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章節

再追問的時候,他卻揮揮手,“睡了吧,明兒還有路要趕吶。”說罷,再不回答他任何一個問題,沈雁無法,也只得睡去。

不多時雨晴了,雨後寒森森的樹林裏,傳來凄厲的猿聲和鴉鳴。

又行數十日,兵車進了魏宋地界,在風雨關暫駐,懷栎特地囑咐他們二人,說進了前線之後不許随意走動,謹防遇上敵軍哨探,但有什麽事,只管去尋風雨關守将,久安城主展純。

這風雨關位在魏宋與守江交界之處,雖與沈雁的故鄉伯藍一衣帶水,風物卻大有不同。此地如守江一樣多山,巨大的關城聳立山尖之上,顯出純青與灰鐵之色。他們的兵車沿着小路盤山而上,一路上颠簸不堪。沈雁将頭探出車駕,放眼望去,只見羊腸小道淹沒在黑色的樹濤之中,峥嵘恐怖的巨石散落一地,半掩在土裏,石面背陰的地方青苔鱗鱗。他們一路走上去,風雨關灰色的陰影變得越來越大,也越來越黑,最終将山腳下爬上來的隊伍完全吞沒。

“禦王兄呢?”自他們上山來,再不見懷栎的影子。

“他先行趕去翠橋城中,那兒有咱們三千人的守軍,被圍了十天有餘,表哥說他一定要先去看顧,要保不住翠橋城的話,風雨關多半也保不住了。”說話間車駕已通過了風雨關的巨門,懷玥看他失魂落魄,便挽住他的手,

“別發呆了,地方也到了,我們下來走走。”他确實坐累了,便跟懷玥一起下車,地上并不十分幹爽,腳一沾地,他的鞋尖便陷入了一層濕潤的泥土,土腥味混着一種陌生的腥味撲面吹來。讓他欲嘔,好在懷玥一把攙住了他。沒有人出來迎接,甚至也沒有人注意到他們的存在,就地紮下的營帳裏一團團模糊的血肉正在蠕動和哀叫,所有四肢健全的人都走來走去,行色匆匆。

——此處剛經過一場惡戰,但出乎沈雁所料,沒有觥籌交錯的慶功宴席,沒有舞姬在帳下獻舞,沒有随軍書記将将軍們的名字記下來,而女騎兵們跌倒墜馬的姿态甚至也不優雅——只有靠近中軍營的架子上蒙着幾張血淋淋的馬皮,在初夏的暖日中已然散發惡臭,一群蒼蠅覆在上頭貪婪地飨宴。

“你們是什麽人?!在這裏随便亂走,還要不要命了!”身後忽然有人大喝一聲,将沈雁吓了一跳,懷玥轉過身,語氣端莊矜傲,“我是西府之子,副将懷玥,這位是……”

他還沒說完話,兩人便被一同用力地推入了一處偏帳,地上沒有床鋪,只有些帶着血跡的幹草。

“我沒空看小孩子。”這人說,他自己也不過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手腳纖細,眼睛黑幽如鬼,他暴躁地把二人推在那堆幹草上,道,

“沒人叫你們就別出來,如今各營正安頓傷兵,記錄軍功,沒功夫陪你們這些京城裏來的小少爺玩。”沈雁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連喊疼都忘了,一回頭,卻見懷玥正透過帳篷後的一條縫隙,呆呆地盯着外頭,

“怎麽了?”他問道,也湊過去看,一看之下,目瞪口呆。

只見一張斑駁的紅布鋪在地上,上頭座着十來個滲血的竹筐,竹筐裏是一片片人耳朵,正将血不斷滴在地上。

章二十七

一只腳将那只筐子踩倒,人耳一下子都滑落出來,像是片片血紅色的蘑菇,懷玥迅速地背過身去,将簾子縫隙緊緊合上,雙手交握,臉色慘白,纖細的頸項上喉結不住起伏。沈雁也被眼前的場景吓呆了,胃裏一陣翻騰,他一時有些慶幸,因為山路颠簸的緣故,早上只吃了半個細面的白餅,這時候即便是想吐也吐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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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懷玥将帳篷簾子合起,門外那恐怖的場景消失了,帳內的光線陡然昏暗下來,沈雁微微阖上雙眼,盡力遺忘先前看到的景象,同時挨過去将雙手疊在懷玥因恐懼而劇烈顫抖的手上,低聲安慰他。

“你不是說要上陣殺敵的嗎,這樣還怎麽打仗。”

他們誰也沒拉開簾子再去查看外頭的景象,只在沾滿血跡的幹草上靠挨在一起坐着,一條如線的日色在縫隙中逐漸消隐,沉鐵般的黑暗逐漸從帳外滲入帳內,沈雁被懷玥從他肩頭推醒扶起,先前将他們推進帳篷的那個瘦長人正立在帳邊,不耐煩地緊緊盯着他們,夜色之中那瘦影如一道禿鷹般籠在他們頭上。

“起來吧,大人要見你們。”他道。兩個人便相互扶持着站起來,原本漂亮幹淨的衣袍上如今沾滿剛剛幹涸的血跡,和混着血跡的泥土,沈雁覺得這樣去見外人實在失禮,便整理起衣裝,但伸手還未在身上拍幾下,整個人便被擒着一只手臂,推出了那又小又臭的帳篷。懷玥回頭對他怒目而視,

“你帶我們哪裏去?”他尖聲喝道。瘦人并不回答,他的手掌也如禿鷹爪子般尖利,左臂不時傳來一陣陣劇痛,他皺起眉頭。

“想必你是聾了,聽不到人說話?”懷玥又喝問道,但他仍舊沒有得到回答,瘦人如同影子一般沉默,只是将他的手腕攥得更緊了一些,被手指壓着的那些皮膚已經肉眼可見地開始失血發青,懷玥終于不再說話。

見此情景,沈雁索性保持沉默,他什麽也沒有問,只是拉住懷玥的手臂,故意落後幾步,輕聲道,

“見了主将,咱們放聰明點,或許還能讨他們喜歡,那時再跟這仗勢欺人的東西分證。”

懷玥點了點頭。

下過雨的天空中,濃重的黑雲擋住了月亮,營地裏暗得吓人,白天他們看過的那兩張馬皮依舊撐在中軍主帳外,被火把映得棗紅發亮。一路行來甚少有人注意到他們,唯有職守營帳的士兵,無聲地看着他們。

他們被推進那個較為寬闊的營帳中,昏暗的燈影下坐着一人,面色憔悴慘白,越接近他,沈雁看見他身下的椅子裝着木輪,手邊又放着手杖,他擡起頭向二人看來,眼神亦垂垂将死。

“城主。”瘦人将他們往前一推,“人帶到了。”這位城主吃力地向他點點頭,“你走吧。”,又對站在地當間的二人點點頭,客氣地道,“我是久安城主展純,見過……”

他臉上露出十分迷惑的表情,話音頓了一下,

“還未請教過,二位是……”

“在下是西府谏議副将,”懷玥向後退了一步,露出身後的沈雁,“這位是陛下內臣,伯藍的沈公子。”

“西府,谏議……”展純沉吟一會兒,看向身邊站着的人,問道,“如今的西府谏議是誰?”

“懷大人的侄兒懷栎。”那人的五官隐在陰影裏看不清楚,只能聽見聲音十分冷酷。

“懷栎?”坐在木椅上的展純微微半睜眼睛,仔細思索一會兒,喉間發出久病之人常有的,一種虛弱而古怪的聲音,過了會兒,他才閉上眼睛慢慢地問,“可是跟你薛大嫂子訂過娃娃親的那人?”

“正是。”陰影中的人恭敬地答道。

“你不說,我都忘了有這個人了。”展純擺擺手,頭卻漸漸低下去了,眼睛也徹底阖上,沈雁提心吊膽地看着眼前這一切,不知他将會如何處置他們——他身邊那人看起來絕非良善之輩,而坐在面前木椅中的展念,比起活人則更像是個即将腐朽的物件。

屋裏靜得可怕,燭火連續不斷地跳躍着,面前老人的五官時而清楚時而模糊,沈雁甚至看見一只蒼蠅停在他布滿青筋的手背上,他們當中彌漫着若有若無的臭氣。過了好一會兒,那把枯朽的聲音才又響了起來,

“我乏了,念哥兒,這些人你來答對。”說完這句話,他竟将頭一歪,在椅子上睡了過去。一直隐身于黑暗中的男人走了出來,對守在營邊的侍衛吩咐道,

“帶父君下去休息。”

“是。”

老人被推了下去,沈雁在他們經過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避開了,懷玥卻盡力挺起胸膛,做出一副無所畏懼的樣子。展念走下主位,越過了懷玥,停在沈雁面前。

“你就是陛下的內臣?”

“正是在下。”他盯着地面,恭謹地回答,并未擡頭往上看,生怕惹了他不高興。但展念卻不屑地嗤笑一聲,“看來我們陛下的眼光也不過如此,淨選些沒用的人進宮。”

懷玥臉上見了惱怒之色,向前踏出一步,張口正要分辯,卻是沈雁一把将他拽了回來,

“展大人說得不錯。”他小聲應道,男人用銳利如蛇的目光看了他們一會兒,又質問道,“不知道西府谏議送你們到這裏來是個什麽打算?”

“西府谏議準我在他身邊參贊軍事,沈公子是來這裏見陛下的。”

“……參贊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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