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煩悶

“我有兩個底線,第一個是不吃回頭草。”

林夭輕輕推開周開祈,氣息凍在風中:“以後別給我打電話發短信了。”

周開祈挺斯文氣地笑了一下,“有新歡了?”

“有沒有也不影響我們的關系。”

口吻已經随着時間冷下來,不近人情。

周開祈沒再說話。

林夭給了禮節性的五秒時間,見他再沒開口,才直起身:“走了。”

單薄的背影消失在冷冽的夜色裏。

他在原地多站了會,把煙掏出來。

周開祈煙霧彌漫地想:

這女人真夠絕情的。

不安穩地睡到淩晨三點,林夭睜開眼睛,看着陽臺玻璃門透進來的光,悄無聲息地爬下床,拉緊簾幕坐在書桌前。

她就着臺燈的光,打開箱子,把一個個長短不一的攝像頭取出來清理。

四點半左右,林夭挑了适合的鏡頭裝到機身上,背着出門,去老城區掃街。

天沒亮,整個世界像被加了一層冷色調的濾鏡,冷冷清清。

她坐夜班車到老城區,在半黑半暗,陽光将現之中,拍坑坑窪窪的路、生鏽的自行車、長滿爬山虎的斑駁的牆。

拍腸粉店升起的煙霧,拍昏昏欲睡的上班族。

一直到中午,她從便利店出來,去做家教的路上途徑一個沒人煙而肮髒的小巷。

她看見。

一群刺頭一樣的女生,在毆打一個女生。

半大不小的女孩,被薅着頭發按在渾濁的水坑中。

“□□!”

“你他媽的不是騷嗎?”

“不是老撥弄你那些頭發嗎?老子給你剪光了好不好?這樣更好看啊!哈哈哈……”

林夭在掙紮和笑聲中穿過,面無表情。

她的餘光追過去,看見那個被按在地上的女生,臉變成了一張屬于她的、在她記憶中從鏡子裏看見的、一樣的臉。

記憶開始重疊,乍然想起,她曾經也當過這個故事的主角。

啪,一巴掌落下。

林夭的臉偏向一側。

那些人拽着她的頭發,強迫她從污水中擡起頭。

“他媽的上次才剪過,這麽快又長了,那就再多剪幾下,越醜越好。”

林夭空洞麻木地望着她們,面無表情。

“啧,好讨厭她這雙眼睛啊。”

“要不挖了算了。”

剪刀湊近,昏暗中閃着冷光。

林夭目光不抖一下,毫無反應。

似乎覺得無趣,剪刀忽然往下,剪開她的衣服,扯開撕碎,然後是四五臺手機的閃光燈。

“真好看!你他媽不是勾引主管嗎?看你這個鬼樣子他還喜不喜歡!”

“明天我就把照片貼在工廠門口,讓大家看看好不好?上次的尺度不夠大,這次大一點,我想你一定很喜歡他們看見你照片的那個眼神,畢竟你那麽騷。”

剪刀拍了拍她的臉,拽着頭發的手一甩,她無力地跌回水坑中。

幾人高高興興散去,順腳踹開了被她們丢在一邊的、破碎髒污的初中教科書。

“□□,還想念書?難怪一臉清高……”

林夭拽着破破爛爛的衣服爬起來,冷漠地撿起地上散開的初中語文書,脫下唯一幹着的襪子,細細擦掉書上沾的污漬和水,卻越擦越髒。

她又揀回被撕掉的幾頁,夾回書中。

……

咔嚓一聲輕響,那群刺頭女生對相機快門的聲音挺敏感,頃刻回了頭惡意滿滿盯着她。

林夭晃了晃手裏的相機,笑道:“證據,我要報警了啊。”

尾音稍揚,那笑意不含實質。

烏合之衆一哄而散,留下那個一身破敗的女孩。

林夭報了警,讓警方處理這件事。

女孩的父母沒有出現,林夭陪着走了流程,結局是刺頭賠錢了事。

結束的時候,女孩在警察局門口向她道謝:“謝謝你。”

“不客氣。”林夭看了眼時間,已經錯過了一個家教,一會還要打電話過去解釋。

女孩把得到的賠償遞給林夭,皺巴巴的一疊錢。

林夭牽着嘴角看她:“不用。”

“你幫了我。”女孩頗有點兒固執,林夭看着她的眼睛,有種時空交疊的錯覺。

“當時也有人幫了我。”林夭低頭看着她,無聲笑了笑。

女孩忽然覺得,林夭眼底多了似有若無的溫度,她被這溫度燙了一下,連忙低頭:“你給她報酬了嗎?”

林夭雙手插兜,“沒。”

“為什麽?”女孩茫然。

“因為還不清。”

“你們現在還見嗎?”

“嗯,她是我好友。”

“真好。”

林夭沒再說什麽,揮揮手跟女孩道別。

上完最後一個家教,林夭把錢轉給備注“阿姨”的微信上。

周一,林夭在約定的時間前到江家別墅。

江意禾還是不在。

陳管家意味深長地告訴她:“小姐去參加名畫拍賣會了。”

林夭問:“她對畫有興趣?”

如果是珠寶首飾她也不至于詫異,江意禾已經給自己蓋章俗人很多年了,再貴的藝術品,在江意禾眼裏就是一堆錢。

陳管家沉默片刻,爾後道:“少爺在畫室,從淩晨五點到現在,已經五個小時了。”

哐當一聲,像陶瓷碎裂的聲音,從畫室的方向傳出。

陳管家一頓,微皺了一下眉,明顯明白發生了什麽,而且為後面的事情而苦惱。

林夭往上走,陳管家下意識拉了她一下。

這是陳管家第一次有這樣的動作,她一向專業,從來不會未經客人同意,進行肢體觸碰,林夭挑了下眉。

“林小姐,暫時不要過去了。”她講話時,嘴角緊繃。

“怎麽?”林夭問。

“少爺現在心情不太好。”陳管家模棱兩可。

林夭看了眼時間:“我過去看看吧,時間有點緊。”

她給江嘉譯做完家教,還要回學校上課。

陳管家凝視林夭幾秒,恰巧有人在這個時候按門鈴,她便讓幾個女傭跟着林夭上去看着,她去接待。

林夭敲了三次門,沒有得到回應,幹脆直接推開畫室的門。

女傭大驚失色:“林小姐!”

怎麽能推開門!

林夭給了她一個冷靜的眼神,她惶惶不安地站在林夭身後。

畫室裏亮了燈,窗簾卻遮得嚴嚴實實,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林夭倚着門框站在門口打量。

這是林夭第一次進他的畫室,沒想過是這種風格。

雜亂而不髒亂。

一面牆的顏料櫃子、角落堆放着油畫框、各種石膏像。

一室顏料和松節油的味道。

江嘉屹就坐在畫架前,仰頭靠着椅背,他閉起眼睛,眉頭聚了煩悶。

手随意垂在兩側,指尖勾着支畫筆,欲墜未墜,手不知道怎麽劃傷了,出了血順着指尖往下蜿蜒,一路流到畫筆上。

瓷杯碎在地上,碎片在他腳邊綻開。

距離不遠,不是被扔的。

林夭看向畫架。

亞麻布上一片空白。

五個小時,什麽都沒有。

林夭視線在他的脖子上停了停,他這樣仰着頭,脖子的線條拉長,少年的喉結明顯。

頭發随着動作垂落,襯得他膚色越發白。

整個人有種破碎感。

女傭看見血,亂了亂,“我去找醫生!”

江嘉屹眼睛撐開一條縫隙,他指尖忽而一動,命令道:“站着。”

口吻疏離冷漠。

她緊張頓住。

在這工作都知道,江嘉屹在畫室的時候,不準有人敲門,不準有人打擾,否則第二天就不用來上班了。

她擔心下一句就是讓她去找陳管家提前一個月拿工資走人。

氣氛僵持了片刻。

他坐直身子,面無表情地擡眼,掃過林夭。

似乎是創作途中被打擾,讓他興致不高,眉頭始終沒有松開,眼底陰郁。

“不準找醫生。”

“可……”女傭松一口氣後又是遲疑,但觸到江嘉屹的目光,她不敢往下說。

要是不處理,她會被陳管家斥責。

林夭看他的傷口兩眼,拍了拍女傭的肩膀:“去拿醫藥箱,我來處理。”

女傭連忙點點頭,得救一樣下去拿來了醫藥箱。

“沒靈感?”林夭掃一眼滿地的畫,随手拽過一把椅子坐在他前面,問。

江嘉屹側過臉,凝視眼前潔白的亞麻布,異常平靜,好像受傷的人不是他。

林夭打開醫藥箱,熟練地拿出棉花和碘伏,然後拽過他的手,把他的衣袖往上折,露出前臂部分。

手臂肌肉線條流暢,又因為膚色太白,能看見血管和青筋,林夭垂眼道:“小孩子才這麽抗拒看醫生。”

他視線飛快掃過來,眼中漆黑一團,看不清摸不透。

林夭擡眼,意味不明地笑了聲:“你別告訴我,你也抗拒吃藥。”

江嘉屹繃緊嘴角,反駁加糾正:“劃傷不需要吃藥。”

劃傷的是手心,破了皮,沒傷得很深,就是血流得多,看起來恐怖。

林夭握着他冰涼的四指,先擦去傷口周圍的血,他皺了皺眉,倒也沒抽手,只是用另一只手抵着太陽穴,側頭半垂眼,從眼底的縫隙中看她。

歪歪斜斜的視線,猶如實質。

林夭替他擦上碘伏,棉花團碰上去的瞬間,他指尖不自覺彎了彎,虛虛握住了她的拇指。

冰涼無聲無息交疊。

她若無其事地抽出拇指,轉身去拿紗布,回頭漫不經心道:“還怕疼?”

對上他清冽的目光。

他緩慢而有條不紊地解釋:“痛覺是神經反射作用,是本能反應,我有反應不代表我怕,如果我沒有反應,你才應該懷疑我是不是有別的病。”

林夭輕輕交疊了腿,往後靠了靠,當作沒聽見,兀自笑了聲:“待會別哭了,姐姐可沒糖給你吃。”

“……”

江嘉屹徹底轉過頭,閉上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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