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顧三笑而不語。
他執掌了顧家命脈,顧子清的許多勢力也被他借用季遙,一手除的幹淨。
終于,顧三終于是成了這樣的人。
轉身,他扶顧三清的父親顧遼,做了顧家家主。
顧遼冷眼看他,“你在盤算什麽?”
顧三笑了,“貧道有什麽好盤算的,盡盡孝道罷了。”
他笑得溫潤爾雅,恰似多年前跟随季遙時的模樣。
那時還是遙安山遙安殿,那時,寒潭尚淺,林花安詳。
顧遼卻一個字也不信,“你是什麽東西我還不知道?當年我就同家主說了,你這樣的人留不得!”
顧遼多少知道些□□,此刻近乎歇斯底裏。
顧三卻只是氣定神閑地倒了杯茶,笑道,“不敢當,父親說笑了。貧道向來敬仰父親——”
他頓了一頓,抿唇嘗了口茶水,“這不,為子之道,貧道可是同父親學了十成十呢。”
顧遼咬牙切齒,“呸!這家主,我才不當!”
顧三放下茶杯,黑貓盤在他脖頸。
“父親還請随意,反正此事——也由不得你。”
顧遼殺氣頓起,大乘期的威壓鋪天蓋地。
Advertisement
顧三面色不變,他只是笑,似乎他臉上的表情只剩下了這一個。
“父親,你如何殺得了貧道呢?”
顧遼怔住,他死死咬着牙,死死瞪着顧三清。
他殺不了他。
顧遼只是顧家一個血脈不純正的,連清字都沒有的族人,顧三清,卻是掌門的親傳弟子,顧子清名義上的長孫,高高在上的顧家嫡系。
多可笑。
多可笑啊。
他若敢傷顧三清一分,清寒觀顧家必定十分報複在他身上。
“顧三清!”顧遼憤恨至極,“別用那種高高再上的眼神看我——你們——你,顧清遼,你們有天資了不起麽!”
“一個個,一個個全都這樣!”
顧家,千古傳承的仙門顧家。
最不缺的就是天才,這一族裏主枝裏,沒有清字的子弟,才是真正的少數。
人人都嘆他出身好,清寒觀大族,百代仙門顧家。
可是呢?他體內偏偏流着凡人的血!
來自母親的那半邊血,讓他資質遠遠不如他人。
若非他父親是顧清遼,兒子是顧三清,他早已不能留在顧家。
恨啊,多恨。
“為什麽顧清遼不能好好呆在清寒觀?好好做他的天才?”
那他的母親将是另一個仙家大族的閨秀,他就會有最好的天資,也絕不會日日被顧家人鄙夷,日日擡不起頭來。
“臭老頭,臭小子——”這兩個人一個樣,貪戀紅塵,浪費天賦。
“你們兩知道什麽,你們知道什麽——你們一生順風順水,可曾吃過半點苦楚?你們知道被人看不起的感覺嗎!你們知道嗎!”
蒼天不公,給別人不該有的東西。
卻不肯讓他顧遼過得好些。
如今可好,顧三不費吹灰之力,就真正掌管了顧家。
而他呢,他的那些努力,就半分用都沒有了麽?
最後只是做個傀儡,什麽都抓不住麽!
顧遼哈哈大笑,近乎癫狂。
“你知道麽,我巴不得顧清遼早點去死——”
話未說完,顧三狠狠一拳打在他腹部。
浩瀚靈力生生導入,顧遼正是激動之處,哪裏防禦得了?他被一下打得嘔了血,重重摔在地上。
顧三一腳踩在他背上,笑了,“你再敢提爺爺一個字——”
“貧道必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顧遼狠狠啐了一口血,卻又不敢反抗。
他恨極,又氣極,狼狽至極。
渾身哆嗦着,眼淚糊了一臉。
醜态畢露。
顧三卻依舊是笑,他慢條斯理道,“現在,父親,擦幹淨你臉上的血和淚,閉緊你的嘴,站起身來,換一身幹淨衣服。然後出這扇門——去做顧家的家主。”
“臭——”顧遼張嘴,顧三卻又狠狠踩了一腳。
“起來,貧道說過——此事由不得你。不,不只是此事,是每一件事——每一件事都由不得你。”
他笑得很溫和,好像三月花開,柳枝連綿。笑得唇角像固定住一樣,笑得好似眉眼都在同一個地方。
像是個技藝精巧的畫師,一筆一筆,畫上去的模樣。
出了顧遼的洞府,顧三站在了外頭。
打發了前來相送的童子,顧三看着遠方。
山川,蒼穹。
不知紅塵疾苦麽。
顧三突然哈哈大笑。
黑貓蹭在他臉側,顧三卻依舊是笑。
笑得喘不過氣來才罷休。
四肢五骸都在疼,但好像也不是很疼。
沒想到這一世活過來還是這樣。
不哭了,有什麽好哭的。
顧三本就不會哭。
那一剎那,他好像看見了顧大,看見了顧二,看見顧遼,以及他前世從未見過的父母——他想象中的樣子。他們的臉宛如走馬觀花,卻循環不休。
黑貓死死纏着他的脖子,一遍遍地用臉蹭他面頰。
溫熱的身體纏着他,于是山風也稍稍不那麽冷了。
顧三說,“走吧。”
走吧,走吧。
也不知是說給雲長離聽,還是說給誰。
這世上有那麽多東西,既然得不到。
那就徹底不要了吧。
徹底,不要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小顧還是想顧念一下親情的——但是——
好吧,下一章繼續折騰主角~
來吧,求評論,求收藏(三天一更哦親)
☆、明悟
這一年,玄門皆知,清寒觀顧家家主,換了個人。
有史以來第一位沒有清字的家主。
幾大家竊竊私語,心底明鏡一般,這個顧家家主,說是顧遼,背後站着的,依舊是顧家的天才——顧三清。
這是後話,此時的顧三只是出了顧遼的門,一路回了他的洞府,去了程舟住的屋子。
程舟正在修煉,門口貼了重重的禁制。顧三也不打擾他,立在門外冷眼看了一陣。那禁制漂亮的很,金紅色的符文,重重疊疊,到不似玄門慣用的手筆。
“真人。”
有聲音傳來,輕輕的。
顧三早已發現了雲千帆,此刻懶散應了兩聲。
這丫頭換了清寒觀外門弟子的服侍,整個人竟為之一變。雲千帆本就生得嬌俏可人,一身雪袍紅梅更襯得膚若凝脂,面似芙蓉。加以白紗覆面,愈發是猶抱琵琶半遮面,欲說害羞的女兒模樣。
她道,“師兄還在修煉,真人可要先喝杯茶等等?”
顧三道,“不用,貧道等着。”
話未落,禁制已除。程舟的聲音傳來,“真人請。”
顧三微不可察地抿唇,冷漠道,“現在,收拾家當,貧道帶你出去歷練。”
程舟一愣,“什麽?”
顧三冷冷道,“貧道不說第二遍。”
說罷,顧三淡漠地看向外頭。
高山,遠山。
天沉沉地壓在數不清的山上。
顧三一時竟有些暈眩。
他才來時季遙翩翩的白衣,如今終于成了他指尖的一粒白棋。
當年誰輕聲細語,琴聲遙遙,“人生在世,當落子而無悔。”
可嘆顧三下了這麽多棋,就算悔,也來不及了。
沉默許久的系統,此刻小心翼翼道,“你帶程舟出去歷練作甚——”
顧三笑道,“我的弟子,我不該帶帶他麽?”
系統一時無言,又不敢多說什麽。
程舟不久便出來,雲千帆睜着眼站在一旁。
顧三看她一眼,“一同去。”
他不等雲千帆反應,便轉了同程舟道,“十五年後,有千年一開的百劍冢。”
程舟一滞,顧三一字一句道,“貧道要你屆時,參加它。”
參加這場,劍道的千年盛宴。
顧三帶着程舟并雲千帆,一路出了清寒觀,前往丹師小會。路上沒有用仙法,反到是一步步地走,一步步的歷練。
過山川,走紅塵。顧三有的是法子讓程舟摸爬滾打,百般錘煉。程舟也不愧是男主,咬牙堅持,一聲不吭。倒是雲千帆讓顧三略吃一驚,她看上去柔柔弱弱,性子卻硬氣的狠。礙于病痛原因靈力不通,她便一次次地揮劍,一次次地練。也不在乎手裏流了多少血,練暈過去幾次。
顧三也問過程舟這到底是什麽病,程舟支支吾吾,系統也閃閃躲躲。
顧三,“為什麽不能說?”
程舟,“我師妹的病生的奇怪,我實在不知道是什麽,只能幫她尋些靈丹妙藥緩着。”
系統,“宿主勒,這随便拉一個人,我能知道她是什麽病嗎?壓根不能啊!”
顧三沉默,他摸着黑貓的頭,一遍一遍。
這一日,三人一貓又出城進了山路。
誰知才走了幾步,程舟不知碰了什麽,竟“啊”的一聲消失不見,緊随其後,雲千帆也沒得無影無蹤。
顧三,“……”
系統,“……”
我去,你這主角命也太顯眼了!
系統連忙同顧三解釋道,“宿主,這是——”
話未說完,黑貓縱身一躍,幻化出雲長離的身型。
一時寂靜。
顧三一怔,擡眼看他,“你幹的。”
雲長離垂眸,頓也不頓,薄唇輕啓道,“自然。”
系統,“……”
原來如此。
他墨發雲紋,眉眼淡漠,竟一低頭直接整個摟住顧三。顧三笑着掙脫了兩下,嘆道,“也罷也罷。”
顧三問,“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雲長離,“不多時吧。”
顧三一時真不知該說什麽,也難怪原書裏的這個人,是最大的反派。
心細如斯,聰明絕頂。
不管他怎麽知道的。此時此刻,他在幫顧三打掩護。
顧三明明白白地曉得,程舟碰到的,估計就是書裏主角碰到的機遇。這猝不及防的一下,很有可能讓系統意識到,顧三已經發現了主角的身份。
而雲長離,生生一句話,幫顧三再一次瞞過了系統。
他知道了。
他八成明白了系統的存在,也許他不知什麽是系統,但他知道,有個不知名的東西,在顧三的體內或身旁監視他。
他模糊地知道了,顧三在怕着什麽。
也許并不能起多大的作用,卻一瞬間叫顧三安心得不行。
他利用了季遙,利用了顧遼,利用了顧家。
卻有一個人,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地願意被他利用。
他騙得過天下人,卻騙不過這一個。
真奇怪,一時之間,他倒開心起來。
顧三笑了,“走吧,你把他們兩弄開,我們正好去市集耍耍。”
系統,“……”
雲長離道,“好。”
他的人依舊很冷,或許他看起來永遠那麽冷。
墨衣,雲紋,淡漠的眉眼,薄涼的唇。
可是寬大的袖袍下,蒼白的手握着顧三的。
十指相扣。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顧子清死後小顧就有點慌了~但下一章會回複正常的。
畢竟……雲長離讓他鎮定下來了……(純潔的笑)
求評論,求收藏~(三天一更)
☆、不歸
一別經年,恍如隔世。
路上的行人依稀還似當年那些,衣飾裝扮卻變動了許多。
二人找了個狹小的成衣鋪子,打理好一切,便開始游山玩水。
真的是游山玩水。
此刻凡塵正是早春。
多少人家老老小小的出來,去青山碧水旁走走。顧三圖好玩兒折了支柳條,問雲長離喜不喜歡。他本就生得甚好,卸去清寒觀的霜雪之氣後,愈發顯得眉清目秀,溫潤端正。笑起來像三月的垂柳依依,撥弄一池春水。
遠遠涼亭裏有幾個大家小姐,蒙着面紗羞紅了臉。
雲長離不動聲色地換了個位置,正正遮住了遠處的視線。
道,“嗯。”
也不知喜歡的是柳條,還是執着柳條的人。
一路走一路看,雲長離話少,但知盡這山這水的前塵往事。顧三一路聽,一路瞧,瞧着瞧着又瞧到身旁那人。
看他青衫長衣,背脊挺直,清俊得更甚寒山綠水。
顧三笑了。
之後的日子,自然是快意逍遙。
他們二人各打發了些人去找程舟,守着丹師小會的四周。
顧三半點不擔心。
程舟若是主角光環加身,順順當當的活着摘得丹師小會的桂冠,顧三自然還有下策。
他若一時失手死在機遇裏,也怨不得顧三。
不過看系統淡定的模樣,估計程舟不會有大礙。
生死關會過,但命丢不得。
于是顧三成日跟在雲長離身後,看山看水看人間。
每日修煉一些時辰,他們便去市集上搜羅吃食,去看林間的飛鳥,去瞧天邊的晚霞。雲長離問漁家借了船,垂釣。
顧三坐在一旁,眼巴巴等魚吃。
雲長離燒得一手好菜。
他母親是個凡間女子,不受玄門待見,卻留給兒子一手的好廚藝。
凡人也道君子遠庖廚,偏這兩人誰都不在乎這個。
顧三從來只在乎吃,米粥湯面,燒烤炖煮。
自從吃上雲長離喂給他的第一口,這人愈發賴在雲長離身上不肯下來。
他一瞬間不知小了多少歲,笑嘻嘻地咬着年糕歪在雲長離腿上。
那人身上冷冷的茶香。
古人總說天是圓的,地是方的。
顧三頓覺還真有道理。
夜色沉沉,星子滿天。一路從蒼穹鋪到地面,又順着江水流到腳下船邊。
船那樣小,天地那樣大。
可是萬古人間也不過如此了。
一葉扁舟波萬頃,紅塵何處不悠悠?
顧三靠在雲長離身上,聽那人一字一句講他的母親。
這是顧三第一次聽聞雲長離的過去。
他有個溫婉賢良的母親,凡事不争不搶,笑起來似春風,似秋月,似一汪池水,波瀾不驚。
但她只是個凡人。
沒有一點靈根的凡人。
她千般萬般的好,可她會老去。
雲簫宗有成千上萬的仙子們,她們長發飄飄,身姿婀娜。她們花容月貌,歲月留不得一點痕跡。
這是一群不謝的花,他母親,卻一日日的枯萎。
于是——雲長離淡淡道,“她瘋了。”
她成了一個遲暮的婦人,一個滿臉皺紋的瘋子。
江山不老,美人白頭。
她渴望留住她的容貌,她搜羅各式各樣長生的,駐顏的丹藥。
最後,她死了。
雲長離眼睜睜看着她離開。
血濺到雲長離面頰上,衣服上。
濕淋淋的垂下來的血味。
靈力爆體而亡。
他們是這樣告訴雲長離的。
顧三擡眼看他,雲長離卻是淡淡,“她是個很好的母親。”
他重複了一遍,“真的很好。”
顧三沒有追問,沒有追問他一個拼了命想留住容貌的女子,為何算不争不搶。
也沒有追問,一個遲暮失寵的佳人,又是憑借着什麽,才能拿到如此多的駐顏丹。
雲長離身上有很多傷痕。
那或許是他的凡人母親,唯一可以留下的永恒。
顧三盯着他看,看他修長的脖頸,看他說話時會開合的薄唇。
顧三忽然問,“你當年——是怎麽知道梁城的鬼域的?”
那些冤死的軍魂,那些世世生生守護着江山百姓的夙願。
雲長離一怔。
他沉默了很久。
然後嘆道,“感同身受罷了。”
感同身受,罷了。
玄門有很多秘而不宣的事情。
比如枯葉谷說是魔道,實則是正邪之間的灰色地帶。
比如合歡尊者荼蘼說是魔道尊者,實則并未入魔,她還是浣花境的下一代境主。
比如清寒觀雙木真人林安,說是清寒觀的掌門弟子,實則連弟子都算不上。她沒有雪袍紅梅,終年一身綠衣,就連清寒劍訣的終章,也是自己觀摩摸索出來的。
再比如,雲長離說是叛出雲簫宗,實則是被冤的。
雲長離聲望太高,天資太好。
他是玄門的佼佼者,力壓季遙,是仙家新一代的絕世天才。
這個趨勢下去,雲簫宗下一代家主——雲家的嫡子雲長生,必定鎮不住雲長離。
于是,雲簫宗的現任家主終于是拿他開刀。
雲長離,雲長生。
同父異母,一字之差。
所托所望,地下天上。
被逼扇谷,入魔成尊。從此玄門再無長離,魔道又添折簫。
誰都知道他是冤枉的,但整個玄門只是沉默着,只是在他歸來後,下仙門絕殺令。
之所以絕殺令一直虛耗着,也是因為雲長離入魔後,并沒有真的在仙門大開殺戒。現下唯一還在追殺他的,只有雲簫宗而已。
“為什麽封號折簫?”顧三忽然開口。
雲長離不語,星光散在他面頰上,像霜雪刻出的容顏。
顧三沒有笑,“折簫折簫,你折的是自己的簫。”
雲簫宗的宗主長子,雲簫宗的曠世奇才,雲簫宗的音攻好手,雲簫宗的執法長老。
可是縱人間樂聲缥缈,長離從此再不吹簫。
他還愛着雲家,折簫以示再無威脅,族衣還道此心歸處。
只可惜。
墨衣雲紋,折簫不歸。
感同身受,罷了。
顧三嗤嗤笑了起來,或許顧三這輩子走過太多太髒的路,做過太多不幹淨的事,偏偏喜歡上了一個太幹淨的人。
那顆心千瘡百孔,卻還要坦坦蕩蕩。
顧三忽然指尖一劃,生生撕開了雲長離的外衣。
雲長離不語,只是垂眸看他。
墨色的長袍,裏頭是雪白的中衣。
顧三笑道,“什麽墨衣卷流雲,寒簫頌天地。別要了,都別要了吧。”
“你只是雲長離,顧三的雲長離。”
聽聞此話,雲長離眼底一閃,道,“好。”
顧三沒有看到。
他只是靠着雲長離。
人間正好,天地正好。
作者有話要說: 一葉扁舟波萬頃——趙秉文
小顧說漏嘴了……為什麽完結還遙遙無期,我為什麽要想這麽複雜的劇情……吐血……
求評論,求收藏。
☆、劍訣
兩年後,丹師小會。
程舟跟着一個弟子,進了會場。
他身上蓋着夜影,面上是一層薄薄的□□。這兩年在秘境裏一路闖蕩,他落得一身傷,性子卻機敏了很多。
哪怕此刻仙門子弟來來往往,他依舊僵直着脊背。
劍溫養在丹田,卻是時時刻刻都可以□□。
帶着他的弟子道,“周兄,這裏請。”
程舟颔首。
他在丹師小會前的內試裏摘得第三,被分在一個顯眼位置。
丹閣聽聞此次還有許多其他上世界的仙門前來,故而千般囑咐他們要好好争氣,務必摘得頭籌。程舟前頭還有兩位煉丹師,皆是百歲左右的年紀,清寒觀的顧清眠,雲簫宗的雲長燕。至于浣花境,丹閣人道,她們自有一套煉丹術,從來不參與丹閣的事情。
丹師小會不愧是九洲的丹師盛宴,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爐子,密密麻麻的丹師。他們穿着各式的族衣,束着各式的發髻。
雲霧缭繞,丹香怡人。
其他上世界的仙門,程舟尚叫不出名字,卻是一眼便瞧見了雲簫宗。
墨衣卷流雲,寒簫頌天地。
雲長燕遙遙望去,微微颔首。她是雲簫宗的宗主嫡女,冷面薄唇,眉眼淡漠。她足尖一點,便旋身上了瑤臺。
瑤臺取自藥臺諧音,是丹閣歷來比試丹術的地方。
墨衣鋪散,長發如瀑。
腰間的長簫與玉墜相碰,叮咚作響。
雲長燕袖袍一擺,立在瑤臺之上。
“雲簫宗雲長燕,指教了。”
高臺之上,各坐着幾大仙門的掌門人。
他們瞧見雲長燕,也是面露笑意,各自颔首。
程舟一眼瞧見清寒觀的掌門,心下一滞。
視線不動聲色地移動,卻怎麽也尋不到清寒觀的雪袍紅梅。
他定了定心,退後半步。
前頭的顧清眠卻是劍花一挽,霎那間萬匹劍光,恍若星辰遙墜。
雪袍獵獵,長發蜿蜒。
立于瑤臺上,笑若溫玉。
“清寒觀顧清眠,指教了。”
宋清寒八分不動,泰然而笑。其他掌門相視幾眼,也是各自心下有了計較。
清寒觀顧家,果然名不虛傳。
身為千古仙門,顧家架子一向端的很高,輕易是不會攪合這些玄門事務的。他們一向隐逸在玄門裏,依靠着門派。所以幾大仙門皆知有這麽一家,卻不曾發現,他們原來這樣厲害。
這幾年,顧家陸陸續續派了好幾個弟子出來。
他們才發現,顧家主脈幾乎全是清字子弟,煉丹,符咒,天賦,資源——他們什麽都有。
這樣一個龐然大物,悄無聲息地蟄伏了這麽多年。玄門的水歷來夠深,如今,竟又深了幾分。
程舟心底一嘆,雲千帆的事情擺在那裏,他此刻萬萬不敢出一點風頭。
于是他選了個普通招式,直接躍上了瑤臺。
“閑人周過,指教了。”
幾大掌門不甚留意,九洲隐居的丹師大家多的去了,誰底下不能有幾個弟子。
這幫人向來自稱閑人,闖蕩出了名聲,才會報師門。
程舟走到自己的位置。
最高處立的是雲長燕,其次顧清眠。
那人向他淺淺一笑,眉清目秀,溫潤端正。他是顧家的嫡系子弟,眉眼裏多少有些肖像顧三清。程舟也回以淺笑。
今日只是第一天,也是各門的子弟選手一一上瑤臺露個面,順便檢查一下發放的丹爐是否合手。程舟四下觀看,摩挲一二,滿意至極。
這時,他卻猛地聽見顧清眠笑道,“三清。”
程舟幾乎是将自己的脖頸整個扭轉過去。
清風明月,寒水憐花,觀天地之大而不求一隅也。
再沒有人更配清寒觀的劍訣。
程舟在秘境裏,算是終于懂了這劍訣的含義。
清風為伴,明月相依,自古人間寂寥。
熱湯澆下,草亦難存。雨水雖寒,也會呵護林花。
天地之大,人間寬廣,不求一絲一毫。
清風明月是謂孤寂,寒水憐花反訴癡情,天地雖大,一隅不求,道盡凡世灑脫,紅塵肆意。
清寒觀的開觀之祖只留下一個殘像,卻可窺見當年是何等的風流倜傥,潇灑兒郎。
那時的雲千帆拉着他,程舟傷痕累累,卻鬼使神差地回道,“不,清寒觀後繼有人。”
殘像哈哈大笑,眼底不知是歡喜還是悲涼。
“不,不會的。”
“貧道将一身絕學傳于你,只是貧道熬不下去了。”
“貧道算是想明白了。”
真正合這劍訣的人,是不會留在清寒觀的。
孤寂也好,癡情也罷。
他不要這天地,天地自然困不住他。
這樣的人,天地都困不住了,清寒觀又怎麽留得下?
怎麽留得下。
那人淡淡道,“清眠。”
程舟一時怔怔。
身覆千秋雪,清寒枝上梅。
先前程舟沒有瞧見清寒觀的人,此刻倒是一口氣出現了兩個。
後頭的顧清秋笑嘻嘻地一把抱住顧清眠,“叔叔——”
顧清眠溫潤笑道,“是,是。”
順手塞了顧清秋一把糖丸。
顧清秋算是季遙一手帶大,但季遙将任掌門,一日忙過一日。
于是他多數時候随着他小師叔念書,習字,學文,彈琴,練劍。
初時還不明顯,十一二歲後真是愈發的像顧三清小時候。
生人面前是假模假樣的君子模樣,實則好吃貪玩到不行。
尤其嗜甜,口味都和顧三一個樣。
季遙寵這弟子寵得沒邊,他要吃天上的月亮,季遙都能給摘下來,切成片烤熟喂進去。
于是現在這孩子唯一怕的,也就數他小師叔了。
顧清眠是顧清秋的嫡親叔叔,顧三清的丹師,也是個忙起來影子都找不到的人物。
本來這瑤臺是輕易不讓上的,顧清秋實在想得緊了,死纏爛打來了。
“想我?”顧清眠笑道,“想我手裏的糖丸罷——”
顧清秋咬了一個到嘴裏,咯咯亂笑。
笑完了他又去看雲長燕,嘴裏甜膩道,“燕子姐姐——”
幾大玄門掌門掐得不動聲色雞飛狗跳。
底下的小輩其實早就熟得不得了。
顧清秋輩分小,年齡小,還是個清俊漂亮的少年人。
私底下誰都喜歡他喜歡得不成。
一直冷着臉的雲長燕,竟也淺淺笑道,“姐姐這兒可沒有糖丸。”
近處幾個相熟的,都眼帶笑意瞧了過來。
顧清秋哼了一聲,眼睛滴溜溜地轉。
衆人哈哈大笑。
程舟一愣,根本不敢相信,這是當年宗門小比時,那個溫潤儒雅的執劍少年。
顧三清負手立着,肩上還是那只眉眼淡漠的黑貓。
他低聲同顧清眠道了幾句。
顧清眠淡笑着回了。
也不知顧清眠說了什麽,顧三清垂眸不語。
程舟直愣愣地看,他卻忽然擡了眼,冷冷望去。
那雙眼冰雪一樣,寒冷清寂。
和他肩上的黑貓。
眼神一模一樣。
程舟一滞。
顧清眠不解,“怎麽?”
顧三清垂眸笑了。
“無事。”
作者有話要說: 求評論,求收藏~
☆、丹術
顧清眠面上含笑,低聲道,“此人說是閑雲野鶴,丹師大家的閉門徒弟。”
“然而?”
“然而半分來路都查不到。”
丹師大乘裏确确實實有隐逸于野的,但到底極少。九洲的那些個,更是早被頂級宗門摸得一清二楚。掌門們大多各有所攻,對這些知之甚少。但他們修丹道的,可是門兒清。
像顧清眠這樣地步,從小丹術出衆,縱覽百派。
光是看煉丹的手法,便知曉別人師承誰家。
顧三垂眸而笑,眼底看不分明。
顧清眠又補充道,“來歷不明,位列前十,又處處壓着風頭,留有手段。興許這便是你叫我留意的人。”
顧三擡眼,瞧着顧清秋仍在那同雲長燕說話,低聲問道,“半分來路都看不透?”
顧清眠笑了,“自然不是——他的丹術,和清寒觀正統丹術很像。”
很奇特的人,丹術成就甚高,卻不似從小便浸淫此道的丹師。
顧清眠、雲長燕甚至許許多多這樣的人,生來為丹,死也成丹。從小嘗遍百草,悟過萬火。聞香而識藥,望氣而知色。周過不同,他更像是直接繼承了誰的絕學,而跳過了所有的前步。以至于連自己結丹的手法,都不知道隐藏。
顧三淡笑,身上的黑貓尾巴緩緩搖動。
他們二人皆是顧家清字,雪袍紅梅,眉清目秀。嘴角擒笑時,兩處顏色,一般味道。恍若霜雪自有紅梅在,當真配得上清寒觀清寒二字。
顧三淡淡道,“這次小會,你有幾分把握贏?”
顧清眠笑了,“好處?”
系統,“宿主你——”
它想阻止顧三,卻又怕暴露主角身份。
書裏的顧清眠并沒有參加丹師小比。
顧家其實同浣花境林家相像,這樣的大家,傳承久遠,底蘊充沛,自成體系,根本不需要什麽丹師小會的榮譽。
因而家裏的丹師都有規矩,輕易是不會在外人面前使用丹術的——畢竟丹術不比劍法什麽的隐蔽,手印藏得不好,很容易被旁人看出路子。
就像顧清眠,一眼可以看出周過丹術裏的痕跡。
所以書裏的顧清眠甚至不曾出場……系統只知道他是顧三清的專屬丹師,到底本事怎樣。
真不知道。
罷了——系統絕望地想,這個時候只能依仗主角光環了。
顧三沒有理它,只是側首,“貧道這些年可是在你身上下足了血本——”
顧清眠唇角弧度不變,“那麽?”
“十份神級藥材,以及——”顧三淡笑,漫不經心道,“一滴百道之體的心頭血。”
黑貓眼底一冷,爪子幾乎按進顧三肩膀裏。。
顧清眠玩味道,“五滴。”
“兩滴。”
“四。”
“三滴,不能再多了。”
“成交。”
二人相視而笑,顧三喚道,“清秋,走了。”
顧清秋這才戀戀不舍,回了顧三身旁。
顧三回眸,不動聲色地打量那個周過幾眼,足尖一點,帶着顧清秋回了清寒觀的席位。他們路上有事耽擱了些,同顧三彙合的晚了。
顧三倒是沒想到,男主暴露得比想象裏更容易。
他多少摸清了作者的路子,當年的晉城,桃源。
如今的程舟,千帆,周過。
沉舟側畔千帆過麽。
程舟出現了,丹師小會上果然有他想要的草藥,可他又喬裝打扮,不願與清寒觀相認——在清寒觀明明已經接納他為弟子,默認将劍訣傳給他的情況下。
所以,問題一定在雲千帆身上。
沉舟側畔千帆過。
過。
雲千帆最後并沒有留在程舟的身旁,她只是他生命裏的過客。
而他仍然在為她找尋藥草,所以她還活着。
有什麽是整個玄門所不容的?
這一本名為問仙的小說,主角成了仙之後,又會徹徹底底失去什麽?
顧三将黑貓攬到懷裏。
魔道。
雲千帆入魔了。
至于男主——清寒觀的劍訣,清寒觀的丹術。
這一趟,此人八成是得了清寒觀先人的傳承。
而且以這種小說的習性,這先人,來頭還真不小。不然書裏面,主角是萬萬逃不過清寒觀的舉觀圍剿……
顧三心理千般思量,萬種算計。顧清秋卻高喊了聲師傅,撲了過去。季遙淺笑,随手便是一包年糕。
顧清秋笑得眼成了條縫,幹脆利落地拆了外頭的荷葉,張嘴便咬。
周圍的弟子們早就熟的不行,皆是眼帶笑意。
顧清秋甚是得意。
外頭少年老成,清俊溫和的顧清秋,私底下不過是個貪吃好玩,有點小脾氣的少年人。他有天資,有本事,當年的顧子清雖與他不親,卻也待這重孫極好。
長輩垂憐,父兄疼愛,天資縱橫,只偶爾脾氣沉不住,會焦躁,會鬧騰,會不服輸。但他也不怕輸,輸給了程舟他也難過,但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