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清晨醒來,蕭北依舊八爪魚一樣抱着我,臉埋在我的肩窩處,刺猬樣的短發直愣愣地紮着我的臉頰,平時裏冷靜自持的男子,喝醉了倒顯出些小孩子的性子來。
已近拂曉,有熹微的晨光從窗簾縫隙中透進來,我輕輕推開蕭北坐起來,身上的衣服皺巴巴的,發絲也滾的亂七八糟,小心地脫了高跟鞋,赤腳走出卧室。
鞋櫃了放了好幾雙不同款式的高跟鞋,蕭北說過,高跟鞋是讓每個女性變美的“玻璃鞋”,是從青澀到成熟的蛻變,所以我十八歲的時候,蕭北送我的禮物就是一雙水晶鞋,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淘來的,十幾厘米高的鞋跟,透明的鞋身,璀璨的冰花,折射着七彩的光芒,美則美矣,卻從沒穿在腳上過。
我曾笑他,你是想做仙度瑞拉的仙女嗎?
他回答,你既不是灰姑娘,我也不是仙女,我的小安,本來就是一個公主。
這許多年來,蕭北确實是真把我當公主一樣捧在手心裏,但是他卻從不知道,我真心想要的是什麽。
昨夜那一吻,當真是亂了我的心,本來蕭北遠行的這兩年我就已經清楚的知道他對我沒有男女之情,可是昨天晚上他明知道是我還是吻了下來,他有感情潔癖,對感情的執着到了一個極端的程度,愛即是愛,不愛,便寧死都不會觸碰。
反正也已經再睡不着了,換了衣服,順便搜羅了蕭北昨天換下來的衣服丢進水盆裏泡着,時間還早,去廚房煨上一鍋白粥,蕭北胃不好,宿醉之後還是吃些清淡的東西比較好。
早上七點,蕭北準時起床,吃過早飯之後各自出門前往公司,好像昨夜的尴尬并不存在。
“安安姐!快點交代你和新任副總是什麽關系!”才進辦公司就被cherry揪住逼供。
“朋友。”
其實我和蕭北的關系根本不能用朋友來定義,我離家千裏留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城市,留在蕭北的故鄉,不過是想他在外游蕩累的時候能有一個停泊的港灣,他在開封念大學,幾番輾轉又回到蘇州念研究生,我大學考去開封,才讀了一年就追着他來了蘇州,在這裏一留就是六年的光陰,相比朋友或者戀人,大概我們更像親人一些吧,那些相互依偎舔吮傷口的日子,是無法對外人言道的。
“鬼才信,朋友的話為什麽是帶回你家?我就知道你和總經理他們關系不一般。”cherry的語氣愈發酸溜溜,好吧,這妹子對掉到金龜婿的同僚一向如此。
“對了,安安當年進公司好像根本沒參加面試吧,我記得是總經理親自關照進來的。”工作時間最長的張恬忽然插嘴,她推了推眼睛,笑的像只狐貍。
“總經理和蕭北都是我大學時候的師兄,關系略好而已,蕭北回來還沒找到合适的房子,在我那借宿,你們這一群八卦女!”
職場就是這樣,尤其是這樣的大公司,每一個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燈,這公司是任遠之的家族企業,每一個職員都是削尖了腦袋才擠進來的,我學歷一般,做人也毫無特色,不用面試就進來,恐怕有好多人恨得牙癢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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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安安,人事部經理讓你過去一趟。”辦公室門口探進來一個腦袋,是會計主管,她面無表情地交代完這句話就出去了,冷冰冰的樣子看得我一身雞皮疙瘩。
任遠之不會真的要開除我吧……
當然,任遠之不可能會開除我,但是他會找別的方法整我。
“啪!”我把檔案摔在任遠之的辦公桌上,惡狠狠盯着他:“為什麽是我?”
他好像毫不意外我出現在這裏,嬉皮笑臉:“安安呀,蕭北剛來公司,臨時找的秘書他用起來也不順,你先過去撐撐場子吧。”
“我的專業并不是文秘,秘書的工作我做不來。”
“做不來可以學嘛,你大學學的也不是會計啊,現在不也是做得很好。”他幸災樂禍,任遠之其人,惡劣無比,我大學讀的中文系,他幫我安排工作的時候居然讓我來他公司做會計!
那時候被任遠之的激将法刺激的鬥志昂揚,花了半年時間在會計課本上,總算是拿下了從業證書,從最簡單的出納做起,一做就是三年,現在會計工作完全上手了,他又要我去做秘書,蒼天可鑒,我從來沒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情。
“你拿着我的工資,還不是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任遠之語調涼薄。
“遠之哥,為什麽啊?為什麽一定是我?”
“我不能在和蕭北日日相對了,我會管不住我自己的……”
“我不能再愛他了,我沒有下一個十年了……我等不起了,真的,等不起了……”
眼淚毫無預兆地決堤而下,我撐在任遠之紅木的辦公桌上,看着自己的淚水大顆大顆地砸在暗紅色的桌面上,氤氲開一朵朵水花。
“安安,你要和蕭北在一起,你們兩個是最合适的,蕭北也等不起了,再在努力一下好嗎?”任遠之從辦公桌後繞過來,他和蕭北很像,不論臉龐還是身形,只不過氣質迥然,蕭北像是翺翔九天的鷹,任遠之就是蟄伏于暗地的蟒。
他伸手過來擁抱我,語重心長:“我想蕭北幸福,安安,趁現在任家還是我獨當一面,蕭北還不用家族聯姻,你再努力一下好嗎,我的婚姻,就像是一場戲一樣,我不想蕭北也淪落至此。”
淚眼朦胧間我看到任遠之身後的門被猛地推開,蕭北冒冒失失沖進來:“哥,小安在不在你這?”
任遠之一向把我當侄女輩的人看待,但是顯然蕭北并不這樣認為,他狠狠地關上門,像只暴怒的獅子。
“小安,你先出去。”
他這樣說,很冷靜的樣子,但是我知道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蕭北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和你解釋,你別生氣好不好。”
我沖過去撲到蕭北懷裏,他下意識的擁抱我,但是依舊堅持:“小安,你出去。”
“安安,你先出去吧。”任遠之淡笑,笑得我汗毛倒豎。
關門的瞬間我聽見蕭北暴怒地吼道:“你做了什麽?她還是個孩子!”
我無奈一笑,蕭北哥哥,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今年已經26歲了。
你什麽時候,才會覺得我不是孩子了。
不知道他們在辦公室做了什麽,蕭北怒氣沖沖地推門而出一把拽住我的手腕頭也不回地向着電梯走去,匆忙間我轉頭,看見任遠之眼角的淤青。
任遠之賤兮兮地笑,像是只老謀深算的狐貍。
“我就知道不能把你托付給他照顧,小安,任遠之他有沒有欺負過你?”
欺負?我疑惑地看着蕭北,任遠之到底和他說了什麽啊,他看我的眼神充滿了愧疚。
“唔……除了讓我一個中文系畢業的學生做會計,沒事去我那蹭飯不付飯錢,不按時發我工資,抓我給他兒子補習功課以外,好像就沒有別的了……”
我低下頭掰着手指嘟囔,但是蕭北的臉色卻逐漸變好,他一只手撐着額頭,倏而笑出聲來:“關心則亂,我胡思亂想什麽,你和他一向都是不怎麽對盤的,怎麽會發生那種事……”
果然,任遠之就是唯恐天下不亂的主兒。
交接了工作,我抱着自己的東西搬進了蕭北隔壁的辦公室,cherry表情奇怪,臉上明明白白寫着——我就知道你和蕭北有一腿!
但是秘書的工作我确實做不來,幸好蕭北入職時間尚短,工作都還沒步入正軌,給了我足夠的時間應付那些雜亂無章的資料。
“叮鈴鈴!”內線電話響起,我抛下手中的資料抓起電話。
“你好,我是蕭副總的秘書,請問你是哪位?”
“安安,是我。”是任遠之。
“幹嘛?”态度急轉而下。
“父親住院了,你今天晚上陪蕭北去醫院看看父親吧,你好好勸勸他,下班我等你們哦~”
又是一個重任,我狼狽地攤在一桌子資料上。
晚上我挎着蕭北的胳膊離開公司的時候,任遠之正倚在他的新寶馬上對我們笑的風騷:“我就知道安安最有辦法了,我們走吧。”
鑰匙環着食指轉了一個圈,看得我吞了吞口水,我對車一向有很深的執念,無奈存款有限,離駕照考些來也還遙遙無期。
任遠之伸手來挑我的下巴,他笑:“小安子,你要是考下駕照來哥哥就送你輛車。”
蕭北拍開他的手,把我攬到自己的保護範圍之內。
車在昂貴的私人醫院停下來,我這輩子第一次踏進這種光住院,不看病也要日消費上萬的地方,真心不是一般的醫院可以比拟的,我等市井小民,生病了也就胡亂在藥店買點藥湊合湊合就過去了,這年頭,看病難,看病貴。
阿門,請原諒我的仇富心理。
蕭北大概是看出我在想什麽,很無奈地瞅了我一眼,但事實如此,自從蕭北不和我一起生活之後,我的生活水平直降解放前,再加上我要攢錢買車的偉大願望,姐姐其實活的很是捉襟見肘,所以任遠之利用起我來也很順手——只要給錢,嘛都幹!
蕭北的父親已經年逾花甲,老人得了一身的富貴病,用任遠之的話來說真是時日無多了。
在病房裏我見到了任遠之口中的林姨,的确是很美麗的女子,眼角眉梢皆是風情,到了這個年紀的女子身材多少會走樣,但是并不妨礙她的氣韻,她的美麗是從骨子裏往外滲透的,讓人心曠神怡的美麗。
她淡淡和任遠之寒暄,眼神在掠過我的時候卻微微停頓了一下,随即轉到蕭北身上,大概是和蕭北關系尴尬,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招呼。
中年美人的身後跟着一個男孩子,二十出頭的樣子,皮膚白皙,鳳眼微揚,這大概就是蕭北和任遠之的弟弟了,他們的父親估計有一雙很好看的鳳眼,我們來的不是時候,老人睡的正熟,說是下午心髒突然絞痛,送來醫院檢查卻沒什麽大事,準備留院觀察幾天。
現在正是展示孝心的時候,蕭北鐵青着臉被任遠之留下來陪床,所謂陪床,大概就是在隔壁病房住下,讓老人醒來的時候可以看到兒子在身邊,伺候病人什麽的,幾個嬌生慣養的少爺也做不來。
告別了蕭北,我踏着夜色走出醫院。
“小姑娘,等一等。”
身後傳來一個女性的聲音,我轉過頭,看到的是蕭北的繼母,那個雍容華貴的女子正緩緩行來。
“夫人。”我停下腳步。
“小姑娘是蕭北的朋友?以前沒見過呢。”她盯着我的臉看,又像是透過我的臉在看着別的什麽,這樣盯着別人看是很不禮貌的事情,但是面前的夫人卻好像完全沒注意到。
“我只是蕭副總的秘書,不知夫人有什麽事?”
“沒什麽別的事,我看小姐很是面善,這也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權當是見面禮吧。”說着,她從手腕上退下只镯子遞給我,墨玉镯子,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夫人,這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蕭北一向不喜歡這個繼母,我當然不能收了。
“蕭北不會介意的,你收着就是了,這還是他母親送我的呢,你好好對蕭北,這孩子不容易……”
最後一聲嘆息消散在空氣中,她把镯子塞在我的手裏就轉身離開,那妖嬈的身段閃進車裏,在我的目光中揚長而去。
借着路燈的光我低頭看手中的玉镯,是碧玉底的墨玉,大概是戴的久了,玉質瑩潤,摸起來手感也很好,大抵是和田玉的墨玉,果然是任家的夫人,出手不凡,這和田玉的墨玉,即使不是上品也價格不菲。
但是,她說這镯子是蕭北母親送給她的,提到蕭北母親的時候她目色悲哀,當年的事,大概并沒有任遠之講給我的那麽簡單。
把镯子小心地收進手包裏,等着明天給蕭北看看,若真是蕭北母親的遺物,我也好物歸原主,自知之明我還是有的,再說,任家的那些陳年舊事,我還真沒興趣插上一腳
第二天起了個大早,去早市買了新鮮蔬菜,我要做了早飯送到醫院後再趕到公司上班,不起大早是不行的,蕭北其人,看起來親切随和,對生活也沒什麽要求,但是骨子裏其實挑剔的很,如果沒有喜歡吃的東西,寧可選擇不吃,他胃又不好,折騰壞了身體還是我伺候。
用油、鹽和水腌制過的大米熬上粥,新鮮的豬肉洗淨切絲過沸水去腥,菠菜切碎,待粥沸騰後把肉絲和姜末放進去,臨出鍋的時候再撒上菠菜,一鍋粥盡數裝進保溫桶裏,我深刻地意識到自從蕭北回來我已經淪為任勞任怨的老媽子了。
打車去了醫院,這家醫院在郊區,環境好的和療養院差不多,但是交通實在不便,其實來往的都是富人,私家車停滿了醫院前的小型停車場,誰會像我打車來這種醫院。
到住院區的時候出了一個小插曲,護士攔着我非要我說是哪位病人的家屬,我又不是病人家屬,沒辦法,只能打電話讓蕭北下來接我,我本意是不和蕭北上去了,只是送飯而已麽,更何況我要趕回去上班,但是蕭北說任遠之一會也回公司,可是順我回去,有免費的車可以蹭,何樂而不為呢,我就樂颠颠跟着蕭北上去了。
老人隔壁的病房被任遠之霸占下來,他先是盛了一碗粥指揮我:“去,給老爺子端過去。”
我反唇相譏:“那是你爹,為什麽我去?”
“我是你老板,老板的爹就是你爹。”
“要不我去吧。”蕭北忽然說道,惹得我和任遠之紛紛側目。
他站起來準備接下我手裏的粥碗,卻被任遠之攔了下來:“你想一大早就和老爺子吵架?讓安安去吧,她性子好,讨老人喜歡。”
這下我倒是心甘情願地去了隔壁病房,輕輕敲了幾下門,裏面應聲的是年輕男子的聲音。我推開門進去,老人正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風景,蕭北的那個我不知道名字的弟弟坐在床邊的凳子上小聲讀着報紙,病床旁邊的櫃子上放着一個花瓶,花瓶裏養着幾枝百合。
“任老先生,這是剛熬得粥,您嘗嘗?”我用的是疑問的語氣,任家家大業大,生活奢侈,誰知道人家老人看不看得上我的手藝。
“好香啊,是你做的嗎?”
老人還未說話,旁邊的年輕男子倒是放下東西湊過來了,一雙和蕭北相似的眼睛水霧迷蒙,像是叢林裏未見過生人的小獸,很……可愛,他大概是比我小一些,個子不高,一米七多一點,和穿着高跟鞋的我齊平,白上衣,牛仔褲,像是還在讀大學的孩子。
這孩子一臉垂涎地盯着我的手裏,我微笑:“隔壁還有。”
他小心地瞅了自己的父親一眼,任老現在應該心情不錯,揮了揮手放他出去,随即又指了一下病床旁邊的小凳子,說:“坐。”
老人雖然身體不好,但是遠沒到生活不能自理的地步,他接過粥碗慢條斯理地喝完,随手把碗遞給我,我接過碗,再遞上紙巾,老人擦過嘴才和我寒暄:“小丫頭手藝不錯,現在會做飯的女孩兒不多了。”
“謝謝任老先生誇獎。”我中規中矩地回答。
“你是在遠之手底下上班的?”
“是,以前在財務部,最近調到副總手下當秘書。”
我沒有提蕭北的名字,畢竟蕭北改名可是大逆不道的事。
“是在北北手底下吧,那孩子性子不好,也忒挑剔人。”
北北?我撲哧一下笑出來沒想到蕭北居然會有這樣的小名,但是老人看起來很疼蕭北啊,怎麽蕭北那麽叛逆。
大概是看出我的疑惑,老人解釋:“你和北北認識很久了吧,那孩子一直因為他母親的事對我有成見,我也不指望他原諒,他過的開心就好。”
我卻不知道怎麽回答,氣氛一時尴尬下來,直到任遠之過來敲門:“安安,該去上班了。”
我起身告辭,老人大概也累了,只囑咐了一句路上小心,我出去之後關門的一瞬間,他突然又說:“你這身衣服不好,以後別穿了,小姑娘家家的打扮的這麽老氣做什麽。”
我低頭看自己的衣服,深紫色的職業套裝,上衣是小西服的樣式,下面是一步裙,肉色絲襪和一雙七厘米的高跟鞋,是有些老氣,但是我已經26歲的高齡了,這樣的打扮也不為過啊。
不等我反映過來病房的門已經随着慣性關嚴,再冒失開門太失禮了,随即想到我和這位老人大概也不會有什麽見面的機會了,便也就釋然了。
但是晚上下班的時候任遠之卻給我打來電話告訴我任老很喜歡我,讓我時不時去陪王伴駕,我抗議,任遠之以工資相要挾,抗議無效。
最後他扔下報銷車費,能讨老人歡心的話年終獎加倍就幹脆利落地挂了電話,倒是讓我很欣慰。
晚上的時候蕭北回來,帶着一身疲憊,我把任遠之讓我去陪他父親的事說了,蕭北沒有什麽其他反映,但是在我拿出那只墨玉镯子時他卻變了臉色:“誰給你的?”
聲音冷清,但是卻讓我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感覺。
“林姨,她說是你母親的遺物,非要我收下,我就想拿給你看看,蕭北哥哥,你要是不高興我就還回去。”
“不用了,是我母親的東西,我見她帶過幾次。”蕭北拿起那只镯子,眼裏是淡淡的懷念。
“那就算物歸原主了。”我微笑。
我以為他會難受很久,但是他只是盯着那個镯子看了幾秒鐘就拉過我的手,把那只镯子套在我的手腕上:“她既然給你了,你就好好收着吧。”
“可是這是你母親的遺物啊。”
我驚訝,這麽重要的東西……
“所以你更要替我好好保管啊。”他輕笑,眼角竟帶了一絲調皮的邪氣,完全不同于他平時溫和的笑容,但是我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笑容狠狠撞進我的眼裏,心髒的跳動的頻率驟然變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