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陽光穿透九月的天,淺淺的萌藍和細碎的光影,火車的轟鳴打破了這一剎那溫柔的寧靜,我擡手遮住有些強烈的日光,眼角酸酸澀澀的好像有液體落下。

闊別多年,再次踏上這陌生而又熟悉的土地。空氣中是北方特有的幹燥,鐵路在旁邊遙遙地鋪開,延伸去不知名的遠方,空曠的站臺和行色匆匆的人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沒有原因的心髒抽痛,這樣的場景讓人覺得尤其孤單,腳下三寸的高跟鞋讓我有傲視群人的身高,卻無法掩蓋心裏的荒涼。

離開的時候是一個人,歸來的時候仍是自己。

十年兜兜轉轉,什麽都沒有得到。素白的雙手,空空如也,除了年華流逝和不再年輕飛揚的心,我和離去的時候沒有任何改變。

細細軟軟的發絲被風吹起,迷離的眼前的景色。

從出站口擠出來,躲過車站前招攬客人的旅館或旅游團的熱情大叔大媽,我沖進地鐵站,離家數年,連話語間都帶了南方吳侬軟語的味道,幸好普通話是從小說到大的,到父親工作的地方我已經能夠切換出一口京片子了。

老舊的實驗樓背對着陽光,牆上有青苔和爬山虎,雖然外表破敗,這座樓沒有身份證明也進不去,保安大爺把我攔在樓門口,我撥通了父親的電話,不出所料的是關機,我有些沮喪的放下電話,詢問保安大爺是否可以幫我進去找下人,大爺笑的慈祥,轉身進了實驗樓。

把小巧的行李箱放在臺階下,我靠着箱子坐下,地面有些潮濕,我墊了一張餐巾紙,毫不顧忌形象的揪着夕陽看風景。

九月天,綠葉依舊蔥蔥,昨天大概下過雨,水泥板鋪的路面還有些潮濕,陽光從層層樹葉間穿透,灑在路面的時候只剩下暈黃的光斑,我最喜歡北方的這一點,大雨之後便是明媚的晴天,不像南方永遠陰霾的天空,永遠不能放晴的天,永遠處在暗處的心。

“安安!”

中年男子清雅的嗓音有些激動的從身後傳來,我忍不住咧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噌的站起來,轉身大叫:“爸爸!”

鞋跟太高,站起來的剎那有一瞬間的不穩,父親伸手過來扶我,我順勢撲進老爹的懷裏,其實父親是一個相當儒雅俊秀的男人,即使年過半百,身形依舊挺拔清隽,戴一副細邊眼鏡,身上穿着白大褂,我敢說,父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校草級別的人物,只不過這個年長的俊秀男人,鬓角的發已經是花白花白的了。

“爸......對不起,我太任性了......”

十年,道歉是否太晚?

“傻丫頭,回來就好。”

父親的手撫摸過我的頭發,暖暖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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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提前下班,拉着我的手一直沒松開,他一直不善于表達自己的感情,一直用笨拙的方法表示着對我的關心,比如現在,明明只有兩個人,他卻點了一桌子菜。

“安安,多吃些肉,你太瘦了。”

父親夾了一片水煮肉到我的碗裏,我低頭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肉,悲哀的覺得自家老父的眼神實在不好,但是卻一臉幸福的吞下那滑滑嫩嫩的肉片。

從未有過的溫情,我險些被熱氣正騰出眼淚來。

晚上回父親在學校的教師公寓,晚間的空氣微涼,父親脫下外套給我,他手裏拎着我的粉紅色小皮箱,表情木讷,動作卻體貼。

我抱着父親的手臂撒嬌:“爸~我想吃冰激淋~”

“都秋天了,吃太涼的不好。”嘴上這樣說着,還是在路旁的店裏買了冰激淋給我,我像是個幾歲的孩子跟在父親身邊,一臉幸福地啃冰激淋,其實已經很久沒有吃過這種東西了,父親選的口味也不是我喜歡的,只是想要這樣的一種感覺,記憶中,還沒有過和父親這樣相處的景象。

有學生從旁邊路過,恭敬地向父親問好,眼光掃過挎着父親手臂我時帶着淡淡的疑惑,父親一向嚴謹,身邊不可能有親密到挽着手臂的女性存在,我以前和父親也沒有親密到這種程度,現在臉皮厚了,一路上都挂在父親的手臂上,我笑眯眯打招呼:“小師弟你好呀。”

他驚訝的瞪大眼睛,父親淡淡解釋:“這是我女兒,年紀不小了,你叫師姐也不算錯。”

小男生立刻嚴肅了表情,恭恭敬敬地叫師姐,我笑彎了眼睛,很溫馨的畫面,溫馨的有些心疼。

我分到了一間卧室,父親把堆雜物的房間清理出來,特地跑出去一趟,買了新的床單被罩,居然全是粉色系,上面還有可愛的卡通動物,枕頭也是粉色的,還有一圈蕾絲花邊。他很用心的布置,完全不要我插手。

第二天起床的時候父親已經上班去了,他手下帶着研究生和博士,幾乎每天都是泡在研究室裏度過,我拉開冰箱,空蕩蕩只有幾枚雞蛋,茶幾上也落了一層灰,果然,父親并不經常回來,也完全沒有心思收拾房間,我出去溜了一圈,回來的時候拎了兩大包東西,一包日常用品,一包蔬菜和水果,在菜市場買水果的時候,買菜阿姨多送了我兩個橘子,笑容親和地說:“嘗嘗酸不酸,好吃的話下次來買。”

她的眼角有細密的笑紋,和藹可親。

這個世界還是有溫暖存在的。我這樣對自己說。

晚上父親回來,他身後跟着一個我們昨天遇到的男孩子,他笑嘻嘻的自我介紹:“師姐,我叫王超,跟教授回來拿資料。”

我微笑:“不急的話就留下來吃飯吧。”

“可以嗎?”男孩子的眼睛眨啊眨。

“當然可以。”

看得出來父親很喜歡這孩子,他昨天在路上的時候就和我講過這個孩子,才22歲,已經在讀研究生二年級了,性格單純,在學術研究上卻有驚人的天賦,我有些小小的嫉妒,父親談起他的得意門生時眼睛中有少見的光芒,我不知道父親在和別人談起我的時候又是什麽樣子的,大概會很無奈的說——我有一個不聽話的女兒,少年叛逆,成年之後四海流離,聚少離多并且狼心狗肺。

廚房裏已經整好了米飯,料理臺上擺着幾盤切好的蔬菜,只等着父親回來後下鍋,酸辣土豆絲,黃花菜炒雞蛋和蔥香筍絲,下午的時候炖了排骨放在冰箱裏,我揀了一盤在微波爐裏熱了,我很驚奇父親這種做飯無能的人廚房裏居然還有微波爐,我下午炖排骨的時候連醬油都沒找到。

煤氣竈上炖着鲫魚豆腐湯,我把炒好的菜端到桌子上,到書房敲門叫兩個全身心鑽進資料裏的人吃飯,等湯呈奶白色的時候,父親他們終于做到了餐桌旁邊。

“師姐你做飯真好吃。”王超抱着湯碗一臉餍足,我溫婉回着過獎,心裏卻在竊笑,姐姐苦練幾年的手藝豈是浪得虛名,平常的小菜也能做的色香味俱全。

我眨着眼睛看向父親,企圖得到一個獎勵的眼神,父親木着臉,淡淡說了一句不錯。

要求極高的父親,有一句不錯我便極滿足了,立刻笑彎了眼睛。

王超幫忙收拾了碗筷就告辭離開,我收拾完廚房出來,坐在沙發上看書的父親擡頭看我,半晌才慢吞吞地說:“安安,既然回來了,你就去,去看看你媽媽吧......你爸爸最近身體不好。”

他這樣淡然的說出這種話,我忽然就很生氣,他說,你爸爸最近身體不好。

我摔了手上的抹布,勃然大怒:“你不是我爸爸嗎?我沒看出你身體不好,還有,我什麽時候有過媽媽?”

甩手關上卧房的門,我氣呼呼地撲在床上,我以為他已經接受了我,所以才會不遠千裏的想要跑回來,我以為我們可以平靜的生活,像一雙普通父女一樣。

原來還是不能,他不能接受我吧,不能接受一個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兒。

那十幾年的寵愛,不,不應該叫寵愛,充其量是他提供給我一個遮風避雨的巢穴,給我一個尚算安逸的生活環境,從不幹涉我的成長,也不融入我的生活,把我自己一人丢在老家的那個小城,盡管涼薄,但是我卻實實在在地敬仰着這個父親,也許是隔得太遠,我對他的崇拜沒有機會減少一絲一毫。

有過怨氣,但是從未放在心上,那是父親呵,最偉大的父親。

可是那最偉大的父親和自己完全沒有血緣關系呢?

母親偷情的産物,生下不知道是誰的孩子丢給父親,在我未滿歲的時候又跟父親離婚,和另一個男人遠走高飛,父親把我收在羽翼下,給我庇護,但是卻不能愛我。

我有什麽資格要求他愛我?不知真相的時候我可以用叛逆引起他的注意,可以放肆的耍脾氣,可以埋怨,可以憤怒,可是當我從那個自稱母親的手裏拿過那份DNA鑒定書的時候,我的世界都崩塌了,不挽留不親近的父親,步步緊逼的母親和親生父親,終于把我逼離了這個城市。

吶,老爹,我回來了,你別再把我推出去了好嗎?

我只有一個父親,這一輩子,就這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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