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章節
別信別信,我哄你呢。”
“站誰都一樣,沒有哪個更好這一說。”他放松地仰靠在椅子裏,顯出一副無謂的表情,“更何況,咱們陛下的這個脾氣實在讓人吃不消,除了你這種好性兒任欺負的,估計也沒人受得了了。”
薛信世确實缺乏察言觀色的能力,沈雁被他調戲一番,心倒了好幾個個兒,氣得頭頂都要生煙了,他仍舊笑得很燦爛,一邊對他笑還一邊擺手,“這寵妃的名頭我可就敬謝不敏了,留你一個人寵冠後宮,你看好也不好?”
好脾氣的沈雁也氣得想上牙咬他,薛信世終于稍微反應過來,坐正了身子裝模作樣地替他出主意,
“至于陛下的心意……”他咬着嘴唇思索,“朝堂之上二府相争,你若不做點什麽能動她真心的事,恐怕她始終不會正眼瞧你。”
“我只怕那顆心是石頭的,撬也不動。”沈雁挫敗道。
“撬不動總可以搬走,搬不走也能拖走,世上無難事嘛。”薛信世一手扶着桌子,将整個手臂放在上頭撐住了身子,湊近了問他,“會寫詩嗎?”
“這跟陛下有什麽關系?”
“五月廿三,是今年立夏,也是各地國主進宮參議的最後一天。當天在外廷憐奧館中,三十歲往下十五歲往上的公子小姐,都要在夜宴上隔簾詠歌,席上由詩公點題,給一個牌子,簾子這邊寫半闕,簾子那邊寫半闕……沒有心儀之人的,遞給自家兄弟姐妹,聊表手足之情;若有心悅之人,就用兩三句詩傳情遞意,要已經婚娶,就必須将自己的詩稿遞給自家人,文帝朝曾有成州公孫氏長子公孫穆言,寫着求愛詩詞的詩稿沒有遞給自己的妻子鄭岚,卻遞給了表妹公孫敬,鄭岚受辱,次日便在京城自盡,鄭氏與公孫氏從此亦成世仇。”
“不過,你倒用不着擔心這個。”薛信世笑道,“要是咱倆的詩歌敢不遞給陛下的話,以那位的火脾氣,估計咱倆當場就沒了,哪來那麽多後事操心。”
他接着又說,“就是這樣的陛下,到底也還是個姑娘。姑娘沒有不喜歡辭藻清麗的求愛詩詞的。”他玩味地看着沈雁,像是少年決定了一起去做什麽讨人嫌的淘氣事,“我願意寫得差點,好幫你這個忙,不過究竟怎麽表現,還得看你自己中不中用。”
兩人說話的當口,太陽已挪到了正上頭,薛信世果然留下沈雁,教凝煙傳午飯進來,又問他,“這熏魚是好,可惜是個冷東西,除了它之外,還想吃什麽熱的不吃?”
日至正午,暑熱難耐,沈雁從懷中取了折扇扇涼,想一回,答道,“這大暑天的,也不想什麽熱的吃。就是有一碗烏雞湯,不要太膩,做得淡一些,配上甜的熏魚吃才好。”
薛信世笑道,“怪不得是你,倒底從伯藍來的不吃鹽,口味都清淡,這會兒想起吃這個,得等多少時候。”
“要王兄不耐煩等,換個別的湯也罷了。”
薛信世嘆氣,臉上又是笑又是無奈,叫凝煙吩咐宮裏廚房去做,兩人不在外頭多等,都移至明月堂中避暑。沈雁進屋四下打量,但看比之竹枝館,薛信世的屋子倒是素雅得可憐:外廂待客的地方只擺了幾張椅子,都鋪着半新的團頭攢花錦襯;緊貼着裏頭設了張榻,墊着一張竹床,竹床卻是新的,約莫是天熱起來的時候才換上的,榻旁邊擺了一張小桌,桌上用紫檀香爐燃着龍腦,靠窗下有張寫字的桌子;展眼四顧,壁上亦無多餘的玩物裝飾,只有一副四君子圖,底下提着薛信世自己的款。四君子圖下橫着一只籃子,胖胖的崔娘子正在裏頭安眠,毛茸茸的尾巴和一只貓腳掉出了籃子外。
Advertisement
“這裏簡寒,比不得竹枝館,不過勉強待的。”薛信世道。沈雁好信,便問,“既然簡寒,王兄何不派個人去尚司局挑兩件好的,拿回來在屋子裏擺着玩?聽說前兩天公孫氏剛打了十幾盆的玻璃花送進尚司局,擱在屋裏好看。”
薛信世擺手笑道,“我小時候家裏大人看得嚴,管你什麽豪奢擺設一概不許進屋。進宮之後雖然再沒人管問這些,可我從來也想不起來要,要了也不玩不看,有什麽意思,倒不如一點也不擺,看了清靜。”
他說到這兒,一手把正在睡覺的貓抓了出來,從頭撸到尾,“這一年撿了貓回宮裏,就更不好放東西了,你放些什麽,都給你摔到地上去。”
聽了這句壞話,崔娘子在主人懷裏伸了個懶腰,在他手臂上蹬了一腳,薛信世索性打着為他報仇的旗號,雙手穿過貓的腋下把它拖起來放在膝頭,讓沈雁随意□□那張貓臉。
毛茸茸,圓嘟嘟,手感非常好。無視昨日的肇事貓目露兇光,龇牙咧嘴,沈雁一口氣捏了個痛快。小随侍們捧了洗手盆上來,薛信世才放開手裏的小寵物,崔娘子從他膝蓋上流下來,一溜煙地跑走了,兩人都洗了手,凝煙才傳午膳上來,每人吃了塊魚,又喝了碗湯,薛信世貪魚肉甜潤可口,想要多吃兩塊,沈雁勸他說午飯不宜用得過多,夏日天暑,吃多了去歇着,恐積了食肚子疼,勸了好幾回,薛信世央求着好歹又吃了一塊,方才戀戀不舍地叫小随侍送出去了。
兩人飯畢用了茶,就聚坐一塊兒琢磨聯詩會上要送的詩,薛信世自以不争寵愛,詩詞上也不甚通,故而不大用心,只寫一些“拳拳盡心力”,“孤貞見明君”“光輝耀日月”這樣君君臣臣的規制之詞,沒半點柔情蜜意,倒像是真正君臣之間敷衍應酬。回頭一看,卻見沈雁叼着筆冥思苦想,紙上整個的詩不見一句,只有零零碎碎幾個詞,他探過頭去細看,寫的都是“杏花微雨”,“寶筝空念”這樣的詠物詞,唯獨跟女子有關的是一個“茜裙”,薛信世眼前一亮,湊近了剛要看看他怎麽往下續,可沈雁忽然提起筆來,将那兩個字抹了。
“又不是寫景。”薛信世坐他身邊直搖頭,“也該寫些有人物的,不然怎麽知道是傳情達意的詩。”
“世人寫美人,無非螓首蛾眉,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這樣翻來覆去的話。稱賞容貌,稱賞身姿,這就是尋常的美人兒了,可陛下究竟不是常人。”他忽然間停筆不寫,筆尖長長久久駐留紙上,新磨的墨閃了一下,很快幹涸,他愛憐地摸着紙上那些淩亂的詞語,好像要從中拼湊出什麽,或是尋找出什麽。
“可有所得?”薛信世問。
“尚還沒有。”沈雁不看他,只将字紙漫不經心地揉了,擱在一邊與那許多的紙團作伴,眼神卻有些恍惚,“王兄,我想了許多的紙,可竟沒一個字兒配得上她。”
章十八
在那往後又過了數日,天日似一日地熱了起來。沈雁原先在家,伯藍山中蔭涼,地勢又高,故而夏氣不大,即便是三伏天裏也很涼爽。如今在京中竹枝館裏住着,只覺得悶熱難當,終日懶得動。就算是天亮得早,因而起得也早,但不過在屋子裏用些點心之類,除此之外絕不出屋一步,每每中午歇下,過午天涼了方起。中間多出來的閑時候,都用做研習詩詞,絞盡了腦汁,比如“竹簾小院人不至”,“天遠閑卻白梨花”,這樣的春詞豔曲不知寫了多少,總覺不得法,白無憂又不過來,他更沒地找尋,每晚只得坐着跟芳草說一會話,或倚窗閑坐一會兒,想一回人,讀一卷書,在深宮裏一天就算過去。
展眼到了五月廿三,當天清晨裏下了場透雨,因是立夏諸家團圓的時候,宮裏随侍捧奉的各位公子淑女都早早地出去外廷去會家裏人,薛信世也是一早就讓薛瑩接走,回東府裏省親。宮裏各處則張羅剪小紅縧子結在綠葉的樹枝上,讨得當年的好彩頭,紅綠交雜,煞是好看。沈雁看芳草仍在竹枝館走動侍候,便問他為何未去外廷與家人相會。
芳草笑答道,“小的是宮裏家生兒的孩子,不比公子貴女們在外廷另有住的地方。”這日仍便是他陪着沈雁直到下晚,宮裏人多已歸去,留着的也都早早地聚在外廷憐奧館外,兩旁窄巷分外寂靜。沈雁看看天邊日頭漸沒,抽身要往外走,冷不防芳草從外頭進來,手裏端着一個食盒,兩人險些碰上,虧的芳草先看着了,急忙轉身避過,拉住沈雁道,
“公子哪裏去?”
“外廷憐奧館,今日晚上聯詩,我怕去晚了。”
芳草會了意,不由笑道,“就急也不是這樣,好歹吃了飯換了衣服再去。”沈雁聽了這話,臉一紅,轉身又進了屋,一手抄過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