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卻無用武之地,三個月前的那場秦衛之戰是衛五十年來唯一的一場戰争,他雖有參與那次戰争,卻只是個中将,自己的計謀完全不被采納。
後來宋緋要入晉國為質,因為前途未蔔,沒人願意随行,韓雲起聽說後主動請纓,臨行前還對衛王說:“我大衛竟然已經淪落到讓女子保護的地步,陛下難道不該反思一下麽?”他性格剛直,犯言直谏什麽的很正常。
這句忠言很逆耳,但礙于非常時期,逆耳就逆耳吧,衛侯忍了,只簡單敷衍了幾句。
田業在一旁道:“都是小人的錯,若不是我權欲熏心,哪會讓太叔棋有機會尋釁世子,世子臉上的傷還疼麽?”
“傷口已經不痛了。你也不必自責,太叔棋就是看我不順眼,即使沒有你,這種事遲早還是要發生的。而且多虧我機智,告到晉王那裏,以後太叔棋怕是不敢來找茬了,耳根會清淨不少。”宋緋心情不錯,想了想道,“對了,今天什麽日子。”
“今天是初六。”
宋緋回想了一下,明天大概就是卿季宣的祭日,或許她該幫他一把。
***
因為隔壁的權貴家徹夜傳來歌舞絲竹之聲,宋緋整夜沒睡好,次日起床時眼皮仍有些沉重。瞅了眼窗外,天氣有些陰沉。
她心裏算好了時間,帶着韓雲起徒步前往青城別柳。
青城別柳位于玉都城的東南角,那裏是通往大道的必經之地,往來南北的商旅以及游俠志士多走這條道出入晉國。附近一帶以柳樹居多,每逢草長莺飛的時節,柳樹長出嫩芽,從遠處放眼望去柳色青青,于是這個地方便有了這個雅致的名字:青城別柳。
據說卿季宣就是在這個地方被人所害,宋緋抵達時已是午時,因為天氣不好,烏雲盤旋在天邊,随時都有下雨的可能,街上行人寥寥,青城別柳這邊更是難看到半個人影。
宋緋找了一圈也沒找着卿季宣,心裏有些焦躁,忽然一陣狂風刮來,飛沙走石頭,宋緋就站在柳樹下,柳枝被風吹得劇烈擺動。她一手揮開,忽然感覺手裏多了一樣東西,異常的柔軟,散發着淡雅的芳香。
是姑娘家的繡帕。
宋緋尋思着不知哪家的姑娘出游,一時沒握緊帕子,陡然風起,将繡帕卷走了。她擡眼望過去,果然見前方幾十步開外的柳樹下停了一輛馬車,車旁站着一位頭梳雙髻的青衣婢女,透過細薄的輕紗,隐約可見端坐在車廂裏頭的窈窕身形。
出于禮貌,宋緋打算将帕子還給那位姑娘,可剛跨出去一步又退了回來,扭頭對韓雲起道:“還是你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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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
宋緋嘆了口氣說:“我怕那姑娘看上我。我們前途未蔔,不能禍害人家姑娘是不?”真不是她自戀,她這張臉擱在姑娘堆裏勉強算個上等,擱在男人堆裏那就是上上等,自家兄長自及冠後便被衛國的大家閨秀們追着跑,她是深有體會。
韓雲起一眼望過去,恰好碰上青衣婢女的目光,對方卻沒有動身來取的意思,他想了下說:“或許那位姑娘是看上了世子,故意把手帕丢到世子面前的。”
宋緋眼神堅定:“那你更得去了。”
韓雲起不願意去,一個姑娘家的貼身之物明知道丢了還坐在車裏不動如山,也不派婢女來取,等着別人雙手奉上,這扭捏的作态,令他很反感。他從宋緋手中取過來繡帕,随意朝柳枝上一挂,“她不是已經看到了麽?我看讓她自己來取就好,世子,我們還有正事。”
宋緋笑了一下:“這樣也行,那我們走吧。”轉身正準備離開,背後突然傳來高叫聲:“你們兩個站住。”
卻是那個青衣婢女急沖沖地跑過來,劈頭就是訓斥:“看兩位公子衣冠楚楚的,怎麽如此不知禮數?”
韓雲起不耐地皺起了眉頭。宋緋詫然道:“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麽不知禮數了?”
青衣婢女仍有些氣憤:“公子既然撿起我家姑娘的帕子為何不還?不是不知禮是什麽?”
宋緋反問道:“那你既然看見了為何不來取呢?”
對方一噎:“平日都是別人搶着讨好我家姑娘,我給你搭讪的機會,你還不知好歹!”
宋緋瞟了遠處那朦胧的身影一眼,搖了搖頭:“不好意思,在下不認識你家姑娘。”
青衣婢女被氣得不輕,咚咚咚又跑回去,不知對車裏的女子說了什麽,車幔被撩起來,車裏的女子探出半個身子,寬寬的衣袖垂在一側,袖子邊緣的織紋繁複精巧,長發被風吹得微微淩亂,雪白小巧的一張臉,眼若秋水,真真是美人一個。她瞧了兩人一眼,語調有些清冷:“我當是誰?原來是衛世子。”
宋緋在晉國是名人,雖然是不怎麽光彩的名人,但整個晉國上層的貴族大都認識她。更何況她的畫像在各國之間流傳很廣。
這美人一看就是官宦出身,這一臉高傲冷豔的姿态想必是出身顯赫。若是擱以前,宋緋肯定會嗆回去,但如今寄人籬下,什麽事都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她得考慮她身後的衛國。
基于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宋緋拽下來柳枝上的繡帕親自送到美人面前。
美人接過來,手一松,繡帕啪一聲又掉在地上,她撇撇唇說:“現在晚了。”不等宋緋回應,刷地放下簾子,冷聲,“回去吧。”
馬鞭揚起,只留下一串塵土。
韓雲起氣得要沖上去,被宋緋一把拽住:“別惹事。”說着笑了笑,“晉國貴族教養出來的子弟似乎修養都很差,太叔棋是一個,簡直跟惡霸沒兩樣,剛才的美人也夠冷傲的,相較而言,卿季宣真是好得沒話說。”
說人人到,只見前方駛來一輛馬車,沒有車幔的,車頂垂下一圈黃色流蘇,隐約瞧見裏邊端坐着一位錦衣的男子
宋緋直覺是卿季宣,揚聲叫道:“長平君。”
果然,下一瞬馬車停下來。卿季宣亦随之下了馬車,悠悠踱至宋緋面前,溫文爾雅的面容,嘴角含笑:“世子怎麽會在這裏?”
宋緋笑笑說:“難得今天天氣涼爽,便出來走走。長平君這是要去哪?”
卿季宣似乎心情不錯:“約了位朋友在這裏碰面。”
宋緋面容古怪地看着他,他口中的朋友指的該不會是剛才那位美人吧?也許兩人是情人,私下約在這裏碰面,結果美人遲遲等不到他,又被她惹怒一氣之下先走了?
宋緋頓了下,試探地問:“長平君約的人是不是位姑娘?”
卿季宣很是詫異:“世子是怎麽猜出來的?”
“我不是說了我會占蔔之術,長平君不信麽?”宋宋緋心裏嘆息,果然人無完人,卿季宣的眼光似乎有點……唉,剛才那位美人看起來既高貴又冷豔,尋常的男子肯定看不上眼,可與她身份相當的男子應該受不了她那作态,大概只有卿季宣這脾性忍受得了她。
她忍不住提醒道,“那長平君來遲了,我剛才見有位美人在這裏等了半天,後來孤零零地走了。”
卿季宣一愣,面上瞬間變了顏色:“怎麽會,我明明提早了半個時辰過來的。”
“哦?”宋緋挑眉,那位美人那麽高冷,應該只有別人等她的份,哪輪得到她等別人?她想了想道,“那就是我看錯了。抱歉。”
卿季宣明顯松了口氣。
宋緋轉而又道,“長平君還記不記得我前幾天對你所說的話?”
“記得。”卿季宣覺得好笑,“我這不是好好的麽?”
人呢,有時候話不能說得太滿,卿季宣這頭話剛落,前方百步開外憑空冒出來五條身如鬼魅的黑影。垂柳依依,在這滿目清新的翠色之中異常的醒目,這五條黑影一字排開,各自拿着劍,訓練有素地朝卿季宣逼近。
與此同時,韓雲起已迅速地抽出腰間佩劍,各國的貴族們之間流行佩劍,有事沒事都愛配劍在身上,但大部分只是擺設,韓雲起的劍才真正是用來殺人的。
卿季宣腰間也別着劍,不知是裝飾作用大還是有真本事。只見他一手按住劍柄,臉色凝重。
宋緋不禁有些擔心,瞧向韓雲起:“你應付得過來麽?”
韓雲起迅速撤出腰間佩劍,皺了皺眉:“有點懸。”
宋緋覺得韓雲起為人誠實得過了頭,好歹氣勢上先吓唬吓唬敵人啊。
☆、殃及池魚
天邊烏雲聚攏過來,天地之間一下變得昏暗,頭頂上有雷聲滾過,一重高過一重。鬥大的雨頃刻之間落下,挾着風勢砸在身上,有股悶悶的生疼
韓雲起雖然骁勇,以一敵五還是有些吃力。兩個黑衣刺客抽出刀來向卿季宣逼近。
貴族男子平日大都佩劍,卿季宣也不例外,他面沉如水,撤出長劍來,如臨大敵地看着對方,“世子,卿某恐怕要連累你了。”
宋緋抹去臉上的雨水,大聲道:“怕什麽,要對自己有點信心,幹掉他們。”她本以為卿季宣英年早逝是個意外,哪想到是有人買兇殺他。正尋思着,忽聽耳邊有破空之聲,她本能地往後一仰,只見寶劍打着旋自眼前飄過,原來是卿季宣的長劍被刺客震飛。
卿季宣畢竟只是文質彬彬的公子,哪抵得上訓練有素的刺客,兵器沒了,刺客抓住機會舉着劍對他一陣猛砍,衣襟被劃破數次。
雨勢越來越大,那邊韓雲起自顧不暇,形勢危急,宋緋回憶了下平日裏韓雲起教給她的劍法,腳尖挑起長劍,一把将長劍握在手裏,朝着那刺客砍殺過去。
她已經攪進去了,再要抽身已是不能,唯有把這幫刺客幹掉,她什麽都不敢想,僅是憑着本能将劍舞得呼呼生風,雨水順着頭發滑下,模糊了視線,忽然臂肘間傳來割裂般的頭痛,宋緋手一松,長劍砰一聲掉在地上,刺客揮劍砍來,卿季宣猛地将她推向一邊,自己空手與刺客周旋起來。
宋緋急得大喊:“韓雲起你快過來,我撐不住了!”
茫茫大雨中,一柄長劍切開雨幕,攜着淩厲之勢插進刺客的胸口,全部沒入。
最後一個刺客倒下,韓雲起扔了劍,箭步沖到宋緋面前:“世子,你受傷了……”
宋緋疼得都哭出來了,好在雨一直沒停,否則讓人瞧見,豈不丢臉。她咬着唇怕自己哭出聲來。
那邊卿季宣心有餘悸地自地上爬起來,身上滿是髒污與狼狽,他抹了把臉,快步走過來,又是愧疚又是自責,深深彎下腰去:“卿某悔不聽世子的勸告,連累了世子,是卿某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
宋緋苦笑道:“長平君先別自責,我們先回去再說。”
大雨傾盆,街上幾乎沒有什麽行人,車夫一路上快馬加鞭,暢通無阻。在離骊山別館一段距離時,宋緋讓車停了下來,對卿季宣道:“就在這裏下吧,我身份比較敏感,萬一讓有心人看見你和我共乘一車,到處污蔑你那就麻煩了。”
卿季宣一怔,正色道:“世子哪裏的話,卿某行得正坐得端,不畏人言。”
宋緋虛弱地擡起頭,面色白如薄紙:“你不畏人言我畏,我孤身在晉國,前途坎坷,以後可能有許多地方還得請長平君幫忙。”眨了眨眼,雨水順着發梢低下,“其實,我救你就是這個目的。”
卿季宣沉默了一會道:“世子倒是直率坦誠,不管你出于什麽目的,總之你救了我。”
“那長平君先把自己保護好再來報答我吧。”韓雲率先跳下馬車,宋緋緊随其後,半途卻被卿季宣攔住,他急得聲調都變了:“世子你受了傷,怎能淋雨。”
宋緋瞄了眼雨幕,韓雲起撐了傘在外面等着,她平靜道:“走幾步就到別館了,況且有雨傘。”撥開卿季宣的手,咬牙跳下馬車。
卿季宣見他如此固執,只好作罷。
骊山別館在雨幕中若隐若現,大門緊緊合攏着。
敲響了門,兩人站在檐下,等待的空閑中,韓雲起不禁問道:“世子,你身上的傷是隐瞞還是?”
宋緋疼得龇牙咧嘴,在心裏籌劃了下,若是刻意隐瞞難保不被人發現,不如……她心中猛然一動:“難得受一次傷,當然要物盡其用。我就是要讓晉王知道。”
正好,門房前來應門,宋緋毫不避諱,露着受傷的右臂,一路滴着血進了骊山別館。
宋緋受傷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王宗印耳裏,王宗印大驚失色,一邊遣醫者過去治傷,一邊派人進宮禀報晉王。畢竟是一國世子,平日或許受旁人言語上的奚落和諷刺,這些都是小事,可帶着劍傷回來那就非同小可了。
古往今來,從沒聽說過哪個質子死在敵國的。
衛世子若是有什麽三長兩短,晉衛兩國關系定然惡化,衛國雖是小國,但也不能平白無故交惡呀!
這頭宋緋剛換下濕衣,面色蒼白地靠在床上,醫侍便拎着藥箱急急趕過來,整理了一番後道:“世子,請把受傷的右臂伸出來。”
宋緋自然是不敢把胳膊露給他瞧,免得他看出來什麽,指尖陷入掌心裏,她忍着痛意道:“你是要給我上藥麽?”
醫侍理所當然地點點頭,宋緋一臉嫌棄地說:“一個大男人笨手笨腳,弄疼本世子怎麽辦,你把藥開好,傷藥留下,我一會兒找個手巧的侍女來給我上藥。”
醫侍便應下了,囑托了一番又匆匆離開。
他前腳一走,宋緋終于有些撐不住,眼淚無聲地往下流,實在是太痛了。
韓雲起反身插上門,嘆氣道:“世子,千萬別哭出聲,忍一忍就過去了。”
宋緋含淚點點頭。
田業跪在床邊,拿起剪刀将宋緋受傷處的衣服剪開,露出大半截修長的玉臂,她剛才在回來的路上只簡單包紮了一下,此時殷紅的鮮血又滲出來。饒是田業小心翼翼,宋緋仍是疼得抽氣,渾身冒出冷汗來。
韓雲起看得直嘆氣,卻幫不上什麽忙,自責道:“是我沒保護好世子。”
田業将傷口仔細地清理了一遍,剛要上藥,外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随即是敲門聲。
宋緋心中一凜:“誰?”
嘩嘩雨聲中,傳來清晰而冷靜的聲音:“是我。”
這個聲音有些熟悉,但混合着雨聲,宋緋一時沒反應過來。
田業在一旁小聲提醒:“世子,是晉王。”
來得也太快了吧?宋緋有些措手不及,胡亂抹了抹淚水,哪還顧得上傷口,慌忙扯來薄毯蓋住全身。
田業見狀随即打開房門,一陣清冽的泥土氣息瞟進屋中,檐下雨珠成串,晉王就站在門口,面色平靜如水。猜不出他是天生好脾氣還是天生喜怒不形于色。
倒是王宗印不悅道:“讓陛下等這麽久?真是豈有此理!”
田業呵腰拜下去:“讓陛下久等了,實在是世子剛才衣衫不整,不便見人。”
桓止眉目一動:“哦?世子傷勢如何?”
田業答道:“沒有大礙。”
桓止點了點頭,一腳踏進屋中,他穿着常服深衣,衣間還攜着雨水的濕涼之氣。
宋緋靠在床上頭道:“恕在下身體不便,不能給陛下見禮。”
“世子既然受了傷就不必多禮。”桓止閑閑負了手道,“你們都退下吧。”
王宗印和田業猶豫着退下,正要關門,卻發現韓雲起站在原地沒動。
這舉動無疑在挑釁君主的權威,桓止奇怪地瞟他一眼:“你為何不退下?”
韓雲起挺直腰道:“在下是衛國人,食的是衛國俸祿,聽命于世子,沒有世子命令,不敢退下。”
這話擱在昏君耳裏就是大逆不道,可若是擱明君耳裏就是忠心為主了。
大概晉王為了證明自己确實是位千古明君,并沒有同韓雲起計較,反而贊許了幾句。他又轉過身來看着宋緋,眼睛濕潤潤的,像是在雨水裏浸泡過,頭發甚至還在滴水,烏黑的發襯着蒼白的臉,眉頭皺得死緊。
他道:“世子現在有氣力回答寡人的話麽?”
宋緋疼得要死,藥都還沒上好,她甚至能感到鮮血順着胳膊往下流。真是疼啊,她吸了口氣,盡量讓語調四平八穩:“還好,陛下有話盡管問好了。”
“你是怎麽受的傷?”
“我在別館裏呆着無聊,便去了青城別柳。誰想到在那裏遭人刺殺。幸虧我命大。”宋緋提起來仍心有餘悸,“刺客是五個黑衣人,訓練有素,還是有備而來。”
“對方可有留下什麽蛛絲馬跡?”
宋緋搖頭:“他們倒嘴硬得很,什麽也不肯說。我也覺得莫名其妙,我在貴國向來與人為善,照理說沒有什麽仇家,只除了……”她說到這裏頓了下來。
她明顯是故意停下來,恐怕等的就是他一句“直說無妨”,他這心思在他面前真是嫩得可以。桓止不動聲色,倒想看看他要說什麽,于是順着他的話道:“世子直說無妨。”
宋緋忍着身體的不适調整了下坐姿:“太叔丞相和衛國是世仇,這是衆所周知的事,陛下想必也明白這點。太叔公子會刁難我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桓止打斷他:“世子的意思是這次刺殺跟寡人的丞相有關?”他搖頭否認,“丞相跟衛國有世仇是公開的秘密,世子若有什麽三長兩短,別人肯定先懷疑丞相,丞相怎麽會蠢到去冒這風險。”
宋緋說:“也許太叔丞相就是利用陛下的這種心理呢?”
“世子。”桓止毫不猶豫打斷她,“我堂堂晉國的丞相怎麽會使如此卑劣的招數,棄國家大義于不顧呢?”就算心中有所懷疑,桓止也不會在敵國的世子面前承認,君臣之間有了嫌隙很容易給外人可乘之機。
宋緋被晉王堵得說不出話來,她承認她就是在挑撥,反正那幾個刺客也死了,死無對證。不管晉王信不信,心裏肯定會存疑,時日久了,說不定就慢慢生根發芽了。她不能一直處于被動的地位,等着他們父子來找她麻煩,适當的反擊是必要的。她心裏很得意,可血一直往下流,晉王能不能快點走?
她忍不住道:“陛下明察秋毫,必能還我一個公道,我在此先謝過,只是身上疼痛難忍,又不好在陛下面前發作……”
桓止聽出他話裏的意思了,是要趕他走。事情問得差不多了,他也無意再逗留,起身正欲離開,不經意轉首時發現蓋在宋緋身上的薄被上有一小塊鮮紅的血跡。
☆、王室秘辛
桓止停下來,垂頭看着宋緋:“世子的傷這麽重麽?”
宋緋順着他的視線一看,心裏頓時一跳,她蓋在身上的薄被,其實只是棉質的有個夾層罷了,因為輕薄所以很容易滲透。她不動聲色地壓住傷口:“大概是因為動作幅度太大扭到了。我找醫侍再重新包紮一下就好。”扭頭沖韓雲起道,“把剛才給我治傷的醫侍叫來。”
韓雲起會意,轉身出去了。宋緋本以為晉王也會跟着離開,可是他連動都沒動一下。
宋緋頭皮一麻,晉王該不會要等着她包紮好傷口再走吧?那就麻煩了,因為傷口很長很深,她要包紮勢必得露出整只右臂來,而她的胳膊纖細又白皙,一點一點也不像男人的胳膊,很容易令人起疑的。
她尋思道:“這傷沒什麽大礙的,陛下先回去吧……”
晉王沒有答話,怔怔地望着宋緋,好像陷進了回憶之中,沉靜的眼神裏看不出一絲光彩。
氣氛一下子變得凝重,宋緋試探地又喚了一聲。
索性,晉王沒讓自己失态太久,他慢悠悠地擡起頭來,若無其事道:“那世子好好安歇吧。寡人先走一步。”
宋緋再也支撐不住倒在床上,田業和韓雲起見到晉王離開,第一時間沖進來,一陣手忙腳亂給宋緋上藥包紮傷口,連床褥錦被一并換了。
宋緋躺在床上,仍是疼得面色發白。她自小雖然不受寵,但也沒吃過什麽苦,錦衣玉食的。有人嘲諷挖苦她能忍受,唯有這疼痛……心底湧上一股深深的疲憊。她一點也不想故作堅強,想找個溫暖的胸懷靠着。可現今兄長生死未蔔,母後又整日以淚洗面,父王仍忙着求神問卦。她連個可依靠的人都沒有,在這危機四伏的晉國唯有靠自己,一步一步,步步為營,否則連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田業和韓雲起也不敢離開,就站在外間守着。宋緋迷迷糊糊睡去,睡夢中不斷地呓語。
一簾之隔外,田業嘆息:“真是難為公主了。”
韓雲起神情複雜地望向帷帳後因疼痛輾轉反側的身影,禁不住自豪道:“她是我們衛國最偉大的女子。”
田業忍不住垂淚:“也不知世子還活着沒有?世子一天找不到,公主一天也不能離開這裏。”
宋緋在別館一連養了七日,幾乎天天卧在床上,已略有起色,這期間,各種珍貴的湯藥補品自晉王宮中源源不斷地送來。晉王也真是有心了。
這天,宋緋睜開眼,濃濃夜色裏照進一輪幽光。她撩開帳子,白天睡了大半天,她早沒了睡意,披衣來到廊下,昨天又下雨了,大雨過後的天空清新如洗,深吸一口,沁人心脾。
天上星子寥寥,宋緋沿着牆垣散步,一牆之隔的權貴家又傳來婉轉動聽的歌喉,伴随着絲竹樂舞之聲。料想應該又是權貴家打算夜夜笙歌。
隔三差五就這樣擾民,太沒有自覺了。
也不知是哪家的權貴,宋緋心下好奇,便趁着王宗印送藥時,打聽了一下。
晉這幾日名貴藥材沒斷過往別館裏送,顯然對衛世子很重視,王宗印也不敢怠慢解,客客氣氣道:“晉國三大家族,卿氏,太叔氏,魏氏,世子想必知道。隔壁的權貴便是這三大家族之一的魏氏。魏氏的祖先是晉國的開國功臣,享譽百年的榮耀家族,現今魏氏的家主娶了陛下的姑姑,更是榮耀起來。”
“哦,原來是魏家呀。”拜經常來往于花街柳巷所賜,宋緋碰到的男子自是好色的居多,三句話不離美人,其中被提到頻率最高的便是魏家的大姑娘,據說是國色傾城,高貴高冷又高傲。晉往初初即位時,魏家家主表示想将女兒送入宮中服侍,其實是想讓自家女兒做王後。晉王以為先王服孝三年為由不沾女色拒絕了。高冷又高傲的美人被打臉,被嘲諷了好一陣子。
“王大人可見過魏家的大姑娘?真的如傳聞般國色傾城?”
王宗印意味深長道:“見過,确實如傳聞一般。”
拒絕這樣一位大美人,晉王真的沒有問題麽?
宋緋心中一動道:“我去看看。王大人可否給引薦一下?”舉凡是這種晉國貴族圈的宴會,宋緋都不想錯過,因為貴族們的動向很大一部分代表晉國的動向,從細枝末節中可以得到一些消息。
王宗印有些為難:“魏氏一族都有些清高,世子去了恐怕不會受待見。”
宋緋似笑非笑:“似乎我走到哪裏都不太受人待見呀。所以無妨。”
當被魏家的門房攔在門外時,宋緋才曉得王宗印說得清高委實太善良了些,分明就是驕傲的不可一世好麽。
好在有王宗印引見,宋緋才得以進去,正廳裏燈火煌煌,舞袖翩翩,氣氛剛好,宋緋一進去,氣氛頓時變了。
宋緋自嘲地想想:自己真是有本事啊。
宴會的主人魏凝之迎了上來,朱紫是貴色,他一身昭顯着貴族身份的紫色衣袍。他詫異道:“老夫記得沒發邀請帖,世子怎麽過來了?”
宋緋微微一笑說:“怎麽會,我住在魏君的隔壁,貴府的婉轉歌聲以及絲竹聲時不時傳到骊山別館,不是在邀請我是什麽?”
魏凝之一愣,哈哈大笑說:“世子倒是機智,來來來,請坐。”
尋了中間的位置坐下來,宋緋一邊把玩酒杯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宴會上總有那麽一兩個沒有把門地喝醉,宋緋隔壁桌的兩位年輕公子喝得醉醺醺的,說話都有些大舌頭,觥籌交錯間,宋緋聽到這二位在議論魏家的大姑娘。
這個跟宋緋沒太大關系,宋緋并不是很有意願聽,可既然離這麽近,聽聽也無妨。
藍衣的公子說:“大姑娘一心想嫁給陛下,你死了這條心得了。”
被勸的公子不悅道:“陛下不會納她入宮,所以我還是有機會的。”
藍衣公子道:“你怎麽這麽篤定?這樣的一位美人誰都不忍拒絕,陛下也是因為有孝在身才會拒絕的,屆時喪期一滿,陛下定納她入宮。”
被勸的公子也是醉了,說話有些口無遮攔:“你知道什麽啊,陛下剛即位時,太叔氏和魏氏都想讓自家的女兒當王後,這兩家勢力已經夠大了,陛下自然不願意,但那時位子沒坐穩,不好明着地拒絕,才以守孝的緣由拒絕。”
宋緋聽到這裏才覺得自己此次沒有白來,三卿坐到這份上,居上位者會忌憚很正常。像太叔衍的祖上在衛國也是權傾朝野,最後想殺了衛侯自己取而代之,結果兵敗,三族被滅。
宋緋蹭了會吃喝,跟魏凝之告了辭,準備回去,青衣婢女挑燈在前頭引路,魏家的宅邸真是大,一溜燈火排開鵝卵石鋪就的小徑上,身後巍峨的建築群如籠在薄霧之中,仿若天宮帝闕,比宋緋所見的任何一個貴族的宅邸都要豪華奢侈。
宋緋故意挑路徑偏僻枝繁葉茂的地方走,指不定能碰到幾個躲在這裏竊竊私語的人,探聽點秘辛,眼見大門在望,未能發現什麽。
倒是引路的婢女是個花癡,見宋緋長得俊,一路上不停地找話說,言辭間滿滿的優越感——做魏家婢女的優越感。
她說:“世子不知,晉國表面上看起來是三大氏族平起平坐,其實為首的是我們魏氏,太叔氏次之,最後才輪得到卿氏。”
“哦?”宋緋不動聲色,“難道不是太叔丞相官位最大麽?”
婢女掩嘴笑道:“太叔丞相官位是最高的,但畢竟是衛國人。我們魏氏才是晉國開國以來最鼎盛的簪纓世家,貴族血統延續了幾百年。連陛下都對我們家主禮遇三分,別看太叔丞相位高權重都沒這禮遇。”
宋緋眼裏浮上笑意:“哦,這怎麽說?”
婢女答道:“同樣的事,陛下明顯偏向我們魏氏,假如朝中大臣犯了錯,陛下從不寬怠,可我們魏氏犯了錯,陛下多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像前些日子我們家大公子将中尉的兒子打傷了,中尉一狀告到陛下那裏,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宋緋想說這不是禮遇,這是縱容。話說晉王這樣明目張膽地偏袒魏氏好麽,就因為他的姑姑嫁進了魏家?太叔衍好歹貴為丞相,能願意麽,其他朝臣能願意麽?晉王這不是挑起兩家的矛盾麽……宋緋想了想,也許,就是要挑起矛盾,不怕你一家坐大,就怕你強強聯合。
得知這麽多秘辛,真是不虛此行。
婢女又柔聲道:“世子小心,這裏的花草有刺。”
宋緋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左看看右看看。這時,迎面走來一位青衣婢女,魏家的奴婢衣服清一色都是青色,很好辨識。
對方見有客人,忙側了身子讓道。
宋緋本來也沒在意,打她身邊經過時不經意瞟了一眼,這一瞧,真是分外眼熟。
是青城別柳遇到的那對主仆。難道她那日碰到的高貴女子就是魏家的大姑娘,依美貌程度猜測,應該就是了。果真如傳說中的高冷又高傲。
那婢女也認出了宋緋,啊了一聲,自覺失态,連忙垂下頭。
宋緋停下步子,斜眼瞧她:“真是巧呀。”
來者是客,小丫頭不敢再嗆聲,應了一聲,灰溜溜地跑開了。
宋緋滿載而歸。
***
又養了幾日傷,這日宋緋起床用了膳食,習慣性地沿着牆垣散會兒步,這骊山別館裏除了王宗印以及一些侍衛奴婢外,沒有旁人入住。別人為了避嫌基本上也不好前來此處。倒也清淨。
但是這個別人不包括卿季
他是真正的正人君子,謙虛溫和,溫文爾雅,自小所受的教育便是仁義禮智信,別人敬他一尺,他會敬人三丈,更何況是救命之恩。
幾次寫信來問候,每次都是由韓雲起偷偷帶過來的。
宋緋覺得他真是正直得可以,她若有心,拿那些兩人往來的信件威脅他,他可怎麽辦呢。
不過面對這樣溫潤如玉的公子,她是真狠不下心來騙,這樣的男子是可以做真正朋友的,奈何他們立場不同,不可能毫無忌憚地結交。
這日,為了更加落實男性本色,傷勢剛痊愈得差不多,她又跑去玉人館了。
骊山別館的侍衛婢女們見狀都搖頭嘆息:衛國的世子實在是不成器。
☆、青城別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