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帝君與北極真皇已然在猜測當年九尾金狐仙帝為何驀地起兵造反。”
朱雀星君與青龍星君适時出現在石室之內,勾陳帝君座下的“四靈”星君已有兩位莅臨青丘之境,朱雀星君咬着糖包裏的冰糕,而青龍星君則掏出一瓶金瘡藥遞于塗姮。“小神與朱雀星君奉帝君之命,時刻留意東荒動靜罷了。”
“星哥,別來無恙!”朱雀星君甚是體貼地把糖包遞給玄水真君,糖包裏的冰糕乃是由元安陽所制,味道自是一絕,想來他這個堂兄也不過是乘了勾陳帝君的東風。
朱雀星君乃是元珩神君兄長之子,不過七萬歲的他如今已是天族“四靈”星君之一,他的眉宇間與元珩神君有着三分相似,但模樣卻是剛陽俊朗得很。
“南宮雲,莫要在我跟前吆喝他的尊號。也罷,你道他大名我更是心煩。”聽到勾陳帝君的尊號,玄水真君便覺煩躁,這厮似乎很是喜好與他一較高低。
“星哥言重了,帝君大名豈是我這小神能道的。”青龍星君失笑道,諾大的九重天宮中除卻幾位真皇,便只有黅霄宮帝後荀元氏方有資格幹出“落閘放帝君”之事。“此地乃小神的秘處,塗姮上神大可悉心在此養傷。”
“帝君讓小神給上神帶一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煩請上神好生咀嚼以便覓得其法,早日脫離苦海。”朱雀星君吞了口中的冰糕,閑閑一句似乎是慰問,更像是逼供,這天地間何人不知塗姮上神頗為護短。
“此乃小神家事,小神定必給幾位真皇一個交代。”塗姮沉吟良久,他們無需這般咄咄逼人,身為兄長他自是要把弟妹照料好。
塗山詩蹙眉,眼前的人似乎在談笑風生,奈何其內容卻是牽扯到人命。這種不把命兒當一回事的談笑風生讓她好生畏懼,她似乎又回到了昔日那座吃人的東宮。
玄水真君像是察覺到她的不适,他扯着她的衣衫揮一揮袖,繁花飛舞過後便回到這東荒王宮之內,她仍舊是坐在閨房中,而身邊早已沒了玄水真君所化的仙童。耳邊傳來的不過是鳥語花香,她知道适才并非是她魔障。
塗姮負傷之事想必阿爹并不知曉,适才聽他們的意思,似乎在逼着塗姮手起刀落大義滅親,莫非一直暗算塗姮的神仙裏尚有塗婧一席?
卻說塗姮一副心事重重地拿着酒壇猛灌,那日的他本以為這樁婚事定必會受到子音帝君的否決,不想子音帝君也算是爽快之人,倒是太子塗山卿一臉不大樂意的模樣。
塗姮知道這天狼王沐蝴蝶乃是塗山卿的同門師兄,兩人打小就比較親近,是以塗山卿終日想着親上加親。至于暗中思慕塗山詩的六弟塗婧,這才是最讓塗姮頭痛的,這位六弟好不容易才坐穩了君上之位,如今他這個大哥又橫插一腳“搶”了他的心上人。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誠然勾陳帝君此話不虛,九尾玄狐仙一族如今可謂劣跡斑斑,除卻他曾與姒昭有着不幹不淨的關系,如今塗姬更是把勾陳帝君的清譽盡數毀之,在天族看來他們就是一夥禍端。一聲瓷器爆裂的聲響從他手中蹦出,原是他手中的酒壺被他的寸勁生生捏碎了。
洞府中的書房,塗婧對于塗姮的突然拜訪并不稀奇,他不過是不知如何跟大哥說這事罷了。他故意埋首于書案上的公文,誠然他手中的公文并不多,只得故作深沉地一本公文看三遍,而塗姮則是不動聲色地喝茶或是輕撫綢骨扇的镂空雕花。
待得塗姮把綢骨扇摸了第三遍,塗婧終是敗陣下來,停了手中的動作。他知道自己這般跟大哥置氣實屬不該,可,每個人只道他今日的尊榮乃是踏着他大哥的鮮血上來的,他知道妖狐族與魔狐族私下并不待他這個君上臣服,他在大家眼中永遠都是塗姮身邊的小跟班老六,就連他守了這般多年的塗山詩最後也舍他而投奔大哥的懷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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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我本是同根生,加之六弟性子比我穩重,是以我才把君位托付于你。若你我相煎,塗家定必唇寒齒亡。”權力争鬥上演了上千萬年,大抵每個王族素來皆有秘辛,左不過是弑殺兄長奪嫡、又或是朝堂構陷之事。這般太平盛世,當神仙的也難免會愛制造事端,或是找些興趣以打發無聊的時光。
“大哥醒來,六弟本該甚是開懷,奈何這段日子大哥過于招搖了。惹得一衆神仙暗自喟嘆若是大哥歸來該是多好,大哥可是滿意?可是覺得如今這世道之人皆是欠了你塗姮上神?”塗婧撂下筆墨,甚是疏離地瞪着大哥。這四百年他事事以九尾玄仙狐一脈為己任,何嘗不是怕丢了大哥以命相抵打回來的江山?
“一個質子談何招搖?”他此回到九重天宮便跟天帝奏明自身抉擇,當個天族的質子換來九尾玄狐仙一脈的永生太平,太平盛世不需要骁勇善戰的戰神。
一個質子,本是桀骜不馴的狐族戰神甘願當天族的質子?!塗婧失笑地看着塗姮,“大哥這般委屈,難怪塗山詩甘願為之傾倒。”
“此事與詩詩無關,我雖是喜歡她,可究其一生要保護的乃是你與姬兒,阿爹與阿娘生了一窩漂亮的狐貍崽。阿爹身歸混沌之時,把你們六人的命交到我手中,當年二弟、三弟、四弟與五弟甘願自斷一尾作刺殺九尾金狐帝的軍令狀,可回來的卻只有奄奄一息的五弟。”
五弟終是因着仙元受了重挫熬不過當夜,他抱着五弟的仙軀哭得嘶啞,這場大戰他愧對了阿爹的托付。這場平定之戰能贏乃是以他九尾玄仙狐族的性命換來的,即便當年他沒有被九尾金狐帝所傷,最後也會成為天族的棋子。“若非你與姬兒尚在仙界,我連這命兒也不欲要了。”
“若大哥欲要護我與姬兒,那本就不該醒來!”塗婧驀地一句驚起一屋子的死寂,他,終是忍不住把內心的想法說了出來。“如今你已身負重傷,大哥何不覓個隐蔽之地羽化飛仙。”
塗姮不知何時已來到塗婧的身前,他居高臨下地睥睨着塗婧,擡手親自為他整理略嫌歪了的披風,這件披風乃是個避火的好物,以北荒避火之鼠的皮毛所制,乃是歷代九尾玄狐君上世襲之物。
“六弟所言甚是,六弟可知我當真不欲醒來?權,我得到過,如今欲要當個富貴仙渣也是這般困難,我要死,你們不許;我要活,卻又嫌礙事。”
塗姮的臉上雖是含着笑意,但眼裏卻是殺氣四射,他的動作頗為溫柔地替塗婧系好披風的系帶,塗婧只覺身子驀地被定住,大哥乃是慢條斯理地系着帶子。
可他只覺脖子處的窒息感越發濃烈,頸項處仿佛被一雙無形的大手掐着般難受。“六弟可知大哥累了,真的很累了,往後就需得靠六弟你了。可惜,你聽信讒言,三番四次對我下毒手!凡間有九命怪貓,狐族若修煉到一定境界,九命并非難事。”
眼前的塗姮美得妖邪,似男似女,既是俊魅又是缥缈清冷,渾身散發着說不出的詭秘。他琥珀色的眸子變得嗜血,此刻他眼前的并非與他同一娘胎的親弟弟,而是要逼死他的敵人。他,不值得死于青鋒劍下,塗姮的修長手指化作利爪。
他一直沉睡于冰棺之內,可塗婧卻行了九尾玄仙狐君上之便,曾闖入其中欲要對他下毒手,幸得風火、雷電舍命将他擊退方算保全了他。旁人要殺他,他自覺乃是尋常事,可連親弟弟也要殺了他,這便是他過度寵溺的失敗!
廢了他吧,讓他當個永世的白癡吧,他左不過是個缺少思考的無能之輩!
“塗姮!”破了結界闖入來的玄水真君和青龍星君、朱雀星君見狀,乃是吓得驚呼!
塗婧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懸空抽起,那張白皙的俊顏此刻乃是漲成豬肝色。而塗姮此刻乃是渾身散發着妖魅之氣,洞府內處處浮動着不安的妖風,這般強大的氣息讓青龍星君不自覺地扣緊別在腰間的“鎖龍爪”。
“大哥!”
塗婧艱難地蹦出兩個字,眼前的塗姮仍舊是含笑與他相望,塗姮身後的玄色九尾早已化作九頭張牙舞爪的巨龍,那雙無形的手掐得他腦袋一片空白,塗婧急得咳喘連連、急得一身濕冷。
他身為仙胎卻一直抽中下下簽,他不過是想逍遙避世,這又何錯之有?!塗姮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面,有姒昭的算計、有九尾金狐仙帝的奸詐、有塗家兄弟間的軍令狀、有勾陳帝君的蔑視,卻獨獨沒有自身的感覺。
青龍星君咽了咽唾液,一雙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塗姮,勾陳帝君下了天旨若塗姮不受控制要弑君,他便要手起刀落鉗制他,雖說此刻塗姮乃是有意弑君,但卻是塗婧咎由自取的。
玄水真君幻化出滄溟幽龍槍,此槍雖出自昆侖之虛,但材質卻是來自于上古祖龍的堅硬骨骼,其中的槍魂早已與他二合為一,槍頭閃着紫色的寒光,槍刃處隐藏着一頭骁勇的九頭龍。因着滄溟幽龍槍的面世,如今的青丘乃是被一片濃黑的密雲所籠罩,洞穴外狂風大作伴随着如箭般的雨水。
“塗姮,你可是要塗山詩嫁予你後便要逃亡?!”玄水真君厲聲大喝,龍嚎一聲直奔靈動三界,塗姮被玄水真君的氣勢逼得深深嵌入洞壁之中,就連他身後那九條如靈蛇般的尾巴也顯露出真實的九龍影子。
塗婧放大的瞳仁驀地清醒,他艱難地墜地幹嘔,粗喘的呼吸聲如風燭殘年的老人家般,能重新呼吸的感覺真好!他錯了,他當初本就不該聽信沐蝴蝶的話語,妄想在大哥沉睡之時桃代李僵!
朱雀星君和青龍星君暗自松了一口氣,其能力堪比昔日九尾天狐——女嬌,這便是天族頗為忌憚的天狐?!難怪玄水真君說塗姮能在五萬歲之時飛升為上神靠的乃是自身的實力,他能讓玄水真君破例收他為入室弟子便是他天賦異禀,旁仙需得修煉上百年的術法在他身上不過是須臾間。
“塗姮,沒人能再逼你了。”
玄水真君眯起殺戮四射的鳳眸,塗姮身上的青鋒劍乃是上一任的九尾玄狐君上的,青鋒劍本就是昆侖之虛打造的法器,當初九尾玄狐君上不過途經昆侖之虛便被它選做主子,如今這項尊榮順延至塗姮——天命所歸!
“我是誰?”塗姮一動不動地躺在深陷的洞壁,那雙充滿殺意的眸子仿若失了焦距。
“你欲當誰便是誰。”玄水真君挺身上前,若塗姮失控,他也只得痛下殺手,他于塗姮而言亦父亦兄,塗姮與他而言亦子亦弟。他的一切能力由他點化,他玄水真君有責任了結一切!
這孩子的命太苦了,出生之時正值青丘最苦難的日子,因着他阿娘奶水不足将養了三年才能化作人形。從小到大因着體弱沒少被欺負,加之那時的青丘連吃飽也是難事,他到了赤霞宮方知雞蛋是何種味道,方知吃飽暖和是何種幸福。
塗姮于五百歲之時被他收為入室弟子,那時的他瘦小得如三百歲的小仙童,頭一回吃雞蛋之時還溜到小竈房裏藏匿好幾個欲要帶回去給弟妹吃。他雖是這般可憐,但他也重重地以戒尺打得他屁股痛了三日之久——人窮不能志短。
這孩子也不負他所寄望的那般成了一位了不起的才俊,他雖非天族卻不比天族的子孫差,區區六萬歲已有能力承着一方霸主的威名,不枉他巴心巴肝地疼愛他。
“我是塗姮,僅是塗姮。”塗姮揚着孩童般的笑意,仿若适才一切皆是塗婧的幻覺那般。拍了拍塗婧的肩膀便潇灑離開了,他只覺一路上的繁花飛絮形成了一片歲月靜好的恬靜風光。
青龍星君與朱雀星君乃是面面相觑,誠然兩人尚未從适才的驚惶中抽離,今日他們算是見識了何謂一念成魔的能力。還好勾陳帝君料事如神般讓他們要小心塗姮,必要之時切記以“鎖龍爪”鎖住塗姮的琵琶骨以控制其術法的功力!
玄水真君瞥了頗為狼狽的塗婧一眼,扯着兩位星君轉身便離開,“你們的命比他好太多了,這孩子一輩子都抽中下下簽,卻不曾怨天尤人過。他親生父母不能給他的,我這個師傅便許他。他的前半生已是傷痕累累,後半生便讓他活得快活些吧。”
“原是個生不逢時的家夥。”青龍星君幽幽喟嘆,從前他與東極真皇一直覺得玄水真君待塗姮頗為偏袒,原是他的身世這般可憐。
“權看他的造化了。”朱雀星君嘴上雖說得輕松,但他深知塗姮的道行乃是在他之上,甚至比一衆上神略高不少。他的能力已到達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境界,難怪當初幾位真皇對他的醒來皆是虎視眈眈。
三人施法追趕終是追上了塗姮,玄水真君扯下腰間的酒壺暢快大喝幾口再抛到他手中,“我還道你知曉了,定必以青鋒劍弑殺這個被權欲熏心的弟弟。你是如何得知此事?”
“直覺。”風火、雷電雖不曾透露過只字片語,除卻塗婧還有誰能暢通無阻地進出那處風水寶地?手足,二字從前只覺珍貴,如今方知不過爾爾。“風火、雷電在我沉睡之時以命相護,我又豈能丢棄他們。”
兩位得力的左右手雖不曾言過半分塗婧的不是,但他到底也經歷過沒有鮮血的宮廷鬥争,豈會不知這些殺人不見血的法子。
“若他冥頑不靈?”玄水真君有點後悔适才沒有一掌了解了那小兒的命。
“阿爹說過,劍刃只可抹在敵人的頸項之處。”塗姮一手拔出酒壺的封口塞子,就着微風大口灌烈酒。一場平定青丘的戰事似乎大家都各有各心傷之處,他雖贏了明面上的可暗地裏輸了友情與親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