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0XX年XX月XX日,陰

空氣中彌漫着細小的粒子,窗外是灰色的天空,恍惚間,像是回到了舊日時光。

思緒在漫無邊際地游蕩,一些被小心收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一一浮現:落滿枯葉的樹林,被烘幹後小心裝在瓶裏的雛菊,樹葉裏夾着的金黃色的銀杏樹葉,深冬裏清冷的街道,遍布字跡的彩色信箋,遠方漂泊而來的明信片,帶着梅雨氣息的青澀梅子……

那些年,那些時光,兩個人,迎着日光奔跑,笑起來的時候,仿佛有能把陽光比下去的燦爛。

是不是已經老去,開始懷念那些早已逝去的光陰。

不論是悲傷,是歡樂,是絕望,還是釋然,都可以心平氣和地想起來,不流淚,不難過。

習慣支着下巴發呆,目光集中在布滿水氣的玻璃上,氤氲着,模糊着,鏽蝕了那些本就不太清晰的記憶……

我記得那年飛揚的裙角,翩跹着,劃出寂寞的空弧,像是飛舞的蝶……

我也記得那被夕陽拉長的影子,還有那些騎着單車肆無忌憚張地揚着的少年……

明明還未過而立,卻如同經歷過滄桑歲月洗禮過的老妪一般,習慣回憶,習慣想念那些溫暖的舊日時光,習慣在那些經年的,不易察覺的細微處細細琢磨。迷戀那些靜谧溫暖的日子,那種跨過時空的寧靜綿軟而又悠長,仿佛能夠融進骨血中,讓心也變得平靜。

擡頭,天空依舊陰霾,彌漫着化不開的霧氣,朦胧着,這喧嘩的世界……

此刻,

停筆。

20XX年X月X日12點23分。

——選自許安安日記

十二點二十五分,我把手裏漂亮的筆記本扔到床下,并沒有寫幾個字,但是右手上的傷口卻在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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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陰沉的天,壓抑着好像下一秒就會有大雨瓢潑而下,可是卻一直都沒有,這樣的天氣已經持續了整整兩天,陰沉而壓抑,讓人覺得連呼吸都是一種負累。

我在和蕭北鬧別扭,沒有原因,沒有理由。

他整整一天沒來醫院露面,好像在冷戰一樣,宋以姍也沒來,兩個人同時消失,很難讓人不聯想到某些暧昧的方面。

下午的時候父親過來看我,他含蓄地表示自己要出差一趟,大概未來的一段時間都不能過來看我了,我嘆息,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丢下我了,所以很淡定地回答他:“您放心吧,我自己可以的,相信您回來的時候我已經痊愈了。”

再然後就是晚上,母親和我那個并不熟悉的父親相偕而來。

我就知道,每次父親來過他們一定也會後一步過來,不知道他們到底在争什麽,我已經二十幾歲的人了,根本沒有必要像對小孩子一樣對我。

我們在病房裏解決晚飯,也許是因為金主的到來,晚上的菜色豐富了很多,我住院的一切費用皆是對面的宋姓老人承擔,我沒有覺得不習慣,因為他女兒做下的孽由他來收拾爛攤子沒什麽不好。

雖然到現在為止我沒有拿過母親提供的一分錢。

就算相認,我也有我的傲骨。

“爸爸,您怎麽過來了?”

聲音千嬌百媚,我擡起頭看見宋以姍挽着蕭北的手臂站在病房門前,這病房不大,再裝下他們兩個讓空氣猛地稀薄起來,我本來就不太方便的右手忽然一抖,不鏽鋼的筷子咣當一下掉在小桌上。

“怎麽這麽不小心?”母親的聲音很溫柔,我幹巴巴對着她扯了扯嘴角,沒有說話。

病房陷入詭異的尴尬,宋以姍扯着蕭北走到老人面前,笑容腼腆,她說:“這是蕭北,我的……嗯……朋友。”

這一句朋友再配上她腼腆的笑容,暧昧到不行。

“我見過,坐下吧,吃飯沒有,要不要一起?”

老人很溫和的笑,随手指了指病床示意蕭北坐下,我依舊坐在輪椅上漫不經心的看窗外的風景

蕭北中規中矩地坐到病床上,宋以姍卻開了口,她說:“爸爸,阿姨,蕭北很早就想要拜訪您二老呢,這次遇見可真是巧了。”

我嗤笑,你當然直到他們回來這裏才會趕過來堵人的吧,也終于如願以償的地帶着蕭北見到父母了吧?看着宋以姍臉上含羞帶怯的表情,我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是怎樣得出蕭北對她舊情難忘想要破鏡重圓的這個結論的。但是蕭北卻開口打斷了我的思緒。

他站起身,向老人深鞠一躬,他說:“伯父,我愛上了您的女兒,很久很久以前我們便相愛了,我希望您能把她嫁給我,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她的。”

他這樣說,認真而又虔誠。我瞪大了眼睛看他,腦子裏一片空白。

不要說出來,不要不要不要!

蕭北,我求求你,千萬不要說出來。

可是他還是說出了口,在滿屋子人的注視下,蕭北像是越過萬水千山一樣向我走來,那雙骨節分明的大手握住我的,他轉身對這個房間裏最嚴肅的男人說:“伯父,我愛小安,我愛她十年之久,望您成全。”

眉眼間找不到一絲弄虛作假的味道,鳳目中滿滿全是真誠。

可是這确不是我想要的,老人面露驚訝,随即被很好的掩飾下去,他說:“這不是我能做主的,還要看安安的意思。”

我轉頭,看到宋以姍慘白的臉色,忽然就找到了報複的快感,我在這一瞬間知道了蕭北的用意。

先是對宋以姍展現出自己未忘舊情,那個飛蛾撲火般的女子就再度義無反顧的愛上了蕭北,然後在這樣的一個場景裏給她一個難堪,當着我的面讓宋以姍丢盡臉面,權當是幫我出氣報仇,用這樣一個不輕不重的代價換我對宋以姍的恨之入骨。

蕭北,你當真好算計,你當真,是對她舊情難忘啊。

我甩開蕭北的手,微笑:“蕭北哥哥,多謝你的垂愛,可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對不起。”

我們之間從來沒有所謂的愛或者不愛,我們相互扶持着跌跌撞撞前行,相互擁抱取暖,相互在黑暗中舔吮傷口,可是,我們之間沒有愛。

多麽可悲。他有那麽多的寵溺,卻沒有一丁點愛情。

夜半,蕭北攜一身露水而來。

夜寒露重,男子穿着貼身的牛仔褲,白襯衫和黑色的長風衣,清隽俊秀,正是我喜歡的打扮。我從淺眠中醒來,看見他正深情款款的執着我的手。

“蕭北哥哥,你半夜不睡覺做什麽?”我驚訝的坐起來,順勢抽出自己的指尖。

“小安,你嫁給我好嗎?”

他不知道從哪裏變出一朵玫瑰花來,新鮮嬌豔,我仿佛能嗅到玫瑰花特有的甜馥郁膩香氣。他單膝跪在我的窗前,再度牽起我受傷的右手,低頭親吻。

他說:“小安,我愛你,我願意用一生的時間去照顧你,以你的笑聲為歡樂,以你的眼淚為悲傷,這一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不離不棄,永生相伴。”

“小安,你可願意嫁給我?”

他擡眼看我,那雙好看的鳳目映着窗外透進來的光,波光潋滟,那一剎那,我以為自己在做夢。

可是夢境,大概也不會有如此美好吧。

我接過蕭北手裏的玫瑰,香氣席卷,玫瑰被細心地剔除了花刺,這是求婚的花朵,可是我并沒有打算接受他的誠意。

那支美麗的花朵被我随手抛開,我肆意妖嬈地笑:“蕭北哥哥,戲不需要做得太過吧。”

“什麽?”他不解。

“刺激宋以姍咯,我已經不恨她了。”我解釋。

“我沒有想刺激以姍,安安,我是真的想娶你。”他這樣認真的回答,可是我卻并不相信。

“蕭北哥哥,你若不是對宋以姍舊情難忘,何必用這種方式來解除我對她的恨?”

“你為什麽不想想我今晚說的話是真的呢?”

“我從不相信你愛我。”

我說的是實話,蕭北卻出乎意料的暴怒,他摔掉手裏的絲絨小盒,冷冽異常:“許安安,你怎麽就不認為我是真的愛你呢?十年,我從十年前就開始愛你了,可是你呢,你非要把我擺到一個神的位置,你以為我高貴,我就一定要高貴,你覺得我幹淨,我就必須幹淨,我也是人,我也有欲望,我也有七情六欲,你永遠都覺得我不愛你,可是你何嘗真正的愛過我?你愛的一直都是你幻想中的完美情人,許安安,你根本就是個沒有心的人!你從來愛的都是你自己!”

蕭北摔門而去,驚動了值夜的護士匆匆而來,我抱着被子淚流滿面,許久,我撐着半殘的軀體從床上蹭下來,只有左腿能派上用場,我趴在地上摸索,許久,在床下找到了被蕭北扔掉的那枚戒指。

其實我何嘗不希望蕭北是真的愛我,我何嘗不希望和自己愛的人走進婚姻的殿堂?

可是那是神啊,我少年時代的神,永遠高高在上不可觸摸,當仰望的神走下神壇,他也只是一個普通人,有血有肉,有情有愛。

我終究還是沒有勇氣承認我的神只是一個普通人。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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