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章節

裏的食盒,

“我看看是些什麽?”只見食盒裏共擺着三樣:一個是煎的寸許長的小餃子,為應節吃食。另有兩樣是春筍火腿的湯和幹松小菜,沈雁心裏有事,匆匆忙忙洗手吃了,連餃子是什麽餡的都沒嘗出來,又随意舀了幾勺湯,用筷子尖夾了一點菜,十萬火急地洗了手漱了口,茶也不吃,換了身衣服就出去了,芳草只得在後緊緊跟着,直走到永寧門,宮巷中都靜悄悄地,牆高月小,人閑花落,殊為幽靜。沈雁獨自坐在宮車上,手裏反複掂量着折扇,先前想好的詩卻一句沒了,只依依見的一頂紅羅傘蓋從花影裏過去,掀開簾子卻不見了,只有芳草攏着雙手低眉順眼跟在宮車旁側。

一直等出了永安門,人終于漸多起來,數十輕轎宮車聚集在憐奧館小湖沿岸,車頂鮮麗,宛若雲外霞影,穿着群青色和點紫色的宮兒侍女提着龍鳳燈,在島間來往穿梭。

沈雁下了宮車,走上岸邊停的舴艋小舟,東天早孤懸一輪皓月,映在湖上,波光微微,皺碧疊紋。薛信世見他撐船遙遙過來,穿的是一襲新的遠山色斜襟錦袍,抹金鶴紋雅致不俗。頭發上不似秦人和北人戴冠,卻用一只通雪的白玉簪子挽起烏黑的頭發來,一半束在頭後,眉如春山凝黛,容顏清俊,氣質高華,為常人之所不能及。

小舟輕棹,須臾就到湖心,他走下來先問,“陛下呢?”一邊說一邊用眼睛四處去找。

薛瑩聽他問,走過來到弟弟身邊,道,“還未向二府大人請安,先問陛下何在,好沒規矩。”

沈雁急忙回身施禮,“見過內廷參議大人。”薛瑩雙手攏在袖裏,倒像被他哄的開心似地,微微笑着囑咐他,“先去見過東西二府兩位大人。”

沈雁不敢怠慢,忙上了船到陪島避風亭處。卻原來這隔簾頌詩是年輕人玩意兒,二府俱是長輩,故不便參與,只遠遠地在避風亭坐了,設酒款待年長的外廷官員及諸位城主。沈雁先到懷镝面前鞠了一躬,西府捋着銀須,看他點頭,也贊道,

“好個高華不俗的人物,我這些親生的孩子,也沒一個比得上的。”他俯下身又悄聲問,“日前我派栎兒看過你,他可去了?”沈雁不由擡起頭來看了一眼站在懷镝身邊的懷栎,仍是銀底子便鞋,雪白的衣衫,高挑瘦削,端方儒雅,正沖他微微笑着點頭。

沈雁放下心來,就答道,“早先禦王兄來過。”

懷镝眯着眼睛連說了幾個好字,像尋常人家祖父般将大手放在沈雁肩頭,諄諄囑咐,“我這個侄兒雖在西府谏議,可內宮裏也出入得,他閑時上街,你有什麽想吃想玩的,盡管告訴他。平時缺什麽短什麽了,尚司局沒有的,也找他要。”

沈雁見老人熱絡的模樣,因知他存着什麽心思,本先自有些惶恐,可想到薛信世說,站哪邊都沒差,竟自心安下來,乖巧地答應了一聲,懷镝便笑起來,又扭過頭去跟懷栎說話,

“你不上島去跟他們聯詩?你們年輕的,該多玩一玩。”

懷栎看起來無甚興趣,答道,“我年紀大了,又有官名在身,前去恐怕不妥。”懷镝就往地下啐了一口,道,“哪裏有那麽嚴的規矩,只要沒過三十的都是年輕人,就去玩玩何妨?”但不論他怎麽說,懷栎只是恭謹地站着,不離他身邊半步。懷镝一揮手,沈雁便知趣地告退,又到東府席上請安。

薛玉樓面上淡淡的,雖未顯出不悅,可也并不快意,只敷衍問候兩句,就揮手讓他退下。沈雁重新乘上小舟,向湖心飄去。月色空明澄澈,将霰雪般細白顏色,都映照湖上,小巧的憐奧館宛如坐落在水晶宮中。館中從南到北已撐起了寬闊的煙色紗帳,公子們在一邊,貴女們又在另一邊,面目都看不清楚,只能在紗影中隐約辨出身形。

可沈雁還是一眼就找到了她——畢竟,再沒有比她坐得更不規矩的姑娘了。旁的出身名門的女子們,都是雙腿展放在凳子上,一手執筆,一手挽袖,待嫁的女兒頭上插着翡翠和金玉的步搖,在月色中晃動;已出嫁的夫人們用玉簪和銀簪挽發,也顯得很是溫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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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獨主座上那一人,将頭發梳成個小男孩的模樣,若非衣裳繡的金色奔馬太過顯眼,幾乎讓人誤以為這是誰家的小公子坐錯了地方。她一腳踩着椅子秤,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抓着筆,抓了會兒,又橫叼在嘴裏,空出來的手在耳邊抓了兩下,腿腳不耐煩地在地上蹭着,桌子上已經堆起了好幾個揉皺的紙團。

沈雁微笑,從容落座在她對面,她似乎辨出他的身影,原先一直閑不下來的那條腿僵了一會兒,又故意加大了幅度,與此同時,又從面前撕了張紙,給桌上添了個紙團。

“內廷參議大人不去?”薛信世走上去,在沈雁身旁坐下之前,特意轉頭問了薛瑩,後者愣了一下,笑道,“我不去了,來往應酬之時少不得這裏,我又不通詩書,不大會寫,也沒什麽人好送的,白去了占着人幹什麽。”這風姿冶麗的內廷總參議,笑着在弟弟身上推了一把,催他快去,自己卻獨立憐奧館外緩臺之上,細細給宮娥侍兒交代事務去了。

天色澄碧,風波不興,高臺上已焚香三通,銀水香冷冷清清,蕩在空中,一時令人忘卻凡塵俗物,花官拈出簽,宣道今次聯詩,不用旁題,單用一個思字,律按《春風客》,三宣既畢,便放衆人去冥思苦想了。

沈雁聽了這個“思”字,卻似被魔障了,一時心頭堵住多少話說不出來,只盯着白無憂在紗帳後隐約面容,俊秀的臉龐上現出為難神色。一旁薛信世卻全無難色,一揮而就,又拿給沈雁看,只見上頭寫道是,

月纏淩波煙,傾在仙臺玉杯間,待君整坤乾。

這《春風客》原是一只楚調,由一生一旦同唱,故上下兩片并不共韻,因是酒席唱和所用,因要取眼前之景,薛信世這詞倒是樣樣都合規矩。

“可還看得?”他小聲問道。

沈雁點頭,又補上一句,“好是好些,可景與情連不上,又是‘淩波’,‘仙臺’這些話,這還有細推的餘地。”

“細推?”薛信世輕笑一聲,“我今日只要沒錯處就罷了,細推它作甚。”他悠然地用一杆小銀秤挑起紗簾遞進去。白無憂從簾後接了,自她繁忙的冥思苦想中擡起了頭來,但也只是短短一瞬,便用鎮紙壓着,壓進了那一摞白紙裏。

耳邊,薛信世悄聲地道,“你去,你喜歡她,你才該去為她細推。”

可眼前究竟什麽是她?他将以什麽去思念她,歌詠她,贊頌她?

輕柔的紗帳嗎?不,白無憂不是任何“輕柔”的東西,她堅定而靈巧,看她一眼,便知“活着”這種東西是怎麽一回事,那種活力,有時令人幾乎忘卻她不過是錦繡繁華的京都裏坐着的,一個小小的木偶人。

在他們倆當中,紗帳翻飛如流水。

那麽……明月?可在沈雁的故鄉,人們将說月是一塊石頭。白無憂不是一塊石頭,即便那麽多人,都巴巴地等着她在皇宮這座精致的牢籠裏,變成一尊漂亮的泥雕木塑。

沈雁忽然有種掩飾不住的沖動,想要伸手揭開兩人面前的紗簾,看看她的臉是什麽樣子,對着她不雅的坐姿輕松地笑一笑。

他提筆,寫下三行。

竹簾若山高,竹紗隔似萬丈濤,癡心尤火燒。

章十九

懷着極度忐忑的心情,沈雁反複地摩挲着手裏那張紙頭,翻來覆去看了一會兒,又撕了謄抄一遍,再撕再抄,如是反複了三四次,覺得無甚錯漏之處了,方才覺得心裏稍安。隔着紗簾,他看見白無憂這會兒已住了筆,雙手交握身前,不知為何正盯着眼前的紗簾。沈雁只覺心裏更慌,若是放了以前,準會失去掀開紗簾的勇氣,可這回他咬着牙,到底伸手握住了那杆一尺來長的小銀秤,将面前煙色的紗簾挑開了一個縫兒,在縫裏仍看不見白無憂的臉,只能看見她擱在桌上一只雪白的手,看見她手邊七零八落的那些小紙團子。由于長年習武握槍的緣故,那只手上的指甲短而平整,未如不習騎射的女孩兒們一樣染着蔻丹,卻在虎口和手指腹的地方有些薄繭。

沈雁将手裏那張紙推了進去,放回銀秤時,手幾乎有些顫抖。

他用眼睛緊盯了白無憂的筆尖,屏息凝神,等着她将下半片寫出。但他等了許久,面前的紗簾始終沒有掀開。他開始覺得局促,深怕自己寫的她不喜歡,又在心裏暗暗挑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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