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能飲一杯無

餐廳上菜很快,沒過多久便擺滿了整整一桌,除了給顧念單點的生滾粥之外,季斯南自己點了臘味煲仔飯,還有馬拉糕,水晶蝦餃皇,蜜汁叉燒,清蒸雞,飲品則是老板送的兩杯楊枝甘露。

顧念原本胃口有限,不過看着滿桌的美食也不由得食指大動,季斯南吃起東西來的時候根本也不像是個被父母離婚困擾着的孩子,或許也是早就習慣了這一切,只是還不能接受最後的結果而已。可不管怎樣兩個人也算是敞開心扉過了,在餐桌上也都沒有最初的拘謹,顧念把羽絨服脫下來搭在一邊的椅子上,身上穿着的米色織花毛衣松松垮垮的包裹着他單薄瘦削的身子,看上去頗有些清冷動人。

兩個人吃着飯,季斯南不經意間注意到了顧念脖頸上的幾處嫣紅,立刻便意識到了什麽,再聯想到在顧念家裏見到的種種,恒溫恒濕的酒櫃是訂制的,裏面最便宜的一瓶酒也差不多要五位數,以顧念現在的身體狀況,別說是近幾個月,就是在往前數上個一年半載的也不能喝酒,還有那天晚上借給自己穿的靴子也是國外的大牌子,而且很明顯就不是顧念的尺碼,想來這些東西,甚至包括顧念在內,都應該是屬于另外一個男人的。

“你是GAY吧。”季斯南直接問了一句。

顧念低頭吃飯的動作一頓,然後慢慢的擡起頭,“你很介意?”

“這都什麽年代了,誰還在意這個。”季斯南伸手指了指顧念的脖頸處,“只是以你現在的身體狀況,那種事情還是要少做。”

顧念下意識的提了提自己的領口,用略帶悲傷的口吻說道:“應該是最後一次了。”

季斯南立刻聯想到那天晚上的蛋糕還有顧念一個人孤零零的生日。

“你的病,那個人知道嗎?”季斯南問。

顧念搖了搖頭。

“為什麽不告訴他?”季斯南微微皺了皺眉頭,“難道……”

“放心,他是單身,我也是單身,我還不至于無恥到插足人家婚姻的程度。”顧念說着握緊了手中的筷子,指節僵白到毫無血色的程度,顧念雖然說的是實話,可卻不是全部的實話,宋旭堯的确是單身不假,只是宋旭堯的單身是因為離異之後重新恢複的單身,而顧念卻是從始至終只喜歡過這一個人。

想當初要不是因為跟宋旭堯的這一層關系被捅破,又被競争對手惡意構陷,故意掀出了宋旭堯當年離婚的舊事,顧念也不會頂着“男小三”的名頭受盡千夫所指,最後還只能被迫離開公司。而決定棄車保帥的正是宋旭堯,兩個人的關系也從那個時候起變得急轉直下,以至于到了現在,顧念即使生了再重的病也不敢告訴他的地步。也許在顧念最脆弱的時候也想過宋旭堯吧,可是在顧念最需要人慰藉的時候宋旭堯在哪呢?是真的在忙工作,還是在跟某位助理Z纏綿悱恻。

“你要是真不想告訴他也就算了。”季斯南也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話有些過分了,連忙道:“要不然醫院那邊我幫你聯系,你的病真的是拖不得了。”

“謝謝。”顧念微笑着點了點頭,“我再想想吧。”

“這還有什麽好想的,什麽會比命更重要啊。”季斯南如是想着,也許像他這樣從小就無憂無慮衣食不愁的孩子根本無法想象那些真正窮困潦倒的生活,比起他因為父母離婚就變得手足無措的樣子,顧念從小到大都沒有見過他的父母,還不是照樣打拼到現在的程度,可随即顧念又自嘲的笑了笑,他現在所擁有的一切又有多少是自己打拼的呢?房子即使寫着自己的名字卻也是宋旭堯的,大學後的工作是在宋旭堯的公司,即使是後來離開了,不還是要靠着宋旭堯的關系才接到那麽多設計單子的,真正細數下來,恐怕也就只有自己這一身病才算是真正打拼出來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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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就沒有其他親人了嗎?”季斯南不懈的追問。

顧念搖了搖頭,“從我奶奶去世以後,我就沒有任何親人了。”

“你……從沒見過自己的父母?”季斯南不可思議的看着顧念,他實在無法想象眼前這個如此平靜溫和的人竟然會有那麽凄慘的身世。

顧念沒說什麽,算是默認了這一切,關于自己的父母顧念也聽他的奶奶提起過,他出生的那一天也是下雪,由于是預産期提前,當時顧念的爸爸那時還在外地出差,接到消息了便馬不停蹄地開車往回趕,因為下雪天路面上能見度低,顧念的爸爸又把車開得很快,結果在一個路口因為搶一個紅燈,發生了很嚴重的交通事故,顧念的爸爸當場去世。因為是交通肇事方,即使走了保險可顧念家依然賠了好多好多錢。經過這一次打擊,讓原本還算殷實的家境徹底變得不複從前。顧念出生三個月後,處理完了所有的事情,顧念的奶奶不想用一個孩子綁住顧念的媽媽一輩子,就勸她改嫁了,獨自一個人把顧念撫養長大。所以顧念從小到大都很讨厭下雪,尤其是在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可即使是這樣顧念也從未抱怨過什麽,似乎他将全部的憎惡都交付到了年複一年的落雪之中,卻及其認真的對待着每一天的生活。或許從一出生就開始的苦難人生注定了顧念會比同齡的孩子早熟的多,他也的确足夠優秀,從小承受了無數的白眼和非議,顧念只知道用自己的努力和隐忍來克服,他不願意麻煩別人,因為他知道仰人鼻息看人臉色的日子不好過。畢竟,即使是接受最真實的善意,也需要無比巨大的內心作為支撐。而顧念之所以如此執着,僅僅是不想讓全部的自我在漫長的委曲求全裏徹徹底底的屈服于命運無端加諸其身的無盡苦難之中。

“我吃好了。”顧念放下筷子,“謝謝你請我吃飯。”

“真對不起。”季斯南突然有些慌亂,雖然他也說不好究竟在慌亂些什麽。

“這有什麽的。”顧念笑了笑,“你剛才不都說了嗎,我們這也算是交換過秘密了,還道什麽歉呢。”

“哎,我那都是……”季斯南不好意思的撓了撓自己的頭,“我那都是為了讓你聽我說話,卻沒想到勾起了你這麽多傷心事。”

“都過去了二十多年了,還有什麽好傷心的。”顧念的語氣一如既往的平淡,更何況真正讓他覺得傷心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身世。

“對了,你今年多大了啊。”季斯南眼巴巴的問。

“周歲二十九了,你昨天剛陪我過的生日。”顧念道。

“二十九!”季斯南瞪大了眼睛,“真的不像,你要是不說我還以為你就二十五六呢。”

顧念笑着搖了搖頭,之前怎麽沒發現季斯南居然還這麽嘴甜讨喜了,不過這也不奇怪,想着他剛才給自己走後門取藥的時候不也是跟那些醫生護士的都打成一片了嗎,想來在平日裏也應該是很招人喜歡的類型。

“我二十一。”季斯南報的是虛歲,以為這樣就能跟顧念更加貼近一些。

“多好的年紀啊。”顧念由衷感慨。

“你比我大,那我以後就叫你念哥吧。”季斯南得寸進尺的說着。

顧念看着季斯南,沒有答應也沒有反駁,在這個間隙,顧念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大學生活,雖說有幾個還算比較要好的,可畢業之後也都各奔東西,很少聯系了。

“我猜你在學校的人緣一定特別的好。”顧念笑了笑。

“以前的關系到都還不錯,大學的就差了一點。”季斯南道:“為了我爸媽的事,我一直都沒在學校的宿舍住過,這一個學期下來別說同班同學了,老師都沒認全。”

“省大是很好的,這幾年你要是錯過了,會後悔一輩子的。”顧念似有些惋惜的說道,“也不知道南區理科樓前面的白玉蘭樹每年還開不開花了,還有美院後面的薔薇花圃。”

“聽你這話,你不會是省大畢業的吧?”季斯南問。

顧念點了點頭。

“好巧啊。”季斯南猛然提起了興趣,“那你學的是什麽專業?”

“應用數學和平面設計的雙學位。”顧念如實說道。

“厲害啊!還修雙學位。”季斯南挑起了大拇指,“不過省大的雙學位不好修吧。”

“需要在大二上半年之前将本專業的所有必修科目修完,考試成績均為A以上,這樣才可以申請跨專業修雙學位。”顧念解釋道。

“果真是學霸啊。”季斯南突然間舔狗似的恭維道。

“你可打住吧。”顧念白了季斯南一眼,絲毫不理會他這副不值錢的樣子,畢竟跟理學院和美術學院相比,省大的醫學院才是貨真價實的難考,可季斯南居然是因為他爸媽的原因不得已才選的,足以見得在學習這方面,季斯南絕對是有過之而無不及的。

“我送你回去吧。”季斯南也不在意顧念看穿了自己。

在回去的路上,又飄起了細細的雪花,季斯南把車開得很慢,顧念則一直癡癡的看着車窗外的風景。其實人的成長無非就是在不斷放下那些過去一直放不下的事情,而這些轉變很可能就是一瞬間的事情,即使再不願意承認,每個人也終歸都要和過去的自己握手言和,不堪也好,無奈也罷,都不過是人生路上的一場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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