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喜歡窩在父親書房的窗下看書,傍晚的時候會有一束陽光穿透玻璃翩然入座,我躲在陰影裏,看那束陽光把整個書房都塗抹上好看的金紅,那紅木的書架會泛起一種古舊的感覺,像是穿越數年光陰,它依舊亭亭而立。
那時候我會瘋狂的想念蕭北,想他會不會像我思念他一樣思念我,想他工作是否順利,想他是不是常常被拖出去應酬,想他的身體還能不能吃得消......
想着想着,我就趴在冰涼的地板上泣不成聲,然後在父親回來之前收拾好情緒,用毛巾包着冰塊幫眼睛消腫,然後若無其事地走進廚房準備晚飯。
冷戰沒有持續多久,第二天,父親拿了一份報名表回來,他說:“你陳伯伯說他那邊缺一個講師,你去試試吧。”
那位陳伯伯我沒有見過幾次,也談不上熟悉,唯一知道的是他是和父親在同一所學校供職的教授,而且,是中文系的教授,原來父親還記得我的專業。但凡有一方妥協,另一方也要知道見好就收,我接過報名表,晚飯多加了兩個菜。
第二天去學校面試,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和陳伯伯暗示過了,盡管有一個名校出來的男子同我一起遞了簡歷,最後還是留下了我。
非名校畢業的碩士,在這個學校做講師完全是異想天開的事情,父親為了我第一次動用他的面子,我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備課上,索性一周只有寥寥幾節課,不至于讓我疲于應付。
當年畢業的時候對天發誓死也不要做老師,現在卻在這個工作崗位上抛頭顱灑熱血。
幸而是大學老師,當初畢業的時候我的學歷也只能找一個高中做語文老師,我寧死也不願意去面對那些刁鑽古怪的青春期少年。
在我以為生活平靜下來的時候,麻煩再度找上門來,那天晚飯過後,家裏的防盜門被人有韻律的敲響,我從廚房裏奔出去開門,然後就看到了那個可以稱之為母親的女人。
她老了很多,抹着厚厚粉底的臉龐依稀能辨認出與我相似的弧度,我從沒懷疑過她不是我的母親,因為那張臉就是二十年後的我,非常相像,而且我不知道二十年後我是否有她年輕,是否有她的風情,她是個很會利用自己容貌和身體的女人,品嘗過愛情之後,毫不猶豫的選擇了金錢。
她說她愛國父親,可是我從不相信。
“安安,不想讓媽媽進去嗎?”她這樣說。
“你找我還是找我爸爸?”
“找你。”
“那我們出去說。”
Advertisement
我就這樣系着圍裙離開家,關上防盜門的瞬間我瞄了一眼書房,書房門關的嚴嚴的,父親一旦紮進書裏便和外界失去了聯系,既然他沒有出來查看,那也沒必要讓他見到這個曾經傷害過他的女人。
“你爸爸身體不好,你回去看看吧,他已經開始立遺囑了,安安,你能明白媽媽的苦心嗎?”
我如何不明白她的意思,她嫁進那個家族之後一直再沒生出過孩子,我作為她和那個男人唯一的女兒,她巴不得我跟着她回到那個家族,就像是古代後宮裏的妃嫔,有個孩子就相當于站穩了腳跟,有了後半生的依托。
“誰知道我是誰的孩子,恐怕你自己都分不清吧。”
我殘忍微笑,拂開她搭在我手臂上的纖纖玉指,很美的手,卻讓我覺得惡心。
“安安,你怎麽能這麽說媽媽?你只有一個爸爸啊,跟媽媽回家吧。”
“是,我是只有一個爸爸,我爸還在家裏等我,不送。”
我沒有馬上回家,繞道去不遠的超市買了兩瓶酸奶帶回去,以便一會父親問起來我方便隐瞞過去,等我從超市回來的時候,那輛名牌轎車已經沒有在我家樓下了。
我回來不到一個星期她便能找上門來,這并不是個他們能只手遮天的城市,我卻寧願相信她是靠自己的能力找到我的。
第二天,那個女人再度找上我,她已經打聽出我工作的學校和院系了,其實很簡單,順着父親很容易就能摸到我的信息。她約我出去,把一份DNA鑒定書推到我的面前。
“安安,你就是我們的孩子。”
那樣篤定的口吻,與五年前一般不二。她開始頻繁的出現在我的生活裏,甚至開始給我安排相親,突然某一天,我在衛生間的時候聽到幾個年輕女學生的八卦。
“喂,聽說你們生物工程系新添了不少設備,而且是免費的?”
“是啊,X公司免費捐贈的,聽他們的人說是因為公司總裁的千金在咱們學校任教。”
“是誰啊?這麽好的家世非要來學校當老師?”
“聽說是我們許教授的女兒,在中文系當講師。”忽然壓低的嗓音,好像這是件見不得光的事情,我忽然失笑,這也的确件見不得光的事情。
“啊?許教授的女兒?難道是私生女?”驟然拔高的驚訝嗓音。
“噓!小點聲,我見過那個女的,中文系的男生恨不得把她捧成女神,說什麽‘歲月峥嵘,為其靜好’,她媽媽肯定也不是什麽安分的,不然怎麽勾引的上許教授。”
“就是就是,不過那女人還真是好命,就算不是總裁千金還可以是教授的女兒,書香門第。”
忍了半天,我終于還是沒忍住,推開面前藍色的塑料門,我踩着三寸高跟鞋張揚的走出來:“有沒有人教育過你們要尊師重道?閑談莫論他人非,好好管管自己的嘴巴!”
回到辦公室後依然餘怒未消,我本來就是火爆的性子,高跟鞋肆虐地踩在地板上,發出的聲音在安靜的辦公室裏尤為響亮。
“誰惹着我們的小許老師了?”
辦公室裏另一個老師從厚厚的文件裏擡起頭來,消瘦的臉龐上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我忽然
就收斂了所有的氣焰,在長輩面前我一向是乖巧的孩子,雖然對方是和我一樣的講師,拿一樣的工資,可是誰也不能忽視他身上由歲月沉澱下的濃濃墨香,很安靜的男人,卻不容忽視。
“夏老師,今天下午沒課嗎?”我打招呼,那句老師發自肺腑。
“沒有啊,小許呢?”
“也沒有。”
“那陪我出去走走吧,不會耽誤你的時間吧。”
“當然不會。”
我跟着夏洛走出辦公室,夏洛便是夏老師,他是中文系有名的才子,在提到他的名字時這個才華橫溢的男子卻皺了眉毛,他說,不曉得我母親為什麽會對《洛神賦》這般癡迷,一定要給我的名字添一個“洛”字,很多時候大家都以為這是一個女子的名字。
一副明明很苦惱的樣子,但是眉眼間卻有掩不住的驕傲。
真是個別扭的男人。
我落後他半步,他在這個學校任職近十年,門生無數,是系裏最受女孩子歡迎的老師,那種人格魅力不是一般人學得來的至少我不能。
“小許,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別人的話再難聽也不要放在心裏。”清雅的聲音幾乎像是下一秒就會随風而散。
“夏老師,若是有人故意來打破你的生活,只是想把你逼到她的身邊,你不會越來越讨厭她嗎?你不會覺得她自私嗎?”
“你為什麽不想想她為什麽要逼你呢?”
“為了有子傍身。”
“小許,你把人想的太複雜,為什麽就不能是因為愛你呢?她愛你,想要你留在她身邊不可以嗎?小許,你愛你的爸爸嗎?”
“當然愛。”
“那你會想要你爸爸一輩子都在身邊嗎?”
“嗯,我想和爸爸永遠在一起。”
“所以啊,那個人大概也是這麽想的吧,小許,你父親對我幫助良多,我并不是來做說客的,我只是單純的希望你能幸福,你過的好你父親才不用操心。”
他這樣說,清淡的眉眼像是用水墨渲染的,他很瘦,灰色風衣下的身體紙一樣單薄,蒼白消瘦的樣子像是古代養在深宅大院裏的病弱貴公子,滿身濃郁的書卷氣。
父親找了一個好說客,對于年長的人我一直抱着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敬畏,而書卷氣的人更讓我有種莫名的崇拜,這個名副其實的老師,和我接觸的時間不長,我對他敬畏猶存,而我們又并非陌路,之間有種淺淺的聯系,他來做說客再合适不過,我想冷笑,卻更像哭。
我的父親,還真是了解我。我不知道他是出于一種什麽心态,把自己的女兒推到別人的身邊。
腦子裏有一個黑色的小人在嘲笑,說,你怎麽直到父親真把你當作自己的女兒?你們根本沒有血緣關系,不過是共用一個戶口本罷了,等你結婚的時候還要遷出去,從那以後最後的聯系都不會有了!你怎麽直到不是父親早已厭煩了你這個一無是處的女兒,想要早早的把你丢給親生父母,省的敗壞門風。
我輕輕揉着額角,對夏洛扯開一個比枯更加難看的笑容:“夏老師,我懂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