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

何禪祖看的通透多了,“哥,我們走吧。阿傑的入棺時間出了就不好了。”

何老爺子一聽是,點點頭又走入車子前座裏。可憐蟲鐘霜一個,身子屈曲的好像蝦米弓彎在棺材裏,待了一整晚。

何禪祖沒急着上車,反而對阿壯說了聲:“你把她扶下來吧。”

阿壯扭頭看了看棺材裏的女人,她臉色白的如一張紙,薄的能戳破。

阿壯點了個頭過去就扶了已經很久很久這樣的鐘霜。

鐘霜剎時間縮了縮,像條靈活的魚兒,阿壯險些沒逮住。

阿壯憐香惜玉的情緒消失的無影無蹤,冷聲說:“走了,能跟阿傑哥睡一晚也算你的福氣了。”

鐘霜再怎麽也不可能繼續在這棺材裏帶着,可也不讓阿壯碰着自己一點,身子挪了挪,內裏熱烘烘皮膚冰冰涼,成似個冰火兩重天。

一個打滑,鐘霜跌到卡車後的地上,疼痛泛麻一竄兒湧上腦袋。

“你這人,”阿壯看的笑了,“這不是自讨苦吃麽,笨手笨腳的。”

鐘霜扶着腿根子想起來,阿壯憚着她溜了,又怕何老爺子不耐,手腕子一翻就将鐘霜一把子扛上了前車座位。

“真搞不懂你這女人怎麽想的。給阿傑哥守孝還不好,你不知道咱們村的女人都這麽做的麽。”阿壯上了車打了方向盤就說。

他嘴上說的狠,彎過腰來給鐘霜綁安全帶的動作倒是輕輕的,大手上結滿了粗糙的繭子。

阿壯年紀可能比鐘霜還小點,卻看着很負成熟了,身子又高又大,力道還猛,手勁兒能一手心将鐘霜腕子捏斷似的。

鐘霜沒忍住,輕聲的吟了吟,癢的好像是心頭肉被撓一下。

阿壯停了會兒,不過幾秒說:“很疼?”

鐘霜搖搖頭,卻也不說話,一語不發的望向了紅陽初升的窗外。

外頭見證着太陽高起的山頭似足了一個悶熱無比的大火爐。

她眼睜睜的瞧着自己被送上這火爐裏,越看眼神越暗,越到上頭她一雙眼睛便越顯得深陷。

車子一路颠颠簸簸,碾着石子路好像送新娘,一搖一搖的,上山了。

山頭村是一個在高山上的村子,公路都是村民做的,很多很多年,滿一條路只通一輛車。

阿壯途中瞄了旁邊女人好幾下,開始鐘霜還反胃他的眼神,後頭便慣了,不再注意。

阿壯見到鐘霜眼睛下青青黑黑的一圈烏色,一條一條的,兩道彎似托着她的眼。

她的眼異于常人,阿壯眼不禁突突,從沒見過能色彩這麽暗的女人。然而一想又不對,山頭的陳阿伯八十九了,快大壽,陳阿伯的眼也是暗暗的,黃黃的。鐘霜的眼則是暗暗的,白白的,像讓人想跳進去沖涼的沁涼湖水。

阿壯仍是覺着這女人是漂亮,可太瘦,農村人喜歡豐乳肥臀,她這樣子平板的,不覺得好。

車子在阿壯的胡思亂想裏到了山頭的停車位,他猛的想起來自己是在惦念處傑哥的亡妻,罪惡湧上心頭,方向盤打了一個滑險着沒撈者空位。

他穩了穩龍頭,對旁邊人說:“到了,你下車吧。”

之前阿壯都是鎖着車門的,現下都到山上了,諒這女人也跑不到哪去,便松了鎖,看着鐘霜摸着車門下了腳下打了晃。

她一下蹲在車邊反胃的幹嘔起來。

這山路九曲十八彎,沿途風景說來說去就是一回事,又繞的很,鐘霜好幾口都喘不過氣來,像高原反應似的嘔的厲害,卻一點沒有污漬吐出。

這漫漫山路将鐘霜的耐力熬成了渣片,一下車就沒忍住心底裏升起的對一晚上與死人共眠同枕的驚懼。

“真是嬌生慣養。”何老爺子一步子從車裏邁出來,甩上大門說:“趕緊給她拿了麻布子罩上,咱們阿傑沒有人送屍可不好。”

何禪祖在後頭頓了頓,才說:“大哥,要是再死了一個我們一時半會的就找不到人了。”

他吩咐阿壯先走,一身大熱天的中山服,還是那日來拜何處傑屍體時候的一樣肅穆沉重。何禪祖一靠近,一股更濃的嘔意漲滿了要溢出來似的充斥着鐘霜。

鐘霜垂着腦袋大口大口的喘氣,膝蓋有些磨損,面料後的膝頭起了皮,紅的滴血。

“阿傑的入棺在正午,”何禪祖站在了她不遠處,說:“我讓桂花來教你怎麽規範。”

鐘霜一點也不想說話,腦袋沉重的好像墜了鐵。

她隐隐約約的聽見後頭何老爺子嗓門大的罵了一聲:“他媽的小娘們兒克死了阿傑還磨叽。”

鐘霜昏沉沉地想,這就是養父所希冀的,她毫無反手之力,寸鐵未有,就想烤在擔架上的綿羊任人宰割了。

她眼皮子直打架,一閉上就互相厮纏,繞的她睜不開。

後來發生的事她大多數也不太清醒了,只是中午醒來時,鐘霜直挺挺的躺在一張大床上。

外頭一個女人應了聲:“水放好了沒有?”

“放好了。”

桂花走進了屋裏,說:“一大早的叫我做這活兒,搞得我有多願意似的,我哪是願,是不願卻說不出,誰喜歡給一個陌生的女人洗下面。”

那前頭的女人就笑,“叔婆,你就勞心勞心,阿傑哥如今不在了,咱們做親戚的自然要多擔待點。”

“還不是你叔公非得一大家子住一塊兒。”桂花叨着坐一塊兒,掀了鐘霜的被子,“這女的皮膚倒是白,嫩的能掐出水似的,但是沒用,你啊活着是我們阿傑的人,死了也是。”

鐘霜感覺下面黏糊糊,這會兒醒過來,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腦筋突突的跳。

床身很高,約莫在三樓,鐘霜一句話說的老累了,舔舔嘴皮子,好歹是擠出了一句。

“這是哪兒?”

桂花忙活着給鐘霜擦小腿,沾了濕的毛巾來回的摩擦,聽了這話,說:“醒了啊。”

鐘霜看着這皮膚黝黑,個頭瘦小的女人,“這會兒是哪兒?”

桂花的手法不怎麽細膩柔軟,鐘霜細細的胳膊和腿在她的掌下白生生的搓起了好幾道紅痕。

桂花舒了口氣。

桂花擡起頭笑了:“你說我誰?我是你叔婆。你說這兒是哪兒?這兒是你叔婆家。”

“我不是……”鐘霜張張嘴,起來了說:“這位,我跟何大哥一點關系都沒有的。”

說了不知道多少遍,逐漸廢了價值,誰都不信。

桂花眼皮子也不擡:“我們哪管你是不是,反正現在不是也得是,我十九歲跟了我家那個的,也不是我樂意,你還能怎麽樣?日子還不是這麽過了。”

1-8

桂花捋上了袖管,伸手來褪鐘霜的褲子,意圖換一條。鐘霜急着後退,桂花的手勁大得卻不可思議,三下五除二的牢牢桎梏了鐘霜,褲腰子一解,往下拉,桂花這才見了鐘霜來紅了。

她一下有點驚,說:“來了月事,這怎麽辦。”

鐘霜的腿根子雪白雪白一片的露出來,胯有些豐滿,不如褲子勒着時候的瘦削。

桂花一搖頭,想出葬來紅的女人可不能上山,否則就是血光之災,她擔不起這責,自己也來了紅也不能出。

“叔婆,叔公在樓下問你好了沒有。”先頭的那女人探了探從房門口鑽進了頭。

桂花搖搖頭,把布子扔進水盆裏說:“讓你叔公上來。”

按輩分講鐘霜該喚桂花嬸嬸,叫何禪祖小叔,只是鐘霜跟這兩人年齡差的實在是多了點。就按了阿辛的喊法,跟着叫何禪祖叔公,喚桂花叔婆,這樣不失輩分瞧上去也像模像狀的有樣子的多了。以此類推鐘霜仍是叫何顯宗公公,卻不叫何光新阿弟,要同何辛辛一塊兒喊小叔。何辛辛一歲多還不會說話,何辛辛不說,鐘霜得教會他喊,就叫人小叔,小叔,叔公,叔婆。

叔公何禪祖慢慢的上來了樓梯,好多年的梯子了,每踩上去一腳底座似是不穩不牢的晃一晃,“嘎吱嘎吱”的扭着響出來聲音。

叔婆桂花一手已經搓好了毛巾,盆子裏紅豔豔的暈開了一汪的經水。

散發着一股刺鼻的味道,鐘霜不怎麽适應,更不适桂花另一手來拉她的兩腿。鐘霜着急的往後縮,桂花輕輕的擡了手在她大腿上拍了拍。

“躲什麽?”

鐘霜幹的舌頭都有點打結了,說:“有人來了。”

“你叔公,你怕什麽。”桂花将她的大腿擡起來,正巧何禪祖到了門口,見了屋子裏,何禪祖停下。

鐘霜閉着眼睛頭發都是淩亂的,腿就這樣打開着,桂花用點壓迫性質的不讓鐘霜動彈,一手指點了點鐘霜的兩腿間,說:“你看阿傑的女人這樣,還要不要進山裏。”

何禪祖站在門口一動不動的看了幾秒,側了頭背對着她們,“我問過了大師,大師只說不能見紅。”

桂花揪了揪鐘霜腿間那點小面料,聞言笑了下:“那怎麽着?”

“能怎麽着,”何禪祖說,“你們兩個都別去,阿辛讓劉阿奶抱着。”

桂花是個女人,勁道卻足足的渾似個五大三粗的大老爺們。

鐘霜又羞又恥,被打開了兩腿在這一對夫妻面前,只是渾身抽光了力氣。

她俨然一眼奄奄一息的幹井,快幹涸枯竭了,連咬緊牙關的力氣都所剩無幾。

桂花拉了下她那沾着經血的料子,說:“劉阿奶又不是咱們家的人。”

桂花的手比她纏着小足的“三寸金蓮”得大多了,個子不怎麽高,渾身上下卻是力氣。她把手放在鐘霜的手上不讓她動,另一只卻不含糊,扒拉下來鐘霜的經血料子。

鐘霜用力的蹬了腿,“不要……”

桂花的臉被踢了一下,稍稍歇息,猙獰的将鐘霜的內褲都扒下來丢進面桶裏,拿了毛巾給她使勁搓擦。

“髒死了,髒死了,”桂花說,“給你洗你還不知好歹,我這一輩子都沒人給我這麽伺候過呢。”

鐘霜拉了一邊的被子蓋上,桂花見了,也沒說什麽,一聲不吭的用涼涼的手捏着那一條毛巾給鐘霜擦拭。

桂花的皮膚好似是山野叢林中猛一驚蹿出的五頭蛇一般,冰了鐘霜一下。

“你還不走麽?”桂花稍稍側過臉,斜了門口站着不言不語的何禪祖一眼。

“這是阿傑的媳婦,從城市裏來的,”何禪祖看着樓梯口說,“你別太粗魯了。”

桂花手下的力道更重了一點,一直等何禪祖下了樓,桂花的手才緩一緩,撤出了幾寸,看着鐘霜打着顫的小腿肚。

“他就是這樣。”桂花滞了小一會兒,才說:“對年輕女人憐香惜玉的很,我這老太婆,跟了他三十年,他看不上眼了。”

桂花的語氣裏含着一絲兩絲不知所謂的不是滋味,費了好大些勁兒,把情緒壓下。

這是個穿搭頭衫與寬長褲的典型農村女人,胸前很飽滿,屁股也肥肥大大的。桂花起身的時候甚急了急,長褲一下子被帶起來,露出了一截有斑點的小腿。

她下了床又蹲下來把毛巾丢進那條料子一塊兒沾着血的水盆裏,拎到了門口,小腳一停,似乎是想着了什麽又回來走了一趟。

桂花“丁零當啷”的翻箱倒櫃找着穿的衣褲,鐘霜只靠在床邊緊緊挨着看。

桂花是個女人,卻某種意義上比男人更讓鐘霜畏懼。這種畏意是打心底裏,從朱大姐那邊漫過來的。

“先穿了,”桂花丢了一件大紅色的內褲過來,“不合身也總比不穿好,下邊衛生間裏有衛生巾。”

大紅內褲綴着紫色的花朵,飛過來颠着起伏地落入鐘霜的手裏。

鐘霜低頭接了過,說:“大姐……”

“叫我叔婆。”

“叔婆。”鐘霜頓了頓,臉上紅一塊紫一塊的,眼下的青黑很明顯。

叔婆扭着身子與屁股又到門口,在她之前端起了水盆子說,“淋浴頭這幾天壞了,用水盆先湊合着用。我們這地方沒你想的那麽窮,也不太富裕,湊合着還是能過的。”

鐘霜低下睫毛反複的絞着那條寬松很大的內褲。

不自覺的指甲泛了青白一色,又聽見叔婆笑了一聲,說:“你以為我們哪個不是被逼過來嫁的。”

叔婆的個頭很小很小,身子卻十成的似一個小肉彈似的圓鼓鼓。

“過來了就過來了,”叔婆桂花又說,“守着就是了,你也沒能耐去改變什麽。”

叔婆說的是大實話,鐘霜垂下眼睛。她沒能耐去反抗什麽,也沒魄力改變,叔婆瞧也不瞧她的端着盆子一腳接着一腳的就下了樓。

叔婆下樓時還是成身的臭,她跟自己說,再臭也沒有食動物飼料的糞臭。血是腥,何況是女人的血。

她一到了底層樓就見了何禪祖坐在門口的椅子上吸煙。

“這大九月的天這麽熱,”叔婆桂花“砰”的一聲放下了盆子,說:“要死了這天,你還杵這兒幹嘛呢。”

何禪祖一根煙含在嘴裏一直看着外面,不搭腔。

“死鬼樣子。”桂花拿矮矮短短的腳踢了他一腿,何禪祖也不躲。桂花蹲下來坐在他旁邊的地上,“阿傑死了你以後城裏的生意怎麽做?”

稻地院子裏曬着幾件衣服,四圈兒的都是牆,何禪祖吧噠吧噠的抽煙一句話不說。

桂花拿手錘了錘酸痛的腳跟子,說:“阿傑留了這麽個一歲多的種,我們家幫着養?你大哥你大姐總是不養的。”

大九月天的臺風季還沒來,太陽卻熱的像火球,挂在天邊,把山頭烤的通地是油。

何禪祖不說話,桂花也不怎麽放心上,她都習慣了,只是反複的敲着腿碎碎念:“一大家子都你來養,你大哥卻擺的架子十足,我看不慣罷了。現在上頭還來了個這麽小的女孩子,看上去就不像能幹粗活的樣子。”

“你少說兩句。”

“我哪能少說,瘦的跟幹柴一下怎麽幹活,你還叫我給她擦身子,我是你嬷嬷麽?”

何禪祖一句話不說,抽完了一支接着第二支,一次又一次的煙霧罩在兩個人之間。

桂花不抽煙卻慣了這些山裏老爺們的煙味兒,說:“我知道你對這些年輕女人們總是比對我好的。”

何禪祖笑了一聲,才說了:“又開始胡說八道。”

“我跟了你三十年,你早就嫌我膩了,我又不會下蛋,給你一個種都留不下。”桂花聲音哽了哽,竟是愈發的尖銳了起來。

桂花嘴上念的銳,刺的自己狠,卻想着何禪祖能說幾句否定的安慰自己。

他們三十年的夫妻了,桂花十九歲就跟了他,有些話不能太直白也不能太煽情,深一句淺一句的就這麽試探。

後頭的樓裏傳了一陣腳步聲,桂花扭頭,果不其然的見了鐘霜那裸了粉白色大腿的身影在樓道裏出現。

她有點吃力疲倦的扶着牆壁下樓,一會兒功夫沒瞧着門口的兩個人。

“阿傑入棺時間是什麽時候?”桂花回過頭來,不看。

何禪祖靠着椅子說:“正午過一刻,大師說的。”

桂花“哦”了一聲,看了看何禪祖似乎也沒什麽變化的側臉,說:“那個女人叫什麽名字?”

何禪祖一支煙緩緩的吸完了,煙草潤進肺裏。他聳起肩膀深深的深呼吸了一口,起身扭了扭頭。

鐘霜腿很白,白的好像大雪地裏小鳥的紅嘴巴,紅色的印記一些明顯的順着屁股滑下來。

她穿上了內褲卻始終不敢劇烈動作,仿佛護着赤足行走荊棘,步步難安。

何禪祖忽然叫她:“你叫什麽名字?”

鐘霜停了下,到了洗手間門口了才發現何禪祖,門口晃晃亮的背光邊,叔婆桂花也側過頭來。

她有一瞬間覺得自己好像個被挖空了的火爐,外頭熱熱的,內裏卻一片空,被人直白地打量着也不害臊。

“鐘霜,”停了少許,鐘霜說:“我先進去了。”

1-9

她轉過身,衣服還罩着大腿與後背,只是沒穿褲子,趿着涼拖。“咔噠咔噠”的從樓上下來了。

桂花一抿嘴,哼笑一笑:“剛才我摸了摸,挺窄的。”

何禪祖轉過頭,扔了煙換好鞋子說:“你別亂來了,下午帶她了解了解習俗,怎麽喂奶,怎麽敬茶。”

外頭天好熱,辣辣的像要把人從頭到頂劈開,哭喪的聲音從山頭那邊隐隐的都傳遍了山村,一直到了這頭。

桂花拿了幾張皺巴巴的鈔票坐在地上繼續數,這一家阿奶哭喪,給多少錢,那一家阿伯哭,給幾多。誰做的最像樣,額外有幾張能給。

稻地外鄰着小田,田裏的圈籠裏養着三只小豬,豬崽子還不大,吃起飼料來“哼哼”聲倒是響。

桂花數一張紙鈔瞄一眼洗手間,想那姑娘怎麽還不出來,這一張那一張的擺好,平鋪直貼,桂花撣了撣屁股褲腰上的灰就過去了敲門。

“啪啪啪”幾聲響,桂花在外頭叫:“侄女,怎麽還不好?”

桂花嗓門大,中氣又十足,渾亮渾亮的一聽好健康。

鐘霜對着鏡子裏自己腫起的額角看了又看,才敢略開了門,探出半張臉,說:“叔婆,我中午不去了,是嗎?”

“你下頭要是那個沒來,哪也能去。我們女人家的哪能冒這個險。”桂花拿了一條褲子給她穿,說:“你落了拿這個。”

山裏頭的人也講村話,只是跟山下的不大近似,鐘霜聽的糊裏糊塗,模模糊糊,桂花見狀教了她幾句。鐘霜慢慢的也就會了一點,但論起來紮進心窩子裏的,肯定是那聲困覺,這輩子誰要再問她,她鐵定了都不會再答錯一次。

桂花手裏的褲子寬寬短短的,應該是她自己的,鐘霜套上去,腰身縮了還差半截,褲管子卻是撩起來露出了雪白雪白的小腿。

鐘霜使勁的系一下腰帶,還差了一點,桂花拍了拍她的肩:“跟我來。”

桂花叢客廳電視機下的櫃子裏拿了針筒線管給她繞,眼睛也不擡一擡,說:“爹娘不在了吧?”

桂花的手真巧,穿針引線樣樣行,鐘霜通身都不敢動一動。

好像生怕動了一遭,戳進肉了是小事,惹了桂花的脾氣倒是大事。

鐘霜聞言一頓,點點頭又搖搖頭。

“這是半個死了半個還活着的意思?”桂花跟着何禪祖耳濡目染,說幾句村話說一兩聲普通話,普通話跟擠似的,一點一點的從牙膏深處裏壓出來。

大山上的人倒是比村子裏的人會講普通話,奇怪的一件事。

“不知道。”鐘霜垂着睫毛看那根靈活的針引在線裏飛檐走壁,說:“我在孤兒院長大的。”

桂花給鐘霜繞好了線褲子多出來的部分,紮點緊,鐘霜就不顯得寬寬松松要随時垮下來似的。

桂花“哦”了一聲:“原來是棄女。”

桂花拿開了手指想歇一口喝喝水,手背上“啪嗒”的落了一顆淚水。

她擡起頭來,鐘霜倒是擡着睫毛沒有淚,除了鼻頭紅紅的,俨然木呆呆的娃娃樣子。

桂花覺得這女孩未免看上去太小了些,她十九歲時能幹活上林子下地趕豬摘茶葉,這女的卻活似足了不經人事的孩子似的。

她伸手扒了鐘霜的胸口一下,說:“喂過奶了嗎?”

鐘霜搖頭。

桂花想看看多大了,一對眼盯着鐘霜的臉,在探她的神色。手下一點不含糊也不留情,鐘霜拿手掩在胸前也知是徒勞。不小一會兒桂花就把她的兩只小乳筍掏了出來。

桂花一看,嘆口氣:“你這怎麽生孩子?”

鐘霜別開眼,咬一咬唇角看着窗外稻地說:“我沒生過。”

桂花給她掖好了衣服,畢竟不是男人,也沒那個看了女人白嫩嫩的胸脯就起邪火的念頭。

“那阿辛是誰的?”桂花愣了一回。

提起這個,鐘霜才發現自己的淚都幹了,風化在時間裏,再想起來只有幹巴巴的勁道,沒了哭的力氣。

“何大哥的老婆的,她死了,何大哥後來也死了。”鐘霜說,“何大哥本來說帶我去鎮上找點尋人啓事,可是何大哥死了,我卻被帶上這來。”

這一段話費了鐘霜很是些功夫,她胸口起伏,顯然是氣不順。斷斷續續的一口接着一口氣,總算是把它說完了。

像倒垃圾似的一股腦兒從腦子裏傾出。

鐘霜在孤兒院長到十二歲,小學學歷,相當于沒文化。孤兒院有嬷嬷教她們自立,織衣服,鐘霜的男老師告訴她可以不用學,給她每個月買新衣服。鐘霜沒有朋友,她自己也不争氣,看着同宿舍的朋友們縫縫補補,把衣服拿給她們一起穿,被丢掉踩在地上,她就再也不給她們了。

桂花好像孤兒院的嬷嬷,一聲不吭的聽她抱怨,來來回回的給她整理衣服,末了說:“這都是命,要順其自然。”

鐘霜看着桂花的手。

她的手跟她的身子不大一樣,瘦瘦的,皮很幹,人像個肉彈手卻似雞骨又細又幹巴。皮上黑色的沉澱,斑點一塊又一塊的連着。

“待會兒他們下來了,你背着阿辛從家口跪到山腳那邊,你叔公會接你。”桂花扭頭叫來了之前的女人,叫花姐,比鐘霜大三歲,花姐是養來的本來想養着當童養媳,結果桂花生不出娃娃,就讓她改叫,叫叔公和叔婆。

花姐人長長瘦瘦,一笑起來眼睛裏暈的開斑斓的色彩,她的兩只胸口卻很挺。鐘霜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目光聚焦在花姐的胸上。

這邊的男人女人們似乎都認為女人有個□□是天經地義的理所當然。

花姐笑眯眯的把阿辛摟着抱下來,遞到鐘霜的膝頭,說:“粉雕玉琢可可愛愛,跟阿傑大哥長得真像。”

阿辛睡着了,眼皮子全垂着,睫毛密密的蓋在下眼睑上。

阿辛的小手指斷了一截,沒有指頭,聽鄰屋婆婆說是接生婆砍掉的,因為接生婆自己都剛生完,情緒差,阿辛出來時滋她一臉血,又吵又哭不聽,接生婆吓唬着吓唬着就砍掉了阿辛的手指。阿辛的母親後來把接生婆殺了,自己也自刎去了,留阿辛的半截小指頭,斷斷的。

鄰屋婆婆一回又一回的嘆氣:“命硬,命硬的人才命苦。”

桂花拿了她年輕時候給山村裏有錢人家做奶媽時候的大紅色背帶,黑色的擴緣。繞在外邊一圈。花姐拉開了鐘霜的手臂把背帶綁在她的前胸,孩子像漏鬥裝大米似的放進去。

鐘霜的胸前感覺立刻沉甸甸的容進了一個溫暖的東西。

阿辛的頭發已經長出來好茂盛了,毛絨絨的蓋着腦皮,後腦勺全是,鐘霜低一低眼就能看着。

“阿辛,叫阿媽。”桂花掐緊了背帶上的收縮條子。

阿辛閉着眼安安穩穩的睡着,一聲兒也不出。

旁邊的花姐看着笑了笑:“才一歲多呢哪能說話。”

桂花卻道:“要從小教阿辛叫阿媽,阿媽,兩個的感情才會真的像阿媽與仔子一樣親。”

一歲的阿辛快二十斤,鐘霜總統也沒有一百斤,占了五分之一多,可憐她走一步休息一氣兒,覺得這樣比空手抱着還要累。

鐘霜在孤兒院抱過門口剛出生就被抛下的小孩兒,當時她看着那對夫妻,媽媽都來不及把手上的血擦了就把孩子放在孤兒院門前。帶她買衣服的男老師笑一笑,說:“雙雙要記得,以後不想撫養就不要生,生下來卻扔掉太不負責了。”

鐘霜記不起來男老師的臉,應該不怎麽年輕了。後來他結婚辭去了孤兒院的義務工作,好像當一個老師,鐘霜去那所小學看他,他都不出來,鐘霜就不去了。

鐘霜覺得自己這一生,雖然才十九歲,卻都莫名其妙的。

她那時候偷偷猜過男老師會不會是自己的爸爸,只是不敢說所以當了義務工作者進入孤兒院工作。不過後來她長到十多歲大家都叫她怪眼,鐘霜有暗暗的眸子特別雪白的肌膚,頭發焦焦的黃,有個廣東來的小朋友笑話她營養不良,又叫她鬼妹。她就知道,男老師不會是自己爸爸。

可之後鐘霜也知道小朋友在私底下偷偷哭,罵他媽媽為什麽接客不接鬼佬,這樣他都靓點,可以受人喜歡,不會黑皮膚塌鼻子人都不想收養他。

其實那會兒大家都笑他,應該爸爸是在廣東工作的越南或泰國人,不然為什麽皮膚黑的好像炭。再後來小朋友從孤兒院逃出去,沒回來過,走之前他說要把笑話他的這群人都殺了。

正午過好幾時了,沿途撒着很多很多的黃碎片,鐘霜抱着阿辛在路上走,回頭看一看空落落的。

桂花叔婆與花姐都還在家裏看電視,洗衣服,拖地打掃衛生,她們不出來。

出來的都是沒收到錢不來哭喪的閑人,夫妻男的女的都有,吃着飯端着碗站在門口看。

從桂花家的胡同口到山腳,走很長很長的一段路。

山村在六七百米的海拔上,村子在空地上建起來,暴在陽光下充分着接觸,鐘霜還粘着衛生巾黏糊糊的。

1-10

走過廣場上坡路,再過田地。下午好幾個在田裏幹活的農民“吭哧吭哧”的扛着鋤頭。

正是豐收季,紅色的、綠色、黃的葉子糅合雜混着一塊兒飄下來。

一個十幾公斤的孩子重的像鐵,沉墜墜的壓下來,拉扯着鐘霜的衣服。

鐘霜繼續往前走,一刻不停。

桂花叔婆叫鐘霜一路走一路跪,鐘霜不幹,那太累了。她兩腿重的灌鉛塊,已經很難了。

她一步拖着一步的走,把叔婆囑咐的跑到九霄雲外。

叔婆說行到山腳頭叔公在那裏等,不知道在等她什麽,有什麽好等。鐘霜的腦子裏塞了很多很多起了線的毛毛團。路過有個阿婆攔住她,說:“妹子,妹子你等等。”

鐘霜抱着阿辛停下步子,汗水漫了一整張臉,曬得她渾身都是汗液。

“你是哪兒來的?”阿婆說,“這山上有人在做喪,你別随便去。”

鐘霜的臉曬得通紅,阿辛也是,熱的阿辛忍不住一直哭一直哭,這會兒阿婆說了一句,吵到阿辛,阿辛擤了很大的鼻涕,醞釀了頗久。

阿婆還不注意,阿辛一張嘴“哇”的一口咳嗽着吐出了口水。

阿婆來不及躲,被照頭噴了一臉。

她立刻變了臉色:“這是哪來的小孩,這麽沒教養。”

“不是,阿婆。”鐘霜解釋道,“這是何大哥的兒子,他才一歲多。”

阿婆拿了袖子使勁地抹着臉上的污漬,短袖T恤衫肥肥寬寬,頭發短短的好像五六十年代。

阿婆一聽是何處傑的兒子,這就不吭聲了,緊着小腳一挪,臀子扭了扭讓了鐘霜過去。後頭的老爺子看着問過來,“這是哪位?”

阿婆當着鐘霜的面說:“誰知道。”

老爺子,老婆子,山村裏的男男女女都是湊熱鬧,覺得鐘霜太小不起眼,讨論的心都沒有,只當是哪個來向何家讨說法的女人而觀望觀望着瞧戲看。

鐘霜兩只手一條胳膊抱着左邊,一條胳膊右邊,夾在一起懷裏托着阿辛。她覺得腋下味道飄出了味道,很濃很香。

山林往上又是一個坡頭,盡處隐隐忽忽的站着一個男人。

遠遠的鐘霜就見着了何禪祖的黑色中山裝,深黑撐着門面,他人又高又長。

鐘霜眼神打晃一下,手摸着阿辛退了燒的額頭,說:“馬上能見到爸爸了,你聽得懂我在說什麽嗎?”

何辛辛的皮膚熱烘烘,哪裏聽得懂鐘霜在說什麽。

鐘霜一摸,何辛辛又哭,一張嘴又是一大口口水混着鼻涕。

鐘霜忙用手去掩了,也顧不得阿辛的臉多髒。口水有點發臭,她聞得出,那是中藥很臭臭,為什麽村裏的人發燒吃西藥片吃中藥,她也想不通。鐘霜把孩子抱上路盡頭,來人險些沒認出鐘霜來,看了看鐘霜,才說:“你叔婆呢?”

鐘霜吸兩口氣,不甚聞着了手臂上的味道,昨夜死屍棺材裏的記憶晃上心頭,沒忍住彎了腰就想作嘔。

何禪祖一伸手把她拉了住,說:“小心點。”

鐘霜用手背擦一下嘴角,搖搖頭:“阿辛沒事,沒事。”

何禪祖頓了頓,才說:“我是說你小點心。”

鐘霜聽了也當沒聽見,覺得這話只是敷衍性質,很多人都會當着一個人的面說人話,背地裏又說鬼話。如果叔公真的好,發發善心應該将她送下山,這話她側一側頭不會說出口。

風吹一吹,穿過山林之間的隙縫進來很舒服,涼快的撲在了鐘霜的臉上。

鐘霜終于可喘口氣,扭頭看了看來時的路,說:“叔公,我要繼續上去麽?”

“不用。”何禪祖細眯着眼,從她手上接過來何辛辛,“你趕緊先回去吧,這麽熱,家裏空調開了沒有?”

這個山村,說不窮不窮,不富也不富,至少人人家中有一個洗手間有電視機有空調房,還是足的。只是做工的人均薪水一千塊多一點,一個家加起來也不會超過五千。養得活自己,吃得起飯與肉,也僅到此,過不起好日子買不上名牌,更沒有資本去攀比。

鐘霜也不知道開不開,搖一搖頭,眉梢沁着汗。

何禪祖伸出長指頭來抹了抹,一滴滴的汗液掉進他指頭裏。

皮膚有一瞬間的接觸。鐘霜頂着熱烘烘的臉偏了偏躲開了。

“我先回去了。”鐘霜扭了扭頭打算就下坡路。

何禪祖拉了下她,在後邊說:“你別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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