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藏

初中,江意禾是林夭的同桌。

初一的時候,林夭不知道有這個人,甚至不記得自己同桌長什麽樣子。

印象中,只是一起上廁所的交情,也給她借過好多次筆,江意禾總是忘記帶筆。

在林夭被扔進工廠,被迫休學後,本以為她們不會有什麽交集。

直到其中一次被工廠那幾個女生毆打,江意禾當作沒看見路過又帶着人折回來,把那幾個女生揍了,還讓她們一個個給林夭道歉。

江意禾問林夭:“你不上學就是為了在這打工?我等了你好久,你不來都沒人給我借筆了。”

林夭一開始茫然,聽到借筆才記起來這個是自己同桌。

那陣子林夭挺拒人于千裏之外的,連江意禾也不怎麽搭理。

可是江意禾很執着,她經常故意路過這條路,總會幫她趕跑那些人,經常跟着林夭,不停說學校裏的事情。

講了什麽課、誰和誰早戀了、老師罰她幹了什麽……

林夭滿身淤泥,她就會一邊遞紙一邊講話。

林夭去工廠上班,她周末也會跟着去,看見門口貼了林夭的照片,她就會氣急敗壞地全撕下來,盡管林夭視若無睹。

後來,江意禾把林夭拽離了火海泥坑,讓林夭逃出工廠躲在江家,重新跟着江意禾上學。

林夭因為不肯接受江意禾給她買新的教材,兩個人上課便一起用同一本教材,她們一起睡覺、一起上學、一起挨罵。

江意禾上課講話,林夭會站起來承認;江意禾偷偷作弊,林夭會打掩護;江意禾要打架,林夭第一個沖上去。

江意禾的煩惱,就是她的煩惱;

江意禾的弟弟,就是她的弟弟。

這樣的江意禾,林夭會丢下她嗎?

林夭在昏暗中凝視江嘉屹,倦淡道:“不會。”

離開不叫丢下。

江嘉屹寂然無聲與她對視,對于她嘴裏蹦出的兩個字,不置可否。

許久,他站起身,淡淡道:“晚安。”

“晚安。”

林夭癱回床上。

他就這麽走出房間,順便帶上門,好似在這坐了半個晚上,不過要她這兩個字。

林夭睡不着,摸過手機打開,才看見有好多未接通話,她手機靜音了。

全是江意禾打來的。

她心裏咯噔一下,打開微信,看見江意禾發來的微信語音。

江意禾喝醉了,醉得胡言亂語,背景聲雜亂,像在酒吧。

林夭一邊回撥,一邊随便扯過外套套身上就往外走,連燈也不開,一頭紮到冷冰冰的夜色裏。

接電話的是江意禾的助理,說江意禾醉得不清,又不肯讓人送,一直在哭。

沒出事就好。

林夭松了口氣。

她又問了地址,連夜讓江家的司機載她去酒吧。

酒吧正是最熱鬧的時候,寒冷阻不住尋歡人的腳步。

江意禾伏在吧臺上哭得很兇,一看就喝了很多,助理緊緊守着她,寸步不敢離,直到林夭來了才放松了些。

啪一聲,江意禾摔掉玻璃杯,大喊大叫:“我他媽在公司打生打死,比不過那個女人一句話,把她女兒塞進來,還想頂掉我的位置!”

說着又狠摔了一只玻璃杯,惹來調酒師頻頻側目。

“江夏知是個什麽玩意兒!”江意禾大罵出口。

林夭鎮定地看了吧臺調酒師一眼,道:“我們賠錢。”

助理連忙掏錢。

林夭坐在她旁邊,一身酒氣,她皺了眉。

“公司有我媽一部分啊,當年我媽跟着那個男人奮鬥,一輩子的青春,最後落得什麽下場,怎麽能這麽無情……”

江意禾頭發淩亂,眼眶一圈猩紅,眼淚噼裏啪啦掉,哭紅了鼻子。

林夭抱緊江意禾,任由她靠在肩膀上抹眼淚。

江意禾很少哭,哭成這樣更是少見。

她有多在意江家的公司,此時就哭得有多兇。

林夭手按着江意禾的後腦,垂下眼皮遮掩眼底一片冰涼。

“林夭,我是不是做錯了?可我真的不甘心我媽的那部分落在那個小三手裏……”

江意禾聲音哽咽,再濃郁的酒氣掩不住悲哀。

“乖,你沒錯。”林夭輕聲哄她,手一下一下撫在她後腦。

大概是林夭的聲音溫和平穩,江意禾漸漸哭沒了聲音,睡倒在林夭懷裏。

林夭摟着人,這才看向助理,嗓音低沉:“怎麽回事?”

“姓夏的那個女人非要把她女兒塞進公司,而且非要坐小江總的位置,已經鬧了幾個月了,大江總好像倒沒有動搖,就是答應給小江總的股份又沒那回事了。”

林夭冷笑一聲:“她也配?”

可不配又怎麽樣?當年江意禾母親可是正兒八經的原配,公司還有她打拼下來的半壁江山,不也拱手讓人了?

當初他們母親死得不明不白,誰不知道有蹊跷,到底還是不了了之,畢竟對方可是江氏/集團的一把手。

林夭低頭,替江意禾挽了下頭發,露出醉醺醺的側臉來。

她微微收緊手臂,把人摟得更緊,心底只剩一片荒漠。

江意禾和江嘉屹,都不是在父母的愛中誕生的,包括她自己。

這大概也是為什麽,當初他們天差地別的兩類人能走到一塊。

林夭把人帶回江家,親自替江意禾擦了身卸了妝,做完之後已經是早上六點多,她還有課,就在天色朦朦胧胧的時候離開了江家。

出門的時候一輛邁巴赫緩緩停在江家別墅前的路邊,一個整裝的司機下車,替坐在後座的人開門。

林夭趕時間,只來得及匆匆看一眼。

看背影是個高大嚴肅的男人,穿着講究,有點兒眼熟。

離開後才想起來,是不經常出現的江元慎,江意禾他們那個名不副實的父親。

江家別墅光線暗淡,氣氛膠着,僵持不下。

江元慎翹着腿,臉色冷漠地喝了口茶,爾後皺眉把茶杯丢在茶幾上。

視線落在茶幾的畫上,眉頭稍作舒緩。

他擡眼看向對面的少年,疏離沉冷,輪廓像極了死去的那個女人。

寡淡無趣。

“這就是你讓爸爸來的原因”

江嘉屹靠在沙發裏,雙手交疊,眼皮不屑而漠然地擡了一下。

“你總得說話。”江元慎半牽起嘴角,似笑非笑,無情無義。

“江意禾的事。”

江嘉屹言簡意赅。

“你長大了,不由我控制了。”江元慎不動聲色,目光放在畫上,倒沒挪開。

有個需要搭線的人很喜歡這幅畫。

江嘉屹不說話,用黑沉沉的目光凝視對方,不悲不喜。

他們之間沒有父子的牽連,似乎僅有連臉面也不願意維持的交易。

“夏家和你,你覺得誰對我幫助更大”

江元慎面色古板,嘴角牽起的弧度更是鮮少人情味,只有金錢的味道。

他是個商人。

“我對你若是毫無幫助,你今天就不會浪費時間過來。”

江嘉屹面色倦淡道。

“你畫畫還是我培養的,小時候你很害怕那個小屋子你不記得了嗎?”

“江總……”

陳管家剛開口,就被江元慎斜過去一眼,淩厲暴戾,聲音卡在喉嚨,像很多很多年前的雨夜,無法說出口,罪孽堵住了她的咽喉嗓子,堵了一輩子。

江嘉屹無動于衷,仿佛習慣了。

“你那時候多害怕,多抗拒,就是個普通頑皮的小孩,沒有我,你也沒有今日,噢,你當初的事,意禾還不知道吧。”

江嘉屹目光燭光似的一晃,“跟她沒關系。”

江元慎低笑,“意禾是個能幹的孩子,你既然送我這幅畫,就代表你查過我需要什麽,很好,我也舍不得她,她會得到她應該得到的。”

他沒說下去,但誰都明白他什麽意思。

江氏/集團是江意禾的執念。

兩人心知肚明地完成一場毫無感情的交易。

江元慎重新靠回沙發裏,慢悠悠地又喝了口重新端上來的紅茶,皺了眉說:“夏家那邊可不好應付。”

說罷,放下茶杯,起身離開江家別墅。

步伐幹淨利落,他似乎忘了,他還有個身份叫做父親。

陳管家目光一抖,最終還是跟上去送江元慎離開。

回來時,陳管家已經沒有在客廳看見江嘉屹,轉身去畫室,看見他坐在畫框前,微微出神。

窗戶打開了,冷風灌進,吹得窗簾飄動。

陳管家看見江嘉屹的眼神,漆黑一片,暗淡深沉。

她無法從中看出情緒。

他似乎習以為常,對外界并不關心。

陳管家悄悄失态了一瞬,最後抹了眼淚才敢轉身。

沒人比她知道得更多。

從前江嘉屹被接去江元慎家,就只有她跟着。

自從江嘉屹十歲展露出繪畫天賦,并且一鳴驚人之後,從此每年的寒暑假他都會被接走。

一年兩次,一次兩個月,長達兩個月的狹小屋子,昏暗逼仄,他面對的只有四面牆的顏料還有一摞摞的畫框。

無窮無盡的顏色,和雜亂得無處落腳的畫室。

他的畫最得富商喜歡,賣到天價。

小時候,江元慎日夜逼他畫畫,轉頭一幅幅畫送出手,大方豪邁更有品味,全世界都知道是他兒子,他牽線搭橋的能力飛躍式發展。

通過一幅幅畫,變成一張大網,把整個西州市籠罩在他的網下。

江嘉屹盯着一片潔白的畫框,在微風中眯起眼。

當這張網徹底形成之後,很少有人能逃掉。

上流社會,本就是一個網狀圈子。

後來他長大,不再受江元慎控制,可是這一次為了江意禾,他又跌了回去。

江意禾跟江夏知鬥。

江元慎沒有別的選擇,他本就是個自私的男人,也包括基因方面。

江嘉屹從始至終明白,給江元慎鋪路,就是給江意禾鋪路。

那些年,也是這樣堅信着,才從黑暗深淵中熬過來。

陳管家轉身要離開的時候,江嘉屹忽然擡頭,她腳步連忙停住,回頭——

江嘉屹用畫筆勾了顏料,抹在調色盤上,他盯着五顏六色的顏料,面無表情地說了句從小說到大的話:

“別告訴姐和江意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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