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3)
了兩次,燈直接滅了。
老板娘再拉連按兩回,調回燈暗模式。
“夠了。”鐘霜見這大姐姐又要再拉一下,就叫住了她。
店娘不塗胭脂水粉的眼大大,睫毛長長,不太彎,看着鐘霜眨一眨,“撲哧”的一聲笑了。
“悶葫蘆啊你。”女人從裏頭走了出來。“為啥你家叔公會喜歡你?”
鐘霜:“他不喜歡我。”
我也已經不喜歡他了……
曾經喜歡,一個過去式。
女人歪歪頭,聲音有點納悶,卻說:“沒搞錯吧?”
不想回聲。
女人走出來有一股廉價驅蚊水刺鼻異味,熏的蚊子都逃了不敢接近,物美價廉。
“吵架了?”
桂花跟玉琴是好友,店娘估計覺着不甘寂寞也想拉個小姐妹一塊兒組個陣營,抗敵殺友。
鐘霜不覺得自己最後能全身而退。
店娘仗着人高腿長步步緊逼,每走一步空氣裏灰塵都重了一分,沉甸甸的墜着,地面幹燥。
鐘霜不動地方。
燈影落她狹長眼角,一頁陰影明明滅滅。
門在這會兒開了,屋子裏兩個女人齊刷刷的看向門口走進來的男人。
大婆讓何光新穿白色,他不聽也不穿,一視同仁的跟大哥何處傑死那天一樣我行我素穿黑外套與深色長褲。大婆說了幾回何光新都不理,好說歹說桂花勸住了大婆,何光新沒穿大喜的紅色,事情這才下來了。
“我來了。”何光新在門口站着,看了看鐘霜,說:“多少錢?”
“十二塊。”
何光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十元兩塊硬幣,其中一塊巧合的還是他今天傍晚彈過的那一枚。
鐘霜如釋重負,小步快行了過去,接過來時何光新低頭看着她昏黃燈光下更暗的頭頂起了個壞心眼,耍她似的一會兒重,一會兒輕,若即若離的玩游戲一般怎麽也不給她撈着,到最後人店娘看的不耐煩了,小聲嘀咕兩聲,何光新這才放了她。
交了錢,三支蠟燭,紅油還凝在了燭膏裏頭不流下來。一手捧着蠟燭,另一只單手拎了滿滿袋子的牛皮糖。
脫秋快入了冬,老人家講農歷,深秋裏好幹燥的天。
她路上小心的走着,不被路邊那條大狗給吓着了。
黑漆漆的影子何光新走在前頭,投在地上,又長又細。
“好點了?”何光新側了頭看向走在後邊慢吞吞跟着的鐘霜,看着她。
鐘霜擡了眼,摸摸自己的嘴唇,說:“好了不少。”
何光新跟着天氣套上一件外套衫松松垮垮,拉的人很長。
他掏了根煙跟着腳也站住。
旁邊是一個地闊面長落落曠曠的無人籃球場,空空如也。
他看着鐘霜,說:“晚上別回去睡了。”
鐘霜有點不明白,聲音都帶着困惑:“哪兒睡?”
何光新:“你回去也得跪着,不累的嗎?”
“累啊。”鐘霜說,“沒辦法。”
何光新背轉身,似乎輕嘆了一口氣,迎着掀起他外套□□恤衫的風吸一口煙,悶進胸口。
野風它肆意的吹啊吹。
鐘霜有點探出何光新的意思,想到有鳳,是他的親生阿姐,又有點淺淡模糊的情愫胸口間蔓延開來。
何光新抽掉了一支緊接着又掏一根出來吸,煙霧在他瘦削的臉邊晃來晃去。
鐘霜站的久了,腳都開始酸,全身上下都麻麻的,胳膊挂着蠟燭手腕吊一袋子牛皮糖尤其酸麻。
她晃一下手指,活動了活動,木偶吊長線似的動一動,十指連心,全身的神經都跟着酥了酥。
他到底想要做什麽。
“我先回去了……叔公找我。”鐘霜先出聲,她出來時被吩咐住了這一句。
何光新挑一根眉毛,側過身不說話。
鐘霜看他也沒有要說的意思就不問,也不知道他回去要幾點。
何光新一如既往的是那個大哥的祭日都在棋牌桌跟女人亂混的男人,還是沒變,就沒變過。
只不過現在鳳仙的位子上坐成了鐘霜。
鐘霜走兩三步回頭再看看,何光新背對着他劈頭蓋腦的在籃球場路邊燈光下胎腳踢柱子,有一下沒一下。
肩到腰腹曲線線條流暢,披着衣裳衫都瞧的出性感。
鐘霜回轉頭快步到了老何家,剛走進去就被叫住了:“鐘霜。”
這個家只有一個人這麽叫她。
“叔公,”鐘霜站住了腳回頭,說:“你找我?”
“過來幫我端只碗。”
何禪祖坐在了前廚房的座位上,腳邊趴着大黃狗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的樣子。
鐘霜“哦”了一聲到廚房間的櫃子裏拿了一只出來。
出來了她看見何禪祖手邊桌子上擺着一小包的狗糧飼料,最廉價的小孩零食那種。
“大黃晚上還沒吃啊?”
鐘霜蹲下來摸了摸大黃的腦袋,大黃乖巧的伏着任她手裏撫着頭。
何禪祖聲音有些輕:“一晚上沒胃口,給他弄了點小零食。”
鐘霜:“怎麽了呀,大黃。”她貼貼臉,雪白的側臉家被大黃舔了一口。
大黃舌頭厚厚粗糙,帶着溫熱的口水氣息,老實說不比小孩子的口水臭到哪去。她都喜歡阿辛了,大黃也早就習以為常的打成了一片。
4-8
頭頂上何禪祖撕開飼包的聲音“咔嚓”“咔嚓”混着空氣散來。
平常大黃吃盆食,跟人家養的寵物狗不一樣,吃的跟豬似的一起食。
偶爾剁點肉末子大黃開心的蹦上天,亂轉來亂轉去。
何禪祖彎腰遞給了鐘霜飼料,“你喂給它。”
鐘霜擡頸子跟何禪祖對了對眼,風有點涼。
“什麽東西啊?”鐘霜接了這一包,拆了低頭一看。
飼料包裏有一坨肉末。
鐘霜把肉末倒進小不鏽鋼碗裏,大黃聞着了一下子把碗給掀了倒,啃着皮肉就吃了進去。
肉食動物,一開始是野狗養來的,慣吃野外生肉,這幾年慢慢馴服。
“還是還吃生肉。”何禪祖似乎笑了笑,聲音在蹲着的鐘霜頭頂上響着散了開來。
前廚房裏黑漆漆幾乎看不清光,鐘霜摸黑把頂倒的盤子豎了豎。
“叔公沒其他事了的話,我先進屋子裏去。”
何禪祖是這樣一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像個皇帝一樣,鐘霜總掂不清他眼中幾分分量在誰身上。
她越沒底臉上越沒有了表情,要站起來。
何禪祖按住了鐘霜的手,說:“再坐坐。”
鐘霜抿一抿嘴。“大婆讓我到堂裏跪着。”
腦顱頂何禪祖的視線秤砣似的沉甸甸的墜,想不悶都難。
空氣裏的塵埃更厚重了,混着何禪祖略加重的呼吸聲。
“你又傻了。”何禪祖說,“那一次田裏也是一樣,要不是光新放了一條狗進田地裏,這次一樣……”
鐘霜也沒想過這事何禪祖會不知道,知道了那又怎樣,她一開始就不想上來的。一直只是一個知難而退,而又逆水逆流,順水順流的人。
何禪祖說這話的時候她一聲不吭的俨然成了一盅鐵,食古不化。
何禪祖輕輕地一聲嘆息:“怪我了,我不該。”
鐘霜忽然笑了笑,對何禪祖看着,化在了黑漆漆裏似的說:“不用,叔公。我先回去了。”
她往外走,一不留神腳踩了空,被外邊靠着牆聽牆角的男人扶穩。
男人身上氣息熟悉,手臂精瘦有力,像來偷衣服似的手鑽進了鐘霜的袖管裏頭。
鐘霜一頓,對着來人:“小叔?”
鐘霜剛在何禪祖腳跟頭邊喂大黃吃肉末,自己都自顧不暇,哪裏能兩頭抓地想着門外有一個支着耳朵偷聽的男人。
聲音低壓的跟做賊似的。
“是我。”
鐘霜:“聽多久了?你什麽風吹這兒來……”
何光新眉毛輕輕一揚直接笑了,說:“本想跟我叔說句話。”
話是這麽說他掐在鐘霜袖子裏攥着腕子的手卻不肯收。
屋子裏坐着的何禪祖腳邊大黃吃的盡興,滿心滿意的輕哼哼。
發出的狗叫聲與何禪祖布鞋與地上灰埃摩擦的響動混雜在一塊兒的傳出來,寒毛森森
鐘霜張開嘴,跟他說:“你松了我。”
何光新一語不發的扔抓着她的手,抓到成只腕子通紅。
“你得跟叔公聊,抓着我有什麽用呀。”鐘霜聲音低低的尖起來,說着就想推開何光新往裏面走。
何光新弄着她沉沉的氣味烏雲一樣,壓了她一頭。
不湊巧何禪祖還要從屋子裏走出來,鐘霜更有些使勁了,握着何光新的另一只手企圖捏,分散他注意力,不成功。她又擡了腳想踩一踩,可到了半空還是沒忍住,又念及了他的好,轉而腳後跟落下又重新陷入地面。
何禪祖的聲音順着大黃心滿意足的狗叫聲飄的越來越近。
“下一世不要做人,阿黃。”何禪祖不知道黑魆魆的裏跟誰說,話梢了一句“阿黃”輕輕的。
何禪祖很少很少這麽親昵的叫阿黃。
鐘霜被何光新困在了廚房外的牆壁裏,一次不成功又一次不成功,失敗了,她索性點放棄。
何禪祖前腳剛出來,何光新就摁着鐘霜的肩膀吻下來。
黑漆漆的視線裏什麽都化成了霧蒙蒙的黑光團。
月光被屋子樓角遮的一點不剩,他們像極了委身在最細小塵埃裏安營紮寨的男女。
“都給我打電話了還要這麽抗拒我?”何光新掐了掐鐘霜的下巴低了眼将他瞧住。
他氣息紊亂的一塌糊塗,讓鐘霜好似可以是砧板上一塊肉,手無縛雞力。
他為所欲為,讓鐘霜退無可退。
一道一道呼吸濃重而深沉的渡在了唇齒之間。
鐘霜的血痂又被擦破了,下巴颏被抓着,她的手成了廢柴物料渾僵着一定不能動。
“過來了。”鐘霜破掉的血從嘴角口子裏流下,她擡了膝蓋踢一腳。
膝窩剛到半空被何光新緊着勁道給抓了住。
他像象棋裏得寸進尺的車一樣吊死鬼似的吃了一顆又一顆她的炮。
緊追不舍。
鐘霜:“真的過來了!”見何光新仍頑石似的無動于衷,鐘霜咬破嘴皮子,血流更多,一層凝着一層,說:“你爹在天上看着。”
何光新擡了手擦她的血,擦不幹,“為什麽跟我不行?”
鐘霜下身姨媽巾好黏黏腥腥的沾着大腿根。
何禪祖來拴狗,到門口的路燈下給它從脖子狗鏈吊到鐵門裏頭。
她緊張的神經突突的疼。
“你想太簡單了。”鐘霜沉了沉氣,低聲說:“先松手。”
她黏着血的嘴皮子上下一開一阖,字眼從嘴巴裏往外吐嘴皮就下下上上的沾一塊兒。
大黃年紀不大,一連失去了兩個主人,卻顯得特別頹廢的匍匐在鐵欄子邊,難掩風霜。
它鼻子靈,一聞就嗅的出血味,登時“汪”的大叫了一聲。
何禪祖摸一摸大黃腦袋,單膝跪下來:“下一世不要來人間。”
他們卻不知道,在弄堂前廚房外的陰影裏三下濫。
小叔何光新的吻技娴熟運巧到鐘霜腿直打軟,大黃叫一聲,何光新就把她牙齒裏的血細細的舔幹淨。
她的身子豐軟嬌盈,該瘦的地方都瘦,長肉都恰到好處。
何光新扣着鐘霜膝窩那只手滑上,索性一個用力,将她的大腿提起來扣着自己。
鐘霜喘着氣,低低地說:“我來了,我那個來了。”
何光新一意孤行在她嘴唇裏攫奪滋味,單槍匹馬肆意長入。
“我叔叔有這樣吻過你嗎?”何光新撐着鐘霜身後的牆壁低下臉來,“吻到你主動的貼過來?”
他的手順勢而為,從她細腰肢摟到前胸,隔着面料掌心溫熱。
鐘霜嘴角的血被何光新一點點的舐了個幹淨,一絲不剩。
何禪祖本來已經在兩人偷情似的接吻的當兒走了,可走到半途,想到了什麽又轉身折返回來。
布鞋踩在地上,如一抹鬼女亡魂悄悄的尾随而後般悄無聲息。
鐘霜擡了臂緊緊捂住何光新的嘴,“噓。”
何光新拽開了她的手臂,握得更深:“躲什麽。”
他還要說鐘霜抓着何光新的後腦勺就把他的嘴唇按過來一口悶了,堵住。
一根煙的時間,何禪祖到廚房門口來把門鎖了上,反身才又背着手走開。
聽着何禪祖的腳步聲越走越遠,漸漸消失的一塵不染了,鐘霜才拉開了何光新的脖子。
鐘霜細着嗓子緩一緩,才說:“你後天晚上到我屋子裏來。”
何光新之前剛掏煙抽了一根,嘴巴煙味濃重,接吻的時候都将煙草氣息強生生渡給了鐘霜。
何光新握一握手下飽滿的身體,“幾點?”
鐘霜迅速的恢複回來,算了自己經期走的那一天,吹出一口氣軌跡緩慢。
她捋一捋黏濕的額發,搭着臉,輕聲細語:“遲一點,等大家都睡了你再來。”
說了後天就後天,甚至還在何老爺子的頭七日子裏,她鐘霜都不管。何光新更不在意,一男一女,一拍即合。
第二天,消息就傳開了。
鐘霜又來潮,上不了山,這一次桂花去了,屋子裏留着花姐和她兩個人。
花姐織何辛辛過冬的衣服,再抓緊點過年時候就織了好。
鐘霜塗好了藥膏在自己唇角,左勻右抹,白白的牙膏沾鹽似的神奇功效,本來還有點疼,擦幾分鐘後冰冰涼涼很快舒緩。
何光新咬她很勁,鏡子裏的自己有些不一樣,又似乎沒區別。
她收了藥膏一出門,花姐靠着門板竟是正等着自己。
“霜妹。”花姐給何辛辛吃人奶,胸脯更圓潤豐盈。
鐘霜:“花姐,毛衣打好了嗎,要不要我幫把手。”
花姐按住了鐘霜的手,晃一晃,說:“你跟姐說老實話。你,和光弟有沒有。”
一夜之間街坊鄰居風聞,恐是那個多嘴的黃神仙瞧出點不對勁,瞬間傳了開了。
鐘霜往外走,安安靜靜地扭了頭,笑笑口,回:“花姐早飯吃了沒,我幫你做吧。”
花姐固執的扭着她的手:“你有沒有,有沒有?”
不待鐘霜回,變了性子一般的花姐又垂下手:“有就好。”
鐘霜一時間詫然,低了頭,聲音都放輕:“花姐,你怎麽了。”
花姐不同尋常,一上午一句話不說,脫開了鐘霜的手往外邊走。
一個早上花姐一口不吃,光顧着喂何辛辛的飯。
鐘霜下午搬了把椅子在稻地裏,坐着,什麽都不看發呆。
花姐來了她都不知。
4-9
花姐沒有将小凳子搬過來,細細條條身子委在了地上,“霜妹。”
她伸一只手來,冰涼涼,鐘霜将花姐的細手依偎着揣進手心。
花姐:“我有個秘密想跟霜妹說。”
鐘霜側頭。
花姐張了口,笑的眼角疲憊的褶子細紋一條緊着一條,懷孩子好辛苦啊,她也是頭一次。
我知道孩子的爸爸是誰。”她依舊穿了成身松垮的大衣,像孕婦裝,五個月不到,小小,不顯肚。
鐘霜笑了笑,“哪個前世修來的福氣啊?”
花姐手絞着衣角,下意識一頓,倒吸口氣,才擡了頭說:“錢郎中家的兒子。”
那兒子讀醫科,穿起白大褂虎虎生威,好漂亮。花姐二十歲滿,錢小兒子回來山上一見鐘情,說:“花花,你等等我,我娶你。”
花姐沒讀過書,單純傻氣的信了人的鬼話。人讓她脫光衣服,她就脫,持持續續兩三年,花姐懷上了,錢小兒子快五十歲了膝下無子,很高興,摟着花姐的手說:“花花,你替我懷着,我讀完了書有兒子抱。”
“他的孩子我要生,要生下來。”花姐伸伸手,“霜妹,你得幫我。”
鐘霜:“怎麽幫呢?”花姐的手掌心熱熱的能融化掉世上最冰冷的東西。
冰消瓦解的水汩汩的從花姐的手心重心垂落下。
“大公在世,我還能裝一裝,他人挺好的,比叔公好。”花姐又怕鐘霜誤解了,接着說:“叔公也是好的。”
欲蓋彌彰。
花姐:“我不敢說……不敢跟他們說。”
生下來的小嬰兒也一頭霧水的不知要怎麽樣。
花姐打小是叔婆桂花叔公何禪祖領來,想給他們以後男娃娃當媳婦的,人算不如天算,兩個人竟是生不出孩子來,對着花姐雖親,可更多不是當個寶貝的親,而是家裏一個下手、一個幫傭,一個免費的奶媽。
她懷孕,胸口漲漲。
鐘霜握緊花姐的手:“我該如何做?”
花姐失魂落魄,揉着臉自己搓到浮腫,說:“我想見他。”
他是錢郎中的小兒子,一個前途光明的外科手術醫生。
鐘霜捏着花姐的手搖了搖,細聲:“去錢郎中那。”
花姐晃了一下腦袋,說:“我想下去親眼看看他。”
打花姐懷上胎,從開始茫然無措到後頭坦然接受,再到現在激素分泌失調情緒低落。花姐肚子上出現了紅紫色條紋,更讓她失落。
她跟桂花親也沒親到能說到這田地的份上。
大是大非跟頭,桂花總毫不猶豫的選擇站在她丈夫旁邊。
“霜妹……”花姐深吸了一口氣,低着頭,肩膀再深深的聳了高把一口氣長長吐出,“光弟下去了,你幫我捎個信,給我寄過去。”
鐘霜看着兩個人的腳尖,說:“可是小叔也不知道錢郎中兒子在哪。”
“他叫錢貴鳴。”花姐小聲,“挺有名氣的呢,一次私人看診能拿一萬多塊。”
一萬塊是山上大家夥兒一家人好幾月的生活費。
鐘霜拿鞋尖畫一個小圈圈,落葉靜靜地飄,尋着歸根的土壤,落在她腳邊。
花姐做人很勤快,卻不通透,處境和鐘霜當時一模一樣,少了一個孤兒院男老師那樣人說的話,就如沙礫囿于礁岩之間,夾縫裏浪打生存。
這世上沒那麽多好人,壞人壞事,優勝劣汰,适者生存。
是人就無法就事論事。
做畜生都好過做一世人。
鐘霜出門買衣服,花何家的錢,一張綠油油鈔,一張紅豔豔鈔。
鄉村偶爾有二手衣服轉賣,在那裏買衣服常見,舉辦人是電商平臺賣衣服的一對年輕夫妻,一年賺好多錢,積倉賣不出或被退貨的衣服他們就在老家挂出來。他們心思多,價格比進價貴好多,卻美其名曰“清倉大甩賣,買了不吃虧”,坑老鄉,老鄉好騙。
在很多車子成排成列停着的廣場,喧喧鬧鬧活靈活現。
第二個菜市場。
最近一個銀白色架子很沒人氣,孤零零幾件衣服懸挂,跟頭人影寥落。
只有一個胖女人在挑挑揀揀。
“五十塊?這也太貴了,怎麽看也不值這個價呀。”
地上将衣服從塑封袋裏拆扭出來的小妻子擡了頭,中氣十足的大嗓門,說:“哎呀,這在鎮上要一百塊,你看這标簽,這質地,這品牌。”
小夫妻有個七歲的的小兒子,特別不安分,竄上竄下跟小女朋友們鬼混。
小孩子聲、讨價還價、衣架子“碰碰彭彭”的響。
一片吵雜。
鐘霜往後站了一步,聽見那女人尖銳的嘀咕:“好貨那咋要清倉甩賣呢。”
鐘霜轉一圈,沒看見心儀的衣裳,捏着一百塊,買成套內衣。
沒人來管她是誰,各自忙活着,反倒是回去的途中,一輛卡車轟鳴着發動機在右邊停下了。
一個腦袋探出來,說:“鐘霜?”
鐘霜清算着剩錢,擡了頭,“你是……”
通身藍油漆的卡車裏男人跳了下來,大笑,說:“我阿壯啊。”
鐘霜:“是你呀。”
阿壯比兩個月前更黑,更壯,皮膚浸過油一樣,在金光下閃着芒色。
阿壯死人棺工作的,開着一輛破卡車上上下下。
“我正得去何家,一塊兒走?”阿壯單手撐了卡車駕駛司機塗的藍光倒射的前門。
鐘霜笑了笑,“我還是走吧,你這車太張揚了。”
說着擡了腳就往前邊走,阿壯回座位上對副駕駛座的男人說:“她豐滿了點,好看多了。”
何光新一聲不出的斜了阿壯一眼,目光重返。
聚焦在了鐘霜好像夾了饅頭似的走起路來一扭一扭的屁股。
“何老爺死的太可惜了。”阿壯重新打方向盤,跟在了鐘霜臀後邊慢悠悠的嗡鳴開着說,“直接就猝死了,怎麽會有這種事。”
說猝死毫不為過,老爺子本就腎衰,又不食西藥,山上抓了幾天車前草吃的精神是好了,體力卻越來越差。
何光新自己就是讀藥學的,最不信最不信中醫。
何光新沒說話,阿壯同他打小認識,慣知道了何光新比天氣還變幻莫測的性子。
一陣烏雲一陣清風襲來,飓風都比他聽話。
“對了光新哥。”阿壯看着前面的路說,“山上弄好了沒。”
何光新靠在椅背上,“下午一點開始。”
阿壯“嗯”了一聲:“太可惜了。”
憑良心話,何老爺子對阿壯還是親如自家出,阿壯萬萬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給何老爺子收屍。
當初何老爺子跟他弟弟把鐘霜硬塞入棺材一事做的确實是不妥了,有悖人性。
然而除此之外倒也都好。
一路行一路講,有一搭沒一搭聊,到了門口阿壯就把卡車放下了否則開不進去。
花姐從裏邊出來了迎接,本想笑,轉念一想,這是個大喪日,就還是不笑了。阿壯下車直呼:“花姐,你得辛苦幾天了。”
“辛苦就辛苦了,”花姐一如既往的在外人跟頭搖搖頭,脆弱敏感全都被藏了起來,說:“人能活過來才最好。”
“那得多祈福燒香,保佑何老爺下輩子投胎轉世到個好人家。”
何光新從副駕駛卡車上下來,花姐心一“咯噔”,見着他往屋裏去,追了說:“霜妹在洗手間呢。”
何光新側頭看了看花姐,這一個光弟,行事作風乖張喜怒無常,能在大哥死的晚上玩牌就敢在親爹死的早上亂來。
花姐又張張口,“霜妹有點話想跟你說。”
“我去看看。”何光新點了頭,白麻孝衣被他揉成了一團捏在手裏,比廢墟還不如。
他兩三步穩穩妥妥到門口,裏頭安安靜靜。
何光新走到門前卻停下。
多年之前那個悶熱的午後也是如此,騷熱,寂靜裏摻着蟬鳴的聒噪。
身上的血管似乎都要蜘蛛網似的在漫長的呼吸裏結絡成了線網。
“門”咔嚓的卻響起來,比他敲門還快了一分鐘。
鐘霜搶先了一步出了門,一看見外頭筆筆直杵着個男人,輕皺了眉笑開,“幹嘛呢怵這吓人。”
“花姐說你有事找我談。”何光新說。
鐘霜笑了一下,緩緩,虛虛的帶上了身後的門,“待會兒說,我去做點中飯。”
鐘霜想走出來,何光新卻把手一伸攔住了她。
他呼吸有點沉,聲音都聽着比往常更黯了。
“來幹淨了嗎?。”
鐘霜:“才一天呢,哪能幹淨,至少得明兒晚頭。”
何光新點點頭,鐘霜以為他就此放了自己,松松氣,邁着步子就要繞着走出來,她的嘴邊還紅紅黑黑的痂着血。
手上不引人注目的吊了兩件紅色的內衣,火一般地豔豔紅。
何光新坐回沙發上窩着,不過幾分鐘功夫,花姐沏了茶從外邊将阿壯再迎進來坐。阿壯正好也累了,何老爺子的行李衣裝他搬來搬去的灰塵滿身覆面,歇口氣。
“霜妹,冰箱裏甜糕拿出來。”花姐拔高了嗓子朝廚房間裏頭喊。
鐘霜應了聲,半支煙的功夫端了盤子走出。
她為了方便把衣服下擺擰了個結打在小腹上。
身材曲線一下子露了無遺。
“這是芝麻餡,這是豆沙的。”鐘霜指着說。“紅豆餡的沒有,今天最好不要吃紅色的。”
4-10
阿壯忙說:“知道,知道,霜妹辛苦了。”
跟着花姐一塊兒喊了喊,鐘霜歪嘴一斜,笑了笑,往邊兒上走。一走,阿壯就側過頭接着一口冰冰涼涼芝麻糕狼吞虎咽,轉過臉對何光新說:“對了,光哥,你以後怎麽打算。”
何光新聞言笑了笑,沒怎麽應,擡頭卻看着鐘霜,“太甜了。”
他的眼神像機器掃描儀一樣在鐘霜胸部與細腰處搜羅。
不可避免的一想起在洗手間外邊鐵窗處隔着玻璃看見她的屁股。
圓潤,飽滿,白花花。
何光新的心踏實不下來。
“那就放着吧,掰點小細碎的給阿辛吃,他很喜歡嘗甜甜的小點心。”鐘霜又走進了廚房。
打何老爺子死了後鐘霜的翅膀越發硬起來。
即便遇着那曾讓自己給他留後下蛋的叔公何禪祖她都淡然處之。
“這霜妹變化這麽大了,”身邊的阿壯看着鐘霜走遠的纖細背影嘀嘀咕咕,說:“換了個人似的。”
何光新架着腿一句話不說,沉默的俨然一柱廟間大佛。
阿壯又說:“光新哥,你那會兒不在,是不知道,剛上來的時候這霜妹的眼淚汪汪就沒停過。”
阿壯長年累月在外邊工作陽光暴曬,渾身腱子肉,一張口刺鼻汗味撲鼻。
所幸何光新跟人打牌多了形形色色是人是狗全見過,世面廣,不那麽在意這汗臭。
他比阿壯大了沒幾歲,五歲撐死了,處處表現的卻似個看破了生死的老頭子,聽着阿壯話裏有些不是滋味的語氣,何光新側了頭。
他調整姿勢打量了阿壯幾眼。
“光新哥,你這麽看着我幹嘛。”阿壯被瞧的渾不是滋味。
何光新:“你多大了?”
阿壯回:“今年年過了就滿十八了。”
說的時候一不留神打翻了桌子上的玻璃盤,急的阿壯趕緊扶起來,手腳麻利,所幸沒破,他雙手合十忙朝何處傑那張黑白照一方地連聲道了幾句歉。
何光新站起來按了按阿壯的肩膀,似笑非笑,說:“你叫霜姐合适點,人家比你大了兩歲。”
一想還真是,他跟着花姐一塊兒叫鐘霜霜妹,可年歲上這有點出入,聽起來他像占了人便宜。
阿壯不是些二流子,何光新提了個醒也沒多說,見他擡腳要走。
阿壯慌的也站:“光新哥,去哪兒?”
“抽根煙。”
何光新背朝着阿壯招了招手示意,颀長,高挑身材。
阿壯坐下來,搖頭晃腦,“我還是叫霜妹好了。”
不想鐘霜廚房間聽見動靜,探出了頭說:“阿壯,叫我?”
“不是,”阿壯擺擺手。
鐘霜聲音裏笑了笑,清脆悅耳,眼遛了一下客廳裏,沒見着何光新一頓,問他:“我小叔呢?”
阿壯擠眉弄眼,兩手空空抓着自己關節粗大膝頭,說:“抽煙,出去了。”
鐘霜撇撇嘴,“又開始抽。”
阿壯:“霜妹,我來幫你把手吧,中午一個人做一大桌子菜不容易。”
花姐搓衣服,不被油濺着算輕松的活了,鐘霜瞧阿壯一個五大三粗幾年開車的小夥子也來攬活。
“好啊,”鐘霜不禁笑一笑,說:“你幫我弄豬食吧。”
阿壯怎麽說也是山村長大的,家家養豬無人好似他們這般跟豬崽子親切。
豬食是吃剩了的飯混着菜汩汩汩的澆半盆水。
鐘霜手勁不夠,阿壯剛剛好,磨砺的粗糙的指腹輕輕劃開豬盆的上緣,兩根繩子被他繃繃的給撐了緊。
“來這邊。”鐘霜在前邊帶了路走到豬圈邊。
老何家養的豬不多,兩頭在田前邊的小房子裏,磚頭一搭,凝固。地上鋪了幹草,給豬拉屎了弄的超市了就帶換一批幹的。
阿壯“吭哧”“吭哧”的拎着兩桶豬盆食。
盆大而淺,水一灌進去特別重。
阿壯跨過了老何家高門檻子的時候見到何光新就站在豬圈那邊一邊抽煙一邊想開門出去農田那。
吞雲吐霧。
整個豬圈給這男人烏煙瘴氣,飄飄欲仙。
阿壯想光新哥要挨批了,轉了眼又見到鐘霜細腰與翹臀。
他不禁詫異地回想起之前見到她時候那副瘦不禁風的身子骨,與現在的豐盈對比,真真是甘拜下風。
“兩頭小豬每人一只盆。”鐘霜指了指,又道謝:“阿壯你辛苦了。”
阿壯“哐當”的一聲放了食盆,一日喂三餐一餐都不落,聽了趕緊說:“不辛苦,不辛苦。”
豬吃食吃的“呱唧呱唧”,水聲四濺。
隔着磚頭欄,鐘霜看着小豬豬吃的時候豬鼻子兩邊都翹起來拱住。
旁邊開門的聲音甚是煞豬風景。
“這門的鑰匙怎麽打不開?”何光新低了頭看過好幾遍磚頭縫裏的鑰匙。
豬圈後農田并不是老何家的,而是別人包下的。老何家農田在山那邊,很多人一起一長條農墾裏。
“你反了。”鐘霜支着頭歪了臉看一遍,說。
何光新叼着煙左開右開都不開,索性手肘去捅。
聞言他眉頭褶了一褶,側臉看向鐘霜,“哪兒反了。”
鐘霜笑了笑,“只得從外邊進來,你怎麽這個都不懂。”
何光新好歹還是老何家長大的,一把鑰匙配一個孔,這扇門有兩個孔,當然得兩把鑰匙了。
趁着阿壯跟豬豬們玩得開心,鐘霜腳輕輕一轉,腰肢細扭,跳到了磚頭豬圈屋的那一格。
她掏了另一把鑰匙,“叮叮當當”的一串裏單一把,插進孔。
“開了。”鐘霜手腕子一轉,聞得木板門上鐵鎖晃了兩下。
“咔噠”的一聲就給打開了。
何光新十歲不到就要被丢,十二歲上中學開始住校不回家,仔細算算日子記懂事起也沒多少年在老何家。
他看着鐘霜插鎖,轉孔,解鎖一氣呵成流暢連貫自如。
“煙別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