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了許多錯來,譬如寫情太白,席上物所用不夠雅致,如是這般,一時間胡思亂想。
紗簾另一側,白無憂已提起了筆,斟酌幾回改定了詩稿。沈雁單手緊緊按在桌頭,忐忑地等待着那句回複。可只見白無憂的身影晃了一下,冷不防面上一陣清風忽然吹過,煙灰色的紗簾直接拂在他臉上。沈雁被吓了一大跳,急忙後退要躲,卻發覺那不是什麽清風。
只是白無憂掀開紗簾,手撐在桌上,身子一輕竟然就跳了出來,緊接着,一手勾他肩膀,毫不在意地坐進了他的懷中。
沈雁都呆了,一時間連眼睛、嘴和舌頭沒一樣好使,只剩下鼻子還在運作,聞見的她身上濃郁的酒香,除此之外,沒有香粉的氣息,只有少女清新的味道,在鼻端萦繞不去。
“你又喝酒了?”沈雁皺眉頭。
白無憂一手推着他肩頭,“少管我。”她像個強搶良家婦男的小惡霸一樣擡起他的下巴,眼睛裏晃動粼粼一池波光,沈雁耳邊聽她輕笑了一聲,溫潤的氣息如五月花般吹在他的耳畔,“詩文寫得不錯,我喜歡。”
席上因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而産生一時靜寂,薛信世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他站起身退開,将席間留給身側二人,白衣少年神色分外幽靜,雙手規距地交在袖中,只臉上帶着一點笑意,見沈雁看他,神秘莫測地點了點頭。
第二個有了反應的是一直站在湖邊,專管來往應酬的薛瑩,她迅速環顧了一圈,當下吩咐席邊捧奉的尚樂局們奏樂,一時又到花官身邊跟他說了幾句話,花官便草草宣今日聯詩已畢,繼起絲竹管弦之聲,很快蓋過了隅隅竊語,諸位年輕的公子貴女們很快将這個無傷大雅的小插曲抛之腦後,紛紛散開,成雙結對地到湖邊柳樹林裏、小亭間說悄悄話,未嫁的女孩子們三三兩兩乘上裝扮華彩的游船,裙裾如鮮花般在湖間蕩漾盛開,花面相映,夢一般在水上飄搖而去。
沈雁懷中之人也像個夢,帶着酒香、發間有少女獨帶着的柔軟香氣,指尖沾着淡淡的松墨味兒。
“你這兩天……都沒來見我。”她仍對着他臉說話,漂亮的一雙瞳子兒裏大霧彌漫,一手握着他一根手指,放在自己的手心裏打圈,少女嬌憨之态一時盡顯,沈雁知她是喝醉了,說話也沒理,便湊近了她,悄聲要跟她說話,卻不防着,白無憂忽然伸出兩只雪白的小手,一左一右拍在他臉上——虧得是醉了,或是刻意留着力氣,不然,小公子臉上現在就是兩個大紅印子,
“不許你晃!”白無憂惡狠狠龇牙咧嘴。
沈雁苦笑着取下她的手,白無憂眼睛空茫地轉了一圈,又想起先前的話來,便含糊地問道,“你為何……都不來找寡人?”她一邊說話一邊又覺出現在這個姿勢不大得勁,在沈雁腿上來回扭動,尋找那個舒服的姿勢,好像一條剛出了水的活魚。
沈雁用一手攔着,防備她往下掉,“內宮臣子,無诏不能擅自出入外廷。”
“那寡人給你诏就是了。”她理所當然地回道,“給了你诏,再讓薛東府簽個……簽個……”她忽然頓住,皺着眉頭思索,形容似乎很是迷惑。一會兒又抱着他的脖子鬧起來,“我自己的內宮,我下的诏,誰敢管着!這一些沒高低的東西,我早晚……”
盛宴雖散,薛信世以王夫之身未敢離去,仍在湖心憐奧館外飄渺亭中等着侍候,一耳朵聽了這話,連忙走上來攔着,“陛下,京中諸位城主,二府大人皆在亭中,這話恐不好說。”
“關你什麽事!”白無憂不悅地拔高了嗓子,“對了,是說了你老子,你不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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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信世被說得怔在原地,沈雁便從白無憂身後伸出頭來,盡力用眼神安慰他,另一手拍着白無憂的後背,“薛王兄不是這個意思。”
“那他是什麽意思?”白無憂瞪着他,打定了主意胡攪蠻纏,“別忘了,他可是他爹那邊的人。”
“那我亦是西府那邊的人。”忽然想到薛信世之前的招呼,沈雁看着她的臉,想起先前閑談過那些關于東府西府的話,心裏只管打水似的上下不安,便故意将這句話來試探她,白無憂果然被問住了,只管用那雙宛如大霧垂江般的眼睛看着他。半晌無言。
過了很長一會兒,她才将雪白的小臉更深地向着他的頸窩裏靠去。
“你不一樣。”她說了這句話,自己先笑起來。好像也覺出自己荒唐可笑,“你有什麽不一樣的?”她靠在他頸邊悄悄自問,過了會兒低着頭又笑起來,“我也說不大清楚。”她往後仿佛又含糊地說了些什麽,已經聽不大清,只有少女輕聲呢喃,在已漸沉寂的夜色裏,在曲終人散後寂寥的鏡湖邊上,輕輕漂蕩開去。
沈雁心頭忽然輕松,握住她的手腕輕聲問道,“我們回去好嗎?”
白無憂乖乖地點頭,由他帶着站起來,踉跄往前走,剛出湖邊過了避風亭,卻被薛玉樓攔下,老東府皺着眉頭,嚴厲地站在二人面前,
“夜宴未散,陛下卻先行退去,恐怕于理不合。”
白無憂本來心裏堵着一股氣,見了他更氣不打一處來,一時連長輩臉面不顧,出言頂了回去,
“給我退下!”
“退下?”薛玉樓冷笑道,“陛下登基至今,未給本朝建尺寸之功,開半省之地,整天只管流連後宮,與這等油頭粉面的小子厮混,先帝有知,也必悔所托非人!”
提起父親,白無憂被氣得直哆嗦,沈雁攥着她的手,直覺連她的身體都在微微打顫。薛玉樓畢竟兩朝舊臣,平日裏小姑娘又習慣聽他的話,偏醉了之後口下不留情面,他一想到這便覺氣滿胸膛,索性倚老賣老,站在原地不退一步。
薛瑩見勢不妙,急忙上來解勸,不想白無憂先前駁了薛信世的面子,這回一發連她的面子也不給,訓斥了幾句。薛家一脈三人,都站在當地,臉上極不好看。
西府懷镝見狀暗喜,自诩平日裏東府諸人的氣受了滿胸,正沒處報複,此刻見他們父女三人都被白無憂當面駁斥,豈有不遂心意的道理,待要上來添油加醋幾句,早見薛玉樓的次子薛瓊按劍上前,周圍侍奉等候的家臣見此,皆按劍而出将主人圍護在當地。懷镝一揮手,懷氏家臣等亦越座上前,手上都按住腰間兵器,一時間劍拔弩張,只要一絲火星就能引動大亂。薛信世有些慌張地看沈雁,沈雁更慌,可白無憂将他的手用力攥着,讓他想逃也沒處逃,甚至連哆嗦一下都很為難,只能強作鎮靜,挺直了腰杆站在原地。
白無憂雙頰泛紅,眼神卻十分激憤,想要再說什麽,沈雁恐她激烈的個性反而火上澆油,急忙上前一步,語氣輕緩地打圓場,“陛下今日醉了,醉後說話,東府只不要計較,若有正事,還乞明日再議。”
“你說什麽?”薛玉樓着惱地看過來。沈雁碰到他的眼神有點吓着了,急忙移開眼睛,過了會兒,下定了決心,又攥緊了白無憂的手,正視着薛玉樓的眼睛,又平靜地重複了一遍,
“陛下今日醉了,醉後說話,望東府不要計較,若有正事,還乞明日再議。”
他本容貌俊美端麗,此時正色進言,更顯出不可侵犯之色。連薛玉樓都一時愣住。
章二十
薛玉樓聽這麽說,終于終于擡起頭正眼瞧他,目光探究,好像頭回見他一般,過了會兒,凜凜地環顧一圈,原本觥籌交錯的席上,如今杯盤淩亂,食散茶涼,唯有懷氏與薛氏家臣劍拔弩張,各自怒目相對而站,刀劍皆攥在手裏。
沈雁細查他臉色,知道這位東府已經有服軟的意思,不願真在此處與懷氏鬧得太僵,他便上前一步,同時示意薛信世扶住白無憂,不料後者卻不肯松開他的手,他只稍用一分力掙脫,那位甚至顯然不大清醒的小皇帝便用十分力把他往回拽,恨不得把他拽個跟頭。
沈雁無奈,只得讓薛信世扶着他,将自己的手仍留在她手裏,只将一半身子湊近薛玉樓,稍微彎下了腰,更示恭敬——他這番姿态起了效,面前不怒自威的老人肩膀稍微放松了些,沈雁低聲道,
“畢竟是陛下在這裏,今夜大宴,還亦平靜無事,東府又是諸臣表率,否則只恐惹出非議。”這一句話,雖聽着句句是服軟奉承的話,可又別有意思,說得巧妙,薛玉樓聽了,沉默思索良久。
他忽然後退一步,面上怒氣一收,顯出恭敬之色,身旁諸位子嗣、家臣見狀,亦撤去圍勢,将刀歸鞘後重新入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