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尴尬

謝澤眉眼淡淡的望着她, 墨黑的眼底蘊着淺淺的笑意:“嗯。”

“韓姑娘,剛才我想跟你說的,可雁鳴不讓, 想是要給你個驚喜。”馬大伯的聲音在車外響起。

韓濯纓在兄長對面坐了,眉眼彎彎:“确實是驚喜。”

馬大伯駕車前行。

而韓濯纓則悄聲問:“你怎麽今天就出來了?能在家裏待多久啊?”

“跟殿下告假,他準我待到明天。”謝澤理了理衣袖, 慢條斯理,“畢竟是妹妹及笄, 這可是大事, 我不可不到。”

韓濯纓一眼瞥見他腰間所墜的荷包,是她親手做的那個。看來并沒有給太子,這讓她心裏有些歡喜。她“啧”了一聲, 口中卻道:“太子殿下對你可真好。”

謝澤眉心直跳, 不知道她怎麽會突然又發出這樣的感慨,只含糊一句:“殿下仁善,對身邊人一向很好。”

“嗯。”

韓濯纓不再深想,反正兄長在殿下身邊做事, 殿下善待他, 倚重他,是好事而非壞事。至于他們私交究竟怎樣, 她這做妹妹的,也不必細問。

“你明日及笄, 都準備好了嗎?”謝澤換了話題。

韓濯纓微訝:“這還用準備嗎?我查了書, 不過就是禮者、贊者和傧相,翠珠早些天就幫我請好了。”

他們在京城熟人也不多,左不過是一些街坊鄰居。因為她如今在宮中教公主習武,頂了一個女傅的頭銜, 附近的人也願意高看她一眼。

謝澤攏了眉:“及笄畢竟是大事,也不能太随便了吧?”

他還記得二公主及笄時的排場。

“我沒有随便啊。”韓濯纓解釋,“再大也不過是個生辰而已。有你,有翠珠在,我覺得就很好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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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也不是将門千金,沒必要也沒能力特意張羅盛大的及笄禮。尋常人家不都是這麽過來的麽?說到底這也只不過是個特殊一些的生辰罷了。

謝澤微微眯了眯眼睛:“嗯。”

見兄長面色不虞,韓濯纓只當他是因為沒法給妹妹盛大的及笄禮而自責。她心裏一軟,有意轉換話題逗他開心:“哥哥,先不說別的了,我只問你,有沒有給我準備禮物啊?”

她微微側了頭,眼波流轉,語氣輕快。

不等兄長回答,她就又道:“我很挑剔的,如果不好,我可不要的。”

說話間,她沖他伸出手來,白嫩的手心朝上,指尖還無意識地動了動。

謝澤屏息了一瞬,自懷裏取出一個扁長的黑漆描金匣子,動作輕柔放在她掌心:“有,你先看看。”

韓濯纓輕輕握住,直接當面就打開了。

只見匣子裏鋪着一小塊藍色絲綢,藍絲綢上則安安靜靜躺了一枚白玉簪。

韓濯纓輕輕“咦”了一聲,拿起玉簪仔細端詳。

沒來由的,謝澤心內一陣緊張。他緊緊盯着她,并不想錯過她絲毫的情緒變化。

韓濯纓見這玉屬上乘,做工卻有些粗糙,她心念微動,笑嘻嘻問:“哥,這是不是你親手做的?”

謝澤眸光微閃,并不正面回答:“是又怎樣?”

“是的話,我就很喜歡啊。”

謝澤輕笑,提着的心也放了下來,故意道:“那要不是呢?”

“如果不是,那也喜歡,只是沒那麽喜歡而已。”韓濯纓放在發間虛虛比了比,可惜此地沒有鏡子,她有些遺憾地将它重新放回匣內,“重點不是簪子,是這份心意啊。”

謝澤牽了下嘴角,謙虛兩句:“嗯,是我做的,第一次做,做的不好。”

“你怎麽知道是第一次做?也許你之前做過,你不記得了呢。”

謝澤神情不變,點一點頭:“嗯,你說的也不是沒可能。”

“所以,這簪子我好好保存着,我給你做的荷包,你也絕對不能送人。”

謝澤有些無奈,她還記得這事呢。

此刻路上沒多少行人,馬大伯将馬車趕得飛快。

忽然一個急轉彎,馬車內的韓濯纓正在觀察匣子外面的花紋,也沒留意,一個踉跄,直接紮在了兄長身上,臉結結實實撞在他胸口。

謝澤下意識攬住了她:“小心些。”

她的長發散下,柔柔地鋪陳開來,宛若一塊上好的墨色綢緞。馬車行駛中,似乎隐隐有暗香浮動。

鬼使神差的,謝澤竟伸手輕輕撫摸了一下,卻又似燙手一般,迅速收手,改而輕輕拍了拍她的脊背。

春日衣衫輕薄,韓濯纓明顯能感覺到他的手掌覆在她脊背上時的溫度。她感覺自己好像聽到了他有力的心跳聲。

“沒事吧?”馬大伯的聲音在外面響起,“剛才拐彎急了一些。”

韓濯纓立時回過神來,端正坐好:“沒事沒事。”

而謝澤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右手,心頭掠過一絲若有若無的悵惘。

韓濯纓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又悄悄看了看兄長的衣衫,心裏甚是慶幸。

還好自己臉上沒施脂粉,不然在他身上印一張臉,那可就尴尬了。

謝澤沒有錯過她的古怪神色,他輕咳一聲,問:“你看什麽?”

韓濯纓只是笑,并不如實回答。

她眼波流轉,笑靥如花。可謝澤不知為什麽,竟覺得有些悶熱。

他索性将車簾掀開了一道縫。

涼風吹從縫隙吹進來,他才感到自在了許多。

韓濯纓也不管他,只将裝着玉簪的匣子小心收了起來。

馬車駛進了清水巷。

還未到韓宅門口,馬大伯就“咦”了一聲:“韓姑娘,你們家門口停了一輛車,你家是有客人啊。”

“啊?”韓濯纓掀開車簾探頭去看,果真看見一輛青布馬車。她有些奇怪,“我在京城又不認識人,能有什麽客人啊?天都要黑了。”

她心思微微一動,看向兄長:“會不會是我大哥啊?我是說,宋家那個。”

她記憶中,長兄宋佑安就曾在傍晚來探視過她。

謝澤神色微微一變,瞳孔倏地收緊,宋佑安?

若是宋佑安在此,肯定能認出他,那他的身份勢必也藏不下去了。

“纓纓,我忽然想起來我還有……”

“石頭!”韓濯纓并未留心兄長說什麽,因為她的注意力已經被從韓家出來的那個人所吸引了。

可能是聽到了外面馬車的動靜,客人随着翠珠出來看。

此時馬車停下來,韓濯纓一眼就認出了他。她回頭拉了拉兄長的胳膊,笑道:“不是我大哥,是石頭啊。”

她興沖沖下了馬車。

而謝澤也早已看出此人不是宋佑安。

他心想,不是宋佑安就好。不過這個石頭又是誰?為什麽她看見石頭這麽高興的樣子?

謝澤跟着下了車,不動聲色觀察着這個被叫做“石頭”的男子。

這人約莫十六七歲,墨發高束,鬓如刀裁,相貌上倒也不十分出挑,但一身青衫,手搖折扇,無端給人一種潇灑落拓感。

一看見他們,這人就笑起來,眉梢眼角都向上揚起:“纓纓,好久不見啊。”

謝澤眉心微蹙,不知道為什麽,他并不喜歡這個人。

韓濯纓也笑:“石頭,你怎麽來京城了?”

“不準叫我石頭!”這人合攏了折扇作勢就往韓濯纓頭上敲。

韓濯纓尚未躲閃,斜次地,就有一只手伸出穩穩捉住了即将到她頭頂的折扇。

是她兄長。

石頭手裏的折扇被格住了,他輕輕“咦”了一聲,似笑非笑:“有點意思。”

謝澤松開手,神色淡淡:“別動她。”

聲音不高,但一字一字,認真極了。

韓濯纓忽然就覺得,這情況有那麽一些些尴尬。

她悄悄拽了拽兄長的衣袖:“我來給你們介紹一下。這位是邊關石神醫的傳人,石南星,是我的好朋友。”她停頓了一下,才又指了指兄長:“這個是我哥……”

不等她說完,石南星就一臉了然之色:“宋公子?”

與此同時,韓濯纓鄭重說道:“韓雁鳴。”

她拂了石南星一眼:“不是宋家大哥,是我親兄長。這個事比較複雜,咱們回家說。”

幾人這才一起進門。

韓濯纓不急着說自己的事,而是問:“你怎麽到京城來了啊?跟誰一起來的?怎麽也不提前打聲招呼……”

她四歲那年被人挾持着帶到邊關,後來身受重傷,性命垂危,是臨西侯身邊一位姓石的神醫出手救了她,還建議她學武強身健體。

從小她就認得這位石神醫的傳人。兩人年紀相差不大,又離得近,時常一塊玩耍。不過她剛認識他時,他還叫小石頭,也是近幾年才改了名字。

“打住!你一下子問我這麽多,到底是不是誠心問的啊?”石南星道,“就不能一個一個問?”

兩人自小相熟,韓濯纓也不與他客氣,笑道:“你一個一個回答不就是了?以你的記性,難道還記不住我問了你什麽?”

一旁的謝澤臉上仍淡淡的,沒多少表情,可心中卻波瀾疊起。

他不喜歡這兩人無意間流露出的熟稔感。

這讓他有種錯覺,仿佛他是個不相幹的外人。

于是,他輕咳一聲,慢悠悠道:“妹妹也不必如此心急,這位石兄弟既是從邊關過來的,那一路奔波,想必也早就累了。不如先讓他歇一歇,旁的事情,以後再說也不遲。”

韓濯纓點頭:“也對,都是我,看見他只顧着高興,也疏忽了。”

謝澤眉心直跳:只顧着高興?

石南星一甩折扇:“不算很累啊,我在這兒等你,已經喝了兩盞茶。我下午就到了,要不是翠珠這小丫頭攔着,我都去皇宮門口等你了。不錯啊,出息了,都當上女傅了。”

說話間,幾人已分賓主坐好。

翠珠再次端了茶水過來,聽見這句話,笑嘻嘻道:“是呢,小姐,石頭來了好一會了。”

石南星再次收斂笑容,鄭重強調:“再說一次,不準叫我石頭。”

翠珠才不怕他,放下茶盞,沖他做了個鬼臉就去廚房忙碌了。

今天家裏人多,得多做幾個好菜呢。

石南星又喝了一杯茶,才轉向謝澤:“韓大哥,我想單獨跟纓纓聊一聊,不知可否行個方便?”

謝澤眼皮擡都沒擡,臉色卻不自覺沉了下來。他放下手裏的茶盞,慢悠悠問:“你想跟我妹妹單獨聊什麽?”

難道他們之間竟有什麽私房話是他這個做兄長的聽不得的麽?

他面無表情,語速極慢。

韓濯纓一聽就知道,他大約是有些不高興了。她有些不解,但轉念一想,他記憶不多,只知道兄妹倆是最親近的人。現在石頭的話,明顯把他排斥在外,也難怪他心裏不舒服。

“這是我親哥,不是外人,有什麽話,你當着他面說也是一樣的。”

聽到妹妹這句話,謝澤才覺得心頭稍微自在了一些。他再度端起茶盞,慢慢飲了一口。

“那我就說了?”石南星合上折扇,收斂了神色,“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年前侯爺修書回京,說你如果願意還到邊關去,就讓宋家大公子派人送你過去……”

聽他提到父親,韓濯纓立刻認真起來:“嗯,我知道。”

“但是信寄出去以後,侯爺又覺得你這人臉皮子薄,主意也大。知道自己不是親生的了,就算是心裏想去,恐怕也不好意思開口直說,更別提主動過去了。派人來接你,你倒還有可能同意。”

韓濯纓聽他轉述,幾乎能想象出父親臨西侯說這話時的表情。她輕輕“嗯”了一聲,感覺眼眶有些發熱。

父親果然還是心疼她的,也很了解她。

“正好呢,我想進京見見世面,所以侯爺就讓我過來順道看看你。”石南星道,“你考慮一下,要是想回邊關呢,咱們收拾收拾就動身,馬車都是現成的。”

韓濯纓還沒回答,謝澤先皺了眉,下意識看向她,她不會真的随着這個石南星回邊關去吧?

她若真去投奔臨西侯,那他們以後再見面可就難了。

韓濯纓心知父親是真心接納自己,而非有意客套。所以才會讓長兄宋佑安遞話之後,又讓石頭過來看看。

她剛從宋家出來時,确實舉步維艱。不過現在生活已經走上了正軌,還頗不錯。

略一沉吟,她輕聲道:“我知道爹爹的意思,我也很開心。只是我如今在宮裏做着女傅,又有韓家兄長,一時半會兒也不方便過去。等過些時日了,我再去看他。”

謝澤雙目微阖,悄然松一口氣。

再過幾年,臨西侯就回京了,她也實在沒必要在路上奔波。

石南星“啪”地打開折扇,笑嘻嘻道:“我就知道是這樣。你從小就盼着有朝一日可以靠自己本事立足,而不是靠侯爺。如今都能做女傅來證明自己了,又怎會輕易放棄?”

韓濯纓瞧了他一眼,輕聲道:“我沒這麽說,我的本事還是我爹教的呢。”

她将視線看向兄長,心想,至于做女傅這件事,誠然她确實憑借自己的本事,在文試武試中都得了第一。但最後能成功做女傅,還離不開太子殿下的仗義相助。

确定她不會跟着去邊關,謝澤仿似盛夏喝了涼水一般,渾身舒泰。他氣定神閑,緩緩說道:“其實侯爺不必擔心,有我在,斷不會讓妹妹受了委屈。”

韓濯纓笑笑,這一點,她自是相信的。

他以為自己就是韓雁鳴,一直盡力維護着她。

石南星有些漫不經心地點了點頭:“這樣最好。”

他跟“韓大哥”不熟,自然也沒有太多的話要說,而是再次轉向了韓濯纓:“我們都一年沒見了,你都不問問我,這一年過得怎麽樣?”

“你還能過得怎麽樣?左不過是看醫書,記藥材,跟着石神醫行醫。你過去十多年不都這麽過的麽?”

石南星搖了搖頭:“沒意思,真沒意思。那我再問你,你猜猜我是怎麽找到這兒來的?”

韓濯纓想也不想:“我爹告訴了你,你進京後又打聽了就能找到了啊。”

這很難猜嗎?

石南星再次搖頭:“沒意思,沒意思。那你再猜一猜,我坐馬車從邊關到這裏,行了多久?”

“兩三個月。我來的時候就這樣。”

“那你再猜一猜……”

石南星問題還沒問出,就被一陣咳嗽聲打斷。他循聲望去,只見那位韓大哥正靜靜地看着他們。

謝澤覺得這塊石頭着實聒噪,纓纓也是,跟這麽個人有什麽好說的?

他輕輕摸了摸自己的脖頸,薄唇微勾:“我嗓子有些幹,不知道石兄弟可有良方?”

“嗓子幹麽?”石南星站起身來,幾步到他跟前,伸指搭脈,“韓大哥脈象正常,并無大礙,多喝些茶水就好了。”

謝澤點一點頭:“多謝石兄弟了。”

石南星輕輕拍了一下手掌,不甚在意:“不用謝,你是纓纓的大哥,那就跟我大哥差不多。搭個脈而已,小意思。”

謝澤長眉一挑,不置可否:“是麽?”

這話怎麽聽着這麽別扭啊?

“是的。”韓濯纓點頭,有意讓兄長寬心,“哥,我們很小就認識了。我認識他時,他還……”

石南星直接變了臉色:“不準提石頭這個名字!”

“這次我沒提,是你自己說的。”韓濯纓按了按眉心。

謝澤不想聽他們廢話,倒不僅僅是覺得他們吵鬧,而是感覺他們似乎很熟悉很熟悉。

他不喜歡這樣的感覺。

他直接問:“石兄弟打算在京城待多久?”

“那估計要待很久了。”

謝澤颔首,又問:“那你在京中可有房産?是準備租賃呢?還是……”

石南星則直接轉向了韓濯纓:“纓纓,你能先收留我一段時間麽?”

作者有話要說:  麽麽噠麽麽噠麽麽噠感謝在2020-05-26 22:54:23~2020-05-27 23:13:5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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