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章節
別忘了啊。”再沒人答話,只聽刀劍聲嘩啦啦響,不知誰狠命一跺腳,甩袖子走了。白無憂一撩衣袍,沈雁以為她要跪下,連忙取了蒲團墊在下頭,自己先跪倒在地。
不料白無憂撐着供桌,雙腿一蜷就上去了,打附佘人的馬神像後取了個什麽東西,回頭看沈雁跪下了,奇道,
“你這幹什麽呢?”
“不是要……跪在祖宗牌位前反省?”
白無憂蹲在桌子上沖他伸手,沈雁懵懵懂懂地也伸出手去,被她一把拽起來,嘲笑道,“這是你哪門子的祖宗?你只管跪他們,還不起來。”
沈雁猶自躊躇,“可東府不是說……”讓白無憂一瞪,他不敢再往下說,少女将一雙修長漂亮的小腿垂在桌沿上打晃,這時沈雁欠身坐在身邊,方才看清她懷裏抱的是本書,探頭又要過去看字,只見是一本《□□通俗軍略》,卷邊黃折,顯然是經年舊書,便問,
“這裏怎麽有這個?”
白無憂将書抛給他看,又道,“我再小些,十五六歲的時候,宮裏只一個王夫,我倆不對付,三天兩頭地吵,作大了就一起罰在祖廟裏跪着,因沒什麽趣兒,橫豎也無人看管,我倆偷偷藏了好些書,都在這殿裏。看完了就使人出去或買,或搬,替換了新的來,每每不等将殿裏書都看上一遍,就放出去了。”
她又爬高上低翻出幾本陳年舊書,都扔在沈雁懷裏,微微喘着,臉頰殷紅,連帶眼角眉梢也都帶上紅,一時壓倒窗外海棠,沈雁看呆了會兒,又伸手摸她的臉,卻被偏頭躲開,在手背上輕輕拍了一掌,
“幹什麽呢,就這麽不尊重起來。”
“你臉紅,像是發燒了。”沈雁收回手,自己揉着拍紅了的手背,讷讷道。
“……沒有。把我當什麽了,當你見過的那些廢物小姐?”她飛快地否認,兩人在殿前找了個背陰處坐下,日光透過薄薄的糊窗紗,散落地上,屋裏一時極靜,只有長明燭火跳動的聲音,灰塵掃落地磚的聲音,沈雁自己翻書的聲音,少女靠在他肩頭時輕之又輕的呼吸聲。
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聲音,沈雁手裏是白無憂丢給他的那一本《□□通俗軍略》,雖然說是“軍略”,講的卻都是開國以來諸位帝王城主傳奇,有些說陳了嘴的諸如“開國武帝金鸾關破北”、“薛豔燒城”這樣現成的故事,也有些未見諸旁書譬如“三叩駕”,“雨神雪夜殺劉茹”等新巧的故事,沈雁雖不習兵事,但見其文理皆有可觀之處,也看住了,忽聽的白無憂在他耳邊問,
“我是不是很沒用?”半分調笑,半分真意。
沈雁将書攤在膝頭,回頭笑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白無憂用手指點點泛黃的書頁,驚起些陳年舊灰在空中撲簌簌落下,“我白家列祖列宗,都是英雄風流人物,統合天下五國,稱雄一時,我卻被鎖在這禁宮深處,天下所憑所用的事,全不由我做主。空頂着帝王名號,不過是個尊貴些的木偶泥雕。我有時候就想,假若先祖死後,真有些微知識,能知道後世發生的事情,看了我這不肖的樣子,也要為之切齒痛恨,罵我是個不中用的蠢才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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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口氣,用手淡淡拂過了那些光輝璀璨的名字,
“等到後世記我名姓,也要說我是個丢光了祖宗基業的庸君。”
“何不除了東西二府?”沈雁突然語出驚人,白無憂從他肩頭彈起來,像頭回見他般上下打量一回,“你……”
沈雁不自在地動了動肩膀,“咳,我是說……嗯,廢除。”
“難。東西二府都是數百年的經營,樹大根深,父皇生前籌措數番,也未成功,我又能如何?”
她嗤笑,“不說別的,單說外廷數千東府虎軍,五國爪牙遍布的缁衣閣,明面上說是守鎮京師,實際上咱倆要有什麽風吹草動,早就悄沒聲地丢了命,轉頭他們扶旁人上來,或是我姐姐,或是她的小孩。”
沈雁不語,新翻了一頁手裏的《通俗軍略》,目光長久停留在“李三相驅虎吞狼”一章,白無憂重新靠回他肩上,阖起了眼睛,“我乏了,給我念吧。”
“不是剛睡起來?怎麽又乏了?”沈雁解衣披在她身上。
女孩說話含含糊糊地,仍然帶着幾分沙啞,“昨兒喝酒了,睡得晚,今天又早早讓他們掀了起來。”她微合着眼睛将手一擺,“你看你的,只撿那些寫的好,大快人心的地方念出來。”
話這麽說,可不一會兒沈雁便聽耳邊傳來的少女清淺的呼吸聲,漸至平靜,他回頭細看了看她的臉,通紅,微微發燙,他住口不讀,數着她的呼吸聲打發整個上午。
待到中午傳膳的時候,白無憂仍睡着不醒,沈雁私下裏吩咐傳膳的宮侍到竹枝館叫芳草來,故意地說,
“說我平常帶的玉佩落在館裏了,那是我故鄉之物,萬不敢丢,叫他即刻送來。”不過一時,芳草便到了門外,在外守門的薛家家臣要攔,他只将手裏那塊明晃晃的玉佩晃一晃,道,
“這是公子的東西,平日片刻不敢離身的,你們誰敢攔着?”
沒有東府在此,諸位家臣也不敢過于造次,只得放他進去了。他一進門,就見陛下睡在沈雁懷裏,雙頰酡紅,眼睫微動,還沒湊近先撲着三分熱氣,吓了一跳,
“可了不得!”他悄悄問沈雁,“怎麽這樣着了?”
沈公子也皺着眉頭,“昨兒喝了那些的酒,水上吹了涼風又折騰了半夜,豈有完身而退的道理。”
“這不是小事,我即刻回了外頭人,叫他們開門。”既說此話,便出了兩重玄檀大門,登入檻中,早有個年輕有力的家臣将劍一攔,
“又有什麽事?”
“陛下昨兒受寒,發了熱,不能在這兒了。”
那人放下劍,躊躇一回,又去跟身邊年長些的那位交頭接耳,走回來道,“不是我們着意欺君,只是我們奉的不是內廷命令,東府不發話,我們也不能開門。”
他瞅着身邊同僚,悄悄将芳草拉過樹下,又囑咐道,“你只去太醫局請個太醫過來,就在這裏診治,我們不管。”
“我還要跟公子商量。”芳草謝過他,回頭又去讨沈雁的意思。後者無奈,只得先說請太醫來,又悄聲吩咐,
“你去外廷裏請西府和禦王兄過來。”芳草答應一聲,擡腿要走時,他又趕緊拉住,提高了聲音,“這是頭一件要緊大事,你究竟記下了沒有!”
芳草自見沈雁,知道這是個萬事不放心頭,只管潇灑快活度日的主兒,何時見過他動這麽大的火,着這麽樣的急,也吓得不輕,連聲答應着,逃也似地飛去了,先自內廷東北角太醫局請了人來瞧看,又過西府去請懷镝、懷栎二人。
沈雁抄着手在袖子裏,與那兩重正門前後亂轉,白無憂服了藥,中間才醒了一回,攥着他的手,迷糊道,
“我不知是怎麽了,渾身沒勁,不想動彈。”
沈雁又氣又急,哭笑不得,“你發燒了。”
“哦。”她悶悶地答應了一聲,又立即啞着嗓子反駁,“我怎麽會發燒?我以前都沒生過病的。”
沈雁輕輕摸摸她的頭發和滾燙的臉,“不相幹的,你好好睡覺,一切有我。”他在庭院裏踱到下晚,風中已有涼意,芳草那身淺蔥色才自兩重門外顯現。
“怎麽樣?”他上去問。
“不得了!”少年氣喘籲籲,顯見是跑過來的,他斷斷續續地道,“西、西府昨兒也受了風,到今兒早上半個身子都動彈不得,人也不很清醒了,懷栎大人跟着陪了一宿,滿府裏目下也鬧得不可開交呢。”
這麽說,他們是自顧不暇了。沈雁憂心忡忡回到祭廟大堂,白無憂服了些藥,身上熱度卻不見消退,沈雁挨在高高的窗檐底下,看見玄紅木宛如滲血,一絲一線垂落地上。這半夜更深露重,夜靜風涼,小皇帝時而明白時而糊塗,月上高天将他們坐着的地面染得冰涼。
沈雁步出門去,叫過薛氏的兩名家臣,平和地道。
“向東府傳我的話,只要肯放我倆出來,答應他一切要求。”
“你做得了陛下的主?”年輕的那位看着這身板單薄孱弱的小公子,傲然嗤笑。
“……做不了。”沈雁無奈道,“不過,但凡有她不願意做的事情,不管是什麽,我都替她去。”
章二十三
他自說了這句話後,心裏原來害怕。那兩個家臣相互之間交頭接耳一番,派那個年輕的出去了,看着他的背影漸漸遠去,沈雁不知為何,心裏平如明鏡。他也不再多留,沖留下的那位年長家臣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