。”
江意禾越發嚴肅:“這是一種病,你也得找張醫生聊聊。”
說完,她從兜裏掏出一張名片,遞到林夭跟前。
林夭不置可否垂眼,爾後忍不住笑了一聲:“這張醫生是不是個騙子,你小心點,別被騙錢了。”
“林夭!”江意禾被她漠不關心的态度氣到。
感覺到江意禾的認真堅決,林夭随手接過名片後放進衣兜裏,懶散地說:
“比起病人,我還是更喜歡人渣這個詞。”
教養讓江意禾忍住白眼。
深夜淩晨,江家的司機把林夭載回學校門口。
江意禾勸了幾次在別墅過夜,都被林夭拒絕了。
她還有些工作要回去做。
車子在路邊停下,林夭冒着冷風下車,一眼看見黑漆漆的校園。
她向司機道謝後往校門走去,這所學校的西門徹夜不鎖門,再晚也能憑校園卡出入。
學校挺偏僻,四周荒涼人煙稀少,風呼嘯吹來,仿佛站在山頂。
路燈照亮路面,塵埃在飛舞。
林夭在風中擡了擡頭,那個人就站在路燈下,不遠不近地凝視她。
高高瘦瘦,頭發偏長,溫溫順順地偶爾被風帶起。
她就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打量燈光下的男人,忽然發現,她有點兒古怪癖好,每任男朋友頭發都是偏長的。
“林夭。”周開祈沙啞開口,呼吸在半空化作白霧,頃刻又散開。
她雙手插兜,沒回應。
似乎遲疑了片刻,他慢慢擡腿靠近,在她跟前停下,距離較近。
林夭徹底看清楚他的臉,視線下意識地定在他的嘴上。
還真挺像的。
周開祈疲憊地垂眼,凝視她的臉,她右眼下方的臉頰上有一顆小痣,無端晃眼,能憑空激起一截欲/望,去吻她冰涼發白的右臉頰。
他笑了笑:“我等了你好久。”
現實中的周開祈沒有電話和短信裏那麽激烈,反而溫和有度。
林夭赤/裸裸的視線在他的眉眼、鼻子、嘴角掃視一圈,往後靠了靠,靠在身後的路燈柱上,她出奇的沒有擡腿就走:“所以?”
氣氛陡然慵懶起來。
周開祈沒有告訴過林夭,她挑起眼尾,似笑非笑仰頭看人時,有多勾人。
更像一種似有若無的暗示。
關于成年人的明來暗往。
他愉悅地勾起唇,十分受用:“你看我的眼神不一樣了。”
林夭到底還是會在他的臉上栽第二回 。
周開祈想。
他試探着逐漸低頭,呼吸灼熱起來。
林夭漫不經心地擡了下眼睫,沒有閃躲。
“你從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我,即便是我們剛剛戀愛的時候,也沒有。”
聲音是意亂情迷時的啞,唇與她右臉頰的距離拉近,近在咫尺——
貼上了一片冰涼。
兩根手指抵在他唇上,斷絕了進一步。
“什麽眼神?”林夭收回手。
周開祈凝視她片刻,爾後默默拉開距離:“一種讓我覺得你想上我的眼神。”
林夭呼吸一頓,淡笑:“你想多了。”
想上的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