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有衛國第一美男子之稱,引來不少世家閨秀的垂涎,個別豪放的閨秀甚至表示為了男色可以遠嫁衛國。
偏偏衛世子深居簡出,據說是位挺低調的人,大部分人不知道他長什麽模樣,越神秘越能引發別人的興趣。
恰好有個很有經商頭腦的齊國人曾見過衛世子一面,他腦筋一動,抓住這個契機,找人臨摹了衛世子的畫像在各國之間販賣,狠狠賺了一筆。
這也是為什麽衛侯不挑一位信得過的男子代替世子而要選擇犧牲女兒,因為大家普遍知道衛世子長什麽模樣。
宋緋跪坐在一旁不動聲色,晉國與戎族接壤,民風習俗都受戎族影響,民風素來開放,女子也是豪放者居多,眼前這位舞姬說仰慕她,放在別的場合她相信,但眼下她不得不提起十二分的小心來。
桓止自宋緋手中取過木勺,自己舀酒倒酒,一套動作做起來如行雲流水,聞言瞧了那舞姬一眼,順勢道:“衛世子不遠千裏來到我國,只跟了兩個長随,身邊連個紅顏知己也沒有,又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總去青樓也不成體統,你既然仰慕衛世子,寡人做個順水人情,就把你賜給他吧。”略頓了下,轉向宋緋,笑吟吟的模樣,仿佛真的是個體貼人意的君王,“好事成雙才妙,世家公子哪個不是三妻六妾,一個怕是不夠,剛才那幾個舞姬裏世子再挑選一個罷。”
那舞姬自是千恩萬謝,還朝宋緋抛了個媚眼。
宋緋腿一軟,心肝差點跳出心口,且不說這個舞姬可能另有目的,就算她是真的愛慕她,她一個女人能對女人做什麽,養在房裏當花瓶欣賞?時日久了,早晚會漏餡的。搞不好那舞姬就是晉王安插在她身邊的眼線。
若是拒絕也不行,她在晉國塑造起來的形象就是玩物喪志流連花叢的世家子弟,面對這樣的賞賜,應該很開心才對。
她心裏翻江倒海,面上卻還要露出欣喜的笑容:“謝陛下厚愛!只是……”說到這裏故作為難地頓了下,欲言又止。
桓止道:“世子有話直說無妨。”
宋緋思緒轉得飛快,斟酌片刻道:“阖宮上下的女子,舞姬也好,樂伶也罷,還是侍女,都是陛下的人,我不敢亵渎。倒是我在玉人館有個相好,一直想替她贖身,奈何最近囊中羞澀,陛下若是有心,幫我替她贖身可好?”
她說的是實話,晉國只供她平日的吃穿用度,但是絕不會給她錢,她離開衛國之前倒是帶了不少珍寶,可是為了完美地塑造出一個纨绔子弟的形象,早被她敗得差不多了。
這話一出,底下立即傳來幾聲嗤笑,更有大臣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宋緋臉一熱,她的臉皮還是不夠厚。
桓止面上一肅:“堂堂一國世子癡迷煙花女子,還要為她贖身,說出來讓人笑話,寡人不是不願意幫你,而是幫了你反而會贻笑大方。這些舞姬雖然比不上大家閨秀,但好歹也是清清白白,還比不上青樓女子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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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下的某位國之棟梁附和:“陛下說得是,舞姬的出身雖說不上多高貴,但也是經過嚴格篩選才得以進宮服侍君王側,大都是良家出身,衛世子拿來與煙花女子比較,簡直是在侮辱陛下。”
這話明顯就是挑唆,宋緋瞧了眼晉王,他面上倒看不出來什麽,似乎在等着她的解釋。
宋緋想了想道:“陛下誤會了,不是比不上,而是青樓女子做的便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大都沒有真心,有朝一日在下若是能重返衛國,就算抛棄了她也不會覺得良心不安。但是陛下賜的美人是一番心意,我不敢随便舍棄,可若是帶回去,家有悍妻,會鬧得天翻地覆的。我怕麻煩。”
幾句話既表達了自己對晉王賞賜的看重又輕替自己圓了過去。
那位國之棟梁還想再說什麽。桓止一個眼神掃過去,對方立刻乖乖地退了回去。他笑道:“倒看不出世子還懼內?”
下邊又傳來嗤笑聲,宋緋居高臨下,每個人的表情姿态她都看在眼裏,大都是不屑,那個剛才幫她的卿季宣甚至皺起了眉頭。
宋緋說:“因為看重,所以畏懼。”
桓止沉默了會兒,“既然世子不願,寡人也不勉強。”對臺下舞姬擺了擺手,“退下吧。”
那位舞姬看了宋緋一眼,很委屈地退下。
宋緋哪顧得上她委屈不委屈,心裏重重地松了口氣,但也只是片刻,她不敢太過松懈,因為前面或許有意想不到的災難等着她。
晉國的君王和國之棟梁們繼續飲酒作樂。
宋緋默默退到自己的席位上,她在晉國孤立無援,一旦遇到變故身邊連個幫忙的也沒有,或許她該尋找一個幫手。平頭百姓不行,可晉國朝野上下,又沒人敢接近她,更別說幫她,只除了剛才在殿門口遇見的男子。
卿季宣。
她忽然想起來他是誰了。
晉國三大家族:太叔氏,卿氏,魏氏,這三個大族幾乎壟斷了晉國的仕途,更是扶持桓止即位的功臣,連晉王也要忌憚他們尊敬有加。卿季宣是卿家的幼子,因功被封為長平君,宋緋上一世沒見過他,不過倒是聽說不少關于他的消息,全是褒獎之詞。傳說中是如清風明月一般的人物。
可惜的是他在二十三歲那年出門會友的路上遭意外身故,下葬那天,前來為他送行的百姓将貫穿玉都南北的朱雀街圍得水洩不通,可見他有多麽受人愛戴。
這世道太亂,國與國之間征伐不斷,人人都是為利益而活,像卿季宣這樣的好人真是鳳毛麟角,死了太可惜,而且他剛才幫了她,雖是舉手之勞,已令宋緋很感動。
況且若是救了他以後,以他的品德必定感激不盡,她若是再碰上困難或許他還可以幫自己一把呢。
宴會散時宋緋故意慢半拍落在後面,韓雲起和田業盡職地跟在後頭。出了宮門,那些國之棟梁們早已乘車離去,卿季宣剛登上車馬,正準備離開。
宋緋吩咐田業和韓雲起在原地等她,自己則走上前去,驕陽仍是灼熱似火,腳下的土地仿佛要被烘幹,高高的宮牆綿延數裏,數百步開外的護城河蜿蜒似一條清泠的玉帶,一眼望不到盡頭。
四下裏人影寥寥,宋緋站定在卿季宣的車馬前:“長平君可否借一步說話。”
卿季宣聞言轉過頭來,猶豫片刻下了馬車,“世子何事。”
宋緋道:“這裏說話不方便。”
卿季宣保持着有禮而客氣的距離,坦蕩蕩的:“無妨,世子有話直說,我若真是跟你借一步說話,旁人反倒該說閑話了。”
宋緋忍俊不禁,他這樣的正人君子應該對她很不恥吧?她不以為意道:“長平君幫了在下一把,在下很感激,也有話想對你說。”
卿季宣溫和地笑笑:“什麽?”
“長平君想必也知我們衛國人崇尚占蔔之術,就連街頭小兒看着卦象也能随口說出個一二三來,我雖不才,也略懂一二。”她說得很誠懇,“長平君最近有大難,我奉勸公子未來一個月內不要遠行。”
卿季宣微愣了下,笑道:“世子也說了你們衛國崇尚占蔔,晉國卻不大興這些,聖人說子不語怪力亂神,卿某是不信這些的,不過還是謝謝世子一番好意。”
宋緋忍不住贊嘆,這人真是好修養,彬彬有禮,進退有度,即使心裏不信占蔔之術,即使心裏不恥她的行徑,卻還要謝她。這才是真正的翩翩貴公子,世家風範,太叔棋那德行估計是投錯了胎。
她想了想,萬分誠懇地看着他:“我騙你對我是沒有任何好處的,我真的只是佩服長平君的為人,而且短期之內不出門對你也沒太大的影響吧,何不聽我一言?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卿季宣仍是不信,只道:“多謝世子提醒,我盡量吧。世子若無事,我先走一步。”
宋緋瞧他不為所動,看來一時半會說服不了他,那再從長計議好了。只得無奈道:“我言盡于此,公子提防着些吧。”
卿季宣點了點頭,登車離去。
宋緋站在原地有些悵然,也是,她自己以前也是不信鬼神的,怎麽能說服別人去信呢。倒是她的父王對鬼神占蔔之術深信不疑,即使被某些術士蒙騙過也改初衷。就連當初秦國大軍逼近王都時,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尋求其他諸侯的支援,而是禱告上天。真是可笑。
君王如此,底下的人也跟着君王的喜好來,導致衛國巫術占蔔之風大盛,就好像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殍一樣。
她的父王甚至因為這些虛幻的的事東西對她不聞不問。
只因為她的出生犯了他的忌諱。
☆、惹是生非
宋緋出生在五月初五。
不只衛國,整個九州大陸的百姓普遍認為五月是個毒月,五日是惡日。認為重五是死亡之日的傳說也很多。
沉迷鬼神占蔔之術的衛侯自是深信不疑,每逢五月初五這天都有禁欲,禁欲、齋戒,以浴驅邪。宋緋的母親初初懷上她時,預計分娩期是在五月。衛侯就說:“希望這個孩子不要是在初五生降生。”
結果宋緋偏巧就降在五月初五那天,衛侯頓覺觸眉頭,那時他的妻妾們已經為他生了七個女兒,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衛侯幾乎沒怎麽猶豫便對王後說:“這孩子也別養在宮裏了,寄養在宮外吧。”
王後不肯,哭着道:“這是我生的女兒,陛下若是不喜歡她,頂多不看她罷了,我養。”
衛侯便妥協了,宋緋連名字都是母後給起的,拟公主封號時,宗正提了幾個封號,衛侯甚至連看都沒看,只随手一點:“就這個吧。”
王後因為宋緋遭了不少冷落,若不是衛王只有一個兒子,無人能撼動其地位,王後的寶座恐怕都坐不穩。
宋緋幼年時,其他姐妹都對她避而遠之,她很委屈地找兄長哭訴,兄長會很生氣地說:“我是太子,我命令你們跟她一塊玩!”
哎,縱然是君王太子,你能掌握得了別人的生死,掌握不了別人的情緒,強求是強求不來的。
她和兄長長得都像母親,只不過兄長的長相放在男人裏偏女氣了一些,而她的長相放在女人裏偏英氣了一些。小時候調皮,和兄長互換衣服,再用脂粉把兩人的臉塗得同樣白,外人都分不清。
兄長起初很寵她,但母後不允,還對她也很嚴厲,常對她說:“阿緋,你出生的這日子很多人忌諱,要是再養成嬌縱的脾氣更加沒有人要了。母後是為你好。”所以母後努力想把她教育成賢良淑德,溫柔體貼的大家閨秀,結果她還是歪了。
正因為如此,她反而沒有公主的嬌氣,若是都如她那十一個姐妹如弱柳扶風般那樣嬌弱,她在晉國連十天都撐不了。
坦白說,宋緋對這個父王不是沒有怨念的,直到她代替兄長來晉國時,這位從來只對她漠不關心的父王握着她的手說:“阿緋,寡人真是愧對你。”
阿緋兩個字他叫得極不自然,因為很少叫過。
王後抱着她失聲痛苦,她就一雙兒女,大的生死未蔔,小的又要前去敵國前途茫茫。
宋緋冷淡地抽回手:“父王若是覺得愧對女兒,就好好待母後。”她會答應來晉國是為了母後,為了兄長,為了衛國的百姓。
撇開這些心酸往事,宋緋算算過了好幾天,又該去玉人館了,服侍晏青青的婢女早就對她熟悉至極,直接放她進去了。
香閨裏熏香袅袅,燭火搖曳,紗帳半掩,玉臂微露,如此美景,實在撩人。奈何宋緋是個女子,看了只想也跟着睡。
反正有一整夜的時間,宋緋也不心急,坐下來慢慢等。
半晌,晏青青醒過來,翻了個身眯着眼看宋緋,渾身上下充滿風情:“世子你怎麽又來了?睡了一整天真是舒服啊。”
宋緋移步到床畔:“睡飽了?那就來談正事。”
晏青青不愧是訓練出來的細作,頃刻之間調整好自己的狀态:“世子是想問他的下落?”她搖了搖頭,偎在宋緋肩膀上輕聲:“衛國那邊傳來的消息,半點音訊也無。”
這個他指的是真正的衛世子宋謹,他是在楚國失蹤的,衛侯又不好大張旗鼓地去找,只能偷偷摸摸地來,可楚是大國,方圓千裏,這樣找效果是奇慢的。尋了兩個多月,半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宋緋習慣性地将青青往懷裏帶,同樣做出親昵狀,面上卻是黯然:“繼續找,只有不放棄,總會找到的。”撫了撫她的發,呢喃,“一定會找到的。”
晏青青附在她耳邊:“世子,我說話比較直,你可別不愛聽,我聽說他當初去楚國時帶了兩個長随,十五位武士,十八個大活人生不見人,死不見屍,說沒就沒了,肯定是遭遇了不測,活着的希望很渺茫,找人固然重要,但世子應該把重心放在如何逃離晉國的掌控上。你安則衛國安,你危則衛國危。”
宋緋喃喃:“我也想離開,可是短期之內怕是不成。”
晏青青提議:“可以跟衛王商量讓他用幾座城池來換回你。”
宋緋道:“晉王是謀大業的人,不會将眼界局限在幾座城池上,他想吞掉衛國,可師出無名,況且秦楚齊三國必然不願晉國一家獨大,吞不掉就只好想法控制了,我覺得他就是想控制着我,讓衛侯甚至整個衛國乖乖聽他的話。”
“所以說是一輩子留在這裏了?”
宋緋呵呵輕笑:“怎麽能呢?世間沒有不透風的牆,我遲早會被人發現的,為今之計就是趁沒被人發現之前離開晉國。”
“怎麽離開?”
宋緋沉默了會兒,突然抱着青青仰躺在床間,“我只要繼續玩物喪志,荒唐下去就好了。”
晏青青:“嗯?這是什麽道理。”
“白日在晉王宮中,我總覺得晉王似乎在試探什麽。”宋緋頓了一下,想了想道,“也許是在試探我是真的荒唐還是僞裝的荒唐。如果我是真荒唐,他應該會放我回衛國,因為他會很樂見衛國将來有的繼承人荒唐而無能,反之如果我是假裝的,他肯定不會放我回衛國了。”
“說得有道理,那你就努力想想怎麽騙過晉王吧。”
“這個難度太大了。”宋緋閉上眼,深吸了口氣,“我先睡會兒,也就只有在你這裏我能睡得踏實。平日在別館裏那麽華麗空蕩的屋子裏只有我一個人,好孤單,老做噩夢,夢見自己被人拆穿身份,殃及整個衛國,整個夢裏都是血淋淋的。”
晏青青怕她熱,取來團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扇着涼風:“若我是個男人,肩膀給你靠,你會更踏實吧?”
這炎炎夏季貼在一起真是難受,宋緋往外挪了挪,感慨:“我若是在晉國一呆四五年,回去就成大姑娘了,嫁人都難了。”
“不如就地取材,找個晉國人得了,依我瞧,晉國男子可比衛國的男子有擔當。我瞧你不如跟晉王坦言自己的身份,說自己是仰慕晉王已久,故意女扮男裝混過來就是為了目睹晉王的風采,他說不定一高興就寬赦你了。再瞧你是個美人,就把你收在宮裏了,還能傳一段佳話呢。”
宋緋被她說得臉一熱,撇開立場不談,晉王是她欣賞的男子類型,不過也就只能用于欣賞,她說:“晉王年紀輕輕後宮裏連個妃子都沒有,外面還傳他好男色,你覺得他會為了女色輕易妥協?”宋緋可不敢冒這天大的風險,真坦誠了誰知道晉王會做出什麽舉動來。
晏青青初來晉國時聽傳聞認為晉王不近女色,可在風月場裏混了一年多,她太明白男人都是什麽德行了,斜眼瞧着宋緋:“不立妃不代表他就清心寡欲了,後宮那麽多女子,他要臨幸哪個會讓你知道?而且誰規定好男色就不能好女色了?”
開口閉口都是色,果真是近墨者黑麽,宋緋輕笑:“哪有你說得那麽簡單。”掩嘴打了個呵欠,“我乏了,睡覺。”
閉上眼,片刻的功夫便睡着了。
晏青青翻身下床,熄了燭火,夜又沉寂下來。
第二日宋緋沒有離開,為了讓自己變得更荒唐,她決定在玉人館宿上七天七夜。
這七天她什麽都不用管,只消在晏青青的香閨睡覺即可,難得心情這麽放松,醒來睡吃,吃了睡,荒唐的生活實在太美妙。
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情令她覺得不太美妙。
起因是因為田業,田業本是自小服侍在宋緋兄長身邊的,對宋謹的生活習慣和喜好了如指掌,為防宋緋在晉國遇到熟識宋謹的而穿幫,衛侯便指派田業随行好随機應變。
田業人機靈,又善于察言觀色,總而言之是個很好的幫手,但身為男人,他有某方面的需要,所以跟着宋緋上玉人館時,偶爾也會找個女子宿上一夜。
至于韓雲起,性子有點傲,不屑碰煙花女子。
第三天夜裏,田業宿在一個叫魅兒的女子的香閨裏,後來不知怎麽和太叔棋起了沖突。
宋緋當時正在房裏用膳,聽到消息忙領着韓雲起過去,排開湊熱鬧的人,狹窄的走廊裏,燈影幢幢,氣氛正是劍拔弩張,太叔棋抱着胸一副盛氣淩人的模樣。身側站着一位紅衣黑發的女子,正垂着頭低泣。應是魅兒無疑。
太叔棋看到宋緋,咄咄逼人道:“說吧,你的手下竟然連魅兒也敢睡,你打算怎麽着?”
田業是個能伸能屈的人物,知曉這是晉國的地盤,秉持着能不惹事則不惹事的原則,忙呵腰賠罪:“小人不知,太叔公子大人大量。”
太叔棋哼了一聲,顯然并不滿意。
宋緋走到田業身邊,問了幾句才明白其中緣由,這個太叔棋分明就是來挑事的。
☆、一石二鳥
太叔棋是玉人館的常客,這裏大部分姿色不錯的女子都曾經是他的紅顏知己,魅兒是其中之一,不過已經是曾經。他刁難田業的理由是:我睡過的女人你一個出身卑下的奴婢怎麽能染指?
這個理由簡直是莫名其妙,青樓的女子做的便是這生意,以為自己是皇帝麽?你自己睡過的女人別人便不能染指麽?那個叫魅兒的女人也不是好東西,明明自己拿了錢結果見風向不對忙反咬一口說是田業強迫她。
宋緋有些頭疼,真是烏煙瘴氣,太叔氏和衛國有世仇,太叔棋橫豎看她不順眼,處處找她的麻煩,那個魅兒只不過是個幌子罷了。她一點也不想讓人看熱鬧,心中一動,低聲對田業吩咐了幾句,田業機靈,一點就透,連連應了喏,轉身就打算走。
太叔棋眼尖,呵斥道:“想走?哪有那麽容易?”
宋緋擋住他:“太叔公子這麽氣憤,是因為魅兒是你的女人麽?”
太叔棋倨傲道:“那當然。”
宋緋走近幾步,壓低聲音,用只有兩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我勸太叔公子還是把剛才的話收回,否則你想想魅兒姑娘是你的女人,你頭上該有多少頂綠帽了。”
太叔棋臉一綠,宋緋攤手:“你看,我為了維護你的面子都沒有當衆說出這句話啊,太叔公子好歹出身世家,為個青樓女子與人争執像話麽?”
“你威脅我?”
宋緋道:“太叔公子如此咄咄逼人,想怎麽的?要不咱們打一架?”她作勢要捋袖子,一國世子和一國丞相的公子因為青樓女子打起來,想想就荒唐得驚心動魄,不過她很樂意讓晉王知道,來完善她荒唐的形象。這麽一想,她就上手了,因為離太叔棋比較近,眨眼就揪住了他的衣領。
太叔棋平日雖霸道慣了,但也沒跟人動過手,宋緋猝然發難,令他吓了好大一跳,怒斥:“這是哪裏來的粗野鄙民!”邊說邊本能地反擊。男人天生力氣大,宋緋力氣雖比不上他,但好歹學了兩個月的拳腳功夫,懂得使巧勁。倒也沒吃虧。
周圍人都看呆了,兩人的護衛忙都跳出來想将兩人拉開。宋緋死拽着不肯撒手,演就演得逼真一點,最後鬧到晉王那裏才好。
兩人都是千金之軀,萬一錯手傷了誰也擔待不起,太叔棋的侍從都縮手縮腳,不敢動手。倒是韓雲起身法利落地一拉一拽将兩人拉開。
宋緋被韓雲起扶着勉強站穩,撫着胸口慢慢順氣,有臉頰火辣辣地作痛,是被太叔棋的指甲無意劃破的,她腹诽,一個男人,留那麽長指甲幹麽?
韓雲起在一旁看得有些不忍,本該是端莊美麗的公主卻變得這麽粗魯,雖說是裝出來的,但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那邊太叔棋踉跄着往後退了十幾步才堪堪被護衛扶住,他喘着粗氣甩開護衛,活了二十多年還沒受過這樣的待遇,他急得跳腳:“愣着幹什麽,一塊給我上啊。”
左右猶豫道:“公子,他畢竟是衛國世子,這樣怕是不妥。”低了聲音道,“公子,明的不行,我們可以來暗的啊。”
太叔棋是急糊塗了,想想也是這麽個道理,可是又咽不下這口氣。
宋緋挑撥上隐了:“太叔公子不只喜歡往自己頭上扣綠帽子,還跟烏龜是親戚?”
太叔棋簡直快要被氣死了。人生順遂如意且慣于跋扈嚣張的人多半是經不起別人的挑釁的,他氣得頭頂冒煙:“爺今天就要揍他,你們快動手。”
正僵持着,宮裏來人了,把兩人請進了晉王宮。
打架事小,但涉及到邦交,問題就嚴重了。
一路有內侍引領着進入宮中,不巧,走到殿門口時碰到了太叔棋的父親,宋緋心想養不教父之過,他确實應該被請來。
太叔衍四十歲左右,衛國出美男,他身上卻一點也沒有衛國男子身上那種偏陰柔的俊美,一身繁複的玄色冠服,端端正正的模樣,看起來還算正派,目光落在宋緋身上時,一雙深陷的眼睛有銳利的光芒滑過。
太叔棋見到親爹恨不得飛起來告狀,太叔衍目光一利,板着臉訓斥了幾句,他吓得立馬讪讪地住了嘴。
太叔衍側過身來朝宋緋拱了拱手,一臉歉然:“世子無恙吧?”
宋緋同樣還了禮,臉上的傷口還隐隐作痛,她輕描淡寫道:“小傷而已。就是令公子的指甲有點長,該剪剪。”
言外之意就是你兒子太嚣張跋扈了,該好好管教管教。
太叔衍略微頓了頓,岔開話題:“世子請進吧。”
***
宋緋自小在衛宮中長大,衛王宮以绮麗奢華見長,晉宮的每一處建築都很質樸,有種返璞歸真的大氣之美,倒是宋緋欣賞的風格。
這大半夜的,晉王很明顯是被人從睡夢中叫起來的,但卻一點也不像剛睡醒的模樣,精神奕奕,衣裳也很端整,純黑的發壓在冠帽之下,颔下結纓,宮燈在他臉上投下陰影,看起來有種高高在上的漠然。帝王就該如此,時刻以最沉穩冷靜的姿态面對臣子。
他打量了宋緋幾眼,因剛才打了一架,他面色仍是泛紅,長長的睫毛微微垂下來,重重宮燈下,臉上四五道血痕像暗夜裏緩緩生長出來的薔薇花一樣豔麗,倒有幾分女子的嬌态,再配上修長的身段。真擔得起衛國第一美男子的名譽,大約男子美到極致,就是宜男宜女的面相了。他瞬間收回心思,微擡了擡下巴:“誰來說說這是怎麽回事?”
太叔棋張口就想狡辯,但在父親淩厲的目光下立即噤聲。
太叔衍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事不管誰對誰錯,罪在犬子。衛世子是我晉國的上賓,晉國上下對衛世子的态度就代表了晉國對衛國的态度。晉衛兩國一直是盟國,犬子這樣不知輕重,甚至動起手來實在是該打,臣懇求陛下責罰。”
這話說得真是漂亮,對自家兒子挑釁的事只字不提,又主動将錯攬過來,就算有過也減了三分。晉王估計心裏還會感慨,丞相真是一片忠心,處處為晉國着想。難怪能從一無所有爬到今天權傾天下的位置。
宋緋心裏嗤之以鼻,但她也不想惹事上身,此次跟太叔衍打架目的有兩個,其一,讓晉王覺得她很荒唐,其二,借晉王之手讓太叔棋不敢再找她的麻煩。暫且忍着吧。
那廂晉王聽完這番話,心裏不知在琢磨什麽,半晌才轉過頭,看着宋緋:“衛世子怎麽說?”
宋緋道:“丞相說得有理,在下也不是得理不饒人的人,稍微處罰一下以示警告便可。”
晉王沉吟片刻:“丞相的公子做事确實有欠考慮,不過年少輕狂,沖動再所難免。這樣吧,禁足一月,再有下次,絕不輕饒。”
太叔棋頓覺委屈,活了二十多年他還是頭一回這麽窩囊,越想越氣,但也不敢發作,這仇他是記下了,回頭再給他好看。
太叔衍帶着兒子跪下,頓首道:“謝陛下寬恕。”
謝過恩後,太叔衍站起來,轉首對宋緋道:“世子可去過楚王宮?”
宋緋心情正好,差點脫口說出沒有,話到嘴邊及時改口道:“去過一次,怎麽了?”
太叔衍目光一閃道:“那世子應該聽說過蔡國的世子在楚國為質,那日子過得很凄慘,就算病了也沒人理會,晉王仁厚,待你不薄,世子可千萬不要辜負。”
宋緋笑道:“我自是謹記在心。”
太叔衍和太叔棋卻行退出大殿,宋緋待也正要告退,晉王突然又叫住了她,只聽他公事公辦的口吻:“讓禦醫給你上完藥再走。”
宋緋忙說不用:“我回別館找傷藥抹一下就行了。”
晉王仍是淡淡的:“應當的,免得讓旁人以為世子在晉國受欺負,你說是不?”說着,轉首吩咐左右把禦醫傳過來。
宋緋想了想,覺得該适時表現一下,于是說:“堂堂七尺男兒,這點皮肉傷算什麽啊,陛下若是覺得我受了欺負,不如賞我些錢帛來得實在。”
她說這話是想讓晉王鄙視她,認為她沒骨氣沒出息不中用。顯然晉王修養太好,還能面不改色地誇她坦率,果然一國之君的氣度比旁人來得大些,他又轉頭吩咐內侍道:“世子受了傷确實該好好補補,賞他三百金罷。”
他說到“傷”字時故意頓了一下,目光滑過宋緋臉上的傷,眼裏若有似無的輕諷。
宋緋裝作沒聽到,繼續裝厚臉皮。
晉王起身,吩咐了一聲:“讓禦醫上完藥後送世子回別館。”言罷便施施然離開。
他前腳剛走,內侍就捧了髹漆托盤進來,盤上鬼鬼整整地放着三百金。
宋緋訝然:“還真給送過來了?”
內侍很鄙視她:“我們陛下可是一言九鼎。世子也算是幸運,遇到我們陛下,想當初陛下在秦國為質哪受到過……”他自覺失言,忙閉上了嘴。
宋緋厚着臉皮接過來,晉王待她是真不錯,興許是晉王曾做過質子,深深明白做質子的辛酸和不易,所以只要她不觸犯他的利益,他基本上不會刁難她。而且衛國現在依附于晉國,她對他還是有大用處的。
沒片刻功夫,禦醫趕過來,宋緋坐下來由着禦醫給她上藥。
因為離得較近,禦醫可以清楚地看清宋緋的每一寸皮膚和五官,邊擦藥邊啧啧贊嘆:“聽說世子是衛國第一美男子,如今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若皮膚再白一些,穿上女人衣服扮作女人也沒人看得出來。”
☆、刺客襲擊
人人都喜歡美麗的事物,禦醫是由衷的誇贊,宋緋聽在耳裏卻如驚雷,緊張地看向殿門口,發現沒人偷聽,這才稍微松了口氣。禦醫仍在耳邊絮絮叨叨,她生怕他看出來什麽,忙皺着眉撇開臉道:“你下手太重了,我自己來。”
禦醫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我明明沒有用力啊。”
宋緋沒理他,胡亂擦了兩下,走出大殿,夜風吹來,殿前綠影深深,一溜宮燈投在地上,将這大片空地照得雪亮。內侍早已備好車馬等候,見宋緋空着手出來,詫然問道:“陛下賞的三百金是不要了麽?”
宋緋本就是做戲,不是貪財,經禦醫一打岔才給忘了,聽內侍提醒才猛然想起來,但是愛財的人怎麽會忘了呢?她咳了聲道:“這東西還需要我親自拿?你們是幹什麽吃的?”
內侍噎着了,敢情他真以為這是在衛國啊?他意味深長道:“世子啊,人貴有自知之明,這裏不是衛國,韬光養晦才是保身之道啊。”
他說的有理,宋緋不聽:“哪來這麽多廢話,快去給我拿去。”
內侍暗嘆此人真是不知好歹,礙于晉王的命令,也只好順從了。
到了骊山別館,韓雲起和田業早已等得心焦,見她安然無恙,還撈了三百金回來,皆松了口氣。
韓雲起看着宋緋,有些佩服:“公主真是巾帼不讓須眉。”
宋緋笑道:“過獎,過獎。”
韓雲起出身衛國将門之後,但只是個庶子,一輩子可能談不上大富大貴,但要無憂無慮地過一生也是沒有問題的,但是他不甘于庸碌,想着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但是衛侯是個怕事的人,動辄割地求和,他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