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小神元安陽,見過塗姮上神。”元安陽作揖作自我引薦。
“昭陽郡主無需多禮。”塗姮還了一禮,随即又往口中灌了一口美酒。他身死後重新位列仙班,不知淩詩意如今又在何處輪回?那一世,她過得着實苦楚,難怪她說來生不願再複見。“話說,郡主長得這般美豔,可曾許人了?”
“她?若想多活命,你便莫要肖想。若是想念女子香,為師帶你去魔族處快意江湖。”玄水真君和煦一笑換來的卻是元安陽不甚客氣地朝他腳面一記。
“星哥,你的徒兒頗為多愁善感。”元安陽刻意靠近玄水真君的耳邊竊竊私語,一覺醒來已然沒了昔日的戾氣,很難相信他便是天族最為忌諱的“天狐”。
“是你太動如脫兔罷了。”玄水真君輕搖手中的酒壇,尚存少量的酒蕩漾處別樣的聲調。“塗姮,為師心中尚有一疑問,那姒昭本來的面目該是如何?”
“師傅當真睿智,師傅長至這般年歲,想必也曾聞說過‘煥顏術’吧?”煥顏術不過是中乘之法,就如凡間易容術般并非難事,當年的姒昭在兩萬歲時被九頭雉雞精毀了容顏,自此終日自卑得只願戴着青銅面具示人,直到他私下傳授了一套能改變容貌的“煥顏術”,姒昭這才重拾了信心。
姒昭在五萬歲之時以那般美得出塵的容姿出現在他跟前,這麽一張美豔絕倫的臉容乃是彙聚天下美豔女子之美,他只覺她這容顏美則美矣卻毫無靈魂。待得姒昭在他身前袒裼裸裎,容不得他反應便被她施展了狐族的媚惑之術,一夜風流過後,他有幸成為姒昭的第一位良人,也詫異于她從前說要嫁予他的玩笑乃是真話。他對姒昭不過是非關風月的友情,而她在早已在他的溫柔之下存了別樣的心思,甚至生出要把他據為己有的念想。
姒昭至死也不知,她雖得到了天下間最為美豔的臉龐,卻也把兩人之間的友情耗盡。他懷念的是那個容貌清秀的小姑娘而非迷得天下大亂的一代妖姬,縱然兩人有過一夜恩情,可他待姒昭從來就沒那非分之想。
“當年在戰場之上,為師只覺這妖姬美得不真切。也罷,為師這四百年裏每日皆會到埋屍之地以雷擊淨化濁氣,如今這般太平盛世已無這群妖孽的氣息。”玄水真君幾乎每日都在那堆墳茔閑坐,墳頭長草早已及腰。“你雖缺少了四百年的光陰,可這四百年裏發生的事兒不多。”
一則乃是兩百年前那斷袖的赤魔君以十六匹鹿蜀迎娶西荒玄鳥,風頭一時無兩,這玄鳥神女也委實威風,成親不過三年便給赤魔君添了一雙麟兒。近年來赤魔君更是納了幾房妾室,這魔族子孫可謂綿延不斷,期間雖也聽過他納過男寵,可終是不及玄鳥神女那般尊貴。
二則便是一百年前塗姬跟随六哥塗婧在九重天宮參加盛會,現任天帝醉得厲害站得不穩,他好心攙扶其到暗角嘔吐。不想卻被塗姬這嗜好看龍陽之癖的混賬小兒謠傳他與現任天帝乃是一雙發乎情止乎禮的斷袖典範。他氣不過便施展術法封了塗姬幻化成人的術法一個月兒,甚至把她扔到了勾陳帝君的十裏竹林處,好讓她明白何謂斷袖典範。
根據九重天宮的好事之仙所說,勾陳帝君終日只與北極真皇、南極真皇膩在绛霄宮或是黅霄宮內喝茶、下棋,此番情深也曾讓北極真皇的帝後頗為吃味。便是這麽一遭折騰,竟讓塗姬待那位不近女色的勾陳帝君生出了不該有的念想。
“姬兒最為嗜好看龍陽之癖此等光怪陸離的話本子。不過,這勾陳帝君乃是個二十五萬歲的司戰戰神,能在美人如畫的九重天宮中一直獨善其身,可見他不是個斷袖也是個極為狡猾的神尊。”他挑眉輕嘆,塗姬豈止是怪那麽一點點,是很奇怪的喜好,這四海八荒除了赤魔君也就她最為奇特了。
“确是如此。”玄水真君略略挑眉,勾陳帝君年輕時在帝俊手下當過差事,成名後掌管靈動九天界,執掌凡間兵戎之事,乃是天族中赫赫有名的司戰戰神,女色于他而言仿若是無物般。
“倘若這勾陳帝君不狡猾,豈能以這般快的速度把青丘狐族動亂給平定?若不平定了,此刻這青丘未嘗不是煉獄般。”元安陽冷哼一聲,這些年一衆仙友時常私下對勾陳帝君在青丘動亂之中行事之快而說三道四。
塗姮聞言暗自挑眉,許是又一個沉迷于勾陳帝君的形象而不能自拔的神女罷了。他擡頭望向天際,當年跟着天族出征他便沒少耳聞過勾陳帝君的骁勇善戰,甚至在對付俘虜之事,他與翼君皆是頗具心得,尤其是女俘虜。姬兒何其膽大妄為,竟會去招惹這麽一位難以對付的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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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你沉睡後,這四百年來子音帝君把東荒青丘打理得甚好,男耕女織一派歌舞升平。奈何天帝終是懼怕你醒來後鬥心大起,要在子音帝君手中奪回青丘江山。”玄水真君難得一臉正經地說。
“我素來不愛回馬槍,除卻對女子。若是他日閑來無事,我但可随師父去會一會帝君的身手。”他把腰間的綢骨扇呈給玄水真君,算是跟從前的生活告別。既然子音帝君把青丘打理得很好,他也無需被旁仙當作假想敵。
“左不過是兩個老小兒互不順眼罷了,一個三十五萬歲,一個二十五萬歲,五十步笑百步。”元安陽驀地插話,惹得玄水真君頗為不滿地掐了她的臉頰一下,痛得她五官扭曲。
“本是同類之人,自是兩看生厭。”玄水真君随手推拒了那柄綢骨扇,投誠罷了何必如此,連個悉心的兵器也不在手,萬一有事豈能自救。他非勾陳帝君,無需俘虜折戟沉沙又或是壯士斷臂般。
玄水真君難得說了個大實話,四百年前的聯手未必能化幹戈為玉帛,反倒讓他們更加忌憚彼此。所幸的是,他終日只在颢天走動,而他終日只在赤霞宮走動,若論嚣張跋扈他自認不及勾陳帝君。
“能讓師傅不生厭的,也就女子香吧。”塗姮含笑抿了一口酒,自玄水真君心儀的神女出嫁便沒少拉着他喝個酊酩大醉,每當酒醉得厲害便開始嘟囔:分明是他認識在先,分明是他先待她作好生生世世的謀劃,為何無端蹦出一個橫插一腳專司奪人所好之人。
“每次喝醉來去便是這三句,重重複複沒個新意。”元安陽伸了個懶腰,如今他們還在侃大山,可憐她的肚子都快餓癟了。“你若當真無奪位之心,何不自願歸于子音帝君麾下。”
“本上神剛睡醒,先待本上神緩一緩。如今醒來,本上神倒是很想避世到凡間去覓一個人。”思來想去,塗姮終是放不下心,不知淩詩意可是投胎了,不知她的生活可是如意了?
“凡間之事不過是為了修複你傷了的元神與法力,若被人知曉你偷天換日,豈非又是一場禍端?”玄水真君拒絕了他的提議,雖說仙界素來不允許仙凡之戀,奈何每隔幾百年終有神仙破戒非得與凡人來個相戀方是圓滿。
就如凡間喜歡過乞巧時節,每家每戶的年輕婦人或千金皆會在自家院子安置瓜果、巧果等供奉天宮的婺女,以便可以乞求姻緣的到來。這婺女乃天孫,素有“織成雲錦□□”之稱,不想卻迷戀凡塵荒廢織纴,引致天帝動怒,責其歸河東,每年只能與河西牽牛郎相會一次。凡人不知其然,只道是浪漫。
“人生在世,誰沒一兩個中意的。若執念太深遁入魔道,受苦的不還是自身。”元安陽點頭道,素聞九尾狐仙族不似靈狐、妖狐、魔狐族那般可以三妻四妾,這一生只要認準一個伴侶便會生死相随,也是因為如此,狐仙族所歷的情劫皆為大大的劫數。
“也罷,你們的話乃是句句實話。”畢竟她說過,愛他着實太苦了。塗姮苦笑,這凡間的一切何嘗不是他內心的魔障,權欲熏心何嘗不是他的寫照,當日若是他奪得狐帝之位,興許也如凡間那般後半輩子永生活在痛失所愛之中。
十六年的夫妻之情終是敵不過皇權誘惑,沒有權力連所愛之人也保護不了。可有了權力,還不是落得夫妻離心的下場麽?
“此地乃是天帝親選于你沉睡之用的,如今你驀地轉醒,為師難免憂心天族不肯就此放過你,是以替你請來山雞暗中保護你。”塗姮轉醒之前已有異象生出,東荒之內驀地飛來三十六頭瑞鳥杵在樹上鳴叫,天帝豈有不知之理。
“她?”塗姮失笑地看着竟比他肩膀高一點的“昭陽郡主”元安陽,元安陽報以他一記皮笑肉不笑。
玄水真君喚來一朵黑雲讓三人一躍而上,此地說是天族特意給他閉關療傷之用的風水寶地,但這內三層外三層的重兵把守顯然不過是另一個牢獄。
三人趕回九尾玄仙狐在青丘的洞府之後,玄水真君與元安陽徑自作揖請辭,塗姮也不強行挽留,徑自踏入洞府,塗姬與塗婧乃是激動得抱着他失聲痛哭,四百年前一場大戰,他們七兄弟姐妹如今已是剩下他們三人。
“大哥,你可回來了,姬兒還道這一輩子不能再見大哥。”一身玄白相間的服飾,頭頂乃是插着精致銀發飾的美豔小姑娘便是塗姬。這塗姬不過是三萬的幼仙,按照人間的歷法計算也不過是十四五歲的及笄之年罷了,着實稚嫩得很。
“這四百年,你們受累了。”從今往後,他不會再讓兄弟姐妹擔驚受怕。也許師傅說得不錯,與其被動應對,何不主動出擊?從前兵荒馬亂之際九尾天狐乃是何其重要,如今太平盛世,九尾天狐也不過是成也蕭何敗蕭何。
“大哥?!大哥當真醒了?!”塗婧笑逐顏開地上前抱着這位玄衣青年,大哥沉睡了四百年之久,如今醒來便是他九尾玄仙狐族的大事。
“六弟,大哥此番歸來乃是要與你和姬兒道別的,九尾玄狐仙一脈在六弟手中治理得頗為妥當,是以我無需憂心。”他醒來于青丘未必是件好事,他這醒來顯然是一衆仙僚始料不及的,如今他已無意為權力繼續糾纏下去。塗婧雖非打江山之人卻也是位能守江山之人,聽師傅說這四百年裏塗婧把魔狐族與妖狐族統治得很好。
“大哥”
“無需多言,現下不過是借住幾日,往後我便到阿爹的別業去住,當個逍遙的商賈不再涉權力。”塗姮含笑地攬着塗婧,如今已是六萬歲的塗婧比從前要沉穩些。
“不,大哥無需這般避嫌,雖說你我乃是兄弟,可我豈能占了大哥打下來的江山?”塗婧不曾想過大哥歸來的頭一件大事便是把君上之位傳給他,而他則是選擇從商歸隐避世。
“我說了便作數,今夜我難得醒來,你和姬兒怎也得陪我喝個三天三夜方肯罷休。”塗姮揮手打斷了塗婧的喋喋不休,塗姬見自家大哥歸來已是高興得淚流滿臉,聽到大哥說喝酒,她轉身就跑到狐貍洞的竈房內鼓搞了一桌子的飯菜。
久別重逢,兄妹三人可謂有談不盡的話,玄水真君與元安陽則是藏匿在青丘洞府門前的一株粗壯的大樹樹梢之上,兩人随意吃着果子,細心留意洞府內外的一切動靜。
“為何要我走這趟渾水?”元安陽道。
“你身份特殊,縱然有意謀害塗姮的神仙也不得不有所顧忌。”玄水真君深知此事牽扯甚廣,是以才把她扯入來,“你也不過是必要時晃一下臉罷了。”
“區區五人,不夠你我塞牙縫。”她撇一撇唇道。
“你三我二,那兩個身手比較好。”玄水真君化出一柄滄溟幽龍槍,“瞧那陣勢不似天族,倒像是魔狐族。”
“本郡主剛至寶地便是這般熱情。”她輕啧一聲,水蔥般的水甲驀地化作利刃,腳尖一點,兩人亦躍到樹下與那五道黑影厮殺,屋外的刀光劍影并不影響屋內的溫馨一片。
翌日一早,塗婧本以為大哥塗姮不過是随口說說,不想他卻是當機立斷寫了一封奏折上奏于子音帝君。子音帝君在一日後回了這奏折稱“然。”,随後更是送來三大箱金果子以作他歸隐後的賀禮并廣發請帖宴請他到九重天宮中參加其公主下月初的生辰之宴。
青丘公主一年一度的生辰之宴,統率鈞天的天帝為了拉攏現任的青丘仙狐帝子音帝君,每逢其公主生辰之時便在便在天宮中設宴。塗山詩生辰宴乃是定在蒼天之上的蒼靈殿,她雖不過是五萬的狐仙,但已是這青丘之國的第二絕色。
這位四海八荒第二絕色正與自己姐妹坐在仙女湖邊閑話家常,仙女湖乃是蒼天之上最寂靜的湖泊,碧水清澈見底,與日晖相映。
都說九尾狐族容貌得天獨厚,現任的青丘白仙狐公主——塗山詩雖是個五萬歲的神女卻已是年輕一輩中的上仙,若按人間歷法計算也不過是一十有八的大好年華。她可謂長得得天獨厚,巴掌大的小臉乃是豔麗無雙,一雙迷人的桃花眼澄如秋水,唇不绛而紅,膚白勝雪、身姿甚為豐肌弱骨。此等美豔絕倫的耀眼牡丹惹得一衆男仙僚心癢難愈,更甚者乃是蠢蠢欲動意圖攀下這株美豔牡丹!
“六哥說,小詩姐姐好生厲害,不過是五萬歲便飛升為上仙,假以時日飛升為上神也斷非難事。”塗姬一雙水潤清澈的大杏眼透着俏皮,梨渦淺笑間,一對可愛的小酒窩讓人舍不得從她臉上移開。
“靈仙以下乃是由狐帝上奏天帝賜婚,次仙以上則由天帝賜婚。”塗山詩嘆了一口氣,“哎,要避開阿爹賜婚又不能惹天帝注意委實很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