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在我收拾好行裝準備啓程回家的晚上,任遠之突然打來電話——
“安安,小桀離家出走了。”
“什麽?你再說一遍!”
“小桀離家出走了,你幫忙找找他,我已經對不起他媽媽了,我不能再失去小桀了。”
男子在電話那頭哽咽出聲,已近不惑之年的他,哭得像個孩子。
我忽然想起六年前的那個雨夜,我也是接到這樣一個電話,匆匆趕去,卻見了那個女人最後一面。
“小妹妹,告訴姐姐你叫什麽名字?”她可真美,是我此生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子,有成年女子的溫柔和婉,還帶着少年女子頑皮的通透,她輕輕摸我才及肩的頭發,像是在安撫一只貓咪,“唔......你住在行之這兒,不會是他的小女朋友吧?”
“不知道蕭北從哪來弄回來的孩子,跟個寶似的捧在手心裏。”
任遠之在旁邊接話,他走過來站在女子身邊,在我看來,郎才女貌,不過如斯。
“難不成是童養媳,行之太過分了,小妹妹還沒有成年吧。”
她促狹地笑着,眉眼彎彎,驚豔傾城。彼時我已經19歲了,大學二年級,做為交流生來到蘇州。
後來我才知道,她叫楚魚雁,楚楚動人,沉魚落雁,蕭北說起她的時候,眼睛裏是醉人的星光,就像是任行之這個名字,都只有她可以叫,從不用改口。明明蕭北,厭極了這個名字。
明明我,也應該厭極了這個女子,但是她那樣美好,那樣驕傲,那樣的,為愛情奮不顧身。
哦,對了你,她愛任遠之,愛到可以為他去死。
多年以後我都在贊嘆,那真是一個勇敢的姑娘,比如獨力生下任桀,再比如,獨自奔赴死亡。
除了我,沒有人知道她已經死了,她做的那麽嚴密,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在國外重新嫁人生子,她是笑着走的,她說,安安,你看,我多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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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魚雁和蕭北同年,比蕭北略略早生幾個月,她和蕭北,任遠之三個人是青梅竹馬,千金小姐的姑娘,長到25歲還像十七八歲的小女孩兒一樣,自從認識我之後她常常約我出去逛街,好像是突然找到了做姐姐的感覺,但是那時我卻不是很喜歡她,我看不起那些不谙世事的大小姐,更何況蕭北愛她至深。
她卻視我為知己,悄悄告訴我她愛任遠之,很小很小的時候就愛他,傾心十幾載。
那樣嬌媚的女孩兒 ,常常牽着我的手,笑的比日光都燦爛。
我看着她,心髒一點一點柔軟下來。
突然有一天她約我去喝咖啡,然後告訴我她懷孕了,是任遠之的孩子。
我驚訝,問她:“你們在一起了”
她回答:“沒有,那天我們都喝多了,遠之不知道這個孩子的事,但是我決定生下他。”
眉眼間都是初為人母的慈祥,美的讓人移不開眼睛。
後來分開之後便許久未見,我以為她會去告訴任遠之,任遠之因為蕭北的原因一直沒有和楚魚雁在一起,她以為是任遠之不喜歡她,但是她這樣美好的女子,怎麽會有人不喜歡。現在她有了孩子,兩個人在一起,不是皆大歡喜嗎。
但是幾個月後,卻收到任遠之訂婚的請柬,女方不是楚魚雁,那個女子站在任遠之身邊,遠不及楚魚雁的風姿綽約,我打電換給楚魚雁,她在那邊說:“安安,我很好呀,你看,其實我很勇敢。”
傻姑娘,若是勇敢的話,你為什麽要哭呢?
又過了幾天,傳來楚魚雁出國的消息,我以為她打掉了孩子,去尋找新的生活了。
然而她沒有新的生活,也沒有生的希望,那是風雨交加的夜晚,我接到一個醫院打來的電話,護士冰冷的聲音在那邊說道:“請問是楚魚雁小姐的家屬嗎,請您馬上來一趟xx醫院,楚魚雁小姐早産,需要馬上手術。”
趕過去的時候楚魚雁已經昏厥過去了,醫生把手術同意書遞給我,明确告訴我産婦有先天性心髒病,并且懷的是雙胞胎,很有可能撐不過手術,在我猶豫的時候,楚魚雁醒過來,由于陣痛,她的面孔都微微扭曲,那雙漂亮的手擎着筆,在手術同意書上落下一行歪歪斜斜的字。
半夜的時候,手術室的門推開,醫生告訴我,楚魚雁想見我最後一面。
她生下的是一對龍鳳雙胞胎,但是卻只活了一個。
“安安,我把寶寶托付給你,你好好照顧他們行嗎?”
我點頭,那時候,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寶寶已經有一個先她一步離開這個世界了。
“男孩兒叫任桀,女孩兒的名字你來取好嗎?你和行之那麽好,就讓他們做你和行之的孩子好嗎?遠之要結婚了,我不想我的寶寶叫別人媽媽。”
晶瑩的淚順着她的眼角滑落,那讓我羨慕不已的好皮膚現在像紙一樣蒼白,她已經瘦的像一把骨頭架子了,卻那樣堅強。
“大家都以為我在國外,我寫好了幾封信,到時候你幫我寄給我媽媽,告訴她我已經在國外結婚生子,再也,再也不回來了......”
“安安,你瞧,我多勇敢,他們,他們還說我像個孩子……”
“那個女人漂亮嗎?她配得上遠之嗎……”
我沒有落一滴淚,看着這個在生命最後一刻終于長大的女子緩緩瞌上雙眸,她還是那樣美麗,長長的睫毛卷而翹,像是一雙黑色的蝴蝶。
這翩翩美麗的蝶終于走到了生命的盡頭,我走出手術室的時候,醫生告訴我存活下來的是一個男孩,很健康。
先天性心髒病,男孩遺傳的機率是50%,而女孩遺傳的機率則是100%。
楚魚雁捐獻了器官,我拿到她的骨灰的時候只有小小的一團,和着那個未曾謀面的女嬰的骨灰,被我埋進了蘇州郊區的公墓。
墓志銘上,我留下這樣一句話——勇敢的女孩兒,偉大的母親,楚魚雁。
這真是一個勇敢的女孩兒,自己孤單死去,讓愛她的人們,都知道她得到了幸福。
我遇到楚魚雁的那年,她的父親剛剛去世,身為家中獨女的她,并沒有學會怎樣經營一個偌大的家族企業,所以她轉手了那個公司,得到的遺産多半存進了她母親名下,剩下的那部分,她告訴我是寶寶們的生活費,她留下一盒名貴的首飾,說是給女兒嫁妝,但是很遺憾,她的女兒不會長大,也不會有機會結婚生子,那盒首飾,永遠沉睡在她女兒的墓裏。
那個沒來得及看一眼這個世界的女孩,我取給她的名字是——任楚楚。
“安安,安安!”
任遠之在電話那頭粗暴地打斷了我的回憶,我立即回答:“我去找小桀,一定能找到,你等我消息。”
我終歸還是沒能把任桀當自己的孩子養大,彼時我才大學三年級,帶着一個剛出生的嬰兒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告訴蕭北,他把那個孩子抱去給了任遠之,他說,孩子的母親已經不要他了,總不能連親生父親都不在身邊。
那雙好看的鳳眼中,盡是哀恸。
我沒有告訴他楚魚雁已死,他們都以為是楚魚雁從國外回來,扔給我這個孩子又匆匆離去,從此再無聯系。
後來我把那幾封信寄出去,他們都知道那個美麗的女孩兒有了新的家庭,有了新的幸福。
大概她在天國,也是幸福的吧。
其實我應該感謝楚魚雁,若是她臨死前見的是蕭北,那麽她便會活在他的心裏一輩子,做他心裏一輩子的雪蓮花,然後任何一個女人都不能再走進他的心裏,包括我,包括宋以姍。
在光福機場找到了任桀,小孩子趴在長椅上睡的正香,眼角尚挂着眼淚,一個安保人員坐在他旁邊,一臉的焦急無奈。
我跑過去,安保人員問我:“你是這孩子的家長?”
“是,給給您添麻煩了。”
從錢包裏抽出幾張百元大鈔,我心疼地塞給那人,心裏想着等任桀醒了非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他推辭着不收,嘴上卻教訓着:“這孩子怎麽也不肯告訴我他家人的聯系方式,非說要等他媽媽來,這麽小的孩子怎麽就給丢這兒了,要是出意外怎麽辦?”
“孩子跟家裏鬧脾氣,這前您拿着喝茶,您也不容易。”
安保收了錢走了,我拍醒任桀,孩子看見我就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安姨,你說我長大了媽媽就會回來的,我都這麽大了,媽媽怎麽還不回來?”
我過去抱緊這孩子,心裏止不住的難過,任桀去年問我他媽媽在哪兒,我告訴他媽媽去了國外,等他長大了就會回來,還順便拿了地圖指給他看,說他媽媽會從福光機場回來。
然後他纏着我帶他來過幾次機場,沒想到他居然記住了。
“因為小桀還是太小了啊,等再大一些,安姨帶你去見你媽媽好嗎?”
我微笑着撫摸孩子軟軟的頭發,把他抱坐到我的膝蓋上。
“真的嗎?”
“真的,好了,現在可以告訴安姨你為什麽離家出走了嗎?”
“爸爸讓我叫那人媽媽,可是安姨那說過,我不能叫別的女人媽媽。”
“小桀做的對,但是以後不可以離家出走了知道嗎,要是爸爸難為你,就給安姨打電話。”我微笑着說,但是心裏卻在吐槽任遠之,果然男人的話都不可信,當年信誓旦旦向我保證絕對不會讓任桀叫別人媽媽,這才幾年就變心了。
“安姨,我可以叫你媽媽嗎?”小孩子抱着我的脖子,委委屈屈地說。
“小桀,你媽媽叫楚魚雁,是一個非常美麗,非常偉大的母親,遲早有一天你會知道你媽媽有多棒。”
但是任桀沒有聽我說他的媽媽到底有多棒就睡着了,小孩子扒着我的肩膀,鼻涕眼淚都蹭在我的衣服上,我給任遠之發了消息——寶寶找到了,但是先留在我這裏,你反省到自己哪兒錯了再來接回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