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招惹
冬天的風幹燥,吹進書房時微微揚起了窗簾。
一股冷氣灌進,江嘉屹合上書。
張離湊在他旁邊,跟他說着什麽,神色緊張。
周開祈打量一圈後,坐在旁邊的沙發上,把文件拿出來:“兩幅畫的每任主人都可查,這些是名單。”
歷史久遠一些的畫,會有歷史記載,它的每一任藏家的身份會跟随着畫出現。
江嘉屹的畫時間還很短,賣給過誰,轉手過誰,都很清楚。
但這不代表是真的,只是佐證。
江嘉屹的眼神過分深沉,周開祈望到一望無際的黑暗,他想起剛剛的場面,若有所思。
張離替江嘉屹翻了下名單,擡頭正要開口,便見周開祈左手握右手,忽然轉移了話題。
“你是林夭的學生?”
張離懵了一下,什麽走向?
出乎意料的是,江嘉屹回答了他。
“朋友。”
周開祈對江嘉屹會回答感到一絲意外:“沒聽林夭提起過你。”
江嘉屹漠不關心地把書整齊放在桌面,道:“我也沒聽她提起過你。”
紅茶放涼,周開祈抿了一口,意味不明地笑了聲,拿出煙盒向江嘉屹遞了遞:“介意嗎?”
沒有回應。
他把沉默當作默認,爾後又問:“來一根?”
江嘉屹異常安靜,像沒聽見。
周開祈取出一根放在嘴角,對江嘉屹說:“林夭曾經誇過我,說我抽煙時的樣子很性感。”
有些內容沒說完,其實林夭只會在給他拍照的時候誇他,戀愛那半年,他分不清林夭是為了找個專屬模特才跟他在一起,還是因為他這個人。
但這個不重要。
煙霧升起,又被風吹散。
江嘉屹凝視煙,眼角眉梢皆是冷漠。
“試試?”周開祈伸出手,煙盒打開,其中幾根探了出來。
江嘉屹指尖神經質地跳了一下,幅度很小。
張離眼皮子猛跳,正要阻止,一只白皙的手猛地推開煙盒,力氣偏大,探出來的幾根煙甩了出去,不知滾到桌面的哪個角落。
林夭俯視坐着的周開祈:“別給他煙。”
周開祈驚訝:“做家教還管抽不抽煙?”
未免管得太寬。
也太在意了。
林夭說:“我是他姐。”
“他姐?”周開祈不明不白看向江嘉屹,意味深長,“哦,你之前跟我提起過他。”
他笑意更深:“原來是弟弟。”
江嘉屹臉色驟然陰沉了幾度,情緒躍上表面,已經明顯不耐煩。
氣氛緊張起來,劍拔弩張。
張離連忙去壓,對周開祈道:“你先出去等吧,鑒定沒那麽快。”
“不用等了。”
江嘉屹聲音裏倒沒聽出生氣的意味。
“跟江夏知說,她想做鑒定就自己來。”他斂着視線,重新翻開書。
周開祈被張離拽着正轉身,冷不丁聽到這話,扭頭盯着張離:“你告訴他了?”
“沒,”張離不可思議挑眉,“你和江夏知真以為能瞞着他?”
藝術品,特別是油畫,本身就是一個圈子,名畫來來去去,人靠着畫彰顯品味和身價,畫也會靠着身價高的人增值。
圈子有什麽風吹草動,基本上都知道。
而且,這跟江夏知大概沒什麽關系,江嘉屹肯定第一眼就認出這些畫的主人是誰,還是默認了幫周開祈鑒定。
臨時變卦,不知道是不是周開祈惹到他了。
中介費肯定泡湯了。
張離無奈地想。
周開祈嘴角的煙抖了抖,飛快注意林夭的神情。
林夭視若無睹,沒心情理會他們的事情,對江嘉屹擺擺手:“走了。”
在下樓梯的時候,她想起江夏知。
江家兩姐弟異父異母的姐姐,原本姓夏,跟着母親嫁進江家後,在原姓上加上江姓。
她在江意禾口中聽過不少關于這個人的吐槽,關系極不好。
對于周開祈認識江夏知這件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周開祈的女人也不少。
但跟她沒關系。
夜晚八點,林夭下課後獨自來到老城區一個麻将館門口。
風很大。
路上的行人縮頭縮腦地前行,在鬧市一樣的噪音中穿過。
“碰!你別搞事啊!”
“哇,你是不是出老千啊,手腳不幹淨。”
“叼你老母,抽水啊,懂不懂規矩?!”
嗡嗡嗡的聲音籠罩了整個世界。
她靠着電燈柱默默點了根煙,冷冰冰地凝視麻将館的門口。
忘了從小到大來過這裏多少次。
暖色的燈光斜出來,煙大部分被路過的風吸了,直到指尖傳來溫度,險些被燙後,林夭才把煙摁滅在垃圾桶,毅然決然邁進這個垃圾場一樣的地方。
一只手搭在一個體型微胖的男人肩膀上,男人當即怒氣沖沖地回頭:“叼你啊,賭錢不能搭肩膀不知道嗎!?”
他回頭,碰上一雙毫無溫度的眼睛,看見是林夭,歪了嘴角呸了一聲:“晦氣!”
林夭說:“把二十萬拿回來。”
他陰陽怪氣地冷笑:“怎麽,二十萬是你的嗎?跟你有什麽關系?”
林夭也不廢話,直接探手去拿他手機,他發現後一個掙紮,發現手機已經到了林夭手裏,她拿到就跑,而且顯然知道密碼,兩下解開後直奔網銀軟件。
林動登時火冒三丈,兩步追上去拽住人,一巴掌甩過去:“賤不賤啊!?”
嘩啦一聲,林夭撞倒了一桌麻将,想起來的時候立馬被摁了回去,一只寬大的手死死掐住她脖子,将她按在麻将桌上。
力氣很大,林夭額頭冒出一片冷汗。
窒息的感覺讓她劇烈掙紮,忙亂中一腳踹他肚子上。
高跟鞋踹人很痛,還是柔軟的腹部,他暫時松了下手,反應過來掐得更狠了。
周圍的人愣了半響,才撲上來攔。
林動那體型那力氣,真掐下去,那個女的就直接死這了。
“我叼你老母,你還有臉問我要錢!如果不是當年老爸讓你去工廠打工,你逃跑了,我就他奶奶的大學生了,還用在這賭錢?賤人我告訴你,老媽被氣到癱瘓進醫院,都是因為你!”
“你幹什麽!?還不放手!”
周開祈的聲音吼了一句,林動才慢慢放開手,被旁邊的人拽到一邊去了,他肚子也疼得夠嗆。
周開祈撲過去扶起林夭,對林動冷冷道:“她要是有什麽事,你也得陪葬!”
林動臉上僵了僵,不吭聲了。
林夭被扶着往外走,路過他的時候,猝不及防擡起手就是一巴掌,力氣不小,指甲抓出四道痕,林動直接被打懵了,眼睛發直。
“操!”
這樣的男人最受不了就是被人扇耳光。
眼看着又要打起來,周圍的人死死按着林動,把他氣得瘋狗似的吼。
林夭甩開周開祈,自己跌跌撞撞往外走。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記得前面一個路口有條寬大的樓梯,走過去一看,果然,好多年了,也沒變過。
她靠着扶手坐在上面,面無表情地望向馬路。
周開祈來到她旁邊,打量她好一會,脖子上一片紅腫,還有指甲痕,白皙的臉上也腫了一邊,頭發淩亂,挺狼狽的。
視線往下,她小腿不知什麽時候也劃傷了,滲出點兒血。
但她臉色冷冽平靜,像沒把這當回事。
這種熟稔讓人起疑。
“你經常被他打?”他說。
林夭毫無反應。
“抱歉。”周開祈沉重地說。
他沒想過林夭會這麽拼命找林動要回那二十萬,剛剛那架勢,像頭死命反撲的狼,惡狠狠,毫無感情。
不像兄妹,像仇人。
林夭終于擡起眼:“錢是他欠你的,別算到我頭上。”
“行。”周開祈苦笑一聲。
原來是這個原因,就是怕欠他的。
他無聲站了會,才說:“我去給你買瓶水,洗洗傷口。”
林夭沒回答他,只是盯着前方五顏六色在閃的廣告牌,和呼嘯而過的車輛。
她在想,如果沒有江意禾,她大概現在也跟那個垃圾一樣被掩埋在泥潭中,成為生活的囚徒,越掙紮越下陷。
手機響起,是江意禾打來了電話。
林夭輕咳兩聲,接通。
“林夭,跟你說件事,我今天賊爽,早上在那個油畫拍賣會碰到了江夏知,她想買一幅江嘉屹的畫,我就故意擡價,然後她還非要買,我就一直給她擡,結果從低價八百萬擡到三千萬,成交的時候她臉都綠了,恨不得咬死我!”
林夭無力靠緊欄杆,懶洋洋地應:“我今天在你家,江夏知找人把畫拿到你家讓江嘉屹鑒定了。”
“鑒定?她懷疑是假畫?我弟怎麽說?”
“鑒定結果沒說我就走了,不知道。”林夭随口道。
“你聲音怎麽這麽啞?怎麽了?”
“一點小感冒,沒事。”
“我覺得你是煙抽多了……”
林夭就是笑,順着這個話題跟她聊了好一陣子。
直到手機嘟嘟嘟提醒有別的電話打進,林夭才挂斷了跟江意禾的通話,看了眼,發現是江嘉屹打過來的。
“喂?”林夭半垂眼。
出口吓了她自己一跳,大概是剛剛跟江意禾講話久了,聲音更啞。
良久的沉默後,江嘉屹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
“你校園卡留在會客室了。”
林夭頓了頓,想起之前生氣找手機,把包裏的東西全倒出來的事。
她有些頭疼地用手撐着額角:“我回去拿。”
沒有校園卡她回不了學校,有門禁。
歇一會,去藥店買點藥膏處理一下紅腫,等到十點左右應該就看不出來了。
“我家有車,拿給你快點。”江嘉屹随口說。
林夭目光跳了跳:“不用,我不急,等我回去拿就行。”
“不方便?”他問。
“不太方便。”林夭随口道。
江嘉屹:“在哪?”
林夭:“在外面。”
“那我拿過去。”
林夭不明白他怎麽突然這麽執着,“真不方便。”
對面的人明顯起了疑心:“你在做什麽?”
她壓着性子,歪了歪頭點了煙,帶點兒戲谑道:“在賓館,你是不是要來?”
對面停頓了兩秒,刨根問底:“什麽賓館?”
林夭:“……”
她掃了對面街紅紅綠綠的招牌一眼:“天鵝情侶酒店。”
任何人聽到這裏,應該會懂事地挂掉電話。
對面陷入無盡的沉默,有什麽壓抑的情緒在醞釀。
然後,周開祈的聲音不适時響起,像佐證,又像滑稽的鬧劇。
他說:“林夭,水,常溫的,我給你洗洗?”
林夭飛快挂斷了通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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