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的意思要與之定生死?”塗山卿兄妹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
“若凡事只以生死衡量快意豈非無趣多了?本上神和沐蝴蝶不過是私人恩怨,無意牽扯過多的人進去,你們也無須自作主張了。”塗姮淡然一笑,沐蝴蝶作惡多端了這麽多年,一招就讓其斃命那也太便宜他了。
塗山卿靠在洞壁處調養生息,塗姮則在洞外燒野兔與野鳥,而塗山詩不過是坐在一旁在塗姮的□□之下添加樹枝,她知道自己剛才失态了,塗姮已是不下數回解釋過自身與姒昭的關系,旁人以此做文章也罷了,她這個妻子也不甚信任是否有點過了?
她偷看此刻聚精會神烤制兔肉與鳥肉的夫君,薄唇緊閉也無損那對酒窩的迷人,火光之下的嬌顏盡顯男人獨有的剛毅。他是骁勇善戰的猛将,她從不懷疑他能否打贏沐蝴蝶,只是作為妻子到底也是有所擔心的。待得他把烤肉悉數分好,塗山詩這才敢吐話:“其實……其實姮哥你當真要個沐蝴蝶來個對決?”
“詩詩很是擔心我麽?”塗姮被她這一問,本是轉動食物的動作驀地頓了頓,随即烤好的肉放在架子上待用。“坐以待斃并非我本性,我素來行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奈何這蝴蝶一心要行飛蛾撲火之舉,我只好舍命陪君子。”
“我總感覺沐蝴蝶怕是會孤注一擲,鬧得青丘滿城風雨方可罷休。此事姮哥也無需逞強,我料想着天族也容不得他沐蝴蝶鬧事。”按照塗姮的說辭,當年的青丘之戰便是出自他的三寸不爛之舌,今日的青丘不過是剛重拾太平。
“你且放心,我自有打算。”塗姮伸手摟着她的肩,塗山詩憂心的事兒也正是他所憂心的,沐蝴蝶并不難對付,難對付的乃是他那條巧舌如簧的舌頭。
“以身做餌算是何種打算?若不以我為餌,好讓他自露馬腳?”塗山詩自他臂彎處擡首,那雙桃花眼此刻乃是難得的堅定,既然沐蝴蝶對她有傾慕之意,那何不來個招君入甕之計?
“不妥,我塗姮堂堂八尺男兒,豈有讓家妻身陷險境之理?”塗姮搖頭否決了她的提議,“他是天狼族,若論速度你豈是他的動手?若要做餌,不若我親自前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你到底是個男兒身,若是我去作餌,想必他并無拒絕之理。他思慕我,自是不會過于警惕,世間男子對付思慕之女皆是逃不過‘蒙汗藥’或是‘□□’之類俗物,我且答應于你,我必不會碰他遞來之物。”塗山詩難得央求着他,“又或是你扮作侍衛陪伴于我,可好?”
“你若要犯險,我豈有不去之理?”只是如何遮掩這身金光閃閃的仙氣卻又是一樁難事,“若不我到東北海君處借三青骓一匹,此骓在水中乃是行雲流水無人能與之相比,你我引天狼王到東北海岸之境,如何?”
塗山卿在塗姮夫妻兩人商榷之時,悠然地坐了下來取過木架上的兔子肉咀嚼。“他不會去的,師兄曾言過,有生之年若能一見天族豢養的夔龍之皮,着實乃此生之榮幸,只可惜他不熟水性,是以不曾到過東北海境。”
“這天地間的夔龍悉數盡收天族之下,這夔龍之皮……近日東北海君正要把一匹夔龍之皮送去天族以作鼓皮。”這夔龍之皮昔日在黃帝手中做鼓,加以雷獸之骨做橛乃是鼓聲威震五百裏,陸之走獸皆受其鼓聲而癱倒在地。
“以師兄之貪念,豈有不去劫走之理?”塗山卿恍然大悟地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險些把手中的兔肉也浪費了。“只是我青丘與東北海君尚無交情,冒然過去怕也說不過去。”
“我倒是與東北海君有些交情,五萬年前我曾與玄水真君以天族之名到東北海君處護送過一匹夔龍之皮。”這鼓皮最近替換的一次便是兩萬年前,天兵神将的作戰之鼓皆是夔龍之皮所制,就連刑罰之用的鼓也是。
“我師從蓬萊仙島修的也是地煞七十二變,加之九尾仙狐本就善長變化之術,我化作師兄的模樣去迷惑天族未嘗不可。”如此一來何須卸下一身修為,“詩兒的騎術本就頗為了得,只要能引他至海邊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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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得太子主動投誠,小神不勝惶恐。”塗姮挑眉輕笑,“我詩詩的騎術固然了得,只是這美人計着實讓我頗為抵觸。若是旁人還好,如今卻是我妻,你這個兄長曾心大得把親妹送羊入虎口,你且叫我如何相信你。”
“從前是大哥掉以輕心,如今大哥已有悔改之意,姮哥也莫再刁難大哥。”塗山詩沒好氣地扯着塗姮,能見識到他這般護着自己着實讓她欣喜,一個是親大哥,一個是親夫君,他們這般争吵下去讓她頗有為難之色。
“也罷,我下戰書于他,相約三日後在空桑之山一決高下。”沐蝴蝶怕早已不欲再遮掩,他也不妨直接挑明與其搏鬥,這空桑之山北臨食水,東望沮吳,南望沙陵,西望涮湣澤,食水之處乃是天族過境必經之地。
“好,狡兔三屈,縱然一計不成,本太子定必另起一計,勢必借天族之手砍殺他。”沐蝴蝶多番冒犯青丘,已然是勢與他青丘不戴共天。青丘無端招來橫禍只因出了這麽一位野心勃勃的神仙,若說他作惡多端也未嘗太看輕他了。
他不喜歡塗姮上神更多的乃是因着沐蝴蝶的游說,相處下來他倒是覺得塗姮并非如傳聞那般是個腦有反骨之人,對于旁人對他的猜度,他素來便是不痛不癢般雲淡風生。不會急着去辨析,不會在乎旁人待他的看法,權欲熏心之事似乎并不能勾起他的興致。
這塗姮不過是八萬歲之齡,不過是比他稍大了一萬歲罷了,幾時他才能修得這般性情呢?那張比女人還要嬌俏的臉龐,乍看之下乃是讓人如癡如醉,欣長的彪悍的身姿讓人難以把他往瘦弱二字上靠攏。這種既神秘又誘惑的魅力,難怪沐蝴蝶乃是傾心于把他網羅。
“本上神乃是個性好尋常之人,太子無須這般古怪的眼神看着本上神。”好不容易哄了塗山詩枕在他的大腿上歇息,卻發現塗山卿若有所思地看着自身。塗姮輕咳一聲,算是給足了塗山卿的面子。
“你似乎不甚歡喜旁人看你的眼神。”不僅不喜歡別人崇拜的眼神,聞說他更不喜歡別人觸碰他的身體,若是女子此行徑倒也說得過去,奈何他是位神君這般行徑難免有些做作。
“若是詩詩看我,那倒也無妨。”塗姮垂眸細看早已睡熟了的塗山詩,“子音帝君如今很安全,風火、雷電已領暗衛去保護他的安危。”
“你真是料事如神。”他說話的語氣讓人聽不出是喜是怒,塗山卿看着瀑布揚起的水氣,此地靈氣逼人誠然是上神之類的神仙方能擁有。
“何來料事如神,不過是經驗之談罷了。阿爹死于非命之時,我不過是舞象之年,因着覆巢之下無完卵,我強行咬破手臂也不敢作聲。天曉得那幾萬年來我是以何種心情面對九尾金狐仙帝,就連昔日的玩伴姒昭也曾令我何其憎恨,這雙父女太過自負了。今日告知并非為了炫耀,而是你非我,焉知我所受的苦,我本已放棄了活下去,是令妹的劫難救了我。”塗姮薄唇輕抿,“至于舍妹不過是一葉障目,卻不曾幹過不知廉恥之事。你若真心歡喜她,不妨主動一些。”
“你怎好意思笑話我,如今不也是心大得很麽。”塗山卿俊雅的臉上染上一層緋紅,還好如今的火光不大正好掩蓋了。
“我不過是瞧你這麽傻氣才好言相勸。”饒是記得姬兒蒸煮了好一陣子味道清淡的點心,因着味兒不大适合胃口,是以他與塗婧鮮少食用,倒是塗山卿能如常吞下,若非有情豈會這般作踐自身?很多時候他沒少懷疑那位以老實著稱的司命星君诓了姬兒不少,縱然那勾陳帝君再不好甜食也不能吞下這般索然無味之物。
“這世間女子過于聰慧者皆是難遇合适的姻緣,太多的算計于誰也是煩心。詩詩不喜歡沐蝴蝶便是如此,子音帝君不喜歡沐蝴蝶也是如此,是以太子一葉障目太久了。緣分之事除卻天作之合,還得人心所向。”塗山詩這笨蛋竟以為他真心喜歡藍詩瑤,她的眼裏除了算計便是貪婪,若非那時的他需得藍家作穩定前朝之用,就憑藍詩瑤這般肮髒之人豈能爬上龍床?
“我會千方百計引他去赴約的。”閑話了這般久,塗姮的手乃是一直握着塗山詩的柔荑,她身上不知何時蓋了一張小毯子,這般珍惜之舉怎看也不似情起,更像是歷經磨難後的珍惜。塗山卿輕笑出聲,詩兒果真是覓了個真心愛護她的夫婿。
“好。”塗姮無意繼續此話題,他施法在塗山卿與他之間起了一堵石壁,自己悠然化出一張毛毯子把塗山詩抱至上頭,而自己則是睡在她的身側共蓋一張毯子。塗山卿沒塗姮這般講究,只化作原身睡在地上便是了,因着本就是頭狐貍,這身圓毛足以禦寒了。
他躺在地上雖不曾言語,但塗山卿似乎有話不吐不快,塗山卿說得不多,大概是說個把月前姬兒求他拎她去颢天走一回,勾陳帝君的仙官讓她喝下了忘情之水,歸來後姬兒痛哭了一場。接下來之事,塗姮甚是清楚,因着翌日他便看見姬兒在跟“雁廷苑”的果桃置氣,說已然是看開了。
塗姮無聲喟嘆,各人自有各人命數,他擔的乃是大哥而非父君,姬兒怎也得歷過一回很是傷情的情劫方算成長的。如今想來也是他塗姮不懂事,初醒之時竟稀裏糊塗驀地前往黅霄宮讓勾陳帝君納了姬兒當天嫔,還好元安陽乃是個度量寬廣之人,不曾記恨過他什麽。
從九重天歸來已是夜深,塗姮雖是一路風塵仆仆卻不覺疲倦,他躺在“雁庭苑”的涼亭中就着月色喝酒。他不曾想過玄水真君會遣他去找勾陳帝君從旁協助,依他所知,他們素來皆是相看兩生厭的。他在赤霞宮的院子裏覓得玄水真君時,他正在泡茶看花,滿院子的彼岸花開得正盛。
相傳此花性喜陰森潮濕之地,冥府三途河邊更是常年開滿大片的彼岸花,生魂渡過忘川便是遺留前塵過往,往生之路上便是踏着這彼岸花通往陰司冥府。
“去求那老小子助你一記,莫再以己之力逞強了。”人未坐下,玄水真君已逸出這麽一句。
四百年前他與勾陳帝君交過手,兩人同是修煉天罡三十六術法,一招“鬥轉星移”不過是彈指間便能完成之事,加之那勾陳帝君本就是個外冷內熱之人。說是他與勾陳帝君互相不對盤,卻也是頗為惺惺相惜。
那顆金丹在玄水真君手中撚來撚去,有幾回更是險些掉到地上去。金丹被一層又一層的金光仙氣所纏繞,想必便是“四禦”真皇與天帝合力煉制的續命金丹了。
于玄水真君而言,這金丹吃了也不過是推延身歸混沌的時日罷了。這三十五萬年來,他每日便是這般孤獨度過,處過的桃花不下十來朵卻終是結不出花來。
塗姮垂眸細看眼前的詭異景象,因着平日裏的彼岸花不曾這般紅豔過,正如這些天裏玄天乃是火紅的霞光猶如烈火般。所謂天生異象未必事事瑞祥,那火紅的霞光并非紫氣東來的祥和之氣,乃是上古創世之神快要身歸混沌之象。
“如今這天下大勢已定,師傅也無須終日留守在赤霞宮,閑時便出去走走吧。”塗姮見不得他這般頹然,凡人常言“人争一口氣佛受一炷香”,當神仙久了最怕連那一炷香也不願受了。
他知道玄水真君錯過了一樁桃花,“感情”二字本就是日夕相對而來,而非癡癡等待而來,師傅的卻步造就了彼此間的錯過,要責怪也只能責怪自己。
“這天地雖大,奈何已無我容身之處。你可知,如今我欲覓個能牽挂之人也無。”那種空蕩蕩的心思着實讓他連活下去的勇氣全無,來去皆是孑然一身,仿若這天地間不曾屬于過他。
“當真是無,抑或是師傅不願為之,你我乃是心知肚明。”塗姮作勢要從他手中奪過金丹,玄水真君卻攔截了他的動作,一手把那金丹塞入口中吞了。“我的事兒,師傅無須憂心。”
有句話他塗姮是不會說破的,玄水真君很是優秀但有時委實過于狂傲,這天地間的事兒在他眼裏不過彈指之間,是以他從不用心去感受過那須臾間的事兒。
他拍開一壇新酒的酒封,玄水真君的頹然何嘗不是他剛剛醒來之時的頹然,漫無目的、無所事事,當日不過是借口開酒館逃避醒來之時那種時不與我的挫敗感。将将不過半年的光景,他的酒館也開始漸入佳境,他的身心也找到了寄托。
當初他面子上拒不承認自己對初次見面的塗山詩一眼萬年,裏子卻很是誠實地勾起她的注意。對付沐蝴蝶不過是彈指之間,只是沐蝴蝶與他九尾玄仙狐在面子上不曾紅過脖子,是以他出手對付乃是說不過去,塗山卿的話引得他深思,明面上不能動他分毫那便要在暗處多動腦子。
“主爺,您的戰書已下,天狼族至今仍未有回複,屬下以為此事恐防有詐。”自塗姮從九重天歸來便是一副郁郁寡歡的模樣,風火細數地上的酒壇不下五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