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不曾遺忘,你給予我的盛世煙火。
我也曾懷念,那些逝去的璀璨光陰。
蕭北哥哥,願上蒼與你,如歲月靜好。
——許安安
再也沒見過蕭北,好吧,泥菩薩都有三分脾氣,更何況嬌生慣養的大少爺呢。十五天後,臉上的傷終于到了拆線的時候,等我從手術室裏出來的時候看到一個纖細清隽的背影站在病房門前,我記得這個背影,高高瘦瘦的,發絲是天生的深亞麻色,我還記得那個人的臉,不可思議的漂亮容顏,比女孩子都要精致秀氣,那是——沐辰。
曾經的,噩夢一樣的男人。
“沐辰。”我喚他,甚是心平氣和。
那個背影猛地顫抖了一下,沐辰轉過身來,印象中的漂亮臉蛋上有一道淺粉色的傷疤,他歪頭看我,笑:“安安,你還好嗎?”
我怎麽突然嗅到就嗅到一股子幸災樂禍的味道呢,不對,據傳言這厮車禍嚴重,離死都不遠了,那麽好端端地站在我病房門前的是鬼嗎?
好像看出我在想什麽,他笑的見牙不見眼:“你可以來摸摸,如假包換,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媽,就擦破點皮都能讓她說的好像我要死了一樣。”
“安安,聽說,你是為了回來看我才出的車禍,我很開心......”
他這樣呢喃着,我卻忽然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
沐辰推我去樓下的小花園散步,他指着我的右臉說:“安安你瞧,你傷了右臉,我傷了左臉,剛好可以湊一對呢。”
依舊如少年時的活潑,陽光下,我恍惚看見那個飛揚跋扈的漂亮少年,可惜往事如煙,早已随風而散。
沐辰好像要立志紮根我的病房,他是自由攝影師,工作清閑的不可思議,我心情好的時候會和他輕松交談,偶爾也開個玩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裝作沒看到這個人,他和我說話的時候我也仿若不聞,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他從不生氣,買飯打水招呼醫生,把護工的工作攬去大半。
我記得那天,出奇的冷,我用左手撐着輪椅的扶手讓自己盡量站直身體,然後在玻璃上哈出水汽,再用右手在玻璃上畫出自己的名字,然後看着水汽消散,樂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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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辰從身後冒出來,他小心地過來環我的腰,帶幾分無奈的說:“安安,你的腿還沒好,這樣太危險了。”
“已經能扶着牆壁走幾步了,醫生說多動動才好。”我不動聲色地掙開他的手臂,時隔數載,他依舊能把親密的動作做的自然流暢,可是我卻無福消受。
“我選了幾家整形醫院,等你出院之後我們再仔細看看,不過最快也要傷好後半年才能做整形手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把臉上的疤弄掉吧......”平淡的語氣好像在說中午吃魚香肉絲蓋飯一樣。
我沒接話,轉過身看見宋以姍站在病房門前,滿臉的譏笑。
蕭北離開後她就再沒來過我這裏,不知道這姑娘又要耍什麽把戲。
“呵......才幾天就換了一個,我還真佩服你的手段。”宋以姍諷刺的開口。
“你什麽意思?!”
皇上不急急死太監,沐辰像是瞬間被點燃的火藥桶,劈哩啪啦濺開一地火花。
那個漂亮女人甩下一個藍色的文件夾潇灑離開,十幾公分的高跟鞋踩的噠噠作響,我嘴賤,指着那個背影對沐辰說:“這女人肯定嫁不出去了,太盛氣淩人,不知是否只有太監公公才伺候得了這樣的貴妃娘娘。”
沐辰嘴角抽搐,他彎腰撿文件夾遞給我,我翻開,發現裏面只有寥寥幾張紙,是一份親子鑒定書,我沉下目光細看,須臾,我宛然舒心一笑。
宋以姍,謝謝你這一份禮物。
雖然是做過假的鑒定,但是上面明明白白寫着我和那個家庭并沒有血緣關系,終于擺脫了那些讓人難以适從的複雜關系,我相信以宋以姍的手段,這份鑒定書的副本一定躺在她父親的辦公桌上了吧。
就算是假的也會變成真的。
我咧開笑容,欣然答應沐辰一起整容的邀約。
可惜我沒能等到一起去做整形手術,甚至沒能等到雙腿可自由行走出院那一天,任遠之的電話像是催命符一樣把我從京城的醫院裏弄到那個陰雨纏綿的城市。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早晨,我端着咖啡杯子坐在窗臺上,沒錯,是窗臺,旁邊還放着一盆翠綠的文竹,我轉了醫院,不對,應該說是從醫院轉到了療養院,我自己的家裏沒有人,其實就算父親沒有出差他也沒時間來照顧我,母親本意是想接我到那個深宅大院裏生活的,可是我甩出那一份親子鑒定,告訴她那個家庭并沒有接受我,然後便被安排進這個有錢人,有權人休閑度假的地方。
我半生潦倒,雖然不到凄苦無依的地步,卻也沒有過多接觸過這個層面的社會,所以我在這裏格格不入,幸而有沐辰時常出入左右,帶一些漂亮的近乎震撼的風景照片來炫耀他的工作成果。
我很羨慕他的工作可以跑遍大江南北。
我在窗臺上看陽光,沐辰在輪椅上看書,時光靜谧,我的手機卻不合時宜的突然響起。
呱噪的鈴聲打破晨間特有的清新安靜,我透過重重的咖啡香接過沐辰遞來的手機,手機是後來買的,卡也是補辦的,所以對着來電顯示上的“江蘇蘇州”的字樣沉默半晌。
“不接嗎?”沐辰淡淡詢問。
我沒有搭話,終于還是接通了電話,任遠之在彼端嚎叫:“安安!我聽說你出車禍了,你還活着嗎?!”
我怒極,諷刺:“你死了姑娘我都死不了。”
“沒死就好,你能回來一下嗎?蕭北又要出國,你來勸勸他吧,三十好幾的人了,等他再回來不知道要猴年馬月了。”
這下我氣極,嗤笑:“他出不出國和我有什麽關系,我要是能勸住他上次就不會那麽義無反顧的離開!”
蕭北這厮多年未有長進,只要有不順心的地方就必須要躲得遠遠的,花幾年時間冷卻,等回來的時候黃花菜都涼透了,更遑論一顆顆暴露在風雪裏的滾燙的心呢。
我如此,宋以姍如此,那個我不記得名字的女人也如此。
“安安,只有你能勸得住他,我再拖延幾天,你自己定奪吧。”
然後任遠之就相當潇灑的挂了電話,我氣鼓鼓地把手機扔出去,新買的漂亮的粉紅色手機呈一條抛物線落在床上。
我才不去妥協,那些等待和遷就早已磨光了熱情,就算再能堅持,十年也夠了。
沐辰小心翼翼的打聽,我裝作不在意的調侃回答:“蕭北要去投奔洋鬼子的懷抱,他哥哥讓我勸勸他。”
聳肩撇嘴,好像真的不在意。
“你不去嗎?”他這樣問。
“不去。”
夜半,我在床上輾轉反側,終于還是躺不住了,我睡前忘記拉上窗簾,清冷的月輝照進來,我忽然想起那張俊朗堅毅的面龐,還有那雙有力的手臂,溫暖的懷抱......
我記得那年初遇,斜斜的夕陽中那宛若神祗的身影;我記得那夜酒吧裏,冰冷也火熱的雙唇,那是我的初吻呢;我還記得,那男子清晨雪地裏粲然一笑,如沐春風......這些種種,怎麽能忘記,那個溫暖的男子,要怎麽才能舍得忘記......
再見最後一面吧,十年的光陰,怎麽也要有個告別吧......
我從櫃子裏摸了兩片安眠藥丢進嘴裏,好好睡一覺吧,明天,明天去和蕭北告別,是為了見最後一面,真的。
心裏裝着事,連安眠藥都不能讓我陷入完全狀态的沉睡,但是大概比往日睡得沉,連何時枕邊多了一個包都不知道。
軍綠色的雙肩背包,裏面有一套灰色的運動服,兩瓶礦泉水,一盒曲奇餅幹,一把漂亮精巧的雨傘,還有一張機票——北京到上海的飛機,機票後面粘着一張便簽:
——很可惜沒有直達蘇州的航班,需要你到上海另乘飛機過去,機票已定好,自己到那邊取吧,一路順風~~~要幸福哦安安,還有,我愛你。
——沐辰
剎那間眼淚潸然,我從沒有怨恨過沐辰,因為我從沒有在乎過他,可是這一刻我覺得心髒忽然空掉一塊,疼痛蔓延。
翻出身份證和銀行卡,我換上那套運動服,灰粉相間,很合身,下床的時候還看到一雙運動鞋,拖過來穿上,同樣合腳。
現在才知道,沐辰也可以這樣貼心。
五個小時後,我站在蘇州的光福機場外。
蘇州果然在下雨,大雨瓢潑,我掏出手機撥給任遠之——
“遠之哥,我在機場,蕭北現在在哪?”
“抱歉安安,蕭北已經走了......”
“什麽?”
“蕭北走了,今天早上的飛機。”
粉色帶蕾絲花邊的雨傘從手中脫落,大雨澆了我滿身,手機裏還在不斷的傳出任遠之的聲音,我卻忽然跪倒在雨中痛哭失聲。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而哭泣,只是覺得難過,漫天的悲傷席卷而來,讓我連呼吸都覺得是奢侈。
臉頰上的傷口在痛,肋骨在痛,右腿的斷骨處在痛,撐着地面的右手在痛,我完全是拼着一口氣殺到這裏,拖着這個狼狽破敗的身體穿越半個中國,卻沒想到連那個人的最後一面都沒見到,這口氣洩了,我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身邊的人行色匆匆,有人跑過,濺起的泥水潑了滿身滿臉。
幸好蕭北看不到這樣狼狽的我。
忽然,頭上的雨水被遮住,我眯着眼睛擡起頭,恍惚間好像看見那人堅毅的面孔和清隽的身形。
“小安。”那人開口,微微低沉的嗓音,略帶一點點磁性,普通話也不夠好。
是幻聽嗎?蕭北已經走了啊。
“小安,起來,怎麽鬧的這麽狼狽。”
那人伸出一只手,修長且骨節分明,我試探地抓上去,那是一只溫暖的手,實實在在地握在我的掌心。
順着他的力氣站起來,我看到蕭北皺着眉看我,眉眼間全是無奈,他伸手抱我,緩緩咧開溫暖如春的笑容,他說:“小安,歡迎回來。”
他說:“從早上起就心神不寧,幸好我沒上飛機,小安,這次我絕對不會再放開你的手了,給我一個機會愛你,好嗎?”
“好。”
願歲月靜好,願你我安然。
蕭北哥哥,我愛你。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蕭北
“蕭北,你就是個懦夫!”
這是宋以姍走之前對我的評價,少時人人都道我叛逆,是纨绔子弟,長大之後外人皆稱我溫文爾雅,待人和善,而親近友人常戲稱我心機深沉,乃悶騷,這些我都時時耳聞,而這懦夫兩個字眼卻從未聽到過。
少年時和父親鬧翻,曾創下八年不回家的記錄,念書時經常頂撞老師,打架鬥毆都是尋常事,幸而有大哥跟在我身後約束管教并收拾爛攤子才沒惹出什麽驚天的大事,成年之後方懂得收斂,不過也只是把劣根性埋起來用一副欺世盜名的嘴臉裝謙謙君子,不能說敢作敢為,但也是能撐起一方天地的男兒。
不知為何卻被人說成是懦夫。
後來曾經暗戀過的女子說起這事,那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捂唇嬌笑,言這是在正确不過的評價了。
她們皆說,蕭北,你是個懦夫。
後來的許多年裏,我都在努力反省自己到底哪裏軟弱才得來了這樣的一個評價,直到那個媪熱的夏季夜晚被那女孩的淚水浸濕衣衫我才真正明了。
我愛上了一個女孩,從十年前起,就愛得不可自拔。
我記得那年柳絮飄飛的時節,記得那如血夕陽下那女孩子如幼獸一樣驚慌中帶着桀骜不馴的眸子,真美。
忍不住想靠近,忍不住想觸碰,忍不住想要呵護在掌心,還忍不住,想要狠狠摔在腳下看她零落成泥!
骨子裏的劣根性在蠢蠢欲動,那時候他們都說我是一個惡劣的男人,對每一個女人好,不管是面對八十老妪還是八歲女童都能把紳士風度發揮得淋漓盡致,然後笑看那些女人飛蛾撲火,多少人指責我的劣根性,可是我卻從沒想要改正,人生這麽多不如意的地方,沒有點娛樂可怎麽是好。
那果然是一個很好騙的女孩,幾句話之後就恨不得奉上自己的身心來獻祭,我一時興起陪她玩了幾天,可是離開之後,那女孩的笑容卻狠狠烙進了我的心裏。
眉眼彎彎,渾身上下都透着朝氣蓬勃,可是眼睛中卻含着倔強,還有一絲我并不欣賞的張揚跋扈。女人嘛,要溫柔知性才好,漂不漂亮先放一邊,最重要的是識趣。
可是還是忘不了那個女孩,那個北方小城便成了我常去的地方,沒想過見她,我只是欣賞那裏日落時的風景,可是腳步卻不受限制,常常閑庭漫步地就走到了初遇的地方,可是再也沒見過那個少女。
大概是沒有緣分吧。
再後來,再後來就是第二次見面,在一個烏煙瘴氣的酒吧裏,十幾歲的小丫頭竟然學會了吸煙,而且那煙裏還摻了大麻!
我幼時無知,也曾嘗試過這種東西,被兄長發現後差點沒活活打死我,對這種東西的味道再熟悉不過,我打了那女孩,然後讓她在我的監視中一點點改掉那些壞習慣,後來想起,我真的沒辦法理解自己當時的想法,她的未來如何,與我有什麽幹系?
可是再也不能放下她,她年少無依,父親時常不在身邊,母不詳,養了一身的壞習慣,我想把她養起來,看看這個和我有相同遭遇的女孩子能成長到什麽地步。
她開始看我的眼神像是一個尋找溫暖的孩子,後來卻發生了變化,那是看神的眼神,崇敬,信封,仰望,不僅僅是偶像的地步,她看我的眼神好像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一樣,盡管她可以和我談笑風生,眼神卻騙不了人。
那麽,我便做一個神好了。
她覺得神應該是不染塵埃的,也不染欲望,所以我身邊數年沒有女人,我做她的神,給她信仰,看着她一點一點從泥沼中爬出來,長成我想要的樣子。
可是後來我的女孩卻出現了意外——我不曉得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麽事,闊別多年後的第一次相見,擁抱的時候我在她臉上尋到淡淡的厭惡,還有......絕望.......
我的小安,居然會絕望!那雙眼睛,死一樣的沉寂,連看到我的時候也僅僅只閃爍了一下就重歸灰暗。
我用各種方法刺激她:我故意對她的困難袖手旁觀,故意疏遠她,故意和別的女人親熱,還故意......那雙眼睛再度活起來,眼神千變萬化,只是她身上的朝氣卻越來越淡。
她終于變成了我理想的女孩,矜貴,美麗,恬靜并且懂得察言光色,可是我卻再也沒見過那宛如幼獸一樣桀骜不馴的眼神,再也沒見過她露出飛揚跋扈的表情,我親手......毀了我的女孩......
我不敢承認自己愛她,甚至不敢面對那個被自己親手毀掉的女孩。
數年後歸來,那個女孩看我的眼神已經趨于平靜。
心如止水,心如死水。
我他媽果然是個懦夫!
可是小安,我現在悔改嗎,還來得及嗎?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