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連念初的攤子擺到七點多就收了。
烤肋排生意好得出奇。賣生肉時55一斤大家都嫌貴,烤熟之後他直接把價錢翻了一番,按份來賣,每份二兩排骨配上幾勺蜂蜜醬汁和墊底的生菜,賣24一份都有人排着大長隊買。
那一麻袋攏共是82斤肋排,生肉加在一起賣了20斤出頭,烤熟的出爐之後才賣了一個多小時就幾乎賣到脫銷。到最後他看着爐子裏還剩兩三塊大肋排,只夠有緣人和他弟妹們沾沾牙了,就使了個障眼法讓顧客以為賣完了,強行收攤。
那些買不着排骨的人有的殷切地叫他明天再來擺攤,有的索性買了桂花鴨——都是兩斤上下的小嫩鴨子,買半只也才30來塊錢,比不上熱騰騰現烤的排骨誘人,但也是當地少有賣的別致風味。到晚間收攤時,樹間挂着的鴨子也快清空了。
火腿賣得也是出奇的好。有那碗蜜汁肘子在旁邊炖着,濃郁甜蜜的肉香幾乎飄了半條街,不少人順着香味就找過來了。這些人聞着排骨味兒不對,便問他鍋裏蒸着什麽,多少錢一份。
連念初還低頭調着烤爐,旁邊賣菜的大媽就替他說:“這是山裏野豬熏的火腿,農民自己做的。這位是縣高中的老師,他一個學生考上了京師大學,村兒裏鄉親們特地來賣了這些山貨給他湊學費的!”
這個噱頭還是挺感人的,再加上火腿的肉質也着實高,還隐隐帶着熏香,只要嘗一口就舍不得撂下。連念初切了一方肉片,放在盒子裏任人品嘗,還現場寫了幾個食譜立在桌邊。衆人嘗了火腿,看了燒法,覺着自己應該也能做出來,便有不少狠狠心買了整只回去做。
到收攤時,他手裏的錢已經厚到一把攥不過來了,數了數約略一萬二三,肋排和鴨子基本賣光,火腿竟也賣了十根出去。他把菜板菜刀之類倒到桌布上打了個包袱,剩下的肋排裝盒,鴨子、火腿倒回麻袋,連爐子、水桶一起捆到車上,裝作個要推走的樣子混入人群。
他在路邊找到有緣人,指了指在旁邊小攤上吃着炸串的兩個孩子說:“你帶他們找個飯館吃飯,我把這些東西處理掉,回頭我去接你們。”
方晴石心裏還有些生氣弟妹不聽話,又心疼連念初掙錢不易,不想糟踐了,便說:“他們吃了一下午了,我也吃了你的火腿,一點都不餓。要不咱就這麽走吧?”
連念初看着他滿身汗漬,頭發塌着,手捧油乎乎的青瓷蓮花碗和鴨子盒,狼狽得讓人看不過眼的模樣,便掏出一沓錢塞過去:“那你……你帶你弟妹去商場買件衣服,把小孩兒哄住。我這些東西都要收進空間裏,你弟妹是凡人,跟着咱們不方便。”
“嗯,那我先帶他們轉轉。”方晴石不願意要他的血汗錢,可也知道自己和兩個弟妹跟着他就是給他添麻煩,便點了點頭,要去找那兩個孩子。
連念初順手接過了他手中的青瓷碗和一次性飯盒,然後捏住那朵白蓮花花梗,找出個盛丹藥的玉瓶兒塞了進去。
方晴石以為他嫌自己沒用,要把花收回去了,驚得心口疾跳,又不敢說什麽,只是深深垂了頭。緊接着連念初便在瓶口拴了紅線,給他挂在脖子上,他驀地擡頭,訝異地問道:“這、這是給我的?”
信仰這種東西就跟學習一樣,當然不能靠自覺,得天天在眼前晃着提醒着才管用。
連念初替他把玉瓶塞進襯衣領口,又塞了一把大鈔過去,擺了擺手:“照着貴的買,錢不夠也不要緊,一會兒我就去接你們。”
他推上車左拐右拐地,不一會兒就消失在了人流中。方晴石隔着衣服摸了摸帶有神力的玉瓶,深吸幾口氣才平靜下來,慢慢走過車流,拉起兩個弟妹說:“白先生讓我帶你們買衣服,走吧,你們知道哪兒有賣的吧?”
方晴春驚喜地睜大了眼,問道:“是給我們倆都買嗎?那我想要條連衣裙!我們學校裏好多女生都穿雅寶牌的,我也要一條!那個裙子也不貴,人家縣裏的都買的起,就咱家那麽窮……”
方晴天也忘了下午挨打的事,興奮地高喊着:“要裙子有啥用,先給我買雙足球鞋,再給我海哥買雙那啥牌兒的籃球鞋,他在城裏上學,不得要雙好鞋?”
這倆人下午也看見了不少服裝店,只是買不起,小男孩又對衣服不感興趣,就在外頭看了看,沒真的進去。這回聽說了有冤大頭給錢,便撿着最貴的店把方晴石拉進去,看上哪件就磨着方晴石要。
方晴石有些不舍得,他們就拉下臉來撒潑打滾兒,抓着東西哭鬧:“白大叔給的錢叫給咱們買衣裳,又不是要你的錢,你怎麽這麽摳索呢?白大叔回來看見你買的都不是東西,那錢才浪費了呢!”
你們也知道是別人給的錢!那是人家一下午辛苦掙回來的,不是欠你們的!方晴石現在是不敢再打他們了,卻不想慣他們,在店員和顧客異樣的目光下硬把他們拽出來,到路邊攤上買了兩身便宜又豔麗的化纖衣裳,說什不也不再帶他們進店。
這兩人哭也沒哭來路人的同情,只好抱着新衣服抽抽噎噎地走。
沒多久連念初騎着空車回來,問了一句“衣服都買完了?”方晴春就沉着臉低下頭,方晴天更是扯着嚎得沙啞的嗓子叫道:“他不給我們買好衣裳,他拿了叔叔你的錢,就買了兩件破地攤兒貨!”
連念初右腳支地,看着方晴石這髒兮兮油乎乎的模樣,無奈地搖頭:“給你錢就是讓你花的——沒給自己買不是?上來吧,我從沒見過你這麽邋遢的……”有緣人。
都看不出他長得像岳兄了。
他一伸手把人拎到後座上,再把小男孩拎到筐裏,讓女孩站在自行車腳蹬上,一歪把穩穩當當地開到美容美發前,伸手招呼門外的迎賓:“幫我把這仨人弄進去收拾幹淨了,大的能上的項目都上,倆小的不要護理,拾掇幹淨了剪剪頭發就行。”
幾位迎賓小姐熱情地把人拽了進去,跟前臺叮囑幾句,就有小工接手拉人。方晴石進去之後簡直連路都不敢走,幾次想出去,一想起連念初那句“我從沒見過你這麽邋遢的……”就又不敢走,沉默地讓人擺弄了幾個小時。
美容中心的人先給他洗了澡,做了臉部和全身護理。連念初覺得這種人類美白效果不佳,趁他敷着面膜做全身按摩時給水裏融了粒美白丹,看着他喝了,才出去給他裏裏外外買了一身衣服,還是自己品味的白色,順帶給兩個孩子買了內衣。
方晴石出來一揭面膜,臉簡直白得發光。被黑紅色皮膚和幹紋遮掩的五官也完美地展露出來,有三分像岳青峰,雖然神情有些怯怯的,卻也是毋庸置疑的好看,有種憂郁王子的範兒。
美容師立刻沖出去問助理:“剛才給那個客人上的哪個産品?快快快記下來,以後就以那套為主打!我的媽啊,效果太好了,簡直比打美白針還厲害!”
造型師也是思如泉湧,唰唰唰剪了個稍長的劉海,吹好造型之後還讓人替他修了眉,化了個淡淡的眼裝。進門之前他還是個有點糙的普通農村娃,造型之後簡直可以直接登臺當愛豆了!
化妝師激動得尾指都翹起來了,捏着他的下巴讓他看鏡中的自己,真誠地誇道:“小帥鍋,你這個造型是我從業以來做得最成功的,能不能給我們拍下來做個廣告?我們可以給你打四折,還免費送電子版和洗好的十六寸照片!”
連念初大氣地說:“拍!随便拍!”
方晴石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麽高級的衣服,更沒化過妝,看着鏡子裏的人都覺着不是自己,恨不能把這一身都換了,還穿回原來的舊衣服。但化妝師從背後按着他,恭敬地問連念初這造型合不合适,他不由就把目光轉身鏡子裏另一個全身雪白的人,忐忑地等着他宣判。
連念初溫柔地朝他點了點頭:“很好看,你這素質當明星都夠了。”果然白了就行,岳兄真靈的底子在那兒,平常看不出來就是太黑了,這麽好的輪廓差點都遮了!
方晴石被人拉走拍照,連念初便掏出錢包來結帳。三個人連造型帶保養一共四千多,中心經理親自來給他打折,和他約好了幾天之後去拿照片,還抹了零頭,總共只要了一千二。打完折後還附贈他一張美發卡,只盼着他們常來中心,給他們做個活廣告。
要走的時候,兩個在休息室玩夠了的弟妹才看到他們的大哥,驚訝得不敢認人。方晴天扯着他的衣角,要他給自己也買一身這麽好看的衣服;方晴春眼中充滿羨慕,悄悄拉了拉自己的裙子,看着鏡中平凡的小臉,細聲細氣地自問:“我将來也能長成這樣吧?畢竟我也是大哥的妹妹……”
連念初憐憫地看了他們一眼:你們再打扮也長不成這樣了。這張臉天生就帶了上界山神的根底,随便長長都遠超凡人,你們還是懂點事……好好學習才是王道!
出門之後方晴天還喊着要新衣服,要給二哥買鞋。方晴石管不住他們,連念初卻不在乎他們高不高興,擡手将三人都拎上車,真元一轉,開着自行車奔回了山裏。
方家大門緊閉,院裏卻亮着溫暖的燈光,連念初一想到岳青峰和小滿衣在裏面等着他,就滿心柔軟,停下車讓方晴石開門,自己率先推着車子進去。
院門沒上鎖,堂屋的門也大開着,有人拖過一張凳子,大馬金刀地堵在門口坐着。岳青峰已經不在堂屋裏,而是換了間偏房祭煉法寶。他感應到岳青峰的位置,便推着車安安靜靜地進去,堂屋門口那人警惕的目光跟了他一路,他也懶得回應。
走到廂房門外,房門自動敞開,他便無聲無息地進去,重新合上門房。方晴石跟在他身後進門,看見燈影裏的人便不由停下,有些瑟縮地站在門口。
兩個弟妹見到那人卻是眼前一亮,恨不能飛奔過去告狀,可是想到下午電話裏那冷淡的聲音,跑到一半兒又停了下來,小聲地把大哥在外面打他們,又不給他們買新衣服,自己卻穿着好衣服化妝打扮的事都說了。
他打發兩個弟妹回房,站起身走向院裏,冷冷地問:“大哥,你怎麽随便往家裏帶人!”
方晴石這一晚上過得跟做夢一樣,此時還沉浸在興奮和驚奇中,看到門口那人卻頓時從雲霧中回到現實,尴尬地垂下頭,讷讷地叫了一聲“二弟”。
方家一向貧困,晚上院裏也不點燈,方晴海從屋門口走過來,一張臉隐在黑暗裏,陰沉沉地看不清臉上的神情。
于是他就越發緊張,上前走了幾步,擡頭看着他,低聲解釋:“今天白先生和他朋友到咱們村子裏玩,沒地方住了,岳先生腿腳又不方便,我就讓他們住下了。白先生說不、不能白住咱的房子,帶我去省城擺地攤賺點錢……”
方晴海慢慢走到他面前,那種像是大人在教訓不懂事的孩子般嚴厲的神情壓得他說不出話來。比他還要小兩歲的弟弟倒像大哥一樣威嚴地對他說:“大哥,咱家窮是窮,可也不能要外人的東西。你看你打扮成什麽樣了?還噴得那麽香,這還像咱鄉裏人嗎?這還是正經人的樣子嗎?小弟跟小妹看見了要怎麽跟你學?”
他撚了撚方晴石的臉頰,皺着眉說:“你還往臉上抹粉,我老方家沒有這樣的男人!你要讓咱爺奶在天之靈看見了怎麽想?趕緊進去收拾了,換了這身衣裳,家裏那個人的事回頭我再跟你說。”
方晴石摸着身上輕軟柔滑的衣料,實在有些舍不得脫,努力辯解道:“這是我幫着白先生擺攤兒掙來的錢,我沒白要別人的東西。而且他們不是壞人……”
方晴海抓住他的領口,惱怒地說:“大哥你自己覺得自己跟從前還是一個人嗎?你一個大男人塗脂抹粉、穿新衣服,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們過了?是不是因為那個坐輪椅的男的?!”
什麽?衣服是白大神買的,跟推輪椅那位大仙有什麽關系?
……難道他尾巴沒藏好,讓二弟發現了?
方晴石意識裏雖然把連念初的身份從白大仙改成了白蓮花神,對岳青峰的印象卻還是柳大仙,聽方晴海一問就想到他是露出了蛇尾巴,讓弟弟發現他們不是人了!
他倒吸了口冷氣,腦子不知怎地比平常倒是清明些,雖然看着弟弟仍有些害怕,倒不會只能低頭挨數落,而是硬撐着答道:“岳先生就是在咱家租房子的游客,我跟他能有什麽關系?之前沒跟你說,是我的不對,可是咱們家這條件也不好,能租出去掙幾天租金難道不好嗎?你快考大學了,晴春兒開學就要上高中,晴天也大了……哥沒什麽本事,難得有這機會給你們攢點學費總不能推出去吧?”
說到要攢學費,方晴海臉上的神情稍稍放緩了些,總算不像剛才那樣要吃人了。他輕嘆了一聲,安慰地拍了拍兄長的背:“我是擔心你遇上壞人。你一直在村兒裏,不知道外面有多亂,好多穿得挺好的都是騙子,先給你一點甜頭,以後就把你領到黑工廠賣了!你好好在家照顧晴春、晴天他們,我明年上了大學就能打工賺錢,還能有獎學金,養得起你們。”
方晴石稍稍放松下來,跟他進了屋子,猶豫着怎麽說以後要和連念初擺攤的事。方晴海并不想聽他說話,打了熱水盯着他洗臉,他就只好搓上胰子洗了幾遍,直到把水洗成一片白湯才被放過。
他洗完臉對着小圓鏡照了照,自己看眼線和眉粉都洗淨了,便想讓方晴海過來檢查。他的臉稍轉開,忽然從鏡子一角看見方晴海的臉——那張臉上陰雲密布,牙關緊咬,颚角繃出一條弧線,仿佛随時要跳起來吃了他,眼中卻閃着一絲悲涼意味。
……難道二弟看到他變白了,就以為他會變娘炮,把弟妹們帶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