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忘憂:他着了一襲縷銀的衣袍,領口精細地繡了一只雛鳳,一舉一動都自然典雅,沈雁光是看着他,就忘記生他氣了。
“伯藍給你寄了信來。”他走到沈雁跟前,将一封信擱在他桌子上,緩緩推在他面前。沈雁半信半疑地拿起來看了一眼信筒,只見胡蝶穿月的紅章封在信筒上,他便知懷栎所言非虛——這枚胡蝶穿月印章,非伯藍王室不能取用,即便是在他家,為今也只有他作為家主的大娘一人所有。
但想起大娘,他忽然僵住了身子,并沒拆看這封信,而是長久地發了會兒呆。
“這是你家人來信,不看看麽?”懷栎問。
沈雁搖搖頭,将手指按在紅章凹陷處那只小小的蝴蝶上,将多餘的話隐而不談。
“是因為有人在出伯藍的路上刺殺你嗎?你心裏怨她沒能好好保護你。”毫無預兆地,懷栎點出他心頭隐事——雖并不确切,沈雁擡起頭來,一臉震驚地盯着他看。
懷栎依舊笑得溫柔,但目光中卻有些慈悲,仿佛為他傷心,他輕聲安慰沈雁,用的是那種秦地公子講話特有的柔和語氣,“不過是場虛驚罷了。”他說,“她是你至親的人,一定想着是要護你無虞,可畢竟鞭長莫及。”
“那把刀是她的。”他深吸一口氣,回道。
“什麽?”
“我的随從用來殺我的那把刀,是我大娘曾經給我的。”沈雁終于将整句話都說了出來,自嘲地笑道,“姜兒也說過,‘義節千鈞重,命似鴻毛輕’,這是我家的家訓,想必派人動手的,也正是大娘。”
“不可能。”懷栎否認。
沈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禦王兄怎能如此确定?”
“不信的話,你去看那封信。”
沈雁急忙将信從筒中拆看,果見遣詞都是尋常問候,噓寒動暖,又問他在京一切人事是否順遂,吃穿住處是否都習慣舒适,其餘未置一詞,只在結尾提了一句,說丢了那把寶石匕首,或是随從打包行李的時候不慎一并卷走了,若在京城找着,就送給他,畢竟是故地舊物,又是他父親家傳之寶,就當留個念想,睹物思鄉。
大娘沒有派人殺他,那把匕首是在家裏被人偷走的。沈雁心下忽然一陣輕松——可懷栎為何會知道此事?
“您為何會知道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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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栎笑了,“因為你入宮之事,正是沈夫人謀劃,既然是她真心想要成就這事,又怎會突然反悔殺你?”
沈雁呆呆地聽着,整件事情已遠超他之所想:難道大娘不是因為戰敗,才不得已将他送進京城?懷栎說她“謀劃”此事,又是什麽意思?
“可您并沒親眼所見……”沈雁禁不住反駁,可他的語氣卻很動搖。懷栎遠比他年長,也遠比他要聰明,他想到,愚蠢的那個應該是自己才對。
懷栎沖着他露出一個神秘的微笑,“我雖未親眼所見,可這事是我親自到伯藍談下的,她當着我的面,答應要将你送往京城,生下孩子,所以我當然知道。”
沈雁當即愣在原地,耳邊,懷栎又優雅地嘆息了一聲,“我原本不該跟你說這些,小家夥,伯父說要你舉止自然,才有機會邀得聖寵,可惜你白長的這個模樣,竟是個小呆子,只管在這兒閑待着,不會半點讨陛下歡心。”
沈雁被他一說,自覺犯了什麽大錯,羞慚地低下頭去,可須臾又擡起頭來問,
“你們能得到什麽?”
懷栎失笑,“我以為你會問點別的問題,比方說‘為什麽會是我’。”
“兄長可以統軍作戰,表兄們久在家主身邊輔佐,而且他們都已婚娶……阿翎,今年只有八歲。”
“你很聰明嘛。”懷栎一手把玩着桌上的信筒,斜着眼睛看他,“既然這麽聰明,你就該知道,這樁婚事,或者說,你和陛下的這個孩子,意義非凡。生下孩子之後,你便可返回伯藍,孩子将在西府養大,成年之後,便會即沈家家主之位。”
“如果我們永遠也生不出孩子呢?”
“別傻了,你如今已經是陛下王夫,你們一定會有孩子。”
“如果陛下永遠不到竹枝館來,如果永遠也沒有這個孩子?”
“讓有沈氏和白氏血脈的孩子做伯藍之主,是西府大人的意思。如果不行的話,就會按東府的主張……吞并伯藍,族滅沈氏。”
章十四
沈雁聽得呆住,竹枝館的畫堂中飛進一只鳥,翅膀泛着虹彩色,在他們頭上悅耳動聽地啼唱,又大膽地飛下來,停在懷栎手邊。男人用手指逗弄着它,
“你要是跟這小鳥一樣就好了,小家夥。”他語帶機鋒地道,“要是你對家裏還有些留戀,不願意讓他們枉送性命,最好也學着唱唱歌,跳跳舞,讨人喜歡。”
“我不知陛下是不是喜歡唱歌和跳舞。”他想起晚宴與跌倒的舞女,又苦澀地道,“沒準她這兩樣都不喜歡。”
“那就去把她喜歡的東西找出來。”懷栎頭疼地盯着他看,“你跟她見天一塊兒待着,怎麽會弄不清楚她到底喜歡什麽?”
“可陛下已經許久不上這兒來了。”沈雁提醒他。
“什麽?”懷栎吃了一驚。
“自從霍言圍獵之後,陛下已經許久都不到我這裏來了。”他面色坦然,讓懷栎半晌說不出話來,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問道,
“那麽,陛下不在你宮裏,是到了小薛宮裏去嗎?”
“也沒有。”沈雁輕聲答道。這他是可以肯定的,因為芳草每晚侍候他睡覺的時候都會跟他說會兒閑話,其中一項不變的內容,就是明月堂的主人又弄了什麽新鮮的夜宵,跟貼身随侍和公子們整夜飲酒作樂。
懷栎面上不動聲色,“這麽的話,還算不錯,至少你還不用跟小薛去争。”小鳥乖巧地在他手邊待着,歪過頭梳理羽毛,懷栎撫摸着這個絨毛小球,沉思道,
“今夜我會将陛下找來,接下來的事情,要看你自己。”
“可我還不會……”
懷栎不容沈雁答話,只是叮囑道,“別提什麽會不會的,要是你還想保住沈家,最好現在學會。”他說完了這些,揚長而去,不再停留,甚至都沒多看他一眼。小鳥拍了拍翅膀,沒有飛離,仍舊歪着脖子,用小豆似的眼睛盯着他瞧。
禦王兄說得對,我确實不如這只小鳥。沈雁想到,它是這重重宮闱之內的常客,活得潇灑坦然,毫無畏懼,強過這宮中任何一個人。他順着鳥兒的眼光望去,見到擱在櫃子上的一疊酥皮梨花,這才知道它在這兒逡巡不去的緣故,便走到櫃邊拿了下來,用手指碾碎了喂給它。
小鳥吃飽了,沈雁也像像懷栎似地用手逗逗它,它卻張開翅膀,轉身飛出了深深畫堂,跟正走進來的芳草擦肩(翅)而過,後者分明“哎呀”一聲,手裏剛粘好的紙張差點掉在地上。
“公子,您吩咐的都做好了。”他恭敬地将小本放在他面前,沈雁這時全無翻閱的心思——懷栎所說的話像塊濃雲般籠罩心上,于是他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勉強微笑着,将那東西收進櫃子最高一格。芳草走到他身邊,用一張絲巾将桌上點心的碎屑收攏起來倒掉。
“我去給您再上小廚裏拿一盤吧。”他小心地用手托着點心碎屑,不讓它們掉到地毯上。
“不必了,我不餓。”
芳草将手裏的小絲帕折起,勸道,“咱們宮裏平日中午是不傳膳的,要吃飯得等過午将晚的時候,公子早上沒吃多少,不用一點恐怕晚上要餓着。”
因時在初夏,心裏又有事,沈雁此時實無胃口,只命他去小廚拿一碗火腿煨出來的湯,加些粉團,撒一把斬碎的春芥心在上頭,取其鮮美不膩的滋味,其餘菜式添點一概不用,算是草草了此一餐。這回做出來是熱湯熱食,無甚漏處,只芳草還為上回水晶餃子的事記恨,免不了賭氣一回,沈雁勸了一會兒,又跟他說笑兩句,方才罷了。
兩人用了這頓“中飯”,趁着風輕,天氣不暑,在館中竹蔭小亭處歇了一個時辰。沈雁醒來的時候,水靜天涼,一朵雲飛來遮住了太陽,芳草坐在他身邊的涼床上,輕輕搖着夏扇,一襲單衫輕薄,垂落地上,十三四的小男孩顯得身形單薄,面目俊俏,正有少年般不辨雌雄的漂亮。
“芳草?”沈雁半睜開眼睛,睡得不醒,看随侍坐在身邊,迷迷糊糊叫了一聲,沖他微笑。
“嗯?公子醒了?”少年細細的聲音在竹林間響起。
沈雁眼睛盯着竹葉,清風吹過,帶着露水的竹葉在他頭上漱漱作響,灑下一兩滴落在他臉上,沈雁惆悵地抹了那兩滴露水,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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