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章節
骨頭硬,不願意學我父皇的樣兒,窩囊地活着,悄沒聲地死了。朝堂上的事情不由我作主,宮裏有些什麽人也不由我做主,可一旦有一分我能自己安排的,能有一分的自由,我也不要聽別人的話。他們要我怎麽樣做,我偏不那樣。”白無憂拍了拍沈雁的手,将那只手放回他自己身前,疊在他膝蓋上,
“可惜,你這個模樣漂亮,我很得意,若你是我親自挑的,或許咱倆還真能有段緣分。”她又說了句“可惜”,輕聲一嘆,“你是懷家選進來的,就像小薛一樣……你只管安心在這裏待着,再過些時候,等西府死了心,我想辦法送你回伯藍,在這之前,咱們井水不犯河水。”
她将雪白纖細的小腿從靠榻上放下來,起身越過沈雁,像兩人頭回見面那樣給他丢了個枕頭下來,
“睡覺。”
沈雁看着她單薄伶仃的背影,心中不住翻攪,可自己竟想不明白究竟是為了什麽。初夏,宮花寂寞,宮燈徹夜長明,一樹紅影映照在钴藍色的夜空,宮燈燭火将沉寂的火影投落在紅牆之上,微微跳動,飛蛾在燭光燈影間穿行。
沈雁想出去到巷子裏散散心,可伸手一推,竹枝館外的籬笆門紋絲未動,他始想起來門被懷栎落鎖,便靠在門旁,側耳聽夏風穿過竹林,發出細細龍吟鳳唱之聲。除此之外,另有一種不顯聞的小聲,像是什麽東西在牆下扒土,沈雁恐是老鼠,急忙走開,低頭一看,卻是條黃白花環的毛毛尾巴,順着牆角下石頭豁子冒了出來。
沈雁退開一步,目不轉睛地盯着那條尾巴。
緊接着進來的,是個毛茸茸的屁股。看不出是貓是狗,沈雁怕吓跑了,一動也不動地站着,忍俊不禁地看那肉乎乎的小胖身子一扭一扭地從石洞裏擠出來,毛茸茸的小屁股上同樣點綴黃白花色,緊接着是肚子……
肚子……
嗯,肚子。
沈雁難以置信地看着這只腰圍過粗的小動物卡在牆縫裏動彈不得,細聲細氣地尖叫着,兩只後腳在身下拼命扒土,很快扒出一個小小的土堆在身後。
“喵嗚——!”這個扭來扭去,毛茸茸的身子,大叫。
明白了,是貓。
沈雁輕笑一聲,兩手握住那圓得不像話的胖貓,“噗”一聲将它從牆裏拔了出來,貓胖得在他手裏拗不過身子來,一面喵喵直叫,一面用兩條短腿用力踩他手。
“雁兒,雁兒!”隔牆有人捏細了嗓子叫他的聲音,在籬笆牆外只露出個發頂,沈雁搬來石頭踩着一看,薛信世也正踮着腳,靠在明月堂牆上沖他揮手呢。
“你……咳,呸呸……咳,這是你的?”沈雁把手裏這一嘟嚕沉甸甸的貓拿起來舉了個高,貓掙紮着想要逃走,一腳踩進了他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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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薛信世笑眯眯倚在牆頭,只穿一身小褂,長發未梳披散在肩頭,臉頰上一個小酒窩,在明淨的月色下十分鮮明。
“過來接着。”沈雁把手往上用力舉起,想要把這胖貓舉過籬笆牆,可一時不察,此貓竟以令人難以想象的靈活身影縱身跳出沈雁的懷抱,踩着他的臉跳下地來,一道胖影子迅速溜進了半敞着門的竹枝館主館,只留給沈雁一臉淩亂的梅花爪印。
“去抱出來吧。”薛信世趴在他的牆頭,沈雁指了指裏頭,對他道,“陛下在呢。”
“那算啦算啦。”薛信世連連搖手,悄聲道,“明兒開了門把崔娘子還給我。”
“崔娘子?”
薛信世指了指那條胖貓消失的地方。沈雁點頭道,“好說好說,明天給你抱出來。”他轉身要走之前,薛信世又叫住他,
“……等下!”
“嗯?”
“不要給陛下發現了。”
“唉?這是為什麽?”
“陛下不喜歡小動物的,除了鳥,你看見宮裏養過別的小東西嗎?”
沈雁思量一回,乖乖搖頭。
“對吧?這還是我背着陛下偷偷養在宮裏的,從巴掌大抱回來,好容易拿魚拿肉養了這麽大。”
“養的還是……挺大的哈。”沈雁想想那兩手抱不過來的胖貓,目瞪口呆。
“你幫我看好,要讓陛下宰了,我就再不跟你說話了。”薛信世憂心忡忡,沈雁答應了他,又叮囑他快去睡覺,這才趕緊往自己宮裏走去抓貓,進門看見眼前場景,腿一軟,吓得魂飛魄散——貓為貪涼,爬上了白無憂睡的竹床墊,只露出半截身子和兩只肥大的後腿,在被子裏一扭一扭。
沈雁趕忙蹑手蹑腳地上去把它拽出來,胖胖的崔娘子顯見是被薛信世寵壞了,被抱下來以後兇相畢露,“哈”了一聲回頭就要咬人,沈雁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嘴,任由四只胖貓腳把他的衣服蹬散了花。
“小沈……?”白無憂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叫了他一聲,“你過來做什麽,小心寡人……嗯,治你死罪。”
都這樣了,陛下您就別想着治我死罪了吧。沈雁摸摸她的頭發,把她撂在外頭的雪白手臂小心地裝進被子裏,不一會兒就聽見少女的呼吸聲重新變得均勻平緩。
他回到外庭軟榻上躺下,崔娘子毫不客氣地占據了軟榻一半的位置,趁着腰睡,腦袋耷拉在外,兩只貓牙呲出,一只前腳在後,一只後腳在前。
章十六
“你今天氣色不好……出什麽事了?”白無憂斜眼瞧着他,漫不經心地問。
“沒,沒什麽……”沈雁僵着身子坐在原地,胳膊放在桌上不肯擡起來。白無憂一邊拿勺子在湯碗裏攪着,一邊斜眼細細打量他,忽然伸出手揭開了他的袖子。
“藏着什麽呢,我看看。”
空空如也。沈雁輕舒了一口氣将胳膊挪動了一指寬的距離,又靠住桌子邊上,努力睜大眼睛,讓自己看來真誠,“看,什麽也沒有,陛下。”
“那你怎麽這個姿勢?”白無憂滿腹狐疑地看着他,沈雁用腳在桌下死死地踩住一只籃子,籃子不斷拱動,沈雁不得不把整個身子都靠在桌邊,才能阻止它翻倒過來,并造成什麽更加不可挽回的後果。
沈雁一邊腳下用勁,一邊勉強擠出微笑,“我……我昨晚睡覺扭了腰。”
他這句話出來白無憂反倒不問了,卻看了他一會兒,道,“那你吃了飯上床躺着去。”兩人吃過了這頓飯,又坐了一會兒,宮鈴便在窗外響起,帝王車駕停在竹枝館外,朱紅傘蓋一側站着薛瑩。
白無憂也不再坐着,站起身要走出門去。沈雁站起身要陪她走出去,桌下的腳剛一松開,那只會移動的籃子就“蹭”地一下竄了起來,眼看着要沖出桌下。沈雁急忙向侍立一旁的芳草使了個眼色。
這聰明的孩子立即将桌上鋪着的一塊綢巾拽到地上,一邊說“小的失手”,一邊跪下去眼疾手快地摁住了那個蠢蠢欲動的籃子。
清晨的竹林間籠罩霧氣,在紅磚上蓋了一層濕潤的底色,像給磚上了金箔,小路落了一層竹葉,沈雁走在白無憂身後,看見她的頭發在晨間初起的日光中泛着亮色,她悠然往前走着,最後站定在薛瑩身前,面容豔麗秀美的內廷參議向外跨了一步,躬身靜候。
“懷栎呢?”白無憂問道。
“谏議在西府恭候,只待陛下過去議事。”
“我還沒想好怎麽罰他,他倒不來了。”白無憂抱起手臂,“知道他昨天都幹什麽了?”
薛瑩不語,恭敬地低着頭,等待小皇帝發自己的牢騷。
“他和西府竟敢在這竹枝館上落鎖!”女孩的聲音陡然拔高,“真不知道這皇宮裏究竟誰說了算。”
薛瑩并未擡起頭,只是請白無憂登上宮車,禮節無可挑剔,說出來的話在沈雁聽來,亦無可挑剔,“此事屬實僭越。”
“西府年紀大了,總喜歡倚老賣老。”白無憂一擡手,撂下宮車的簾子,她的臉在沈雁面前消失了,只有聲音隔着簾幕隐約傳來。
“陛下可将此事告知東府,他自會申斥西府,教他下次不可再做此等冒犯之事。”
簾幕下的身影頓了一下,這才傳出聲音來,“不必了,東府之前為缁衣閣和虎軍的事,跟西府已經鬧過一場,這點子小事,我也不願意給你父親添堵。”
沈雁只聽到這,白無憂的宮車便行遠了,随從人的腳步驚起了潛藏樹蔭之間的睡鳥,它們張開翅膀展翅欲飛,卻不過數尺而下,依舊停在樹梢上,三三兩兩地唱叫,往下看住寂靜的巷子和宮牆上悠悠日光,過了會兒,宮車轉過巷角的永利門,然後就關上了,薛瑩聘婷袅娜的身影,穿着鼠背灰色和煙紫色,如同灰燕般排隊而行的男女侍從,都看不見了,只留下沈雁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