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初見妙人惹塵緣
穆澤其聽見這聲音,就氣不打一處來,軍人的渾氣暴露無遺,“小兔崽子,給我滾過來!”
夏苳疑惑的回頭,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傾倒衆生的臉,再結合着穆澤其信中所言和這人剛才的不羁,便将這人的身份猜了個準。
見這位爺進來,廳中衆人神态各異。穆澤其一臉的恨鐵不成鋼,孟氏滿臉寵溺和無奈,秋姨娘恭敬的行了禮,穆攸擡頭看了一眼,喚了聲“四哥”便又低頭沉思他的畫稿去了。
“爹爹,我要他做我的書童。”
沒等穆澤其開口,夏苳上前一步,“見過四少爺。”
穆聿不顧形象的坐在一邊的椅子上,翹着二郎腿,“你認識本少爺?”
夏苳雖只有五歲,卻能言善辯,他只笑道,“穆聿少爺的大名如雷貫耳,家喻戶曉,夏苳豈會不知?”
穆聿雖頑劣,然并非愚笨之流,自然聽出了夏苳話中的揶揄,打量了他一眼,“你叫夏苳?”
夏苳正想回答,卻被穆澤其的動作驚住了。只見這傳聞中鐵血無情、波瀾不驚的人一把揪住了穆聿的耳朵,咬牙切齒道,“小兔崽子,你老子我給你找了多少書童,最長的才在你身邊待了幾天?居然把主意打到你夏伯父獨子的身上來了?他豈是你能肖想的?愈發沒有規矩了!”
“爹爹爹,您放手放手,疼疼疼疼!您是說他……他是……他真的是夏伯父的孩子?”
穆澤其看着穆聿陡然變化的神色冷哼一聲,松了手。這渾小子平日裏是渾了點,遇到正事還是正經的起來的。
“是啊,當初你夏伯父将他交給我,就是要我好好照顧他。原來他還小,怕被你欺負了,就一直将他放在別院,不過是現在才把他帶回來而已。”
穆聿仿佛換了個人般走到夏苳面前,對他笑了笑,“夏小少爺,我是穆府的四少爺,名喚穆聿,你叫我穆聿就可以了。”又将自家大哥三哥和五弟拉了出來,一一做了介紹。
“夏苳,以後你跟着我好不好?做我的書童如何?”
穆澤其還沒來得及阻止,夏苳一句話讓他啞然。
“好呀,不過我有條件。”夏苳竟然同意了。穆将軍瞬間愁容滿面。夏苳做了書童,以後如何收為義子?只是看他好像有話要說,便讓穆阮、穆廷及秋兒和穆攸先下去,摒退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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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苳好似看透了穆澤其的心思一般,“夏苳知道穆伯父對我好,但是從未想過要穆伯父以何身份待我。于我而言,能将穆府視作自己的家已經很好了。伯父不願将父母的事情告訴我應該也是怕我會有危險,那麽如果穆府中突然多了一個不明身份的孩子,待遇堪比穆家幾位少爺,豈不惹人非議?夏苳不想成為衆矢之的,只願平安順遂,還望穆伯父成全。”
穆澤其不是不知這個道理,只是好友将近不惑之年才得這個孩子,又是這一生唯一的孩子,怎能在他府中受委屈呢?
“穆聿少爺,我可以做你的書童,但是有幾個條件,不知你答不答應?”
穆聿點頭,“說來聽聽。”
夏苳清了清嗓子,“第一,不能簽任何類似于身契一樣的東西,我始終是自由之人。”
“好。”
“第二,以後我不再是夏家的小少爺,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也請少爺不要再将我當做是什麽少爺了。以後我在外人面前,只是一個書童。”夏苳此話,可謂是深思熟慮過後才說的。穆澤其不肯告訴他他的身世,必然是因為自己身世牽涉到朝堂之事。自己也無心入仕,只想平安的過完這一生,身份什麽的,只要不是為奴為婢,是否有這少爺身份又有什麽影響呢?
穆聿想了想,同意了。
“第三,若是我不想走,你不能像趕其他人那樣趕我走,同樣的,若是我不想留,你也不能強迫我留下。”
“好。”
穆澤其看着這個少年老成的孩子一步步為自己打算好了未來,不由微嘆。若好友知道自己孩子竟然不願當這夏家少爺,不知是何感想。
孟氏見夏苳心意已決,也不好再勸,“聿兒,既然苳兒同意,做母親的也不好再說什麽,只是若是你欺負人家,我定要為苳兒做主的。”
“是,兒子知道了。夏苳,我帶你去府裏熟悉一下可好?”
“嗯。穆伯父,伯母,苳兒先告退了。”
看着自家兒子和夏苳的背影一點點走遠,孟氏又忍不住落了淚。穆澤其在一旁勸慰道,“夫人莫哭,聿兒這孩子我還是了解的,苳兒跟着他定然不會吃虧的。”
“我知道,可是,可是苳兒以後就失去與那些權貴家的少爺小姐往來的機會了,苳兒長大之後會不會後悔?”孟氏擔憂道。
穆澤其将她攬入懷裏,“這些日子我也問過苳兒的夫子,夫子只道苳兒無心權貴,今日之言不過是希望自己不再與那些人牽扯不清罷了。苳兒聰慧,只怕對自己的身世多少有了猜測,官場黑暗,我也不想他涉足,步上他父親的後塵啊。”
夏苳絲毫不知穆氏夫婦的憂慮,只是跟在穆聿身側,聽他講着院子的構造,認真的模樣倒是沒了方才的老成,更符合他的年齡,看着極為可愛。穆聿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結果被抓住了把柄。
“你看我做什麽?”夏苳疑惑的盯着穆聿。
“咳,”穆聿不自在的轉了眼神,掩飾道,“方才有蜜蜂飛到你身上了。”
原本只是一個借口,誰知夏苳一下子白了臉,“蜜……蜜蜂?它,它,現在,飛走了嗎?”
穆聿沒想到他會是這麽一個反應,一下子笑了出來,“沒想到你怕這個。放心,飛走了。”
夏苳看着穆聿肆意的笑,慌亂的心好似平靜下來了,莫名覺得安心,蒼白的臉悄悄染上一抹粉意,“我……我才沒……啊!”逞強的話還沒說完,一只黑黃相間的馬蜂沖着夏苳直直的飛來,夏苳的臉剎那間變得慘白,下意識的喊道,“穆聿!”
穆聿眼疾手快的阻擋住馬蜂飛向夏苳的路徑,将他護在身後,擡手一掌打落了它,轉頭卻見夏苳昏倒在地,急忙将瘦弱的身子打橫抱起,直接跑向自己院子,“來人,快去請大夫!”
夏苳迷迷糊糊的醒來時,模糊的看到床邊一個身影,情不自禁的伸手抓住了他,輕聲呢喃,“穆聿……”
“我在,夏苳你別睡。”穆聿焦灼的詢問大夫,“他怎麽樣?”
老大夫把了把脈,又看了看他的瞳孔,開了方子,“少爺放心,他只是體質較弱,又受了驚,一時驚懼過度才昏了過去。老夫開了幾副安神的藥,少爺煎好後喂他喝下,就應該不會有事了。”
穆聿這才稍稍安心了些,“敢問大夫,他為何會懼怕蜜蜂這些尋常之物?”
“這……老夫不知,不過之前老夫也見過懼怕黑夜或常見物什的病例,想來原因都相似。等他醒來,少爺不妨問問他原來是否有過什麽類似的經歷,或許能找到原因。”
“那就多謝您了。”
大夫走後,穆聿依舊坐在床邊。夏苳緊緊的抓住他的手不肯松開,穆聿這才細細打量起夏苳來。其實夏苳今年已經五歲了,可是身子單薄的好似三歲孩子,方才自己抱他回來時也沒有費多大力氣。他睫毛很長,睡顏倒沒有在正堂裏咄咄逼人的模樣,顯得很乖巧,本就白皙的膚色因着驚吓更是蒼白了許多,讓人心生憐惜。
“爹,娘……”
“夏苳,夏苳,你醒醒。”
床上的人緩緩睜開了眼,最先看見的人便是穆聿。夏苳擡了擡手,卻發現自己與穆聿一直保持着雙手交握的姿勢,他年歲雖小,然心智早熟,情愛之事不是不懂,手這麽被一個僅僅算是認識的人握着,不由自主的紅了臉。想把手抽回來,反而被穆聿握得更緊,迷惑的眨着眼睛委屈的看他,軟軟糯糯的喚道,“少爺……”
“好了,別委屈了。”穆聿松了手,為他蓋好被子,“我問你,你為什麽這麽怕蜜蜂啊?”
夏苳似乎呆了一瞬,再說話時就像進入防禦狀态的刺猬,渾身長滿了刺,警惕的看着他,“你問這些做什麽?”
“大夫說了,要是想痊愈呢,就必須知道為何會怕,我這是在幫你。”穆聿道。
夏苳搖頭,“不必了,不是什麽大事。”
早就猜到他不會輕易說出原因的穆聿微笑,“那好吧。對了,你以後就住在花園東側的院子,那邊花花草草的比較多,經常能看到成群結隊的蜜蜂,還挺兇的呢,你自己小心點。”
“你……你威脅我?”夏苳瞋目。
“我哪兒敢呀,只是好心的提醒你,等你養好了身子就搬過去吧。還有,那邊人比較少,你住着也清淨。”
什麽?人比較少?夏苳瞠目結舌的看着他,穆聿站起,作勢就要出去。
“穆,穆聿,我……”
穆聿停步,“還有什麽事嗎?”
“那個……你們府中哪個院子沒有花草啊?能不能讓我去那裏住?就是環境差一點也沒關系的。”夏苳小聲地懇求道。
穆聿想了想,“有是有,不過……你真的要住?”
“嗯,”夏苳肯定的點頭。
“好吧,那我就勉為其難,把東暖閣收拾出來給你住吧。”穆聿重新坐到夏苳床邊,“那你準備怎麽謝我?”
夏苳撐起身子,為難的看了看穆聿,“少爺,除了你的院子,沒有別的地方了嗎?”
“對啊,我們家裏只有我一個人不喜歡花草。我問你,你住還是不住?”
“我……住。”
“不過,你要先告訴我你為何會怕蜜蜂,否則……”
“你……君子怎可強人所難?”夏苳斥道。誰知穆聿沒有絲毫生氣的跡象,“我何曾說過我是君子?好了,快說吧。”
夏苳咬唇,猶豫了一番輕描淡寫道,“我……小時候被蜜蜂蟄過。所以就怕了。”
穆聿突然坐到夏苳身邊,湊近他低聲道,“夏苳,這裏沒有外人,你為什麽不肯跟我說實話?你不相信我?”
“我說的是實話,只不過,只不過那時我……”
穆聿安慰般的輕撫他鬓發,“夏苳,你當真不肯信我麽?”
“不是,我……穆聿,這件事我不想讓穆伯父知道。”
“那我便不告訴他,你說便是。”
夏苳的身子不住的顫抖,穆聿心中一動,将他環在自己懷裏。他從小練武,身子發育比同齡人快上一些,這麽将夏苳環在自己身前,竟是異常合适。
“穆聿,在三歲那年我被人發現藏在你們家的別院,那些人說我是亂臣賊子的孽種,當初的漏網之魚,要殺我複命。那天別院裏面的地上都是血,我在房間裏面躲着不敢出聲,聽見他們為了找我殺了嬷嬷和別院的下人,最後直接踹開了門,那些人,他們,他們……”夏苳瑟縮着身子,緩緩閉了眼,手用力的握成拳,連骨節都隐隐發白。一只溫涼的手突然覆了上來,将他的手展開,十指交握,“別怕,一切有我。”
夏苳深吸一口氣,“我看到他們的拿劍的右臂上都紋着一只蜜蜂。他們将我帶到院子裏,我就看到照顧我的嬷嬷身首異處,那些下人也都氣絕,甚至,甚至連穆伯伯派來保護我的人都沒了活口,整個別院被他們血洗。我以為我也會死,可是常叔,就是常毅副将,他看到了信號彈,帶了許多人來,把我救了下來。那時穆伯父駐守邊境,正是戰事緊張之時,我不想給他添麻煩,就求常副将不要告訴伯父。常副将拗不過我,便幫我尋了新的嬷嬷和下人,又留了他身邊的親兵,為我掩飾好了一切,我才得以活到現在。我在正堂說的話并非一時興起。從那時起,我懼怕蜜蜂,懼怕官場,懼怕權貴,不想每日提心吊膽,擔心自己能不能見到明日的太陽。穆聿,你知道我有多怕嗎?”
“我也是權貴,穆家也是官家,你可曾怕?”穆聿沒有回答夏苳的話,反而提起了自己和穆家。
夏苳疑惑的搖頭,穆聿接着道,“官場固然黑暗,可是穆家有明哲保身的能力,懂得激流勇退,明白隐藏實力。所以,你不必害怕。你見到的那些右臂有蜂紋的人是受到別人的指使,但是現在他們已經死了,你不用再擔心自己的性命不保。有我在,有穆家在,便不會再讓你遭受這些噩夢。”
“穆聿,我以後可不可以一直在你身邊做書童啊?”
“為什麽?你遲早要長大,遲早要成家立業的啊,一直跟着我有什麽好處呢?”
“可是我……”
“別再多想了,你身子太弱,現在不适宜過多的消耗精力,睡一會兒吧。”
夏苳想要說的話被穆聿堵在心裏,只是看着他的眼睛,無論如何都生不出反抗,只好閉眼,乖乖睡覺。
穆聿注視他的睡顏良久,才起身走出房間,“來人,給我去查蜂弑的幕後之人,三年前穆家別院發生什麽事,是誰指使的,全部查清楚。”
作者有話要說: 成年夏苳:喂,你怎麽這麽膽小?
幼年夏苳:我……
穆聿:你自己嫌棄自己可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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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天下所有考生蟾宮折桂,金榜題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