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

來,看着錢郎中。

何光新以為她聽不懂鄉音,輕聲普通話解釋:“問你名字。”

“問這個幹什麽?”

“你不想回答就不用回答。”何光新倒是貼心。

鐘霜:“算了,怪麻煩的。”

何光新笑。

鐘霜把名字說了一說,錢郎中又細細問了一遍她打哪來的,就差沒把生辰八字給直白點問了,拐彎抹角的,不知道的人以為他有什麽年齡适等結婚待娶私生子介紹女方對象。

“姓鐘啊。”錢郎中齊扣衣服扣子,整理下擺,一身中山裝完完整整穿齊備妥了,說:“走吧。”

何光新領在前邊,看了郎中一眼,說:“怎麽了郎中。”

錢郎中“唔”的一聲捋一捋山羊毛似的長長尖尖下巴一簇灰白稀疏毛,“我以為是哪家的。”

何光新:“哪家。”

錢郎中很大歲數了,腦殼上幾縷零零散散落落疏疏的毛發,像極了初生嬰兒沒長全的黃毛蓋在腦後,只是他頭頂弧上的顏色更花白斑駁一點。

“就你那個堂姑姑阿玉。”錢郎中又瞧了鐘霜一眼,不得了,越瞧越像:“莫不是投胎轉世了。”

“大晚上郎中說的話挺瘆人。”何光新側了頭,笑着看着鐘霜,說:“是哪個堂姑姑阿玉,我從沒瞧過。”

何光新本便是大婆高齡孕婦被吸盡血肉的産物——難怪大婆不待見自己的小兒子,加速自己的衰老,産後又心情低落——他哪能見過。

錢郎中諒解,坐上車輕飄飄說:“你沒見過正常。”

何光新看着內後視鏡裏的環境,沒說話。

郎中阖目休神,嘴裏道:“你那時候還太小了。”

鐘霜坐在副駕駛座裏未曾開口,看着車子的擋風玻璃板上靜悄悄的悄無聲息的落下了竹林裏被風卷了起來的葉子。

何光新擡眼看見了,掃一下雨刷器,亮閃閃細葉片刀一樣的就被裁跑了。

錢郎中到了何家就被請上了二樓去瞧,其實他都沒什麽現代醫學器具工具加身,望聞切問。兩個兒子是遠近聞名小有名氣的外科醫生,好像是金鐘加身的一座制勝法寶,踩着兒子們的名氣他這赤腳醫生的名頭自然而然也愈加的高尚了。

所有人都緊巴巴的餓死狗跟着骨頭香似的尾随錢郎中,圍了主屋一個水洩不通,趁着人沒注意,鐘霜一個人悄悄的下樓。

何光新放玩尿在院子裏抽煙,抽完了一支,轉身看見鐘霜站在庭院門檻前注眼看着自己。

鐘霜掖緊了身上的衣服,抿緊嘴唇,眼神溫柔。

“有話想跟我說說?”何光新開玩笑似的招招手,“過來吧,正好我想問點事。”

鐘霜跨過來,“什麽事。”

何光新拿出兩盒煙,一盒已經拆封了,還有一盒新款塑封,薄薄的一層塑料一拉就給拉破了。

煙盒統統寫着:吸煙有害健康。

“這盒我抽膩了,已經打開了。”何光新手指頭輕輕點叩盒口,說,“這盒沒抽過,貴一點本打算送人。”

鐘霜好笑:“就這個啊。”

何光新:“有什麽好笑的。”手揚起放到了鐘霜毛茸茸腦袋上,摸一摸,“我吸哪個好。”

“看你喜歡了。”鐘霜說,“這也有矛盾的。”

何光新說:“你幫我提點意見。”

時下近淩晨四點多了,折折騰騰了一夜,沒有天涼好個秋,只有無盡地悶熱潮潮濕濕在心底裏蔓延。

鐘霜手指伸出來,點羊羊:“喜羊羊,美羊羊,點到哪只就哪只。”她手一停,正好在何光新沒拆開來的那一盒,斬釘截鐵不假思索說:“就這盒了。”

“這盒啊。”何光新眉頭輕蹙,聲調低沉。

看起來不大滿意,悖于他心中想的,鐘霜笑一笑,靠在他手臂上攙着說:“你皺什麽眉。”

伸了手幫他撫平,手心溫暖幹燥,布了點清晰可見青筋血管。

何光新:“再點一次。”

他還想再拉着鐘霜來一次,鐘霜覺得好幼稚,好幼稚,撇着嘴想着快點速戰速決了,低低垂了眼,歪着腦袋,嘴裏冒出一句:“阿玉……阿玉。”

“嗯?”何光新悉悉索索的拆開了第二次依然是塑封的那一盒,決定遵從本心,不再掙紮于客觀因素。

鐘霜劃劃手指頭,成一個圈,手指甲淡淡的健康粉色,說:“大公也說過一次。”

“阿玉?”

“把我叫成了阿玉。”鐘霜側過腦袋,“那個阿玉……”

何光新扯嘴角一笑,“原來。”

鐘霜:“阿玉……究竟是什麽人呢,人人都說我好似她。”

何光新:“誰知道。”他緊着塞了一根煙進嘴巴裏,點着,吸一口,白煙從他嘴邊流水一般的洩出來。

他對什麽姑姑姑父的都沒太大興趣,一晚上沒好好睡,又好事到半,聲音有些疲倦,憊感明顯。

“小叔。”

“嗯?”

“帶我下山吧……”鐘霜揚起頭,眼睛裏迷迷亂亂的笑,有什麽針尖細的東西,銀光閃閃的逼着人與她對視,說:“我想走。”

何光新:“我沒什麽錢,你還想走嗎。”

鐘霜說:“我們又不是結婚。”

何光新抽煙的動作斷了一下,轉了轉頭看着這小姑娘,頭一回她好細細條條的一個在那條坡路上站着,看着何家的男人去給何處傑收屍。

現在她長大了。

長大到他們可以毫無顧忌的接吻,他享受鐘霜成熟而又帶點青澀迷戀的身體和嘴唇,像一頭紮進了溫柔鄉裏。

何光新掐斷了煙,眼裏帶着細細落夜之後的血絲,說:“也是。”

“小叔……”

“阿辛會講話了嗎?”

鐘霜靠着他的手臂想一想,說:“會了吧,按理說該會了。”

何光新點頭:“他都不如你黏,一聲一聲的叫我小叔。”

“小叔。”鐘霜張張口,輕輕的笑,一疊兒聲的喊他:“小叔,小叔。”

“阿霜。”

“啊?”

“我想再跟你來一次。”何光新不會說這是她黏膩的好像奶油糖擠出來後的必然後遺症。

鐘霜感覺到了他身體的變化,一瞬不瞬的看着,說:“什麽時候?”

“現在。”

他竟是很認真的,下巴都咬緊了,微有些淩亂的頭發順着紊亂的呼吸貼在頭皮,眼睛黑的像墨水。

鐘霜:“那……”

“不用回屋子裏。”何光新本來都坐下了,又站起身,打橫地将鐘霜抱起來。樓上就診屋燈火燒的紅豔豔,通明。他推門而進,用內裏的鑰匙穿過豬圈磚頭屋子,輕輕的一推。

木門“吱紐”一聲就給開了,被懸起來抱着的鐘霜伸手拉了拉,制止門的進一步動靜。圈子裏的小豬仔們睡得哼哼的,這一鬧有點驚醒,要叫,何光新擡腳不輕不重的踹了一下。

他都沒洗澡,在她那張床上被拍醒了之後褲子都來不及擦,鐘霜還不是一樣,幹巴巴的都皺起來了。

農田裏一野無人,何光新推門而入将鐘霜抱到地上,慢慢的就壓下來,地上都是潮濕的泥土與幹燥的草。

鐘霜的衣服被卷了高,風吹着皮膚,涼瑟瑟的吃冰水一樣,她在何光新進一步動作之前拉了他,說:“小叔,這太大膽了吧?”

何光新笑笑口,“你害怕了?”

“被人發現了怎麽辦。”

兩截身體,都完好無損的穿着衣服,一截壓着另一截,高高的個頭匍匐在了地上,她只有把腿膝蓋屈了夾住何光新的腰腹才有一點安全感。

“擔心什麽。”何光新吻她的唇角,撩開發絲,說:“有我在。”

5-5

晚頭鄉間太靜了,靜的鐘霜幾乎除了身上人真實沉重的體重與呼吸聲,一下一下節律韻跳相當規律性的心聲外,其他的就聽不見了。

何光新見她不響,笑了笑,說:“傻了?”

他眼裏黑沉沉,像極了悄無聲息的活龍在轉醒複蘇臨近之前黑夜的沉寂。

鐘霜也看着何光新,聽見幽寂無聲的田埂之間悉悉索索的金屬解扣聲音,碰撞在一起,叮叮當當的響。

“小叔。”她微張嘴,立刻被何光新用一只手掌捂住了,相比她的幹燥溫暖,他的大掌格外潮濕。粗粝掌心緊緊貼着鐘霜的嘴巴,不讓她出聲,鐘霜看了何光新一會兒,片刻,閉上了眼皮在他溫暖的懷抱裏再一次品嘗那獨特的滋味。

何光新不敢太大幅度。

本來穿着衣服的時候感覺很熱,可現在一半的衣服被他卷起來,推高了,胸脯以下皮膚被刺涼的風吹着又很冷了。

他們永遠是這樣不像話。叔公何禪祖還躺在床上,他們就在田野之間盡情的呼吸彼此,徜徉于人所活着唯一且永恒的官能海洋。鐘霜鑽進他的懷抱裏,感覺自己成了一條小魚,被他折磨的很疼,又很惬意,只希望他能多一點抱着自己。

到了早上,兩個人還窩在草堆裏,身體親密的貼在一起,若非豬圈裏的動靜吵醒了,非得被人發現不可。豬圈的小豬豬們仍然睡着,做着美夢似的“嗷嗷”的吭哧吭哧。鐘霜被聲音喚醒,睜開眼發現自己還躺在何光新身下,滿頭的汗水已經幹了,被風吹的幹巴巴疏疏貼着腦袋。

她揉兩下頭發,拍醒何光新,“小叔,小叔,醒醒。”

所謂沒有耕壞的田,只有被累死的牛,又是在這樣一個驚險刺激的地方,對主角雙方心理與身體都是極大的歡愉與考驗。何光新胸膛底下就是鐘霜,溫暖的一窩小天地,她這麽躺了後半夜。

叫了好幾聲,何光新還是沒醒,他兩只手枕在臉頰下,露出了小小的空隙。

鐘霜睡了半夜,全身都壓的酥酥麻麻。

活動了一下筋骨,所幸還沒癱,鐘霜手往下一探,更誇張的是他的褲鏈依舊維持早上四五點時候世界之窗打開的樣子。

動作大了點,滿臉倦意的何光新終于動了動,帶着事後的盡興。

“噓。”何光新低聲,眼睛都不睜開一下,“別吵醒它……”

何光新昨晚上還喝了酒,喝完酒何禪祖咳了血,也許是胃也許是肺目前還未尚可知。但也怪不到何光新身上,因為是何禪祖主動邀請何光新喝的,沒把何光新喝死了已經是萬幸。

何光新打算繼續睡。

淩晨五點才折騰的入睡,感覺過去了還沒多久。

鐘霜幾乎瞬間聽懂了何光新口裏“它”的意思,笑得黯啞,知道男人早上事特別多,更用手去拍何光新的臉:“待會兒人來了怎麽辦。”

何光新低聲:“再說。”

“要被人發現的呀,小叔。”鐘霜貼在他耳朵上,輕輕的咬,濕潤裏透着未幹的發黏。

這一下有點起奏了,何光新撐開了眼皮,視野光暈裏鐘霜瞧着自己正在眯笑,他想也沒多想,看着那張不斷起伏的嘴唇湊上了咬住。

“管他呢。”何光新敷衍,“發現了就發現。”

聲音裏還嘶啞着,所幸的是已聽得出一絲清明了,鐘霜手卻偷偷摸摸的伸進了何光新的褲袋裏,因為軌跡過于模糊混淆,界限不明。有一瞬間何光新以為她是來摸進自己的褲.裆。

何光新一把抓住了鐘霜纖細的手腕子,“幹什麽?”

鐘霜仰着臉輕輕的笑,表情特別無辜,說:“沒什麽。”

“你的手。”何光新不買賬,面皮子有些忍笑的隐隐抽動。

鐘霜:“拿手機。”她用自己冰涼的臉貼住何光新的臉,小聲的挑了眉:“小叔多慮了,我是個很守規矩的人。”

說這話的時候她腕子一轉,輕輕巧巧将手探進了何光新褲袋裏,他的方型智能手機給自己掏出來了袋。

聽得何光新掃興的冷笑一聲,“守規矩。”

鐘霜按開手機,仰着天看:“這還不叫,比你守規矩多了。小叔,你壓着我疼死了,讓讓開。”

何光新用力呼吸了一口氣。

翻倒在鐘霜身旁的地上,他臉對着天閉上眼長長的吸進肺腔裏一口,因為筋骨酸軟,眼皮沉重,精神不濟下呼吸都似乎慢了數分。

吹出的氣混着他宿夜的酒味熱氣散在了空氣裏,被時間消淡了不少,不如昨夜那般刺鼻。

“幾點了?”何光新按住了脖子,動也不想動,這麽躺着一副要這樣天荒地老的樣子。

鐘霜按了幾下鍵,發現是指紋,正要撈他的手指過來貼,不想解鎖了三次指紋失敗之後的密碼輸入。她頓一頓,把手機遞給了何光新,“小叔,密碼。”

何光新左右轉了轉頸子,眼也沒轉一下,說:“六個一。”

鐘霜按了鍵盤,放着淡淡光芒的屏幕果然在六個一之後“咔嚓”輕響的解鎖了,其實不解鎖她都看得見時間,這樣解鎖只是想看看何光新設置的密碼是什麽罷了。至于密碼解鎖之後手機內容隐私她沒多大興趣了,手一伸還了回去,站起來把自己被壓的紅紅的胸口揉一揉,衣服拉下。

“幾點了?”

“六點不到。”

何光新看着魚肚白的天,說:“起太早了。”

鐘霜抱着手臂在何光新身邊站着,聞言輕輕笑,拿自己松了鞋子的一只光脫腳丫踢一踢何光新的腰側,“起來了。”

何光新表情不變。

動作卻極快,在鐘霜伸過來腳的時候伸手撈了住,驚的鐘霜連連後抽。

何光新用指頭逗逗鐘霜的腳掌,看她連連倒抽氣,耳根子都紅了,知道這個前幾日貼着自己耳朵勾引說:“後天來我房間。”的女孩是如此多變莫測,如流體一般順着任何形狀容器都将改變自己的流向,如此契合又如此讓人抓不住,鐘霜連着幾聲稍變了調子,見何光新壓根不為所動,她換了戰術,幹脆坐了下來,把腳放到了何光新堅闊肩膀上。

“你褲鏈還開着呢,在向我打招呼。”鐘霜撐着地席地而坐,兩腿在他肩上晃晃悠悠。

何光新掏了煙出來,笑:“你來幫我拉上。”

“想得美。”鐘霜歪歪頭,眯着眼看向了天邊一線光,說:“小叔,我下山以後想讀書。”

何光新說:“好啊,讀什麽呢。”

鐘霜撓撓眼皮,“暫時沒想好。”

當她這麽說的時候,何光新拉過了鐘霜的潔白的小手,手長,從她的腳脖子一路捋到了她的膝窩,修長青筋隐現的小臂緊着她的小腿有股異常的癢感。

何光新打量鐘霜細長白皙而淡淡瘀青明顯的小腿,說:“想找父母嗎。”

“不。”毫不出乎意料,鐘霜反應極快。

何光新一寸一寸指按在她腿上,一路沿上,凝視。

“挺好,咱們下山。”

“把花姐也捎上。”說這些話的時候兩個人聲音都刻意壓了低,田野之間開闊,因而豬圈磚屋門背裏聲音響起來格外清晰,都聽得到。

“我只是想見一眼。”花姐的聲音透着木板門不知道是談到了什麽值得高聲激動的事,驟然之間拔高,鐘霜将腿從何光新的肩膀上縮下,被對方還拉了一拉,她試了幾次沒有成功就不管了任着何光新手在自己腿皮膚上摸過來摸過去。

側耳細聽。

錢郎中年紀大了,不如花姐這般年輕氣盛,語氣不急不緩,沉着冷靜中透着好幾抹十拿九穩的成熟。

“現在還不是好時機,阿鳴兒子剛要高考,你去這不是搗亂啊?”

花姐停了幾秒,方說:“我是見他,又不是見他家人。”

隔着門,錢郎中長嘆口氣,不勝唏噓:“你也是癡心,要不這樣,你這孩子也快五個月了。你先到香港那邊去。”

“香港……到那兒……”花姐怔怔,錢郎中聲音放了低又不知是講着了什麽,說着說着兩個人的嗓音都壓得極低要低進廢水溝裏一樣,旁人聽不大清。

鐘霜靜了一會,沒有說話,因為何光新也沒動靜,她對着木門那邊的頭轉向了何光新。

他在抽煙,吸完了一根注意到了鐘霜的眼睛,擡起來。

“走?”聲音略有點煙草的氣息。

鐘霜點點頭,起了身:“想不到錢郎中在這兒過了一夜。”

何光新在後頭撣掉煙,咬着說:“沒事好。”

“我沒說有事好。”鐘霜一頓,這才發現自己其實心裏也不一定這樣想,這想法不能深入,她轉了一瞬就拍了掉。兩個人急匆匆的,昨夜裏都沒怎麽帶措施,現在彎腰去看,才發現不知哪家倒黴的田草上濕漉漉。

“好缺德啊,我們。”鐘霜看着說。

何光新表情淡定,“糞便都是肥美飼料,何況是男性精華。”

鐘霜拍他的手臂,撇撇嘴:“走吧。”

她言罷松了手,踏過門後邊的石階,手放在木板上剛剛一推,想到了什麽,往後一退,豎起耳朵靜靜的聽,有小聲的啜泣。

5-6

何光新見鐘霜停下了,也跟着停腳步,腳邊落了一地亂七八糟的藤葉子片,深秋都掉了,七零八落。

花姐推門而出,淚劃成了弧灑過半空,星星點點零零落落的撲鐘霜面孔而來。

“花姐。”鐘霜叫住。

花姐一時半會沒瞧見,等聽見鐘霜話停了下,後知後覺:“霜妹,呃……”眼轉一下,看見了後頭的何光新。

“光弟也在啊。”

“你們聊吧,我先過去了。”何光新聲音帶着困乏,嘶啞低沉。

他當然不會往屋子裏走,車子還在外頭,告了別便往車子裏走。

的确,淩晨四五點間睡,六點不到醒,除非鐘霜這種躺在下面享受的還真的很難吃消,更何況一夜之間來了兩發。

鐘霜善解人意,抿抿嘴噙着笑意目送何光新遠走,他估計還是有點宿醉,又好像是清醒了。

手裏一直捏着什麽東西像在回味。

背對着鐘霜她都能想象的出何光新那一臉意味無窮耐人尋味的表情。

“花姐。”鐘霜轉過頭細聲低語,“你跟我到這來。”

花姐打消滿腹疑慮,跟着過去,到石階下鐘霜拉着花姐的手,側臉過來說:“我都聽到了。”

“你……”花姐吃驚睜眼,說:“都聽到什麽了。”

鐘霜看着花姐,“該聽到了都有。”

花姐大腦混亂,勝于她昨晚見着光裸上身何光新從鐘霜房間出來或是更甚,昨晚兩人又一晚未歸,叔公叔婆只字未發,但不能不說是隐隐察覺二人之間微妙關系,只是雙方秘而不宣,心知肚明卻閉口不提罷了。

“那……”花姐嗓子一澀,說不下去了。

鐘霜輕聲細語,說:“剛才郎中跟你說什麽了,花姐。到香港去之後的,”她停住,凝神注視花姐。

花姐捂住臉,細細的頸子懸着小小腦袋不停的左右搖晃,以為她不會說,可到了嘴邊轉口卻出:“他要我去香港看是男是女。”

鐘霜意外鎮靜,“哦”了一聲,點點頭:“你想去嗎?”

花姐擡眼,朦朦胧胧,說:“我只想見他……”

花姐年輕漂亮,心地善良,手腳勤快能幹麻利,學什麽會什麽,慣吃苦早當家到哪裏都能立根立足,紮身紮戶。

鐘霜拉一拉花姐的手:“我們一起下山去呀。”

花姐聞言連連搖頭,後退兩步,說:“不行,我要是做了,會被大公打死的……”

這話似曾相識,曾經花姐也在鐘霜面前說過。

“不會,花姐。”鐘霜手中握緊了點,說:“大公已經死了,死了。”

花姐猛然驚醒,失魂落魄的看着鐘霜,連聲失泣:“是……是。”

鐘霜将身子探前抱緊了這個一直呵心照顧着自己的大姐姐,抱了一會,聽的花姐先回神,低低地說:“霜妹,叔公找你過去。”

鐘霜手勁稍松,一秒鐘就撒開了。

“叔公沒大問題吧?”鐘霜看了看從褲袋子裏掏出紙巾來擦的花姐。

花姐搖了頭,說:“情況不容樂觀,郎中建議叔公也到山下去。”

老農村人都知道,爸爸腰子壞了,兒子孫子也得當心點。家裏一個人得癌,餘下同脈出小輩們都得注意。

鐘霜聽見屋子裏桂花瘸着痂腳忙進忙出的又哭又罵聲從屋子裏傳出來。

遠遠的從豬圈磚頭屋子望出去,披了外衣的何禪祖站到了欄杆邊。

衣服是深色,顯得他嘴唇更蒼白了,眉目卻是溫潤。

“你少幹點,休息。”何禪祖低了頭對稻地裏晾曬衣服的桂花說。

桂花頭也不擡,悶着淚:“你管好自己。”

何禪祖又笑了笑,說:“生死由天不由人,這道理你活了大半輩子難道還不懂。”

他不怎麽有力氣的斷斷續續地說,肺裏總塞着什麽東西。

當鐘霜與花姐從豬圈子口出來的時候,忽然想到陳阿伯死的那晚前在他們家門口話。

若真得了癌,肺癌也好,其他癌也罷,不知與小時候吃的山食喝的山水搭多少幹系。

“小霜。”何禪祖叫了叫樓下走來堂子裏的女人。

一時之間一樓三個女人竟是齊刷刷擡了頭瞧來。

何禪祖說:“我有點話同你講。”

何禪祖聲音低,所幸平日裏說話也壓的嗓子半低不高,一晚上嗆了喉子沙啞啞的虛弱不仔細聽,外人也聽不出個所以然來。

“霜妹。”花姐皺眉擔心,在後邊拉了下鐘霜的手。

鐘霜一大清早來不及洗身洗頭,換平日膽敢出去見人。

她回握了握花姐手準備準備上樓。

“別上樓了。”桂花忽然出聲,看來她知道什麽事,聲音幹硬,說:“你叔公有樣東西給你瞧,你樓下待着好了。”

說完,桂花又拉了把花姐的手,轉到一邊自覺讓出空位,“走,阿花咱們去廚房。”

花姐一頭霧水可也不敢不從。

她們前腳剛走,後腳何禪祖扶着欄杆便下來了。

鐘霜站在門外瞧着他走過了門檻子那一道,若有所思似的停一停,思考幾秒,略是側頭笑了:“血光之災,嗯?”

前先何禪祖在小侄子與他小霜跟頭說了個失敗至極的笑話,不氣餒。

他這回自侃,終于是叫鐘霜鼓了一側臉頰笑了笑。

她笑,何禪祖如釋重負,氣吐出了精神一并子險也被抽出。

“叔公,我扶你吧。”鐘霜看着何禪祖拿了盒小小的不知道什麽黑布罩着的盒子。

何禪祖背了手,倒是堅決,看着鐘霜只略笑着說:“往前走,到郊外去。”

鐘霜順口一問:“去郊外?做什麽。”

“有樣東西。”何禪祖垂着眼手指輕彈了彈手機小黒匣子。

總不會是手機,看體型很相像,卻不可能是。

鐘霜尾随了上去,走過鐵欄杆門,在叔婆桂花與花姐的注視下說何禪祖說了句:“光新呢?”

“在車上。”鐘霜說,“這段時間太累了,就去車上休息了。”

何禪祖轉了頭瞄一眼何光新的車屁股,“怎麽不回屋子裏睡。”

“睡沙發不行呀,不舒服。”鐘霜自然而然毫無痕跡的接過茬,感到何禪祖再進一步逼問,她就能越展露出那些他也許并不想聽想看的神态與字詞。

“這裏有一張阿玉的照片。”何禪祖默語,等鐘霜走上來,将袖管裏黑白照抽了出來。

鐘霜接過一看,照片很久了,邊緣殘角全泛了黃。

“這就是阿玉?”鐘霜想不好怎麽添稱謂。

何禪祖低頭搓着指頭:“你看像嗎。”

“不像。”她凝神搖頭,将照片又遞給了何禪祖,原來一聲一疊阿玉轉世,只是山村的老人太臉盲,分不清鬼妹長相。

門口大黃見了熟人“汪汪汪”的竄出來,可惜鐵鏈子綁牢實,奈何無力。

徒勞了一陣大黃也知道休息了,氣喘籲籲。

何禪祖走了一半卻忽然說:“小霜,你去牽大黃來。”

“去哪?”鐘霜奇怪擡眉,站在了何禪祖不近不遠地不接近距離太短也一樣不長。

何禪祖笑了,“你牽過來。”

鐘霜扭頭去解開了狗鎖鏈上的扣鈕,人的手能解,狗四肢在地做不到,這是人和狗的區別。

大黃乖順的舔着鐘霜手心眼,兩個人走向了廣場後崎岖山路。

穿過了破敗不堪的籃球場,過了農田,來到郊外。

實則這山村裏也稱不上郊外郊內的,本身就沒城區概念。

何禪祖在一座光禿禿土尖墳前站穩了腳,又囑:“走近來點。”

“叔公,這是做什麽?”無意冒犯的鐘霜的的确确一知半解或直接不求甚解。

“你以為這裏是誰的骨灰?”何禪祖掂了掂手接過了手裏沉甸甸盒,說:“你大公。”擡了眼看明顯震住了的鐘霜。

鐘霜是真沒想着,怎麽就把何老爺子的骨灰盒給帶出來了。

天邊灰雲壓城,黑雨摧寨,何禪祖“咔噠”的打開了骨灰盒。

“小……鐘霜,我很對你不起。”想到了什麽何禪祖又回過頭來,瞧着鐘霜。

鐘霜抱着單臂輕眯起眼:“不用,叔公。”

何禪祖笑笑,說:“光新也不容易。”

鐘霜不說話。

風吹來野外秋草數盡掀了起,要問何禪祖後不後悔,有的。他太心急了,毛頭孩子一樣錯失良機。

過往已逝。

欲言又止了數秒何禪祖才又側回頭去,打開了何顯宗的骨灰盒。

他蹲下,将骨灰灑在地上。

“叔公,你在做什麽。”鐘霜和腳邊大黃,一人一只狗不遠不近的瞧着他。

何禪祖的雙腳都陷進了濕潤泥土,很深。

聞言他扭一扭頭,說:“大黃最愛吃肉了。”

鐘霜微微歪過頭。

只見了何禪祖将何顯宗的骨灰撒地,掀開小肉末包裝袋。

那肉末不是市面上能賣的。

撕了包裝将骨灰當了胡椒粉一般,肉末撒進裏頭,滾了三滾,通白。

“大黃。”何禪祖招招手。

兩人多親,一聽見呼喚大黃晶晶亮黃色眼便閃着蹦了過去,叼了浸了骨灰的肉末。

可能太難吃了,大黃“汪“的叫了一聲,又想吐出來。

何禪祖就撿了完好的肉末喂它進去,然後一手把着大黃的頸子将骨灰盒裏剩下的白灰倒進大黃口。

鐘霜微張嘴:“叔公……”

“我死了,也讓它這樣吃了我的灰。”何禪祖側了側臉打斷鐘霜。

啃灰。

大黃滿嘴的灰埃,混着肉末很不容易。

何禪祖說完了,得不到鐘霜回應,沉默的又低下頭。大風好大的掀來,灰揚了半空。

何禪祖是重災區,等骨灰都揚了漫天飛再緩緩落下,全彌漫他身上開來。

“……永不超度。”他看着灰白色,喃喃自語。

鐘霜握緊了小臂,說:“叔公。咱回去吧。“

何禪祖看了看天色,點頭,走到鐘霜身旁時從口袋掏出了什麽東西,推一推遞了鐘霜。

一枚鑰匙。備用。

“走吧。”何禪祖拍了拍鐘霜肩膀。鐘霜回過頭,看見揚塵的骨灰。

紛紛揚揚撒得到處都是。

她也不再回頭,一如不再回來山上,不念及過往,不期待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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