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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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頭忽覺有些空蕩,呆呆看了一會兒,終于轉身回屋,還沒走進門檻,就聽見芳草連聲叫喚,“公子,公子救我!”走近一看,只見籃子翻在地上,崔娘子不見蹤影,芳草衣冠不整,衣襟扯開了一大塊,
“怎麽了?”沈雁一驚,顧不得問他貓去了哪兒,先從地上把人拉起來。少年剛直起腰,自胸口開着的衣襟裏“喵”地一聲掉出來一只貓,落在兩人中間,臉先着地,沒等兩個大活人反應過來,轉身就逃,躲在櫃子上再也不肯下來,跑掉之前沒忘了在每個人的手上各踩一腳。
薛信世推開竹枝館大門,看見的就是這位俊美的公子連形象都不顧了,挽起袖子正跟下人滿屋子抓貓,往上看,崔娘子正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靈活飛檐走壁,不時落在櫃子、茶桌上發出巨響。
他趕緊走上去,沈雁一手架開了他,“誰都別攔着我!”小公子追貓追得面紅耳赤,平常好欺負的模樣也沒了蹤影,“我今天要把它炖成貓湯!”
“貓肉不好吃。”薛信世斷然評點,聽這句話,沈雁轉過身來了,看見是他,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臂,眼淚汪汪,“快把它弄走!”
崔娘子從櫃子最高層探出腦袋,大叫以示抗議。可薛信世沖它一伸手,它就毫不猶豫地從桌子上跳下來撲進他懷裏,宛如被人牙子拐騙的良家女兒,重新找回了自己的親人。
“崔娘子不懂事,脾氣大,給你添麻煩了。”薛信世一邊摸貓,一邊騰出手安撫沈雁,小公子從他身後探出頭,心有餘悸,露出來的手背上還有三道淺紅色的爪印子。
“下次可一定要把它關好了啊……”
“行了行了。”薛信世忍笑拍他肩膀,又道,“其實也都是關着的,不過你這後院裏有竹林,鳥雀老鼠都多,它平常養刁了嘴就愛吃活食,先王夫住着的時候,就願意往這邊跑。”
他一揮手,“這小東西脾氣不好,讓雁兒受委屈了,走,今兒有人給我送了二尺來長的一個好熏魚,咱吃了它,給雁兒賠罪。”說完半推半拉着沈雁去自家住着的明月堂,初夏天未大暑,前天晚上又下了兩痕小雨,明月堂樓上涼臺濕潤涼爽,翠翠的爬山藤一直爬上小山,懸墜晶瑩剔透的石雕廊柱之間,星星白花點綴藤上,兩人剛坐定,薛信世的随侍凝煙傳茶上來,沈雁卻“呼”一下站起身來。
“陛下……?”
從涼臺看去,但見一片紅傘蓋籠在明月堂外,随風吹蕩,薛信世卻不驚,只瞧了他一眼,擡手扣了扣桌子,“坐下。”
“是陛下的傘蓋回來了?”沈雁仍立在涼臺上,石欄杆在手心溫暖地鎮着。
“你細看。”薛信世端起茶水悠然品了口,懶得跟他廢話。
沈雁定睛看去,等到一陣風過揚起垂柳,方見正對着明月堂有一處池間小亭,一面結出薄紗,正随風披拂,這麽隔遠了看去,才正像白無憂平日出行時頭上帶着的傘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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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雁紅着臉坐了回去,薛信世端了手裏茶杯看着他,笑道,
“好看吧?流香亭的遮紗,我教下人新換的,午睡好遮涼。”
沈雁別扭地小聲答了句“好看”,拿起茶杯來掩飾尴尬。
“難不成……你以為陛下會特意回來找你?”薛信世突然問了這麽一句,沈雁聽見,剛抿進嘴裏那口茶水瞬間就堵在嗓子裏,嗆得前仰後合,薛信世笑而不語,又看他一會兒,遞給他一塊方巾擦嘴。
“你喜歡咱們那位陛下,對吧?”他放下手裏茶杯,并不看他,目光集中在虛空一點,沈雁揣度着他這話真意,答道,“我們是陛下的王夫,當然該喜歡陛下。”
“你不用怕我,我跟別個都不一樣,他們喜歡聽假話,就我喜歡聽真話,就跟我說真話不會怎麽樣的。”
沈雁不語,薛信世嘆了一聲罷了,将手裏半盞冷茶潑出涼臺,一手托着腮幫子,認真地看他,“你來了這麽些時候了,心裏到底怎麽想?”
“我心裏怎麽想倒在次要,只不知道陛下心裏怎麽想我。”
“那就是喜歡的意思。”薛信世把他的話套出來,得意一笑,“要心裏沒喜歡,現在早該像我這樣,該吃吃,該睡睡,給了例錢就接着,遣身邊人或買點什麽好用的好玩的,哪管陛下什麽心思。”
沈雁暗自懊惱因一副紗簾就失了儀态,致使心事露于人前,嘴上還支拙着,“喜歡還不是好事?只陛下行事,天意難測,今天是這個樣子,好像有些情誼,明天是那個樣子,好像又一些情都不講,我不敢猜度,只怕付錯了意。”
在薛信世反複地挑動之下,沈雁終于将心頭所想一口氣都說了出來——這些字句出口那一剎那,他立即知道這些天心頭翻攪究竟所為何事。
為劍鋒一樣銳利的少女,卻轉身靠在自己肩頭陷入一場甜蜜的長夢,逆着光站在竹枝館門口,故作炫耀地給自己蝴蝶般輕柔的吻,為她凜冽的眼睛,和柔軟的嘴唇。
薛信世看他,洞若觀火。
“我不知道陛下對你究竟有意無意,不過,或許我知道她反複無常是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沈雁乖乖追問——為了折磨他,為了擺脫他?還是為了先折磨他後擺脫他?這絕對像是他們那位秉性惡劣嬌縱的陛下幹得出來的事情,薛信世忽然探身過桌子伸手敲了一下他的腦袋,“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只是在想,陛下待我反複無常,或許是果真不喜歡我。”
“瞎說。親近你,為的是打壓東府;疏遠你,則是為了打壓西府。”
“啊?”這個回答可大出沈雁意料之外,或者說,一開始就不在他所能想象的範圍之中——他是邊塞藩王的小公子,這些事情能知道多少。
世代執掌東府的望族之後坐他對面,笑道,“說到底,這事跟你一點關系都沒有。”
沈雁心裏忽然輕松起來,然後有什麽東西開始在他的胸膛撞擊,撞擊緊接着變成狂烈的搏動。
“也就是說,若我去跟陛下表明心意,或許還有……”
“不過那樣的話,陛下就不得不站到西府那邊去了。”薛信世湊近他,認真地問,“你想如此嗎?”
“你想讓陛下,站在西府這邊?”
可沈雁甚至不知這句話究竟有何等含義,只覺得自己和白無憂之間隔起一道深深的溝壑,有金色眼睛的少女在溝壑邊遙遙向他望來,她的驕縱任性只能被閉鎖在宮牆四壁,她的自由就像巷中小鳥,他的情感不能許她半分自由,對白無憂而言是一種虛妄的東西。
章十七
沈雁沉吟不語,他盯着手邊一道木紋仔細研究,好像沒有比那還有意思的東西。薛信世先前說的話在他心裏止不住地翻湧,讓他不知何以自處。薛信世伸出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回過神來,
“我不明白……”他躊躇着,“哪一邊我都不想讓她站。”她應該一直如兩人初見之時,驕縱跋扈,神采飛揚。但薛信世突然看着他笑了,好像在看個孩子——雖說他今年比他大不了幾歲,
“那可不成。”他說,“即使是陛下,也必須要選一邊站,要麽東府薛家,要麽西府懷家。你雖然不姓懷,可懷家打千裏迢迢地把你弄了來,你也就算是他家的了,陛下要了你這份心意,就不得不要你這個人;她要了你這個人,那就是站西府這邊的意思。”
他又道,“不過,在陛下這兒,這個主意怕不好拿。”
“怎麽講?”
“東府是太學院做上來的,陛下開蒙的老師,京州十八鎮,城主大半是薛家親戚,內廷外廷這些個官,要不是他舉薦的,要不就是他自己家的人,總參議你也見了,是他嫡親的女兒;西府又是皇親,連陛下都要叫他一聲太舅公,坪州公孫氏是他連襟,孔州梅氏剛把女兒嫁了他小兒子,天下四國,除京都外,兩國半都是他的親族,三十萬人裏有二十五萬倒是聽他調遣的。”
沈雁連連點頭,薛信世一掌拍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聽懂了嗎?”
“一點沒懂。”小公子誠懇搖頭,薛信世無計可施地揮了揮手,“算了,不知道也沒什麽要緊。”
“如果非要支持一個,哪一個對陛下更好?”
“嗯……薛家。”薛信世臉上露出個神秘的笑意,“薛家有東府虎軍和缁衣閣,在京都勢力滔天,當然是站薛家,陛下會更安全些。”
他将茶杯往自己的方向一拉,“不過這樣的話,你就得出宮,由我來陪着陛下,也可以嗎?”沈雁愣着的時候他已開始大笑,絲毫不顧對面人呆滞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