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點頭,退回兩重門後。月亮升上鈎心鬥角的挑檐,在地上落下重重疊疊的黑影子。
他在冰涼的地上盤膝坐下,自覺夜色如水涼,傾瀉在地,自己不覺也咳了幾聲,卻原來他怕白無憂發了熱身上冷,将原有穿來的外掛都墊了她身子底下,這時候抽出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女孩子的手緩緩摸到他胳臂處,攥緊了,稍微睜眼,輕聲地問道,
“幾時了?”
“過子時了。”沈雁估摸着天色答道,又用手摸了摸她的臉,只覺沒先時燙,心裏少安,又跟她說,“你睡好了就起來坐坐,過會兒東府打發人來放咱倆。”
“你想是睡糊塗了。”白無憂冷笑道,“他怎會有如此的好心。”
沈雁不語。
“你要是替我許了他們什麽,我勸你趁早收回去。我也不會反省,我也不會出征,等他來了我鬧起來,到時候大家沒意思。”她聲音有幾分淩厲,攥緊了沈雁的袖子。
“無妨的。”沈雁動手撫了撫她的長發,笑道,“也不用你反省,也不用你親征。你不想反省,啐他們一人一臉就是;不想打仗,就內廷裏安分待着,上圍場上射獵,跟薛王兄玩耍,叫他陪你吃東西。”
白無憂看着,未明白他到底什麽意思,想聽他說話,卻病中困極,在他懷裏扯着袖子沉沉睡去,又睡一回,模模糊糊似見許多人來,将滿屋裏燭火點亮,在昏昧不明的燈光裏,她看見抱着自己的男人起了身,将她溫柔地靠在臺邊,又脫了外袍給自己墊在身下,這才理衣走出。
他走到滿院如水冷月中對着薛玉樓“噗通”跪下,在十三帝廟中行了叩拜大禮。
“舉凡陛下種種失儀,皆為臣子帶墜誘哄所致,其罪不容,只望東府憐陛下年少,又是病中,只發落我一人便是。”
他不卑不亢地道。
薛玉樓身邊家臣兒女跟着一隊,也不拿正眼看他,慢慢地說道,“既然只發落你一人,那也容易,要應我這裏三樁事,就算你真心悔過。”
“東府但講。”
“第一件,為顯真心悔過之意,要在列帝廟中代陛下之身,長齋十天。白日抄《回悲經》持誦,夜間長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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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自然,我為陛下王夫,敬奉先君是理所應當。”
“第二件,今有魏宋未付,既是陛下不能親征,你是陛下內廷臣子,當領東府戍邊虎軍,代其出征,全功後定。”
“出征事可,只是不敢保一定建功,若無效時,乞東府勿怪。”
薛玉樓看他是這好揉好搓的性子,說話又極有分寸,自忖他上戰場,比白無憂更強十分——這伯藍來的小公子不習戰事,一應進退只能交自家決斷,這魏宋之地,竟就如入了薛家彀中一般,心裏不覺有幾分得意,更欺白無憂病中,這小公子又顯見是個沒主意的人,便要一了百了,索性除了這個西府安置進來的禍害,從此以後幹淨。
他主意打定,便肅起臉來道,“還有一件,陛下放誕形骸,其禍都由你一人起,既出征魏宋,位在伯藍西南,那麽此戰畢後,不拘勝敗,都不必回來,仍放回原籍罷了。”
沈雁聽着這話,心裏頓覺水一般冰涼,輕啓雙唇,話卻堵在嗓子裏說不出來,欲要不答應,不知眼前一手遮天的東府又弄出些什麽法子來整治二人,此刻老西府病中,懷栎自顧不及,實在指望不上西府相援。他思及此,索性挺直了腰,剛要說話,忽聽身後一陣腳步急響,帶着斷斷續續咳嗽的聲音,他猛然回頭,只見白無憂将他的外衣披在身上,自己扶着牆走出來,雙眸如電,銳不可當。
“東府沒了規矩了。”她喑啞着聲音冷笑,“外廷的事,我敬您是個老輩師長,但憑你們決斷,今次我宮裏的事情,怎麽您也伸起手來。”
薛玉樓斂眸,“陛下年少,身邊必須要舉動沉靜端莊,熟知詩書禮儀的人伴着,才不至于走了彎路。”
“我為今用不着您當老師了,這事論理不該您管。”白無憂靠着石頭牆子強站着,往常靈動要強的一個人,月色下竟然蒼白如紙,仿佛随時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此言差矣。”薛玉樓并不為所動,“我今天雖不是你的老師,可東府協理天下之事,敬勸陛下,剪除奸臣,自然也該是臣下的職責所在。”
“這話說的有趣,這宮裏內外還有許多的奸臣,哪裏剪除得過來。”她單手在冷冰冰的石臺子上收緊,指甲按出一片蒼白,“寡人喜歡,要留下他,憑你怎麽說。”
薛玉樓并不為所動,“陛下年少,身邊難免有些小人進了讒言,這事不宜獨斷。”
白無憂氣急,“我偏要獨斷,你能如何!”聲音拔到最高,低下頭又是一陣的咳嗽,沈雁從地上起身去攙扶,卻見她眼淚都咳出來,見他過來,一手抓了他的袖子就不松手,低着頭又斬釘截鐵道,“我就不放人,憑你怎麽去罷了。”
薛玉樓上前一步,“放手!”沈雁被他吓得一怔,見他瞪着,才知說的是自己,可白無憂一手攥緊了他,發狠地說,“你要敢松開……”
其實哪裏用她說,沈雁早已定了心思,憑薛玉樓如何怒目而視,只絕不松手。女孩好歹站穩了,又咬緊牙關,盯着眼前的中年人,側頰上青筋暴起,
“薛氏聽着,你弄權兩朝,悖主欺天,早晚自有報處,我今日也不跟你分辯,只拿一件事,來換這個人。”
“陛下且說,我聽着呢。”
“剛才你說道出征魏宋的事,他不過是個沒上過戰場的毛孩子,想來不中用,我願意親自走這一趟,用半個魏宋之地換他,不知道東府願不願意?”
“若你不想……”沈雁壓低了聲音,卻被白無憂喝了一句“閉嘴”,頂了回去。
“若果真如此,就可以等到他跟陛下生了皇子,再行發落不遲。”
“東府想是老糊塗了,沒聽明白。”白無憂冷笑,“我說的是換他這個人,常在宮裏,怎麽你又混扯起什麽皇子的事來。”
“這等小人終究不宜常在陛下身邊。”薛玉樓相當堅持。
白無憂竟越笑起來,“說得好,都這樣的話,咱今天誰也不用出這個屋子。”她順勢坐下來,将身上被的外袍也丢在地上跺了兩腳,沈雁急忙要撿了,她又斥道,
“你也不用撿,也不用去魏宋,今兒我就不出這個門了,拼着一死過去,難道怕他不成?”她嘴裏這麽說着,真個返身搖搖晃晃回到屋裏,“砰”地一聲将門關死了,沈雁回頭一看她,只見眼睛燒得血紅,臉頰上的血色卻一絲也不見了。
“何苦來。”他拉着她的手勸道,“總是先出了這個地方,以後自然跟他分證。”
“你不知他這個人。”白無憂咳了一會兒,聲音堵的梗塞難言,過了會兒又擡了頭,放輕了聲音道,“你不知道,我都是……”她說到這兒忽然掩了口,低下頭去,沈雁正待細問,聽門外又是一陣喧嚷,他吃了一驚,忙安頓好白無憂,返身将門悄悄開了條縫兒去看。
一雙銀底的靴子。
他将門稍微開大了些,擡頭出去,正對上懷栎的目光,他溫溫柔柔地笑着,一手穩穩攙着自己的伯父,看見沈雁探出頭來,對他用口型比了“無妨”二字。
沈雁轉身關門,白無憂問他,
“誰?”
他便道,“禦王兄來了,西府也在。”後者神情少松,又央求他,“你去幫我看看吧。”她蒼白着一張臉笑道,“我有點累了,就不迎出去啦。”
沈雁安頓了她一會兒,她卻只管推着他叫出去照應,沈雁知道她素來是個急性子,即使如今身子急不得了,心裏總是着急,故而不敢十分戗着她來,只得走出去,未及踏出門檻到地上站定,早聽一聲怒喝,像平地裏炸了一個雷,
“你可知道自己關的是什麽人?這是當朝陛下!”
“這我明白,”薛玉樓不緊不慢地應聲,“只是陛下也頑劣太過,她如今不是小女孩子,不宜還這樣跟那些無儀之人厮混一處,趁早逐出,不是兩全其美?”
“你一介文人明白什麽“兩全其美”,我倒不知這是全了誰的美?”懷镝提高了聲音,“伯藍之地未定,沈小公子又是伯藍王家嫡親的公子,他的親孩子,才能定下這伯藍之地。”
薛玉樓聽了不言語,過了半晌,才慢慢地道,“如今王位已給了他兄弟了,這嫡親的公子不知道是從哪兒論起。”他歪着頭,刻意地問,“是從西府手裏論起的麽?我聽說您派侄兒去跟沈家家主夜談,也不知是許了您什麽不曾?”
他話裏有話,懷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