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天微亮,但是身體卻綿軟地提不起一絲力氣,手機響了半晌,我費力地睜開眼睛,蕭北的名字在不斷跳動。
“喂,蕭北哥哥?”
“是我,小安,你聲音怎麽不對勁?”
我驚覺,聲音沙啞,完全不像是我自己的。
“你在哪裏?”蕭北等的不耐。
“家。”
“你等我,馬上過去。”
手機丢到一旁,再度陷入沉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有人像蒼蠅嗡嗡一樣地說話:
“好燙,這丫頭發燒了。”
好耳熟,好像蕭北哥哥的聲音。
“那趕緊送醫院,對,她昨天淋雨了,我怎麽這麽粗心,她身體底子差……”
這個,好像是沐辰唉,停!沐辰!
我猛地張開眼睛,看到蕭北和沐辰兩個人正湊在床頭盯着我看,見我醒了,蕭北露出一個寬慰的笑容:“看來還不是很嚴重,去醫院挂挂鹽水就好了。”
他伸手過來抱我,我目光疑惑地看向沐辰,他一向對蕭北恨之入骨,現在怎麽這麽平靜?
“安安,你能不能別總用老眼光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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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辰這樣說,笑容無奈。
“昨天就應該跟你一起回來的,身體底子這樣虛,還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朦胧中蕭北摸着我的腦袋說。
——“神經衰弱,輕微抑郁症,記憶障礙,小小年紀把身體搞成這個樣子,我先開點藥吃吃看。”
坐在辦公桌後面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一臉嚴肅,蕭北站在我身邊對醫生陪着笑臉:“謝謝您。”
離開醫院的時候蕭北板着臉一言不發,我走在他身後,臉頰還在火辣辣的痛,在這之前的一個小時,我還窩在那家常去的酒吧和一群同校的學生聚會,在我精神迷離的那一剎那,蕭北沉着臉從天而降,我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直到他拉起我的手才反應過來。
“你是誰?”
我還沒來得及出聲,在我旁邊和妹子調情的沐辰刷一下站起來拉住我另一只手。
“你是她朋友?”蕭北冷冷出聲,淡漠的眸子像是淬了冰渣。
“是不是跟你有關系嗎?放開!”
“是她朋友那還看着她吸毒,還是教會她吸毒的就是你?該放手的是你。”
蕭北用另一只手劈開沐辰的爪子,拉着我就向酒吧門口走去,但是我卻并不像合作:“蕭北哥哥,你放開。”
“小安?”
眸光驚訝,滑過我迷蒙的眼睛。
“蕭北哥哥,你看我這樣子還有救嗎?我不是無辜地被人圍毆的少女,因為我本來就不是什麽好孩子,我早戀,打架鬥毆,抽煙喝酒,甚至,還吸毒,你放開我,誰也救不了我。”我幾乎是有些自嘲的笑,也好,讓他看到我的這些肮髒也好,至少不用沾黑了他。
“我從不認為,有那樣一雙幹淨眼睛的孩子會是一個壞女孩兒。”
漂亮的鳳眼定定的看着我,那樣溫柔,幾乎能将我溺斃,但是我卻妖嬈一笑:“你想見識見識?”
說着就向他貼了過去,他可真高啊,我攬上他的脖子,踮起腳尖,才勉強夠到他的下颌,不過沒關系,我拽了他一下,唇瓣就貼上了他的,但是眼淚悄然滑落,蕭北哥哥,再見,謝謝你曾經給過我的溫暖。
“啪!”
臉頰上忽然火辣辣的痛,蕭北一個耳光扇在我的臉上,我卻微笑,你救我一次,這一個耳光就算抵債了。
“你幹什麽!”
沐辰撲過來,把摔倒在地上的我抱進懷裏,對蕭北怒目而視。
酒吧裏的客人都逐漸圍攏過來,免費的好戲不看白不看,其中不乏有看我不順眼的人,比如沐辰的前女友們。
“許安安,你作踐自己給誰看,今天你必須跟我回去,沒得選擇!”
蕭北的聲音依舊很冷靜,我驚訝地看向他,他不應該暴怒才對嗎,這時候大麻的藥效已經過去了,終于能看清蕭北堅毅冷肅的容顏,忽然淚流滿面,我揮開沐辰的手站起來,緩緩向他走去。
“許安......”沐辰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卻無暇理喻。
“先去醫院檢查身體,回去把你這身衣服給我換了。”這是蕭北牽着我離開酒吧之後唯一對我說過的話,然後就一直不肯理我,當然,我也沒有勇氣去和他說話,大麻帶來的後遺症很嚴重,我的手瘦骨嶙峋,即使被他攥在掌心裏,也幾乎感覺不到他的溫暖。
後來有一次我問蕭北怎麽知道我抽的是大麻的時候,他微皺眉頭告訴我,大麻有一種奇怪的味道,從沒接觸過的人是不會輕易認出來的。我笑,難道你抽過,他斂眉,良久之後嘆氣,誰不曾有過年少輕狂。
第二天,那家酒吧關門了,聽說老板娘因為販賣毒品被判了刑,彼時我正因為頭疼惡心趴在蕭北的懷裏哭得不成人形,父親出差,大概很久不會回來,蕭北就直接拎了行禮搬進我家,那時候距離中考只有不到一個月的時間,蕭北以我兄長的名義向學校請了長假,大把大把的藥片灌進去,但是我的身體卻每況愈下,精神不濟,記憶障礙越發明顯,茶飯不思,幾乎是吃進去立馬就吐出來。
我自己知道,我只是跨不過心裏那道檻。
我想擁抱那種溫暖,想走進另一個世界,卻害怕不被歡迎。
中考那天,蕭北送我進考場的時候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他說:“考不好沒關系,盡力就好。”
中考兩天,我從考場裏出來的時候心力交瘁,蕭北卻沖過來抱起我轉了個圈兒,他說:“安安,我帶你出去散心。”
散心的地點是蕭北的大學,他還有沒有期末考試,接到我的電話後就請假跑了過來,離期末不遠了,再不趕回去就要錯過考試周了。
早上出發,整整一天的火車,總算是在太陽西斜前趕到了蕭北的學校,他沒有在學校住宿,在據學校不遠處的一個小區裏租了間小公寓,幾十平米,卻收拾得很幹淨。
我從他後面探出頭:“你一個人住把房子收拾這麽幹淨幹嘛,難不成你是同志,還是受?”
“一個人住就不收拾房子了?難道你從不收拾屋子?”
“也不是,只是你一個大男人,我爸爸就從來不疊被子。”
“小安。”
“嗯?”
“你是一直都只和你父親生活在一起?”
“對啊。”
“你……你媽媽呢?”
“不知道呀。”
我微微垂眸,指尖糾纏到一起。
晚上的時候和蕭北一起去逛他的學校,老校區比不得新校區的繁華,但是卻有一種別致的風韻,高大的梧桐立在道路兩旁,路燈昏黃,大概是剛剛下過的那一場小雨,空氣格外清晰,我一時興起,撿了兩片梧桐葉子邊走邊跳,但是體力不濟,玩了一會就有些頭暈目眩。
“小安,你喜歡這裏嗎?”
“喜歡呀。”
“那你将來考到這裏上大學吧,就這間學校,我等你,研究生,博士,一直讀下去,直到你考過來。”
我擡眼看他,同時他也在看我,昏黃的燈光下,他微微彎了唇角的樣子格外迷人,我鬼使神差的回答:“好。”
這一聲好,牢牢套住我接下來的十年人生。
後來呢,後來就出現了那個人......
消毒藥水的氣味格外刺鼻,我掙紮着張開眼睛,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牆壁,還有身上蓋着的雪白的被子,右手露在外面,有液體順着輸液管流進我的身體裏。
“一直在說夢話,現在感覺好點了沒?燒到四十度,醫生說在不退燒你就燒成傻姑娘了。”
蕭北就坐在我旁邊,看我醒過來,大手摸上我的額頭。
“我才不會變傻,聰明美麗的安安大人怎麽會變傻呢。”
我沙啞着嗓子反駁,旁邊卻傳來沐辰的悶笑聲。
病好的很快,第二天下午就出院了。第三天,沐辰告辭離開。
暴雨過後,難得連續兩天都是晴天,我單獨送沐辰去機場。
“來了也不多留兩天,還沒帶你逛逛蘇州。”我狀似抱怨,其實卻在心裏暗自慶幸他沒留多久就趕着離開,随即自嘲,許安安,果然你也學會了這些口是心非。
他沒接話,歪頭看我半晌:“我以為,你再也不願意見我了,婚禮什麽的還有很多要布置,再耽誤下去家裏就要催了,我只是怕婚禮的時候見不到你,在我走進墳墓之前,總要确認你安好才行啊。”
瞳孔深深,盛滿憂傷。
我調笑:“看到了,姐姐一切不錯,你可以安心地進墳墓了。”
“小安,要不,再給我一次機會試試?”但是話音未落又頹自搖頭,“不可能的啊,癡心妄想……”
“喂喂喂,你都要結婚了,還瞎想什麽呢,我告訴你哦,別對不起人家姑娘。”
我擡腳踹他,他卻未躲,我來不及收勢,一腳揣在他腿上,新買的牛仔褲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哎呀,衣服髒了。”
我趕忙從包裏翻紙巾,卻冷不防他忽然伸手抱住我,我下意識地躲了一下,沒躲開,身體開始抑制不住的顫抖,他身上的氣息和多年前一樣,一點都沒改變,和我噩夢裏的,一模一樣。
“安安,你還是怕我。”
他松開我,滿目憂傷。
“不怕才會奇怪,沐辰,我不怪你,卻也再不能和你做朋友了,那時候都年少氣盛,過去的事兒,就忘了吧。”
沐辰走後那張請柬被我撕了粉碎,我一直以為我已釋懷,能夠微笑着去參加他的婚禮,但是見過他之後我知道我不能,我不能眼睜睜看着那個幾乎毀了我的男人走向幸福,眼不見為淨,我既狠不下心去破壞,那麽也不要違心的去送上祝福就好了。
“只盼你,過的比我好才行,安安,你的眼睛像死水一樣,那讓我怎麽放心進墳墓,你當年義無反顧地追來,卻只落下一個無名無份的結果,何苦呢?”
那是他留下的最後一句話,目送他離開,我終于還是落淚了,這長達七年的折磨,大概就此落下帷幕了。
沐辰,但願此生不要再見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