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嘆口氣。

離開那人的懷抱,起身,赤足踩過一地狼藉,披起他的外衣。

手指動了動,戒了百年的煙瘾似乎又回到他身上。

或許,他對那個世界最後的念想,也就剩下各式廉價的香煙。

不過無所謂了。

他現在,再也不需要這玩意兒了。

顧三套着外衣,桌上的茶早已涼的幹淨。

他忽然扭頭,壞笑道,“喝不喝冷茶?”

雲長離難得一次莫名其妙。

他的眼角微微挑起。

顧三哈哈大笑,含了口茶,俯身吻他。

雪袍垂落,覆住二人,一地梅花。

雲長離扣住顧三的後頸,一個用力,把他狠狠撈進懷裏。牙齒相撞,顧三象征性地抱怨一聲,又不屈不饒地湊上來。

雲長離毫不客氣,翻身将顧三壓下。

系統,“……”

我已經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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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事過後,正事還是得做的。

二人沐浴過後,又穿戴齊整。

顧三閑閑撥了幾個音,燒去了這滿府的氣息。

忽然,禁制觸動。

有小童的聲音自外頭傳來。

“真人,掌門有請。”

顧三不動聲色地将桌上的信收進儲物袋,道,“你回了掌門,就說貧道随後便來。”

小童音色脆亮,道,“諾。”

顧三看一眼雲長離,那人拿了不歸。

展開扇子,指尖劃過,幻化成了一只黑貓。

顧三微俯了身,将它抱起。

黑貓順着他臂彎攀爬,盤在他肩上。

小臉靠上來,輕柔地蹭了蹭。

出乎意料的乖巧。

顧三彈了幾個音,燒起幾簇火焰,圍在黑貓周圍。

他其實問過系統,系統表示,不歸用得好,其實同夜影也有幾分相似。在扇面上畫出想要變幻的東西,不歸可以完美地将人轉變成這種形态。雲長離在原書中,也用這個方法探聽過許多消息,這也是主角後期聽一個內應說了之後才發現的。至于現在,雲長離自己暴露給顧三,系統也阻止不了啊……

原理上加了顧三的焚琴,應該更加天衣無縫,難以發覺。

只不過——

系統不想吐槽。

原書裏的雲長離,分明變幻的是一只威武矯健的黑鷹。

現在,現在——

不說也罷。

清寒觀,清寒殿。

掌門笑而不語,慈祥和藹。

清寒殿內冰磚雪牆,紅梅清俊。

程舟站着,雲千帆立于他身後,多少有些羞澀。

說實話,程舟倒不大像小世界出來的農家子弟,行事說話也不拘着,磊落大氣。掌門待這一點,還是頗為賞識。

掌門不動聲色地同程舟說了許久的話。

身後忽有人道,“拜見掌門。”

程舟回頭,卻瞧見顧清秋款款而來,行了一禮。

宋清寒笑道,“原來是清秋啊。”

顧清秋一眼瞧見程舟二人,規矩行禮道,“程兄,以及這位——”

雲千帆道,“小女子姓雲。”

顧清秋笑道,“雲仙子,有禮了。”

二人連忙回禮。

顧清秋回過頭,笑道,“師尊,快些!”

他笑得頗為明媚,臉頰上兩個酒渦,咧開的嘴剛好露出虎牙。

程舟擡頭,這才發現後頭遙遙的還有一人。

同樣的冰冠雪袍,紅梅長劍。那人眉眼溫潤,面色如玉,長發一絲不茍地束起,白衣蹁跹。

宛若九天的仙人誤入凡塵。

他聽聞顧清秋所言,只是淺淺一笑。霎那間好似東風拂面,滿樹桃花盛開。

他徐徐行到近處,同宋清寒行禮道,“掌門師尊。”

宋清寒扶住他,和藹笑道,“這位乃是貧道座下大弟子,清秋的師尊——雙遠真人季遙。”

二人又連忙行禮。

顧清秋吐了吐舌頭,膩到季遙身旁,“師尊不是說過些時日才回來麽?”

他雖是築基,卻也只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學季遙的溫潤學得起勁,可骨子裏的頑皮還是改不了。季遙笑着撫了撫他的發,同宋清寒道,“正巧碰上了傳話的小童,三清随後便到。”

顧清秋瞬間焉了。

程舟倒是一喜。

果不其然,随後進了大殿的,便是同樣裝束的顧三清,以及,他肩上那只貓。

顧三清愛貓愛得是人盡皆知。他只養黑貓,還只養人間的那種普通黑貓。

所有人都不知道為什麽。

又是一陣行禮,顧三立到了季遙身旁。

宋清寒道,“此次召你們前來,是為了兩年後的丹師小會。”

他和藹笑道,“既然三清同我說,這位小友于煉丹方面不但會許多的古怪丹方,而且資質十分不錯。那麽——小友可願入清寒觀外門,參加這次丹師小會?”

顧三知道,作為男主,程舟的煉丹技術和潛力必定出類拔萃,可他現在這幅模樣——四十歲的築基,壓根不會有人相信這點。故而顧三之前便在車上寫了封信,大肆誇耀程舟的潛能以及丹藥的奇特。

顧三相信,原書裏的程舟,必定也參加了這次比賽,比賽的獎品,很有可能含有珍貴的藥材。所以,程舟一定會參加這次比賽,甚至會歷經千辛萬苦才能參加這次比賽。

是啊,單單一個程舟,根本不足以拿到清寒觀的推薦,也根本難以進入丹師小會的高層。

可是有了顧三清的推薦,這一切,可就完全變樣了。

從不輕易誇人的小弟子,竟然會如此推崇一個人的煉丹能力,宋清寒也是頗為意外。盡管心存疑慮,但是聽聞丹師小會的消息後,宋清寒還是決定叫程舟參與進來試試。

顧清秋驚嘆一聲,“小師叔還會誇人?”

季遙溫潤一笑,顧三則似笑非笑掃他一眼。

顧清秋瞬間又焉了,往他師尊身後躲了躲。

倒是黑貓聽聞此話,若有所思看了看程舟。

程舟驚異,卻也是灑脫一笑,道,“多謝諸位高看,程某必定盡力而為!”

宋清寒撫須,面容慈祥,“若是小友當真若三清說得那般厲害,當是我宗門大幸。”

一個出類拔萃的仙級煉丹師,可是整個門派的鎮派之寶。

這樣的寶貝,清寒觀可也沒有幾個。

若真是,當然要費功夫留下來。

更何況此人手裏,可還有清寒觀的劍法。

宋清寒眼底寒光一閃,笑道,“這樣吧,兩年後的丹師小會。小友若可摘得桂冠,便可入本派內門。”

他笑道,“想來小友與貧道座下的小弟子也是十分的有緣。三清雖比小友大不了多少,但小友若願意,可以拜入三清門下,為其首徒。如何?”

程舟一怔。

黑貓冷漠。

顧三笑得漫不經心。

系統,“……”

等等!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愣了幾秒,程舟喜道,“好!”

系統,“……”

誰來告訴我劇情到底是想怎麽走!

主角!不要啊!

快醒醒主角!你的光環呢,這是反派,這是反派啊!

作者有話要說: 求系統的心理陰影面積,預感它總有一天被三清玩死。

求評論~求收藏~

(三天一更哦親。)

☆、撒網

掌門派了顧清秋,帶程舟二人去打理一番。譬如領弟子份額,安置居所等。

這幾年玄門不甚太平,季遙身為掌門首徒,常常在外奔波。顧三也是許久不曾見他。季遙笑着揉了揉他的發。

顧三已是百歲多的人了,偏季遙還一直當他是個孩子。

宋清寒面無表情地注視着殿外片刻,開口道,“三清,程舟這人,你知曉多少?”

顧三笑道,“此人似乎身負大氣運,所說之事雖然荒謬,但也可聽信一二。”

宋清寒轉身看他,顧三擡眼同他對視。

他嘆口氣道,“三清,你一向聰慧。貧道把他放在你身旁,你可要好好看住他。”

顧三,“諾。”

出了清寒殿,二人又走了一陣。

季遙掏出一包年糕,塞進顧三手裏。

顧三笑了,“都這麽多年了,師兄還帶年糕。”

季遙也笑,“你怎麽不說你都這麽大了,還喜歡這些。”

他看了眼顧三,神情有些凝重。

顧三瞪大眼,“不會吧,我又做錯了什麽,嗯?”

季遙無奈道,“誰說要指責你了。”

他猶豫一會兒,終于還是嘆氣道,“三清,你修煉速度太快了。這麽快,當心根基不穩。”

黑貓聽聞此話,眯起了眼。

顧三笑着拆了年糕,塞一口到了黑貓嘴裏,方向又不對,直接糊在它鼻子上。

黑貓用尾巴拍了他一下。

輕輕的。

顧三笑咧了嘴。

他扭頭同季遙說,“師兄,我也不小了,自然知道修煉并非越快越好。”

他攤手道,“奈何天賦出衆,沒辦法呀。”

季遙哭笑不得。

顧三提議去将顧清秋接回來,好好分析他宗門小比的失誤。

于是二人一路閑聊,一路慢慢向着外門弟子那去。

走得近了,卻漸漸聽聞一陣叫嚷聲。

季遙同顧三對視一眼,飛快向那趕去。

足尖輕點,兩人同時落在地上。

顧三笑了,“何人在此喧嚣?”

一個外門弟子扭頭道,“關你——真人!”

他又看到顧三身後的季遙,吓得險些破音,“雙遠真人!”

衆人瞬間寂靜。

那是一衆外門弟子,此刻回頭來看到季遙和顧三,手忙腳亂行禮道,“二位真人。”

顧三一眼就瞧見衆人中間圍着的程舟。他嘴角淤青,一身是血,臉色凝重。兩眼惡狠狠的,野狼一樣。雲千帆被另一個弟子拽着,要哭不哭的模樣。此刻那弟子手一松,她連忙撲到程舟身旁,拿帕子給他擦去血跡。

這才多久——就開始鬧事了?

季遙問,“怎麽回事?”

弟子們支支吾吾,誰也不肯開口。

顧三笑了,指尖一抹,焚琴浮于眼前。

幾個弟子這下臉色發白,領頭的連忙解釋了原委。

方才顧清秋帶了程舟過來,又被什麽人急急忙忙叫走。于是便将程舟托付給他們,去各個長老那裏領取相應的弟子配置。

而他們瞧見是顧清秋帶此人過來,當他是個仙門顯赫人家的小子,便想着訛些錢——這些仙門公子哥從來不在乎這點財物。哪曉得程舟根本就是個下世界來的窮小子,什麽都給不出。他們一下火了,便七手八腳地教訓了這小子一下。哪成想他是個硬骨頭,反抗起來拳頭疼得很。便有人心生一計,拽了雲千帆,這才好好給程舟吃了一壺。

季遙臉上笑意褪盡,顧三卻笑了,“貧道到不曉得,外門平日給的弟子份額,這樣不夠啊?”

訛錢,訛仙門大家的錢。

教訓,教訓顧清秋帶來的人。

誰給他們的膽子?

完全不搭調的一句話,衆人卻是一怔。

黑貓冷眼盤到顧三脖頸上。

季遙的面上已看不出表情。

他拿了玉佩,傳音執法堂。

“外門所有長老的賬目,給我仔細地查!”

外門是一個宗派的立派之本,多少優秀的內門子弟是從裏頭選拔而出?這樣的地方若出了岔子,多少未來棟梁會給生生折斷?多少子弟會對門派心懷不滿?

仙門大家的都敢欺負,普通子弟呢?

了不得。

太了不得。

季遙鮮少這樣惱火。他眼底沉沉,面色冰冷。

顧三立在他身旁,笑臉,冷眼。

山雨欲來。

風滿樓。

程舟受的多是皮外傷,自己吃幾粒丹藥也就好了。

季遙留在了外門,看架勢,八成是要徹查到底。顧三帶了程舟和雲千帆,去了內門他自個兒的洞府。

一來便鬧下這樣的大事,外門現在全面封鎖,草木皆兵,還是不要留在那的好。再加上程舟男主的身份,顧三還真怕他惹禍的本事。

此刻程舟二人身上有傷,能力淺薄,也不适宜空中行走。顧三用靈寵牌喚了兩只仙鶴,來負着二人行走。

清寒觀內,青山綠水,微風白雲。

遠遠的便能瞧見仙鶴飛來,落地。

雪衣紅冠,端的是優雅靈動。

雲千帆是個女兒家,到底喜歡這些姿态動人的仙寵,試探着用手去摸它。

那仙鶴很是享受,側着頭撒嬌。卻在看到顧三的一刻,猛地愣住。

頓時它兩條細長的腿開始莫名抖動,眼見着整只鶴都要不好了。

顧三笑了,“許久不見。”

仙鶴抖得愈發厲害。

雲千帆驚異,“這是——”

顧三吩咐他們坐上去,臨到雲千帆時,還搭了把手,将她扶上仙鶴。

他笑道,“無事,不過是貧道幼時嘴饞,想要吃它罷了。”

雲千帆驚得睜大眼,那仙鶴抖得篩子一樣。

顧三不知想起什麽,笑得眉眼都柔和起來。他拍拍仙鶴道,“放心,貧道現下不餓。”

他從來不那樣笑,一時之間,天地仿佛都安靜下來,像春燕掠過水面,漣漪淺淺。

笑意一縱即逝,顧三将貓拉下脖子,抱進懷裏,道,“走吧。”

仙鶴滿臉怨念。

它載着人,騰空而起。

顧三足尖輕點,雪袍寬袖,迎風招展。

他的指尖可以感受到黑貓四周無形的火焰。

雲長離啊雲長離。

焚琴為你,煮鶴也為你。

顧三這輩子,當真為了你,俗事做盡。

顧三抱着貓,同他們交代了洞府的安置,又叫了幾個童子,去收拾了二人所需的物件。按理說雲千帆一個女兒家,也不該同他們兩住一同。但現下顧三也懶得管這麽多。這兩人放在一起,他才好監視。

一切安排好,顧三一人回了書房。

他斜倚于座塌上,沉默許久。

燭火點點,映照出他面頰。

從儲物袋拿出信件,拆開。一封封的信,一張張地拆,裏面寫滿了清寒觀交織錯雜的網。顧三燒了所有信件。

閉了眼,冷冷笑了起來。

“好箭。”

雲長離淡淡道。

他不知什麽時候回到了人形,正好将顧三困在他與椅子之間。

顧三嗤嗤笑了,一言不發。他只是睜了眼,伸手描繪雲長離的臉,一遍一遍。淡漠的眉眼,薄涼的唇。

他記得以前有人說,薄唇也薄情。

顧三的手順着他脖頸滑下,雲長離卻直接按住。

“你師兄那句話。”

系統,“……”

這兩個人為什麽不能好好說話?

為什麽我從來聽不懂他們兩是什麽意思?

顧三依然是笑。

背着燈光,他看不見雲長離的神情。

掌下溫熱的肌膚,鼻尖冷冷的茶香。

他将臉埋在雲長離的衣服裏,墨色的衣,流雲的紋路,摩挲着面頰有些生硬的刺痛。顧三咬着他衣服,一點點的拆開。雲長離垂眸,由着他舔舐,直到他終于咬到了胸膛上的一點,雲長離後退了一步。

顧三仰頭,笑道,“怎麽?”

他的眼水光潋滟,面頰上一片緋紅。同平日的冰霜白雪簡直是兩個極端。

雲長離極度罕見的皺了眉,重複一遍,“別想轉移話題,你師兄那句話。”

顧三面不改色,看他的遠山眉微微擰起,看他薄涼的唇,因為背光比平日深了一個顏色。看着他微微散開的裏衣,露出喉結,和一片冰色的肌膚。

他意識到了,他意識到了顧三清這幅身子。

根基壞了。

速度太快,逼得太緊,用得藥太多。

或許還有其他這樣那樣的理由。反正,這幅身子的根基壞掉了。

顧三到後來常常歪着坐,就是因為骨頭疼。

深入骨髓的疼痛,沉澱在經脈裏,一點點的,螞蟻啃咬一樣。他不能讓系統看出來,所以他不能讓周圍的任何人發現。

真可惜,他還是瞞不住雲長離。

太可惜了。

顧三一把扯住雲長離的衣襟,熱氣呼到他耳畔。

“我自有分寸。”

雲長離盯着他。

顧三笑了,湊過去吻他。

雲長離沒有後退。

“總有一天,我會把所有的事情告訴你。”

總有一天,總有一天。

我可以把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訴你。

雲長離沉默。

他終于如了顧三的意,反手攬住他,将他整個人按到書桌上。

顧三一下扯開他外衣。

筆墨紙硯散落一地。

作者有話要說: 原諒我忍不住又發了點糖,如果這算是糖的話。

#顧三沉迷于美色無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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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鋪網

季遙徹查外門,顧三閑得逍遙。

他終日留在洞府內,修煉,修煉,繼續修煉。

雲長離這次似乎根本不在意魔道的事,居然一直留在顧三身旁。

這些年他們相處時間根本不多,百年過了,也許加起來甚至不及顧三與顧清遼在一起的時日。魔道紛争動亂,仙門的爾虞我詐。

漫漫長生途,很多時候他們聚一聚,喝一杯茶,然後彼此天涯。

而且多是雲長離來找的顧三。

顧三捏完最後一個手印,緩緩落于地上。

他享有整個顧家一等的仙脈,內含靈力抵得上小門派的十個。

只不過其中靈力雖好,卻過于濃郁,不可長久吸收。

但顧三從前可不管這些,他向來是大把大把的抽取,直到其撐開經脈,痛得忍不了時會停一瞬,而後繼續。

今日,他照舊于地上緩了一緩,擡頭,便瞧見雲長離看着他。

冰冷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看着。

顧三的手無意識地想捏印繼續,卻還是停了下來。

他笑了,起身倒茶給雲長離,自己則抽出幾封才到的信看。

那人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忽然開口道,“你知不知道——”

“你心虛時,最常這樣笑。”

顧三翻看信件的指頓了頓,繼而笑了,“不,尊者。”

他漫不經心道,“我從不心虛。”

他一封封地看,又一封封地燒掉。燭火搖曳,昏黃的顏色爬上他面頰。

信全部燒掉後,顧三直接躺倒在雲長離腿上。那人紋絲不動,只一手執着杯子,低頭看他。顧三仰着頭,瞧得仔細了,才發覺雲長離眉頭皺着。

或許從發現了顧三的狀況後,那雙遠山眉就不曾平過。

雲長離同顧三不同,他不愛笑。

他的表情向來寡淡,笑或是皺眉,都是淺淺的。

像春水泛了漣漪,似長風撥弄綠林。

淡,且好看。

顧三沒心沒肺地笑了起來。

怎麽之前沒發現呢。

自己根本就是沉迷于男色。

無法自拔。

“我不明白。”

兩人沉默許久,雲長離終于放下杯子,将手蓋到顧三的面頰上。

他似乎很喜歡用手覆住顧三的眼。顧三也由着他。

冰冷的,幹淨的手。

骨節分明的指,指腹帶一點繭子。

雲長離淡淡道,“你到底在怕什麽?”

顧三僵了一瞬,又笑,“尊者說笑了,我會怕誰?”

“看來是個人。”

顧三怔住。

他一把扯下雲長離的手。

那人垂眸,眼睛于燭火下冷得剔透。

他問,“誰?”

顧三也睜着眼,冰冷的眸子。

這一次,他沒有笑。

他有點累了。

笑,是一件如此疲憊的事情。

“雲長離。”顧三開口道,“別問了——知道就好,別再問了。”

誰都幫不了顧三,這條路,他得自己走。

從百年前,或者更早開始。

顧三的路,只能自己走。

“別再問了?”雲長離盯着他,一字一句,“你還想結印——你平日裏,到底是怎麽修煉的?”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這樣快速的進步,他為什麽沒能早點發現。

如果他再一次離開,這個人,會不會繼續不要命地練下去。

到底在怕什麽,到底在躲着誰?

雲長離此生天機算盡。第一次,敗在了自己的無所作為。

“顧三清。”雲長離壓低了聲音。

卻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慌了。

慌得好像有千百個字要說,卻一個都出不來。

一個,都出不來。

顧三一瞬間想起第一次見面,那人說他,“慧極必傷”。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

一語中的。

雲長離低語。

“你知道麽,我此生頭一次後悔。”

“為什麽要入魔道。”

仙魔兩難全,他沒法感應到顧三的靈力運轉,也沒法輸入靈力幫他療傷。

若他還是仙道的雲長離,他根本不會拖這麽晚才發覺。

顧三沉默。

洞府一片寂靜。

燭火點點,燭淚滴落。

顧三仰着頭。

一瞬間,腦海有個聲音在叫嚣。

全部告訴雲長離。

全都告訴他。

顧三開口——

突然,門禁被觸動。

小童于外頭道,“真人,護宗老祖有請。”

顧子清。

顧子清有請。

顧三一怔。

像大夢驟醒,像神魂回體。

像飛花落盡,終于瞧見幹癟的樹枝。

□□裸的現實。

顧三長嘆一聲,吻上雲長離,“信我,信我。”

我不會讓自己陷入必死的局,我會控制的,我會——會好好的——

顧三要活下去。

他會活下去的。

“哥——”顧三死死拽着他,唇貼着他面頰。

聲音極低,“今夜月色好溫柔。”

雲長離無聲地詢問。

童子不聞回複,又問一遍,“真人?”

顧三松開手,同雲長離道,“随口一說。”

繼而他回童子道,“知曉了。”

顧三起身,雪袍冰冠,墨發紅梅。

虛假的笑意一點點攀爬,

覆上他的嘴角。

而後,有只黑貓悄無聲息地跳上他肩膀。

他出了洞府,眼底冰涼。

“走吧。”

童子,“諾。”

作者有話要說:

注:“如何說我愛你?”

“今晚月色好溫柔。”

——夏目漱石

我下次絕對不設這麽吃力的人設了……

讓我堅持把它寫完~

求評論,求收藏~(三天一更)

☆、收網

顧子清的洞府,遠比顧三的好得多。

屏風畫卷,古琴竹笛。

牆壁上點綴着寒梅,香爐外浮動着煙霧。

神仙一般。

服侍的小童粉雕玉琢。

雙環髻,雪袍衣,低眉順目。

顧三一路進了洞府,小童進裏屋去通報。

門旁立着位姑娘,芙蓉面,杏仁眼,淡掃娥眉,衣裙缥缈。

四周飄散着低低的樂聲,和着若有似無的淡香。

小童出來,同那姑娘點點頭。

她便扶了門簾,輕聲道,“真人,裏頭請。”

顧三進了屋。

顧子清玉面冰冠,一身雪袍紅梅。

他端正坐于蒲團上,閉目不語。

顧三行了一禮,垂眸笑道,“恭賀老祖成仙在即。”

顧子清睜了眼看他。

不得不說,顧子清也是玄門中一等一的俊美人物,天生一雙桃花眼,薄涼唇。白衣若畫,眉梢淡漠。一眼看去,生生一位誤入凡塵的仙人。

他淡淡道,“你倒是什麽都知道。”

顧三笑了,“三清豈敢。”

他的指一下下撫過黑貓的毛發。

顧子清似這會兒才瞧見那只黑貓,冷冷道,“這是什麽?”

顧三笑道,“貓。”

他清清楚楚地瞧見顧子清眼中的不悅,卻仍是笑,一字一句道,“人間的貓。”

一時靜默,兩人相視着,卻一個字也不說。

良久,顧子清冷冷道,“丢出去。”

顧三沒有答話,反笑道,“老祖此次找三清來,怕是為了師兄徹查外門的事。”

那不是個問題,只是陳述。

顧子清道,“顧三清。”

他冷漠地看着那只貓,像看着一捧紅塵誤入仙地的灰燼,又或者素淨白紙上的墨斑。

顧三知道,顧子清有多讨厭人世間的東西,但他只是繼續道,“這事三清所知不多,只是明白,有諸多外門長老姓顧。”

顧子清擡眼看他,“你在威脅貧道?”

顧三依舊笑道,“三清豈敢。”

顧子清皺眉,“貧道當年真是瞎了眼,妄費周折,将你拉回正道。”

“不想你竟不知報恩,什麽樣的龌龊東西,都敢帶到貧道這洞府來!”

言罷,他重重甩袖。

顧三卻琴音一點,狠狠燒去了那一抹攻勢。

“老祖說笑了。”顧三一手執琴,一手扣弦,“所謂正邪,哪裏是單個人就分得清的?”

他長身玉立,冷眼笑顏,“我若說人間是正,仙道是邪,又當如何?”

“放肆!”

顧子清拍案而起,滿眼惱意。

顧三嗤嗤笑道,“老祖,切莫氣壞了身子。”

“不過是發現顧家被我吃了個通透,何須遷怒于貓身上。”

依舊不是問句,依舊。

只是簡單的陳述。

顧三這百年,在顧家織就了張彌天大網。密密麻麻的,情報網。

他知道顧家所有肮髒的交易,知道顧家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隐秘。

于是他不動聲色地操控了這些交易。

為什麽那幫人連顧清秋帶的人也敢欺辱?

因為他們的背後是顧三清。

不過——

等季遙查到的時候,就會變成顧家的其他長老了。

而這些長老最後報出的幕後主使——

顧三笑了,“老祖可得小心,若是傷了掌門座下的小弟子。他介時一不小心說漏了嘴,抖出了顧家所有的龌龊事,那可如何是好?”

顧子清冷笑,“何須如此多事,貧道大可以直接殺了你。”

顧三挑眉,仿若聽聞這天下最大的笑話。

他不緊不慢道,“怎麽,老祖不但做了虧心事,還想殺親族滅口?”

“你!”這下,顧子清氣得漲紅了臉。

他怒斥道,“小子敢爾!我仙門顧家豈容你胡言污蔑!天地皆知,顧家和貧道,可是對清寒觀一片真心!”

顧三笑而搖頭,“老祖。”

他一字一句道。

“天地,可不會說話。”

顧子清猛地瞪大眼。

靈力出體,威壓加身。

顧三一口血吐了出來。

顧子清難得一次卸下仙人面孔,惡狠狠道,“顧三清,你到底想做什麽!”

“貧道當年大發慈悲饒你一命,你竟如此恩将仇報?”

“恩将仇報?”顧三重複一遍,複又哈哈大笑。

他腹中一片灼熱,笑裏帶咳。

嘴角鮮血伴着碎肉流下。

黑貓急的撓爪,卻被顧三按了下去。

他湊近顧子清,血染上一口白牙。

“老祖,你真的擔心顧家?還是只是怕,顧家成不了你在仙界的支撐?”

一旦後繼無人,再無顧家人前往仙界。那麽仙界的顧家前輩們,會怎麽看這最後一個?而日後清寒觀的弟子上了仙界,談及是顧子清為非作歹,命人欺壓外門,害得顧家被清寒觀大加整頓,那麽,顧子清的日子,還會好過?

“顧三清!你這是栽贓陷害!你——你!”顧子清本就在升仙前的最後一步,容不得半點損失,此刻生生被顧三氣得嘔了口血,險些心魔又起。

也是,若不是他這幾年忙于成仙,又怎會疏于防範,讓顧三清插手顧家到如此地步!

此刻他若不成仙,一旦季遙追查到他,他将面臨門派懲戒,一不小心便是心魔起,仙途毀于一旦。

但他若是成仙,必定會面臨尚未準備好的天劫,以及顧三清于人世間的種種手段帶來的後果。

進退兩難,不過如此。

“哈哈哈哈。”顧三大笑,狠狠抹去嘴角大片血漬。

“顧子清,顧老祖。仙途漫漫,可得一路走好啊。”

作者有話要說: 顧子清估計也沒料到,顧三清近百年沒有複仇,不是真得不報複了……其實是想借兩界分別施壓,最後用仙界來對付顧子清……so……

其實前面也埋了伏筆,是顧三故意引導季遙去外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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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緣

顧子清成仙路開,地動山搖,萬丈雷劫。

顧三留在自己的洞府,不動聲色地喝茶。

他沒有去看,也不想看顧子清可會渡劫成功。

雲長離絞濕了帕子,幫他把唇上的血漬擦淨。顧三側了眼,可以看見那人冷淡的,微皺的眉。他嗤嗤笑了,撫了撫雲長離的眉間,“別皺了,難看。”

雲長離垂眸看他,“我原先以為你只是在籌謀報仇。”他移開帕子,上面的血滲透蔓延開,驚心動魄,點點紅梅。

顧三沒有接話,他只是把眼閉了。昏暗的洞府,搖曳的燭光,他笑道,“怎麽不是複仇,就是複仇。”

“只是複仇?”

“只是複仇。”

誰也沒有說話,外頭還在雷聲轟鳴。

天地間靈氣絮亂,異象百出。

許久,許久。

一切寂靜下來。

一只紙鶴晃晃悠悠從外頭飛進,落于顧三跟前。

顧三睜了眼,不緊不慢地拆開紙鶴。

他的眼很冷,唇不動聲色地勾着。

似乎眼前不過是誰寫信告知他,外頭新開了一簇桃花。

顧子清死了。

死于雷劫。

心魔劫。

顧三将紙放于燭火上,燒得幹幹淨淨,像燒掉了一個人千載春秋。

“多有趣。”顧三同雲長離道,“顧子清一生所求,不過是成仙。”

“可他最怕的,卻也是仙界。”

顧子清根本不知道仙界是怎樣的,到底是怎樣的。卻也不敢相信仙界真的是無欲無求,感悟大道的地方。

他信仙界有勾心鬥角,他信仙界有門派紛争。

仙人,凡人。

都是人。

玄門已無人能傷顧子清,可仙界還有千千萬萬的前輩,能人。光是想到會面臨無數先輩的打壓,就足夠讓顧子清驟起心魔而萬劫不複。

顧子清死,顧三立刻截斷了所有的線索。

那本就是顧三單獨安排的假線索,聯系有限。

故而季遙只查到了幾個內門子弟,便再尋不着其他一絲絲的關系。

掌門一脈疑慮重重,大力搜尋,上下整頓。

反倒是讓清寒觀外門風氣一清。

與此同時,世人皆嘆,顧家家主顧子清,居然死于心魔劫,永訣仙道。

他們說,“可見顧子清紅塵斷的不幹淨,心有挂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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