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姚家的墳地不在城外?拎着酒壇的曹旻踏到一個高點後,不由皺皺眉,她跟着綏王從城東跑到了城西?

城西是陳都禁地,非世家皇族不得入內。

曹旻眺望着攬着綏王的背影,躊躇了片刻。入夜除城南,皆是夜禁,她今夜先壞了宵禁的規矩,現在還要再壞了規矩,踏足禁地?如此,怕是對不上聖上待她的厚遇……

雖然綏王府那女子已先行一步,但她終究是綏王府的人。而自己不過是一介武夫……

思及自己出身許比不得綏王府的一個下人,曹旻頃刻間覺得手上的酒壇重達千鈞。

“曹将軍!”當着曹旻站在原地不動之時,身後傳來恭敬地問候,“您可知殿下朝着何方去了?”

“如霜将軍?”曹旻驚詫地看着站在她身後的女子,雙手險些不穩,“你怎會在此處?”

“袁姑姑回宮奏您與綏王殿下相邀去姚小姐墓前喝酒,便命末将過來作陪。”如霜含笑看了看曹旻手上的酒壇,又把曹旻驚慌失措的神情記在心底,“末将原是綏王近臣,也是姚小姐故友……”

“故友?”曹旻聞言,臉上頓時松下幾分,眸中也有了隐隐的喜色,“既是故友,那如霜将軍可要多多寬慰殿下呀!末将開始只當姚小姐埋在城外,想與殿下一起去姚府祭拜。誰知,殿下竟是來了城西……末将比不得将軍出身名門,可自行出入西城。也不知殿下竟是對姚小姐那般上心……”

“如今綏王府這棵樹已經倒了。曹将軍還是好自為之!”如霜看着曹旻眼中出現了谄媚,随即臉露喜色,多言了幾句,“崔府的公子才是良木。”

“敢問……”曹旻見如霜口無遮攔到這種地步,暗暗心驚,面上紅光卻是勝了幾分。

“嗯……”看着剛剛封的大将軍還有求于己,如霜的心情愈是好了幾分。舉目望四下無人,随即湊到曹旻身側,悄聲道,“君心悅之……”

發覺如霜朝自己靠近,曹旻不動聲色地拉開與如霜的距離,佯裝好奇,“那崔家是何來頭?”

“崔家原是山南大家,不過不為世知……”如霜說得格外神秘。

“哦……”聽聞崔家是山南大家,曹旻便失了聽的興致。

山南怎會有大家?不過是群善用毒的村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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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話不能說出來。

曹旻含笑把酒壇擱到如霜手中,躬身唯唯諾諾道,“多謝将軍提點……若是将軍無事……末将……呃……末将……還想勞煩将軍替末将把這壇酒帶給殿下。末将先行回府了。”

“這自是使得的!”如霜見曹旻把話說到這份上,便接過酒壇,朝着城西走。

城西不僅僅是個方位,它還是一道大門上的匾額。

“曹大人慢走。”看着如霜的身影漸漸與夜色融到一起,曹旻慢慢挺直腰,朝着自己府上走。踏着青石板路,她想着綏王,想着綏王府的丫頭,想着宋允,還想了想今天死的那個小厮。這許是一場陳國皇族世家間的游戲,但作為陳國的臣子,她絕不能棄忠義于不顧。

夜裏把如霜将軍言的話,寫密折遞給夏合姑姑吧。

臣子做的這般份上,其心可誅!

“啪!咔!”

曹旻想到‘其心可誅’時,天上湊巧炸了一道雷。

要下雨了?曹旻停住回府的腳步——綏王要她送傘麽?

天炸雷的時候,陸扶風已經被二丫帶到了一個極其簡陋的草棚內,棚外有一無名的土堆,堆上散着些雜草。

“這便是姚伶雲的墓?”陸扶風看着分析儀上對土壤濕度趕度的分析,知曉這是剛挖不久的土。

“這便是姚伶雲的墓。”二丫松開攬在陸扶風腰上的手,走到棚外,沖着墓躬了躬身。

“不是該有棺材麽?”陸扶風還記得有個姓方的小公子追在姚家人身後哭。

“嗯?”聽到陸扶風問了棺材,二丫眸中一晃,卻還是道,“綏王說笑了,世家下葬何須棺材?不過是掩世人耳目。”

“既是掩世人耳目,你一小吃不飽飯的,如何會知曉?”陸扶風撐開第一次與姚伶雲相遇時,姚伶雲扮男裝贈與她的傘,蓋過她與二丫兩人的頭。

“呵呵呵。”陸扶風話音剛落,二丫唇間便起了弧度,伸手欲接過身側女子手中的傘柄,卻發覺女子眼中皆是好奇之色,“殿下又怎知世家都能吃得飽飯?”

二丫聽着四周‘沙沙’的聲響,知曉雨落了。

而陸扶風在雨落之前已經撐好了傘,蓋住了兩人的頭。

“殿下能未蔔先知?”二丫想想剛剛扶風躲避的動作,皺了皺眉。綏王似乎從重傷醒來,就有些不對了。

“不能。”陸扶風輕輕地搖搖頭,她要是會未蔔先知,那她應該也不會難過了。

對的,應該算是難過吧。

陸扶風抿唇感受着血脈中湧動的沉悶苦澀。

“本殿聽到有人在哭。”

站在墳堆旁,陸扶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除了站着。而她手中的傘也慢慢朝着後方傾斜。

“在隔壁。是方公子的哭聲。”二丫伸手接住從陸扶風手上滑落的傘,合上,又趁着雨絲,俯身把傘埋到了墳側。

“他在哭什麽?”陸扶風默許二丫的動作,卻暗暗覺得心裏面有說不出來的情緒。分析儀的解釋是:舍不得。

“他許是在哭,有些人再也見不到了。”二丫捏着地上有些發粘的土,“亦或是他在哭,他的皇夫大夢做不得了,更或是他知道小的就要和殿下告別了。”

“嗯……”陸扶風靜靜地聽着二丫的話,沒多言語。二丫從沒答應過她任何承諾,也沒和她簽什麽文書。故二丫,來去皆是是她的自由。

可她心口似乎又有些悶。她不喜歡這種生理反應。

“你要走了麽?”陸扶風俯身蹲到二丫的身側,看着她盤弄着地上的土。

“你說人死了還能不能活?”

“不能。”

“那樹呢?”

“可以。”

陸扶風冒着雨,随意地從傘骨上折下一片竹片,又用手指摸了摸。

瞬時幹澀的竹片開始有淡淡的青色。

“這樣便活了。”陸扶風眯着眼,像小孩子般把竹片插到土堆上,“待會這裏便會成一片竹林。”

“嗯?”二丫看着在雨中慢慢蔓延開的青色,面容忽地發白,她的腦中開始回蕩着一張張從她眼前飄過的字條,‘勻綏必死’,‘綏築臺祈靈’,‘重病’,‘無力回天’,‘冤魂上身’,‘成妖’……

“你的思緒似乎有些亂了。”陸扶風看着分析上暴漲的攻擊率,有些不明白眼前人的想法,剛剛似乎還好好的。

難不成她不喜歡伶雲墳頭長竹子?

“是嗎……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二丫壓下心頭萬般思緒,笑着站起身,眸中卻已然盡是寒光,“綏王殿下,崔……嗯……二丫不該欺騙殿下二丫家貧!”

“崔?你原來不叫二丫。看來你是一個弱者。”一個單音足以說明問題,陸扶風慢慢地起身站到自稱陸扶雲的女子對面,與女子對視。

有弱點的人才會撒謊。強者沒有有弱點。故強者不會說謊。

“弱者所以綏王也是弱者麽?”陸扶雲不喜眼前這個來路不明的女子一幅萬物皆備于我的模樣。

“本殿醒之前是,本殿醒之後,不是。”陸扶風伸手接了一滴水,看着它在掌心滾動。

“是嗎?”陸扶雲看這眼前那既熟悉又陌生的眸子,強忍下伸手掐住了陸扶風的脖子的沖動,“一覺而已,有那麽離奇麽?”

“一夢即是生死。一夢即是他途!”陸扶風慢慢地拖着衣擺從泥濘中朝着隔壁走。

她剛剛在分析中已經知曉了西城便是類于星年公墓的存在。只是西城與公墓的功能相差甚遠。

西城是一個用來震懾世家與皇族的存在。凡陳國世家皇族皆須葬于西城。凡是忤逆,叛亂之徒,其置在西城墳土中的先祖屍骨便會被刨出。

故,西城之中,身份愈尊貴,愈無棺椁。

雜草叢生處,才是入土。

“崔小姐莫要摸那墳上土了。”陸扶風邊走邊對身後的人低語,“會擾了伶雲的安寧。”

擾了伶雲的安寧?

陸扶風出口的話讓陸扶雲的視線有些模糊,她從未像此時這般覺得自己活得糊塗。

她剛剛應該提劍刺那上陸扶風身子的妖物一劍的!

可為什麽沒出手?

那明明不是她捧在手心捧了十多年的陸扶風——那只是個會些無傷大雅,沒什麽壞心思愚蠢的妖物!

按着張天師給陸扶桑的密信,只要一劍刺死,真正的扶風就會回來了!可為什麽握住了腰間的劍卻怎麽也擡不起手?

陸扶雲站在雨地中,想着那日她還頂着姚伶雲身份時,與那妖物在雨中的片刻相守。

‘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等于一個水分子。’

‘你要走了麽?’

……

還有那妖物在車上問她,難過是什麽……

想到腰間已好的傷口,陸扶雲的身子開始輕微地晃動……

她似乎……

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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