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自從九重天歸來他似乎終日無法忘卻塗山詩那副倔強的神緒,不知為何惹得他頗為想要馴服。她就如一只早已被老鷹盯着的獵物般,因着老鷹在狩獵獵物之前總是盤旋,看準時機方能下手,讓獵物連反抗的餘地也全無方算是一擊即中的痛快。

塗姮頗為喜歡洞府門前栽種的一棵粗壯果桃,結出的桃子能果腹、能釀酒;結出的桃花能入藥、能混入膳食中。從前阿爹也頗為喜歡在這果桃,不知那片果桃纏繞的別業如今可是如幼時那般?有道是:“一山不能容二虎”,縱然六弟不曾說過半分,但他一直住在九尾玄仙狐君上的洞府終是難消旁人的猜度,不若搬出去那般逍遙自在。

他算是在青丘死過一回了,若還不能放下執念豈非成樂另一個九尾金狐仙帝麽?男子的霸業未必非得要皇權,在商業上拓展霸圖誠然也是個不錯之舉。

“為了不辜負這片桃林,本上神定了開酒坊的夙願,你可是要入股?”他把杯中的茶水喝盡,随即又給她添了一杯新茶,把瓜子推向她幾分。玄水真君讓她來監視他着實有些多此一舉,他已非從前那個只懂往前奔走而不懂迷途知返的公子哥兒。

元安陽瞥了他一眼,擺擺手示意自身不感興趣。這世間男子皆是離不開酒氣財色,也罷。他能定下心來不去争鬥也好免了天族的憂慮,四百年前的大戰明面上雖是天族贏了,實情并不見得全然是勝王敗寇。

“若是我入股,上神可是願意?”一道陌生的女聲适時插了一句,惹得塗姮與元安陽略略挑眉轉頭,一道穿着月白衫子的倩影不知何時杵在一株粗壯的果桃樹後。

“原是殿下,不知殿下幾時對買賣之事起了興致?”塗姮輕搖手中的綢骨扇,一雙好看的雙眸此刻頗為玩味地鎖在塗山詩的身上。

“我不過是來找姬兒罷了。這位上神臉生,不知乃是來自何處?”塗山詩心中暗道,日前塗姬修書于她說今日特意邀請她到仙府中去嘗新的糕點,不想卻在仙府前聽到這塗姮上神出口邀請身旁這位女扮男裝、容姿乃是國色的女上神入股做買賣,莫非她本就是他思慕之人?

“你竟不是來覓塗姮?逗你的,小神元安陽,蔭封‘昭陽郡主’,這廂有禮了。”元安陽本是有意逗弄這位小仙子一番,不想卻是招來塗姮頗為責備的眼神。

“……原是天族郡主,小仙塗山詩,乃是子音帝君之女,蔭封公主。”呃,本是一臉尴尬的塗山詩青白的臉容紅潤了些,行過禮,她側身徑自坐在塗姮的對面,“我本就有意買賣之事,奈何覓不得門道,如今聞說上神需得覓個合夥之人,是以我才毛遂自薦,不知三成可好?”

“無妨,不過是小買賣。殿下既是有意不妨一并探讨,三日後煩請殿下到城東的‘雁廷苑’處覓本上神,因着本上神近日便會搬離這洞府,移居別業。”塗姮故作冷淡道。

“上神不過是剛醒來罷了,何以非走不可?可是我阿爹與上神說了些不得當的話?”此事她從未聽姬兒說過,怕是婧哥哥與姬兒皆是不知吧?雖說這位塗姮上神與姬兒生得最為相像,但性子上姬兒卻是與婧哥哥更為相似,兩人皆是一雙活潑得很的兄妹,塗婧與塗姬兄妹二人皆是以玄白相間的服飾,這遠遠望去便知是何人,本該是沉着穩重的玄色罩在他兄妹二人身上卻是難得的活潑。

而眼前的這位塗姮上神雖也是玄白相間的服飾,大體上卻是以白為主調玄色為輔,兩道劍眉增添了英氣,那雙憂郁的眸子卻又透着只屬于成熟男人的銳利,甚至行徑上也比塗婧與塗姬要陰沉多了,他便是如此奇特得讓人移不開雙眼。

“殿下似乎對本上神之事頗有興致,可惜本上神心中有人,如今無心與你沉浸情愛之事。”若是從前他興許還會有興致跟這些小姑娘眉目傳情一下,如今不知為何他卻提不起精神來。

閉目耳邊便是淩詩意說過的話,放過彼此?他能放棄對他癡心一片的姒昭,卻放不下凡人淩詩意。他沉睡了四百年,與淩詩意的夫妻情分不過是這四百年間的須臾,卻讓他花了平生最真摯的感情去對待。不知此刻她又是輪回到何處呢?如今的日子可是過得好?

“龌龊!”塗山詩沒想到這位塗姮上神竟是這般無禮,她難免惱羞成怒地跑去竈房找塗姬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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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過是待你有點兒意思,你又何須這般惡意推诿呢?”元安陽戲谑地聳聳肩,這塗姮上神怎驀地把小姑娘的心思給糟蹋了?連她也瞧出這東荒公主待他有意,雖說此刻不過是神女有夢襄王無心,可總也得照料女兒家的臉皮薄。

“本上神心中自有清明在,豈能這般三心兩意。”雖說他約莫感覺與塗山詩有三分緣分,可終究也不過是三分緣分罷了。

“可是世間男子皆是喜歡‘求而不得’,不在身旁的永遠才是最好的。”元安陽不懂,當真是仙界神女不堪入目,是以每個神君皆是鐘情凡人女子?

“郡主此言,本上神不甚茍同,能讓本上神心甘命抵的那個永遠是最好的。若能借得陰司冥府的往生薄,興許本上神會舒心。奈何本上神素來與陰司冥主毫無交情,加之陰司冥府乃是北極真皇座下,而北極真皇又與勾陳帝君相交甚篤。”可謂牽一發動全身,他塗姮将将醒來不過匆匆幾日,能招惹之事盡可能免則免。

“昔日我曾有恩于陰司冥主,不若我替你去探一探也好。”元安陽毛遂自薦道。

“你這人情債,本上神乃是無福消受。”元安陽是玄水真君的人馬,他已然欠了玄水真君一個大大的人情,如今豈能又欠元安陽的這麽一樁人情。有道是“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咫尺也枉然。”,若是上蒼有好生之德,他與淩詩意定必能重遇。

可惡!

塗山詩走得兩脅生風般,吓得這洞府內的小地仙也不敢貿然上前施禮,枉她還跟阿哥争辯這塗姮上神并非那般重權欲原是她一廂情願罷了,當她氣籲籲地走到竈房處覓得塗姬,塗姬卻是一臉茫然地看着她。

“小詩姐姐,可是我六哥又招惹你了?”塗姬含笑道,六哥喜歡小詩姐姐,是以終日不時說些話來氣她。六哥是九尾玄仙狐君上,小詩姐姐是青丘公主,兩人在年歲上也不過是相差了一萬年罷了,在她看來乃是般配至極。

“是你大哥!”塗山詩沒好氣地坐在凳子上,她看着在竈臺前蒸煮糕點的塗姬,不甚客氣地吐槽着。“虧得他長得比女兒家還要嬌媚不想卻是個狗口長不出象牙的狗屁神君,都到了八萬歲之齡說話竟是這般龌龊,若是在凡間早已是個二十三四的大好青年了。”

“啊?小詩姐姐怎跟我大哥扯上幹系了?大哥他嘛,在年少輕狂之時便扛起阿爹的責任了,我阿娘難産而死後,阿爹終日坐在院子裏等着阿娘能歸來,家中事兒皆由大哥主持着。從前大哥最開朗、最愛笑了,後來就連阿爹也身歸混沌後,大哥便越發少笑了。”塗姬把鍋中蒸好的點心擺了一盤便讓侍女送出去給塗婧,自己則是把另一盤糕點端到塗山詩桌前,兩個姑娘家拿着竹筷吃着糕。

塗山詩第一次聽到這樣的情深之事,從前也曾聽阿爹喟嘆過九尾玄狐君上用情之深,便是因着太深是以終日無法面對最愛不在身邊之事。這般情深誠然非李南風能學到的,依照他那本性乃是何人皆為工具。

“話說,小詩姐姐覺得我這糕點如何?我聽司命說,帝君不大愛吃甜食,是以這糖也不敢多下。”這些糕點貌似蒸得有些多了,不若送些給塗山卿吧。

“姬兒,你這糕點許是不能送進那勾陳帝君的黅霄宮吧?”塗山詩幹笑兩聲,聽說這黅霄宮內規矩甚多,黅霄宮內乃是明文規定除卻“四禦”真皇與天帝之物,其餘小仙小神之物皆不得入宮。

本是興高采烈的塗姬瞬間變得憂郁了,雖說司命星君不時到黅霄宮去,可終也不能把她的糕點給呈上。她嘛,起初不過是想着報答勾陳帝君收留之恩,可終是覓不得法子。人心這種玩意兒素來便是如此,越是得不到的就越想得到,日子久了便待他存了思慕之心。

“唉,這是必然的,姬兒仔細想過,姬靈上神再好不也與帝君生分了?縱然仙界頗為惋惜那又如何,帝君已是不愛她了。是以,姬兒料想再堅持一下,興許就能讓帝君記着姬兒的好。”

這一百年裏,她不時随着六哥到九重天宮去,許多時候六哥在天宮辦事兒,她便順勢溜去黅霄宮門外的甬道處窺探勾陳帝君的動靜,只是勾陳帝君着實公務繁多,許多時候她皆是撲了個空。

若論“恒心”二字,姬兒确是擔得上“精誠所至”,但可否“金石為開”則是全然看天意如何了。看着塗姬這般執迷不悔,塗山詩便自覺終日這般遷就她的幻想誠然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塗山詩若有所思地夾了一塊糕入口感覺清甜可口,若是他大哥在興許會悉數吞入肚中。從小到大,她大哥塗山卿除卻她這個親妹便是最疼愛塗姬了,大哥喜歡塗姬的事兒除卻她這個親妹知道,誠然就連阿爹也不曾知道。适才那個女扮男裝的上神似乎跟塗姮上神頗為熟絡,不知他們之間可是有情愫在呢?

“适才門外與塗姮上神吃茶的,可是你家的準嫂子?”

“六哥說,那新晉的上神乃是天族聞說大哥醒來後派遣來監視大哥的。”塗姬聞言乃是故意壓低嗓音湊到她耳邊說,“大哥如今為了我和六哥的安危,只好搬去阿爹曾經的別業處居住。”

“監視?!塗姮上神好歹也是天族功臣,為何還要派人監視他?”一個曾經叱詫風雲的猛将在大戰過後竟是有家歸不得,如此落魄潦倒,他定必不好受吧?可适才瞧他那副模樣卻又不像是郁郁寡歡,倒是有種破釜沉舟的氣勢在。塗山詩驀地覺得自己失了禮儀,只得故作無心地道:“……他獨自一人去?”

“非也,大哥的兩位左右手,風火、雷電會追随大哥到那兒去隐世。姬兒也很想過去陪着大哥,只是姬兒又舍不得能到九重天宮的機遇,唉,委實惆悵。”塗姬咬了一口點心發覺這甜味不錯,只是不知是否合适勾陳帝君的口味。“不過我也會在雁庭苑不時小住,話說小詩姐姐幾時這般關切我大哥的?”

塗山詩淡淡地“哦”了一聲,随口扯了句“不過問問”便打發了塗姬。僅是三個大男人便算了,這身邊連個侍奉的婢子也沒有,這府中上下豈非雞飛狗跳嗎?不過這塗姮上神模樣上雖是個女兒家般,但行徑上乃是十足的男子氣概,想必是她杞人憂天了。奇怪了,她與塗姮上神非親非故,為何她會這般關心他的事兒,許是魔障了吧!

同樣是桃花灼灼,卻因際遇不同而徒長兩道不同的心境,塗姮喜歡青丘的桃花,天賜的貴禮讓青丘孕育出難得的至寶,元安陽不甚喜歡此地的桃花,南荒的桃花雖不能結果卻能輕搖落下漫天花雨。

塗姬捧着兩盤點心出去給塗姮與元安陽,臨走前還不忘叮囑他們嘗過後記得告知她味道如何,好讓她改良一下以便抓住勾陳帝君的胃口。

元安陽好整以暇地環胸審視一臉欲言又止的塗姬,左手腕處以紗絹包紮着,顯然那時的她割腕割得頗深。元安陽和塗姮瞥了一眼踩着興高采烈的步伐離開的塗姬,這眉頭難免雙雙蹙了起來。

“聞說你本是勾陳帝君的劍靈轉生,你人雖在鈞天走動,想必也沒少與這位溫文爾雅的帝君打交道。可曾知道這勾陳帝君乃是怎樣的一個神尊?”塗姮把杯中的茶水喝盡,随即又給元安陽添了一杯新茶。

當年的姒昭也曾以術法潛入勾陳帝君的思緒去意圖迷惑其心智,不想卻是被勾陳帝君以術法傷了元神,随後又招來反噬铩羽而歸。姒昭曾說過勾陳帝君的內心深處藏着昔日凡女的模樣,她雖化作神女的模樣卻被其識破。

“心思極密且行事上不容置喙,若非牽扯到四海八荒六合的安穩鮮少管閑事,平日多是獨自吃茶或是練字。”元安陽想了想,平日裏這位勾陳帝君的行徑,又道:“他雖是個武将卻頗為精通丹青之術,他曾繪畫一幅‘蝶戀花’的丹青,白日裏這蝴蝶圍繞着海棠花飛舞,待得日落之時這蝴蝶卻停在這海棠花的花蕊之中。甚是奇妙的畫作!”

“難怪姬兒說他是仙界中最溫文爾雅的神尊,原是個戰時果斷睿智、骁勇無比,閑時便是個頗有情趣的儒雅弱書生。”塗姮淡雅一笑,想他塗姮雖也是個骁勇善戰的神君,奈何閑時最愛的不過是騎馬馳騁。如此相較之,他塗姮終是少了風雅之情。

“你似乎很是了解這位神尊?”就連勾陳帝君曾有這麽一幅畫作也了明于心。

“還好,終日低頭不見擡頭見,加之帝君頗為癡纏。”塗姬,她乃是認真瞧過,那模樣委實楚楚可憐甚是惹人憐愛,若是以油亮順滑的原身示人,那更是連她也看得酥心。她平生最為喜歡這種圓毛可愛的嬌俏的靈寵!聞說這美人已是主動投懷送抱,而他卻是一派凜然地推開,莫非他有着難以言喻的隐疾?

塗姮險些把手中的茶杯滑落,幸好他手腳頗為靈活地接了那杯子。終日?癡纏?啧,她與勾陳帝君乃是何種幹系?瞧她這般品行端莊誠然也非生性浪蕩之人,可“終日”、“癡纏”四字似乎透露着兩人的幹系匪淺,甚至過從甚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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