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章節
立即死死地捂住嘴,掙紮起身跪下,叩頭如搗蒜。
“奴婢罪該萬死!奴婢罪該萬死!罪該萬死!”
席上衆人都被這變故驚得呆了,只有白無憂,仍面色如常,一邊把玩手裏酒杯,一邊漫不經心地道,
“帶下去,按宮規處置。”
“……陛下!”薛瑩也跪下了,“今日大宴,恐不宜見血。”
“我沒說要殺她,只說按宮規處置,你怕什麽。”
但沈雁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只覺一陣徹骨深寒。他的頭腦未及反應,嘴先行動。
“陛下且慢。”
說完這句話他就後悔了,恨不得從來沒說過。
但白無憂秀麗的臉沖他轉過來,伸手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問道,
“有話說?”
章九
沈雁看着跪伏在地的同鄉人:哭得不成樣子,眼睛腫了起來,釵環零落,一臉明媚鮮豔妝飾,此刻皆為酒菜沾污,狼狽而楚楚可憐。
他避開白無憂的目光,輕聲道,“薛參議說得對,今天是高興的日子,見血恐怕不太吉利。”
白無憂并沒像打斷薛瑩似地打斷他,他覺得自己在她心中或許與衆不同,說話時膽子也放大了些,
“就饒了她這回,陛下意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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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規矩就是規矩。”白無憂聽起來很失望,放在他桌面上,那只手也收了回去,
“我原以為你能說出點讓我高興的話。”
她又吩咐薛瑩道,“帶下去處置,帶遠點。”
沈雁不敢再說話,也不敢再看她,知道自己托大了,那個說要他“陪着走走”,在湖邊攥着他手的女孩已經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臉色陰沉的帝王,她一言九鼎,“天威難測”。
沈雁好奇她如何在這兩個角色之間切換自如,是天生如此,或者經過後天的培訓,才變成這個樣子。薛瑩更不敢勸,只使個眼色,舞女被就地拖走,她乞求饒命的聲音起先還穿過水面,能隐隐聽着,過了會兒,不知為何,不見了。
早有侍女撿去地上狼藉,但盛宴已近散,只添了幾個甜湯和淡湯養胃,給各人桌前放了點心和時令水果。
不知是否由于席上這場小事故的影響,衆人食興不高,不過月上中天,白無憂便吩咐散席。沈雁默不出聲,敬陪一側,不過一會兒工夫,最後一只載着賓客的畫舫便消失在湖面上。
白無憂“嗖”地一下子從座位上竄起來,甩手,揉着坐麻了的雙腿,又吩咐侍女錘了會兒肩,沈雁細看她,從她臉上看不到半點陰霾,仿佛之前随口定人生死的是另外一個人。
她将一只腳翹在凳子上,叫薛瑩過來。
“把王夫送回宮裏去。”她說,“明天禦林出獵,還要帶他。”
薛瑩沉吟一下,恭敬應承。白無憂打量她幾眼,笑了,
“你不用多心,小薛我也帶着,反正他倆也不會射獵,坐一個車去看看就罷了。”
“陛下寬宏,不計較舍弟冒犯宮闱之罪。”
“行了,趕緊送他回去,我看他今兒吓着了。”白無憂站起身來,叫上幾個侍女,要往反方向走。
薛瑩急忙确認,“陛下今天不宿竹枝館?”
“不宿,你只管送他回去,不用跟着我。”
“陛下今夜欲幸何處?”
“外廷西府,明兒早上到那兒接我。”白無憂轉身就走,并不停留。只留薛瑩與沈雁矗在原地目送。
回去的路上薛瑩給他備了轎子,沈雁坐在轎子裏,薛瑩在外慢慢走着,但離他轎子挨的很近,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說,
“看來陛下喜歡你。”
“這怎麽見的?”沈雁苦笑着,她在宴席上的表現明明就是“不悅”,又何談對他喜歡?
“你宴席上當衆說話違她心意,他卻罰也沒罰,就讓你走了,這就是喜歡的意思。”
原來這是喜歡的意思嗎?沈雁一時無言。
“你不知道,”薛瑩聲音如羽毛般輕盈地順着轎簾鑽進來,“先王夫有一回說錯了句話,在殿前跪了一夜,直到兩腿動不了了,才讓起身。”
“那後來如何了呢?”
“所以,已經是先王夫了。”
沈雁閉嘴了。
“不過,就算陛下格外高看你一眼,可這聖寵最好還是要的。”美人話鋒一轉,又那副高深莫測的笑容,
“王夫無子嗣的,輕則流配,重則賜死。”
這麽說,難道果真讓他學齊幕代那些妖妃豔後,花枝招展地争寵?
沈雁抱着肩膀抖了一抖。
腦海裏的畫面一閃,自己“香肩半漏”,正喂白無憂吃葡萄。為什麽一定是葡萄?大概吃西瓜、桃兒等很不雅觀,吃花生又要剝殼。
你就別繼續往下脫了行嗎?!
不要害得小孩子看不了這部書!
薛瑩看着沈雁臉上顏色忽閃不定,笑得前仰後合。
沈雁當夜仍宿自己館內,這回沒人跟他搶那張大床,他得以一個人獨享,願意睡成什麽樣就睡成什麽樣。可躺在枕上,總聞見一陣幽香,若有若無傳來,讓人睡不着——他記得門前那一樹花明明是不香的。
他把自己翻了個面兒,百無聊賴趴在床上,肚子卻不合時宜“咕嚕”一響。
他這一晚上其實什麽也沒幹,光顧着忙活自己的肚子,怎麽能就沒吃飽?卻原來皇家宴席規矩繁多,饒是沈雁吃得賣力,架不住一會兒上來個敬酒的,一會兒又來個祝宴的,可見越是隆重的菜席,反而越吃得不飽。
他光腳下地,走到內堂外沖着窗子的一面,宮鈴雕成荷葉狀,他拾起來搖晃一下,不多時便有宮人跪侍,
“公子有何吩咐?”
“有吃的嗎?”沈雁愣一下,沒想到真能叫來人,随即誠懇地問道。
“小廚整夜有人值守,公子想吃什麽?”
“嗯,水晶餃子,這兒有嗎?”
“我去給您問問……您說水晶餃子是吧?”
“正是。”
這水晶餃子,原是沈雁家鄉的名産。伯藍九郡中有川蝶一城,出好麥子,細細磨了之後淘出來澄面,單取最上面一層又輕又薄的裹餡,皮要薄到能看清裏面的餡,才為佳品。自然,這道小夜宵極考驗師傅的手藝,手上功夫不精,包時就扯破了皮;餡多了少了,火大了小了,也都易将一籠子的心血盡皆毀棄,故即便在伯藍,也非鐘鳴鼎食之家不能随意吃得。吃時要皮薄如絹紙,汁輕而不淫,肉色透亮,香氣撲鼻。
沈雁想到如是處,痛苦地捂着肚子,肚子長鳴不已,
“快去快去。”
“是。”
此人妥貼地應了一聲,消失在夜色當中,沈雁聽着他去時急匆匆腳步,轉個彎卻又聽不到了,只剩清澄闊大一輪月色,朗照在他窗前,他忽然想起兒時游戲,心血來潮,便從書匣子裏翻出一疊紙來,親手磨了墨點了燈,寫了兩句詩,未及推敲韻律辭藻,便就着月光賞玩。
等賞玩已畢,又題道,四月十三,靜夜,月色獨美。聽見人從身後推門進來,他趕緊卷了卷,像被人發現寫着隐秘心事的少年,可回頭看時,是先前那個小随侍,他嘆口氣,又放松下來,甚至未來得及弄明白自己到底在緊張些什麽。
随侍沖他見過禮,将手裏一個小蒸籠捧在桌子上。
“真有啊!”沈雁大喜,剛要接,卻聽那男孩兒慎重地提醒一聲,
“公子小心,有湯。”
沈雁聽了趕緊多加小心,放平了蒸籠在桌子裏,墊了塊手帕自己揭開,果然見除了四個皮薄餡大的水晶餃子,另有一碗熬的魚翅湯,熱騰騰冒氣,沈雁大喜過望,先舀了一勺入口,只覺大失所望——魚翅稀疏,湯也欠清甜,火候沒到,吃着半生半熟。
沈雁胃口頓時沒了一半。
再用筷子夾一個水晶餃子,卻扯破在蒸籠底下,連湯汁帶肉餡,漏了一半多,順着籠邊滴滴答答流在桌子上,還有些滴在沈雁衣間。顯見蒸的時候火大了,面皮黏在鍋底,做的人沒上心,連帶着吃的人也不痛快。
小随侍慌了,連燙都不顧,要給他收拾,“我馬上去給您重換,教他們再做!”
沈雁按住他手,“無妨。”他笑着,竟然還吃了兩個餃子皮,喝了幾勺湯。
“趁您新進宮,這些不知好歹的東西就這樣敷衍起來。”小随侍不忿道,“要不要明兒一早告訴薛參議?”
“不必了。”沈雁笑容不改,将他從地上拉起來,又開了妝匣,将一串小玉珠遞給他——這都是先前主人留下,連這座清幽雅靜的竹枝館一起便宜了他,
“賞你啦。”
“小的沒辦好事,公子連個夜宵也沒吃好,怎敢領公子的賞?”
“你也跑了一趟,怪不容易的。他們沒做好是他們的事。”沈雁笑眯眯,“你的就是你的,拿着……對了,你叫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