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真的讨厭極了這種嘔吐的感覺,可是我忍不住,胃裏的東西翻湧而出,一發不可收拾,吐完了酒水和晚飯的混合物,餘下的只有透明的胃液,順着口腔傾瀉到馬桶裏,到後來只剩下幹嘔,卻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身體逐漸失去力氣,緩緩癱倒在衛生間的地板上。
滅頂的窒息環繞在周圍,蕭北立在衛生間的門前,我看過去,含着淚的眼睛瞧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卻可以察覺到他身上陰郁的氣息。
我苦笑,他又有什麽好生氣的呢,轉念再想,主動擁抱一個女性,卻被無情推開,而對方還跑進衛生間大吐特吐,這件事的确會讓人很不愉快。
“我有一點點潔癖,嗯.......不太習慣和別人接觸。”
斟酌半晌,我覺得這是一個可以讓人接受的解釋。
“那麽,你以前為什麽沒有呢?”蕭北偏頭問我,表情有點疑惑。
我啞口無言,世界再度陷入沉默。
“想有便有了,我說了也不算。”
我撐着地板爬起來,姿勢相當狼狽,洗手池的鏡子裏映出我滿臉的不明液體,低頭接了水拍到臉上,冰涼的感覺從臉上傳到心底,逐漸撫平了胃部的躁動。
“對不起......”
蕭北忽然從身後抱住我,長臂從腰間掠過,交織在小腹前,狠狠地把我禁锢到蕭北的懷裏。
“你說什麽對不起?這件事與你無關啊。”
我驚訝地想轉頭看他,但是男子卻固執地禁锢住我身體的自由,連轉身的餘地都沒有。
一直保持這個姿勢許久許久,直到我雙腿發麻開始掙紮之後,蕭北才緩緩放松桎梏,他把我轉過來,動作溫柔,那雙修長卻并不夠十分漂亮的手緩緩撫摸過我的眼睛。
不好的回憶像潮水樣湧來,我條件反射地僵硬了身體,只聽見蕭北呢喃:“小安,你有一雙美麗的眼睛,秋水盈盈也不過如此,可是卻怎麽都不能點亮......我以為我可以的,即使不能重新煥發光彩,也不能讓它再繼續沾染黑暗了。”
“可是我好像做不到,你現在就像個沒有靈魂的扯線娃娃,連偶然的桀骜不馴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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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我都要防備嗎?小安,我們,回不去了嗎?”
他的唇印在我的額頭上,小心翼翼的,像是對待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物——吻額頭,是極致寵愛的象征。
他身上有極淡的酒氣,卻完全将我湮滅。
神志不清,像是被毒藥迷惑至深的瘾君子,只能嗅着他身上的氣息飲鸩止渴,明知道會死,身體卻完全不受控制。
我伏在他懷裏,終于還是開口說出了那些最難以啓齒的秘密。
那些事情我本來想讓它們随着我的離開就此爛在肚子裏,到我死去一直帶進棺材的,那樣肮髒的東西怎麽能讓蕭北知道,可是蕭北暗含悲傷的眸子狠狠觸動了我的心髒,那是神,怎麽能存在欺騙?
我把那些事情一一道出,不加任何修飾,也沒有任何掩飾,并摘掉手上的那只镯子,尚還新鮮的疤痕□□在空氣中,粉紅色的疤痕在昏暗的燈光下猙獰可怖,狹小的衛生間陷入詭異的沉默。
最後,我痛哭失聲:“蕭北哥哥,我愛你,可是現在的我怎呢敢愛你......”
須臾,蕭北狠狠抱住我,他說:“小安,對不起。”
他還說:“我本來想給你看這個世界美好的一面,可是你卻最先嘗到了黑暗......”
“我還有什麽臉,還有什麽臉面對你......”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蕭北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扭曲的表情,像是悔恨,懊惱,悲傷的混雜,扭曲着,絕望着,最後趨于平靜——一種近乎悲哀的溫柔。
我只能一個勁搖頭,這些本與他無關的事情卻全被他攬過去,他沒有任何對不起我的地方,本來陌路,何來虧欠?
蕭北抱起我安放到卧室的創傷,他轉身回衛生間,我以為他是去收拾衛生,卻不想裏面傳來嘩嘩的水聲,半晌,蕭北換了一身衣服出來,頭發上還滴着水,男子過來擁抱我,身上傳來淡淡的沐浴露的香味。
“其實你是不排拒我的吧,是不是因為我抱過以姍?現在沒關系了吧?”
蕭北笑容溫和,但是這次我确實沒有反胃的感覺,可是和蕭北以這種姿勢待在一起一樣非常別扭。
以前從不會有這種感覺,可是現在他是屬于別的女人的。
終于還是推開他,我還沒想好以何種姿态來面對他。
當然,不僅僅是我沒想好,蕭北同樣沒想好。
從那之後便許久不曾聯系,最後聽到蕭北的消息是從季書航口中,蕭北退學了,身為曾經叱咤風雲的學生會主席,蕭北的消息一向傳播的很快。
震驚之餘我沒有任何表示,手上依舊不停,麻利的做好一杯奶茶遞給櫃臺前的顧客,臉上笑容依舊,心髒卻忽然懸空,鈍鈍的疼痛,無法形容的感覺,很難過很難過。
“安安!你怎麽了?”
季書航的嘴在眼前開開合合,我卻什麽聲音都聽不到,連呼吸都變得困難,他抓耳撓腮地想要扶住我,卻不知道從何下手。
許久,我揮揮手:“沒事。”
“你臉色很不好,要不要去醫院?”
我回給他一個白眼:“我臉色好過嗎?”
“也是哦......”
季書航是個很可愛的大男孩兒,咋咋呼呼的樣子,明明比我還大兩歲,卻像個小孩子一樣上竄下跳,但是他卻有一種不易察覺的溫柔,他會買了我最愛的糖果漫不經心的扔到櫃臺裏,我的水杯裏也從沒斷過清水,這都不是讓我最感動的,最感動的還是那天店裏以前的女服務生結束暑假想要回來的工作,韻琪姐背着我和季書航商量想要以前的那個女孩兒,我不經意間聽到那個男孩子大咧咧地說,留下許安安吧,我覺得她很合适。
那是這間店裏唯一一個真心接納我的人,雖然韻琪姐從未克扣我的工資,雖然烘焙師阿姨會給我好吃的小蛋糕,但是她們看我的眼神并不親昵,唯有季書航,一天到晚對我挑刺,卻從沒想過讓我離開,直到我辭職,那次為我說情的事他都只字未提。
明明是不經意的小小溫柔,卻總是讓人熱淚盈眶。
季書航代替了離開的蕭北,續接了那段溫情。
第二年春天,校花宋以姍考去了蘇州的一所大學讀研。
那年四月,我收到蕭北的信件,寄信地址是他故鄉的某所學校,男子消瘦許多,站在樹蔭下笑容明媚,他說自己換了一個專業,忽然找到了人生的興趣,我盯着學校名看了半晌,恍惚響起是宋校花考去的學校。
那封信被團成團扔進垃圾桶,我沉默許久,又蹲下去把那張紙翻出來,小心抹平,夾緊厚厚的康熙詞典裏。
終于還是舍不得割舍,其實我早已做好覺悟,從哪句我愛你開始,我們就注定回不去從前了。
本來我以為日子就這樣無趣但是平順的過下去了,上學,畢業,工作,在和季書航結婚,沒有愛情也沒關系,沒有孩子也關系,我們可以領養一個小孩,給他最美好的童年。
哦,對,忘記說了,季書航是一個同性戀者,雖然他一直腔調自己是雙性戀,但是迄今為止我并沒有見過他的女朋友們,所以展示歸進BL類,我們相處相當不錯,并且有将來一起生活的打算。
但是那通電弧卻打亂了我平靜的生活,那是那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手機伴随着寝室外的風雨聲凄厲地尖叫,比惡鬼的呼號都有過之而無不及。
接通後,那邊久久測沉默,在我即将挂斷的時候,聽見男子虛弱的聲音:“小安,我想你......”
僅僅五個字,我卻如遭雷劈。
那是蕭北的聲音,盡管微弱的幾乎下一秒就會消散,卻奇跡地穿透了我內心的陰霾。
他說他想我,他也同樣無法忘記我。
那時候正有交換生活動,國內的幾所大學之間互相進行的,其中有一所學校離蕭北的學校很近。
我義無反顧的報名,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其實我也沒有任何人可以商量,等一切手續辦理完畢,已經是一個月之後了,我去甜品店辭職,季書航卻在意料之外地大發雷霆——
“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去做交換生?”漂亮的臉蛋因為怒氣猙獰,季書航死死抓住我的肩頭,恨不得撕下塊肉來。
“你沒問啊。”我無辜地看向他,覺得此人莫名其妙。
“許安安!你說好的同盟戰線呢?你不是說畢業後咱們就在一起嗎?”
“抱歉,我可能不再合适了......”
他說的同盟戰線只是我的玩笑,畢竟那時候心如死灰,季書航也需要一個女生來搪塞家中老人,我就半開玩笑的告訴他我們畢業湊合湊合,沒想到他居然當真了。
男孩子挺拔地背影離開,他随手把什麽東西抛出去,我遠遠的看到是一個漂亮的小盒子,待他走遠,我在馬路牙子裏發現那只小盒子。
淺藍色的小禮盒已經摔開了,兩只戒指安靜地躺在黑色的絲絨裏,我撿起來,小的那枚剛好可以套進我的中指上。
戒指是銀的,樣式也醜的要死,我抱着那對戒指,難過的像被玩具抛棄的孩子。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