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如今方知我愛你
從那天起,我們互以兄弟相稱,我成了他的暗衛首領,除了助他解決那些腐朽皇權之下的迂腐頑固,與只顧家族利益的國之蠕蟲,還幫他訓練暗衛。
淩國皇歷永和十二年,淩傲然奪得太子之位,此時,距我離開南國,才一年不到。
淩國皇歷永和十四年,淩國皇帝淩襲胤駕崩,淩傲然登基,改國號為興安。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他登基之後,不顧衆大臣反對,立即晉升我為鎮國将軍,可掌半數禁衛軍。只是,自那之後,繁重的操練任務讓我們的關系也疏遠了些許。
我從不叫他陛下或皇上,他也不喜喚我愛卿。
我在他面前依舊不以“臣”自稱,而他在登基後,再也沒有在我的面前自稱過“我”。
臣子與皇帝,皇子與謀臣,永遠是不一樣的。
那一道界限,太寬,太深,太要命來填。
于是我知道了,我終有一天是要離開的。可時機未至。
因為我與澤寒且試天下的約定,還未有一個結果。
也就是在那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一年裏,我發覺,原來自己的心裏,一直有他的刻痕。本是那樣淺,那樣一抹就可被忽略,可時間卻将他在夢中,磨蝕得那般清晰。
終于有一天,我知曉,那就是愛上一個人的感覺了。
淩國皇歷興安一年,師父不請自來,給我帶來了澤寒大婚的消息。我怔了許久,然後第一次欺騙淩傲然,請了一時的假,回了一趟南國。而這一次卻不是去看望師父了,而是去赴澤寒的婚禮。那時的心情我猶記得清晰,在他所贈烈馬的奔跑所帶來的狂亂的蹄聲與嗚呼的風聲裏,我始知,原來我比這蹄聲,這風聲,還要亂。
因為不知何時,我已愛他到如此了。
可笑的是,我如今才知道,而他,不知道。
不過,讓我好歹有個安慰,與挽回的可能性的是,澤寒的這個婚事倒不是你情我願的,而是常見的,帝王用來拉攏臣子的政治手段——聯姻。南皇許配給他的也不是什麽出身顯赫的公主,不過倒聽說是所有公主中最漂亮的一個——十六公主,錦瑞。閨名,就沒去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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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瑞公主的母妃只是一位一時受寵的侍女,且生下她之後不久就病逝了,所以她自小就交給了母親所侍奉的淑妃撫養。她因自知而自立,在箜篌與刺繡上的造詣極高,很受南皇的喜愛與稱贊。這一次恰逢身為乾州節度使的澤寒以奇思妙想與創新實踐相結合,在治水建堤上立了大功,挽救了數以萬計的糧食與百姓,南皇一高興,就将本就仰慕他的錦瑞公主許配給了他。澤寒辭讓不得,應了。
說起來,我也得了他的恩惠——我騎着烈焱飛馳的那條堤壩,就是在他的督建下完成的,果然比三年前洪水沖垮了的那一條結實得多。若不是因為這條以他的名字命名的逐月堤,我也不可能在如此短的五天之內趕到邺城。
我趕到南國都城邺的時候,正逢吉日,都城上下張燈結彩,跟過節一般喜慶。
那紅,紅得如烈焰般刺目。
我在街角遙望新建的驸馬府前車水馬龍的景象,忽然覺得不能辱沒了我“白妖”的名頭。
我與澤寒的第四次遇見,便是他揭開我的紅蓋頭之時。
我饒有興致的欣賞着他一變再變的表情與眸光,從驚豔到疑惑,到震憤,最後歸于居畫氣質的止水之靜。我覺得自己的這個決定很是值得。
“公主今日真是比平日愈加美麗了呢!”身旁宮女的稱贊打斷了我們的對視,他的沉思,而我只是就那個将主子都認錯了的侍女的言論,加深了唇角的笑意。
正如我所想,澤寒蹙起了眉。他這麽喜歡做這個動作,是為了讓別人看看他秀挺之中,如水墨由濃轉淡的修眉麽?而且這動作他自小做起,到現在竟都還沒有給他添上幾縷皺紋,真是稀奇。
身邊的宮女早就端來了合卺酒,此時正催促着我們快些完禮。
我見着澤寒的手慢慢的緊握成拳,卻為帶上分毫顫抖,指節也泛出青白之色,卻只是笑。他不會明白,那時,我心裏是前所未有的緊張。我知道,若是此時他命人将我拿下,若我被抓住就是死罪一條,弄不好他自己也難辭其咎,而若是他将錯就錯,再與我和公主把這偷鸾轉鳳的事私了,倒也是一種選擇,不過若是公主向她父皇告了密,他自己的下場依舊不好,甚至比前一種選擇更為不容樂觀。但是,起碼,後一種選擇,可以保住我。
我靜望着他,等着他的答案。
第一次,我選擇不進行任何思考的,來期待一個答案。
我似乎用了一生的時間來等待,我見他,緩緩的執起酒杯,盯着我的眼,飲下了那一杯酒。被他那無法解讀的目光咬視得有些不自在,我落了眼簾,與他對飲而盡。
那時,我想,這就夠了。足夠了。
待衆人退去,與房門合上的輕微聲響重疊的,是我們的劍的出鞘聲。
彼此的劍尖都指着對方的咽喉,只待一個決定。
我依舊笑着。果然,我們就是如此的了解彼此。
在我的心裏,知己從來都不是淩傲然,只因這個位置,早就留給了澤寒。
又是這樣,許久。直到我說:“我們非要這樣劍拔弩張麽?夫君?”
聽聞末尾一詞,他本已略微垂下的劍尖不光再次擡起,還向前一送,而我早已料到他這一舉動,斜上前一步,轉身,正借着他的劍鋒,劃開了大紅喜袍的繩結,順帶借着旋身,甩下了喜袍,扯下了鳳冠,又順手抽了喜袍的腰帶,将披散下來的長發高高束起。這一切做完,正好是立在他的對面。
我瞧得清楚,他因為沒想到我會撞上來,劍在最後一刻微微後撤,最終垂在了身側。
“啊,這身衣服又重又熱的,真煩!”我甩甩頭發,卻發現他望着我內裏着的白衣上,以寥寥幾筆紅墨勾勒出的狼形圖紋,鎖着眉出神。那是我來闖驸馬府之前的傑作。
“我們都是狼,獨狼。澤寒,你我都不會屬于這宮廷之中。”
“且試天下的約定,如今是你想背棄了麽?”
“若你放得下,我就随你而去。”
“我還有未盡之事。”他答得這般快。
我盯着他,想從他的眼睛裏找出什麽,可要找什麽我也不知道。可最終,我因那止水的恒久的靜而放棄。果然是和居畫一樣的人。我深吸一口氣,道:“知道了。那我便用餘生,來盼一個約定。”
我是給了你機會的,我心道。
你的心仍在囚籠之中,而我的心已飛到籠外。
可鎖住我的不是宮廷,而是你。
他不會知道,我想了什麽,只是于無言之中收起了劍。
之後又是寂靜的凝視。
在默然之中,我盯着他看。三年過去,他似乎沒有什麽變化,只是顯得疲倦與憂郁了些。他深鎖的眉如射日的箭,眸光潋滟,似有千言萬語欲說,卻只是抿緊了在喜燭映射下更紅了幾分的唇。而我在等他開口,他不言,我自笑不語。
可終于等他願開口說話的時候,卻被我搶了話頭——
“想問為什麽,是吧?我為什麽會來;新娘為什麽會是我;侍女為什麽會錯認了人……這麽多的問題,一時可答不上來,不若我先問你罷。”不等他應聲,我言道:“這大婚的,你怎還攜着劍呢?”
“你不也藏着麽。”
“我怎能不帶着呢?你沒有看出來麽,我是來搶親的啊!”
“搶親?!”他的眸中光華連閃,“難道……!”
“是啊,與你拜堂的,也是我。我可是被你,親自,迎進門的呢!”
“你難道不知道,拜高堂時,要拜的是自己的父母麽?”他默然許久後道。
“你難道不知道,拜高堂的方向是北,而滄璧山地處南國之北麽?”我道。
“公主在哪裏?”他又蹙眉了,且握着劍柄的手攥緊了幾分,我選擇視而不見。
“別急,現在還不是時候。”我只是道。因為,我想多看他一會兒。若不是燭光中他的側臉忽明忽暗得悠悠,我會以為,時間已經定格。
“你在等什麽?”他終是失了耐性,問我道。
“在等你說話。”我笑道。
“淩國的鎮國将軍韓澤,是你麽?”他問道。
“是我。”我答道,笑意更深。
“那你再說說,第一個為什麽吧。”
我自然清楚他的意思,“我為什麽會來?呵,是啊,為什麽呢?”我不再看他,視線移到了喜燭上,那安詳中隐藏着躁動的橘紅色火苗,就好比此刻的我。“想來,就來了。”
“為什麽?”他再次問道,我知道,他問我,為什麽想。
我盯着燭光的眼睛對上了他的,于是覺得他的眼裏也有了燭光的躍動。
“因為你是這世間,唯一配得上我的人!”
房內沒有風,呼吸可聞。餘光裏的燭光晃了幾晃,滅了。
喜燭平安的燃盡,預示着婚後的生活将幸福美好。
我的确如此期望,可我明知此乃妄想。
因為,我的時間,就止步于此了。
轉身,走向窗邊,推開,我扭頭,卻不看着他,道:“這樣穿真不好看,青衣才适合你。公主就在你府中,能不能尋到就看你的了。我走了。”說完,我就躍出窗去,不留給他任何挽留的機會。或者說,不給我自己任何回頭的機會。而且,若是他真心想留住我,他是抓得住我的衣袖的。
可我知道,他不會。
就像他清楚自己不會一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